他又等待了三天,才终于等来了蘑菇的再一次出现,蘑菇有着良好的售后服务,是来询问反馈的。
施长渊看了一眼坐在自己对面的蘑菇,压下一抹烦躁,不动声色地开口,“你似乎只出现在朕的梦里,为什么?”
林泠毫无戒心,理所当然地回答,“因为我是精怪啊,就是要少真正出现在人类面前。”
“这样呢,就算是人类告诉了别人,别人也只会觉得那是对方的一场梦,或者臆想。”
“当然啦,也有些笨笨的精怪,不小心出现在人类的面前了,就被写进了聊斋话本当中。”
说到这里,林泠看了一眼施长渊,为大家正名道,“不过我们精怪很少这种笨笨的啦,所以大家也会觉得那些话本就是作者本人杜撰的。”
施长渊听到这,没忍住轻笑了一声,惹来了林泠奇怪疑惑的视线。
林泠见施长渊没有要开口说话的意思,于是自己接着抖自己的老底。
“这也是我准备去深山老林的原因哦,皇宫的人实在是太多啦。”
林泠的话刚说完,施长渊猛地就捕捉到了一个重点:“你要回深山老林?”
“是的。”
“不能——”施长渊的话才刚说出口,就听见面前都蘑菇已经将什么都安排好了。
“你放心啦,我答应的事情会做到的哦。我会在离开前,用孢子种出一个小蘑菇,你把小蘑菇养在床边上可以做好梦啦。”
施长渊听完,只是冷呵了一声,便没有再开口。
林泠敏锐地察觉到,对方似乎生气了,他还想说些什么时,梦境消失,对方醒了过来。
林泠第一次被动从梦境中脱离,坐在房梁上,他不明白,好端端的,这么就突然生气了呢?
蘑菇是一只很探究心的蘑菇,他观察思考了两天都没有得出结论,觉得再入梦去找对方聊聊。
当他看见施长渊躺下,正准备入梦时,突然听见了细碎的动静。
他抬了抬头,是从房梁更上面的地方传来的,带着瓦片碰撞摩擦的声响,接着他后知后觉发现整个屋子里面充满了迷烟。
紧接着,屋顶的瓦片被破坏,露出了一张蒙面的人类眼睛,正巧同房梁上的林泠四目相对,林泠吓了一大跳。
“有刺客!!!”
林泠可没见过这种世面,顿时被吓得吱哇乱叫,一下子就从房梁上栽倒下去。
那刺客立刻反应了过来,一道暗器就朝着林泠飞了过去。
“铮——”
暗器被剑挡下,一只有力的手径直托住了林泠,将他一把带进了怀里。
很轻,很软。
这是施长渊的第一感觉。
不愧是是蘑菇。
他完全没有想到,自己处心积虑想要钓出的蘑菇,就藏在自己的头顶上。
“陛下!!!”
御林军瞬间鱼贯而入,似乎是早就有备,特意设下陷阱,刺客似乎也没有想到,自己一露面就被抓住了。
他正想服毒自尽,一旁的御林军眼疾手快地就卸了对方的下巴。
“藏在朕身边的第一百四十三个探子,审。”
“是!”
