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这个军令,原百福不是唯一诧异的人,萧融也觉得奇怪,为什么要这么做,这样原百福心里一定会有微词的。
但屈云灭是什么风格,人人都清楚,他下了令,那就这样了,所有人都得听他的话,收起舆图,屈云灭大步走了出去,萧融回头看看这群大大小小的将军们,然后快步追了出去。
他以为屈云灭心情不好,会去找个地方发泄一下,结果追到一半他发现,屈云灭不是找地方发泄去了,他是找地方睡觉去了。
萧融:“……”
屈云灭进了屋子就要躺下,这时候萧融快走几步,眼疾手快的撤走了床上的枕头,然后拿着枕头、恭恭敬敬的对他说:“请大王解惑。”
屈云灭:“…………”
他不懂:“解什么惑?”
萧融:“王将军、公孙将军、原将军,你把他们都派出去了,那接下来的朔方,大王打算一个人去打么?”
屈云灭:“不是还有简峤吗?”
萧融:“……”
居然把简峤给忘了。
他睁圆了自己的眼睛,屈云灭一看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无语的坐起来,屈云灭说道:“不过你说得对,打朔方城有我一个人就够了,简峤留在盛乐,看管城中的鲜卑人,还有那两万战俘,待到朔方城也打下来,我就把那些战俘一并送到盛乐来,都交给简峤管理。”
萧融皱眉:“十万人……”
屈云灭:“够用了。”
萧融这几天一直在刷新对屈云灭行兵打仗能力的认知,以前要是听到屈云灭这么说,他肯定不放心,如今虽然还是有点点的不放心,可他相信屈云灭不是在说大话。
萧融摇摇头:“罢了,若大王坚持,两线作战就两线作战吧,回头我去问问佛子,能不能让库莫奚人再给我们开一次方便之门,从库莫奚借道的话,行军中的补给也就有着落了。”
屈云灭嗯了一声,他就是这么想的,如果这次没有库莫奚的帮助,屈云灭也不会这么快就把人派出去,他会等到打完鲜卑,再亲自去收拾契丹,可是库莫奚突然投诚了,那这便宜当然是能占就占。
库莫奚背叛鲜卑,背叛了东胡的所有民族,从做出这个决定开始,他们就必须倚仗镇北军了,连鲜卑都靠不住,他们吃饱了撑的才会再当一次墙头草——在镇北军还留在草原上的时候,跑去跟契丹结盟,要知道契丹比鲜卑弱的不是一星半点。
萧融看了看屈云灭,他发现屈云灭真