林泠看着平时冷冷清清的御书房,一下子挤进了这么多人,顿时慌得不知所措,一个劲地想要将自己隐藏起来。
施长渊察觉到林泠的动静,瞬间明白了对方的想法,他主动对跪了一地、头也不敢抬的宫人太监御林军解释道。
“这是朕的暗卫。”
“护驾有功。”
林泠一头埋在施长渊的怀里,正心跳如擂地在考虑要不要原地消失,就突然听见耳边突然传来了施长渊的刻意压低声音。
“给你一个人类身份,就没有人知道你是精怪了。”
“除了朕。”
林泠突然感觉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他实在是一只很好忽悠的蘑菇,也很好说服,因为人类的狡诈和诡计多端,有时候真的很好用。
“你这样跟他们说,他们会信吗?”林泠似乎也觉得这是一个好办法,眼珠子转了转,谨慎地询问。
“信?”施长渊似乎轻笑了一声,“他们不得不信。”
面前的蘑菇似乎对于凡世间的帝王君主还没有一个清晰地认知。
甚至是不需要帝王,只是一个手握权利的人,就可以指鹿为马,颠倒黑白。
信或不信已不由人,掌权者说的话,就是真相,只能相信。
锦衣卫很快就押着探子离开了,其他宫人太监也得施长渊命令退下了,只剩下大太监顺德低垂的眼,站在一旁尽力减少自己的存在感,充当御书房里一根没有眼睛没有耳朵的柱子。
柱子隐藏得很成功,林泠见没有人了,一下就从施长渊的怀中挣脱了出来,两人拉开了一段距离,彼此互相打量。
林泠突然发现,梦境外面的施长渊,要比梦境里面的看起更加凶,更加具有压迫感,是那种林泠见了会绕道走的人。
那是一种趋利避害的生物本能。
虽然之前他在房梁上也偷偷观察过,但是站在施长渊跟前的这种人类视角,似乎格外的不一样。
“……究竟是哪不一样?”林泠思索得有些走神,心里话都小声嘀咕出来了。
施长渊听见林泠的碎碎念,垂眸深深地看了一眼对方。
面前的少年似乎在对比现在的他,和梦境中的他哪里不同,但少年却几乎同梦境没有任何区别,精致的眉眼,漂亮的面容,带着稚气的举止……
只是所有的一切,都要更加真实。
失去了梦境中那层虚无的白色光芒,面前的少年完全不像山野精怪,更像世家大族里被娇惯长大的幺子,明眸皓齿,少年意气,可能有些骄纵但没什么坏心眼。
施长渊的视线从林泠的脸上挪开,发现对方只穿了件颇有异族风味的白底金纹袍,散着发,赤着脚,右肩头还编着一条小辫子。
“顺德。”
“奴才在。”一旁的大太监上前两步,就伏跪在施长渊的身后。
“准备一身衣裳。”
大太监没有多说什么,领着令就下去准备了。
林泠看着顺德离开,看了看对方离去的身影,又看了看自己面前的施长渊,最后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穿着,一下就瞪圆了眼睛。
“天呐。”林泠瞬间惊慌失措,“我是不是暴露了?!这可怎么办?”
蘑菇的白袍子,款式不太寻常,和其他人类格格不入。
“没有。”
施长渊一把按住了蘑菇的脑袋,“大律民风开放,一统之后各地百姓保留着自己的服饰,并不奇怪。”
“只不过……”施长渊又看了一眼林泠的袍子,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好低调行事。”
施长渊的神色就差写着:你这也太高调这几个字了。
林泠连忙点了点头,十分认可。
是的没错,他是一只伪装成人类的蘑菇精,越低调越好,别被人识破了。
很快,顺德就将一套衣服端了进来。
之前君王对外宣称的身份是暗卫,但两个的沟通举止似乎更加亲密,大太监十分有眼色,并没有拿一套普通的衣服过来,至少料子都是上上成。
林泠探头,说了“谢谢”之后,直接将承装衣服的漆盘端了过去。
顺德惊疑不定,但得了施长渊的眼色之后,就又到一旁去当他的柱子去了。
林泠端着漆盘,就十分熟练地走进了御书房的内室——之前施长渊休息睡觉的地方,准备自己给自己换衣服。
施长渊站在屏风外,听见里面很快就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有些好奇。
“你知道怎么穿?”
“知道啊。”
林泠十分理所当然,“我经常看见那个叫顺德的给你穿衣服。”
施长渊完全没有想到是这个原因,顿时一哽。
大太监听到自己的名字,继续将自己的存在感放到最低最低。
他不知道这个莫名出现的少年是什么人,和陛下是什么关系,但他作为陛下一手提拔上来的人,自然是知晓分寸。
林泠的手很灵活,三下五除二就将衣服换好了。
只不过他是第一次穿人类的衣服和鞋袜,突然有些不自在的感觉,总觉得这些衣服又重又糙,弄得浑身都刺刺的,痒痒的。
林泠从屏风后走了出来,有些不开心。
“原来你们的衣服一点也不舒服。”林泠耷拉着眼尾,看向施长渊。
“嗯?”
施长渊看着面前的蘑菇这里扯扯那里拽拽,将领口拽歪之后,可以清晰地看见早已经被磨红的颈侧和锁骨。
施长渊一把就抓住了林泠乱抓乱挠的手。
对上蘑菇不解的视线,施长渊无声叹了一口气,“顺德。”
“奴才该死!”大太监几乎是在同时就跪下告罪。
“无事,你去换个料子。”施长渊看了一眼地上的大太监,故意对着蘑菇说道,“是他的问题。”
蘑菇感觉自己被骂了,愣了一下,刚想确认对方是不是真的在说自己,他就又听见对方道。
“娇气。”
被说娇气的蘑菇不服气,凭什么人类的衣服不好穿,要说蘑菇的不好?
顺德退了下去时,正听见御书房里面的少年和帝王一来一回地争论。
他暗自记下,去库里挑了件最柔软轻薄的衣裳,那基本上就是给帝王和皇后用规格了,是极其珍贵稀少的贡品,用一段少一段的。
他纠结了许久,还是选了这匹布。
不过三天,林泠就获得了一件量身定制的新衣裳,并不是大律世家贵族喜欢的繁琐广袖,而是与暗卫最常穿夜行服没有什么区别的紧身窄袖。
确实很符合他对外宣称的暗卫身份。
只不过……
那布料的颜色,是明晃晃的银白色,还有还有暗纹流动。
谁家的暗卫穿得如此打眼?!那衣服的款式充斥着浓浓的欲盖弥彰。
但顺德赌对了,林公子很开心,陛下也很满意。
至于其他有疑虑大臣们——
顺德自信满满。他们很快就会知道,这哪是暗卫,这是未来的皇后啊!
林泠坐在房梁上,晃悠着腿,光明正大地待在暗卫本来就应该待的地方,看着施长渊教育他的下属。
“他总是好凶哦。”
林泠看着施长渊“刷”地一下拔出了柱子上的挂剑,直指一个大臣的脑袋,吓得那肥头大耳的大臣痛哭流涕,不停地磕头。
房梁上还蹲着一位真正的暗卫,林泠挨挨蹭蹭地就坐了过去,有什么听不懂的地方就直接询问对方。
暗卫大哥性格寡言,但是林泠每一个问题,他都耐心地解答,哪怕某些问题过于……单纯。
毕竟是陛下亲自下的命令。
“陛下也是为了百姓着想。”那暗卫说道。
“大律一统不过三载,如果陛下不使用绝对的武力震慑,部分地区天高皇帝远,难免会有些其他想法。”
“一旦那些人意图不轨,结束百年纷争的百姓又将回归水生火热当中。”
“意图不轨?具体指是什么呢?”林泠接着问道。
暗卫看了一眼林泠,眼中满是诧异对方怎么连这个都不懂。他甚至觉得对方是故意在为难自己,“谋反”两个字在他嘴里滚动了好几次,都说不出口。
“您还是亲自去询问陛下吧。”那暗卫身形一隐,就默默去了远离林泠的一个角落。
林泠见暗卫大哥不想搭理自己,撇了撇嘴,真的打算等待施长渊结束一整天的工作后,去问个究竟。
等御书房中的大臣们一走光,施长渊就抬头,将林泠叫了下来。
“谁惹你了?”施长渊看着满脸都写着不开心的林泠,随口询问道。
“没有。”林泠想了想,确实没有人惹到他,但他就是不太开心,“我总感觉,和我搭班的暗卫大哥有点嫌弃我。”
林泠获得了暗卫身份的便利,就真的有认认真真履行自己的职责,甚至拥有了自己的专属排班,五日一休沐。
但施长渊似乎并没有将他真的当暗卫,时不时就要把他从房梁上喊下来,聊聊天说说话什么的。
“我只是问了他有些人意图不轨具体是指什么。”
林泠站在书桌旁边,看着施长研墨挥毫,似乎在写着什么。蘑菇很好奇,便挨挨蹭蹭地挪了过去,试图围观。
“谋反。”
“什么?”林泠探头探脑看着施长渊写字,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一抬头,就对上了施长渊的眼睛,后知后觉才明白刚才施长渊是在回答自己的问题。
施长渊的眸子其实很淡很好看,气质威严,并不是易怒者的自带凶相。
就算是在蘑菇的审美里,也是很好看的。
林泠慢吞吞地挪开视线,拉回思绪,仔细想了想施长渊刚才的话——那么问题又来了,谋反是什么意思?
施长渊似乎看出了林泠的茫然,十分善解人意地将何为“谋反”也解释了一遍,他的语速缓慢,语调平常,却听得房间里所有人心惊胆战的,又跪了一地。
就连暗卫也都现身,单膝跪地,抱拳垂首,整整齐齐地表述着忠心。
林泠歪了歪脑袋,莫名被大家的口号喊得热血沸腾的,也学着暗卫前辈们一样,单边膝盖刚弯下还没碰地,就被身旁的施长渊揪着后衣领一把拎了起来。
“都起来吧。”施长渊手里拎着蘑菇,慢悠悠地说道,“朕只是和小文盲解释个词句,不必惊慌。”
林泠望着施长渊,悟了,原来谋反就是有人想抢对方老大的位置!
蘑菇暗暗想,还好蘑菇的菌群之间不会打架,不然像他这样的小型菇,根本打不赢别的菇子。
不过这位人类君主看起来倒是很能打的样子。
施长渊看着林泠飘忽呆滞的眼神,询问道,“在想什么?”
“在想你应该很能打。”林泠想都没有想,一下子就将自己的想法脱口而出。
听到这句话,施长渊似乎是笑了一下,看着林泠的眼睛,回答道,“不算能打。”
林泠眨巴了一下眼,侧着耳朵虚心听讲,但施长渊似乎没有接着这个话题往下的打算。
两人的交谈一停下,御书房瞬间就恢复了带着淡淡压迫感的寂静,只剩下了施长渊翻阅奏折的动静。
暗卫在这种压迫感下重新隐匿身形,尽职尽责,而且宫人似乎也回到了自己熟悉的环境,注意着自己的一言一行,每一次呼吸的轻重。
林泠站在一旁,倒是丝毫没有受到这种氛围的影响,左边看看右边瞧瞧,思索自己到底是该回到房梁上,还是该继续站在这里。
在蘑菇摇头晃脑准备离开的时候,一旁的施长渊突然开口,“去哪?”
林泠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老老实实回答,“回房梁上。”
“过来。”
“哦。”林泠得到了指令,又晃晃悠悠地走到了施长渊的身边。
旁边的宫人太监听到如此毫无规矩可言的对话,将脑袋垂得更加低落了。
林泠看着施长渊重新拿了张宣纸,开始在上面重新写着字,横横竖竖的,还挺好看的。
“看得懂吗?”施长渊侧过头,询问道。
林泠诚实地摇了摇头。
施长渊嘴角微扬,拿着毛笔,用笔杆的另一头轻轻点了点那“横横竖竖”的图案,说道,“林泠。”
“什么?”
蘑菇探头又看了一眼,不太明白地询问。
“你的名字。”
蘑菇盯着宣纸上的两个字,像是反应了好一会,“……名字?”
施长渊垂眸,看着侧面探过来的脑袋,带着好奇,又带着些犹豫的不确定,生怕自己被骗了去,于是反反复复,试图将纸上的图形记下来。
施长渊再次提笔,又写下了“森林”和“泠水”两个字,语气中的笑意更重了,“是森林的林,泠水的泠。”
这是蘑菇之前自己说过的话。
蘑菇似乎是认识“森林”两个字,眼睛一下就亮了。
或许是逗弄文盲蘑菇实在是有趣,施长渊故意道,“想学吗?”
林泠连忙点头,瞬间就将之前担心“不识字蘑菇排挤识字蘑菇”抛之脑后了。
“想!”
林泠眨了眨眼,想了一圈,突然神神秘秘地贴近施长渊,招了招手,希望对方将头低下来一点,看样子是想要附耳密谈。
施长渊挑眉。
他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思考了片刻,还是微微垂首,靠近了对方。
这是个很亲密的动作,林泠靠在他的耳边,小声地问道,“那你的名字呢?”
施长渊有些不自然地下意识偏头避了避。
只不过,他倒是没有想到对方想说的是这件事。
“对啊,你好像现在都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哎。”
蘑菇记得很清楚,甚至连“人类君主的名字好像不能随便告诉人”这点都记得很清楚,于是看了一眼御书房里的其他宫人,靠得更近,声音也压得更低了。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施长渊的耳廓颈侧,像极了话本中故意引诱书生的精怪,可偏生这朵精怪的神色无辜。
“如果不能说的话,可以写给我嘛?”
施长渊没有第一时间回答林泠,他偏过头,定定地看向林泠的眼睛,片刻后,神色认真地反问道——
“你们精怪都有这种迷惑人心的能力么?”
蘑菇不明白对方为什么提起这个,他看见施长渊的动作,也学着歪了歪脑袋,“也不一定吧,而且我也没有见过其他的精怪。”
“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看见林泠迷茫的神色,施长渊嘴角微扬,提笔在“林泠”两个字的旁边,又落下了“施長淵”三个字。
蘑菇伸长了脑袋,去看那白纸黑墨,第一个冒出的想法是:好复杂。
他看着施长渊收笔,将那宣纸拎起来左看看,右看看,先是骄傲地陈述事实,“没有我的名字简单。”
接着又过了几秒,林泠试图辨认,但他只认得一个简简单单的“长”字。
他看了看宣纸,又看了看施长渊,指着最后一个字猜测,“这也是水的意思吗?”
面前的少年带着没有被知识污染的清澈,一双钝圆的眼睛眨巴眨巴,即使穿着皇宫里的衣裳,精怪的非人感也在瞬间暴露无遗。
施长渊微微颔首,“水深为渊。”
“渊……”林泠故意忽视了第一个完全不认识的字,尝试念道,“长渊?”
少年的嗓音很独特,像是玉落清泉,但对方压着声音说话,又带着甜腻的软软尾调,还真是符合一朵软乎的小蘑菇。
林泠见施长渊没有纠正,双眼一亮,正打算再念一次,刚张嘴,脑门就被弹了一下。
不疼,但是印子红红的。
“避讳。”
施长渊的目光扫了一圈闭着耳目的宫人,缓声道,“这一次就当不知者无罪。”
林泠愣了一下,捂着脑门,但眉眼弯弯的,“好哦。”
人世间的规矩一向多,更何况是皇城当中、天子面前。这些是林泠知道的,他在房梁顶上还没有成精的时候,就已经见识过了。
面前的人类君主已经给了他很大的宽待,但他仍旧不太喜欢这种感觉。
于是蘑菇当天晚上就着手准备种下自己的孢子。
人类的身份很好用,他只需要和施长渊身边名叫顺德的人类说自己还需要一个花盆,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对方就送了过来,而且还不需要任何报酬,是一个很好的人类。
只要这个花盆里的孢子长出来了,他答应的事情完成,就可以告别朋友回他心心念念的深山老林了。
在环境适宜的情况下,蘑菇钉生长期周是很快的,只需要短短几天。
当晚三更半夜,施长渊在睡梦中察觉到有人靠近自己,一把握住了暗格里的匕首,瞬间睁开了眼,神色清明。
当他对上那双无害的眼睛,神经就松弛了下来,颇有些恼火地揉了揉眉心,但语气如常,“你这是……”
林泠捧着一个空花盆蹲在施长渊的床前,见到对方醒来,双眼一亮,十分郑重地将空花盆递了过去。
“来给你悄悄送好梦蘑菇呀。”林泠压低着声音说道,“我不能暴露身份,但是梦镜里面又没有办法送实物,就挑了个没人的时候。”
没有人的时候……
施长渊听到这句话时,眉头微挑,却并没有纠正对方。
皇宫护卫重重,就没有没人的时候,尤其是在施长渊休息时。
书房外守夜的宫人悄无声息,可能确实是没有听见里面的动静,而隐匿的暗卫们,但凡认识林泠的,都对这个无害的、傻乎乎的少年提不起什么警惕心。
谅他也干不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情。
林泠轻手轻脚地将花盆放在了施长渊的床头,交代道:“这是我种下的孢子,只要你好好照顾,很快就能长出来小蘑菇来。”
“然后你就天天都可以睡个好觉啦。”
施长渊看着林泠递过来花盆,语气突然带着些微迟疑,“……你的孩子?”
“才不是我的孩子,是我的一部分。”林泠认认真真地解释道。
“虽然蘑菇不分公母雌雄,但成精之后,我就拥有性别了。”
“你们男性人类是生不了孩子的。”林泠说完,用一种“这你都不知道吗”的奇怪眼神看着施长渊。
被倒打一耙的施长渊有些沉默,又看了看林泠手中的花盆,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将花盆接了过来。
蹲在床前的林泠见施长渊拿走了花盆,露出来的那双眼睛一下就弯了弯。
“你放心好啦,在小蘑菇能工作之前,我不会擅离职守的!”
施长渊拿着花盆,又看着鬼鬼祟祟扒在床榻边的少年,像是想到了什么,轻笑了一声,“都知道擅离职守这种词了?”
蘑菇猝不及防被坏人类调侃了,有些气鼓鼓。
那些暗卫怎么什么都说啊,他只是第一次听说这个词,将擅离听成了山梨,仅此而已啊!!
山梨有什么不好的?嘲笑山梨,人类果真是坏。
人类坏心眼归坏心眼,但这蘑菇的养殖上,居然意想不到的厉害,林泠的那个小盆栽才不到三天就冒出了一个小尖尖。
等到第四天的时候,花盆里面的蘑菇尖尖,就全都长了出来。
新生的小蘑菇只有一颗花生大小,矮矮胖胖的,虽然还没有彻底撑开菌盖,但已经能够看出这朵蘑菇长得不同寻常的地方。
若说其他的蘑菇形状都大差不差,那么这朵蘑菇的菌盖特别的小,菌盖完全撑开之后似乎是翻上去的,长得完全相反。
这便也就算了,但——
这朵蘑菇似乎多长了一圈正常形状的伞状菌褶,乍一看,就像极了锅盖头刘海。
“好可爱的形状!”
林泠双眼一亮,似乎很是惊喜。
……可爱?
施长渊闻言,又看了一眼这形状奇特的蘑菇,头一次生出了对精怪审美的质疑。
毕竟作为能够蛊惑人心的精怪,怎么样都应当是符合人类审美的。
林泠感知到施长渊的沉默,将花盆一把捧起,凑到施长渊的面前,再一次倔强地询问,“你觉得它不好看吗?”
施长渊移开视线:“……没有。”
蘑菇不懂什么叫口是心非,他看了看施长渊毫不心虚的神色,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菌子,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还是迟疑着相信了人类的胡扯鬼话。
“是真的很可爱嘛。”
林泠捧着花盆,在御书房找了一个小角落坐下,放在膝头,十分专注地欣赏新生菌子,时不时还会伸手戳一戳菌盖,乖巧极了。
而施长渊就在一旁批阅奏折,两人就这样相安无事,互不干扰地度过了一整天。
自从认识林泠以来,在施长渊眼里对方一直是只活泼得过了头的精怪,这还是头一次感觉到了属于蘑菇的特质。
安静、省心,在一个地方可以呆上许久许久,当施长渊被不知所云的奏折气得要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时,一扭头就看见在一旁眉眼弯弯、摇头晃脑的少年。
只是看着对方,再大的情绪也都会不自觉地消下来。
施长渊突然觉得,这朵蘑菇作为批阅奏折时的陪伴者最适合不过了。
但这蘑菇分明就不是什么安静的主,若是当真是世家大族养出的小公子,怕是要仗着恩宠上房揭瓦、无法无天。
施长渊放下了手中的宣笔,看向了自己身后的蘑菇,突然对蘑菇之前的生活感到了一些好奇,“你之前也经常这样?”
林泠反应了好几秒,才意识到施长渊是在和自己说话,他歪了歪脑袋,“什么这样?”
施长渊捻了捻林泠脑袋上微微翘起的发丝,“发呆。”
“唔,算吧。”林泠任由施长渊搓揉,回忆了一下,“除了发呆,还经常睡觉,有时候会揭开房顶的瓦片,偷偷晒月亮。”
“毕竟蘑菇也没有什么多的事情能做了。”
施长渊点了点头,“难怪。”
“难怪?”林泠一下子就了好奇,眨巴眨巴眼,等待着对方下文。
施长渊的手从脑袋的发丝,转移到了林泠的脸上,然后捏了捏,“难怪之前御书房总是无缘故漏雨。”
林泠:!!!!!
施长渊看见林泠一下子就瞪大了眼睛,眼中满是心虚和慌乱,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他眼中闪过促狭,故意道,“你可知道造成了多大的麻烦?”
“桌上的奏折全都字迹模糊,不少文书也得重写一份。”虽然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需要重写的并不是他。
揭瓦晒月亮,结果半夜下雨了,明明蘑菇也很倒霉嘛。但蘑菇哪里懂呢?
林泠闻言,缩了缩脖子,满脸愧疚。
他小声为自己辩解,“我这不是打算换成花盆,把自己搬出去嘛。”
“谁知道你一下子就把我的花盆给摔碎了。”
提到花盆,林泠还“哼”了一下,暗戳戳地表示不满。
施长渊看着林泠,笑了一下,指尖点了点林泠怀中的花盆,示意,“朕可赔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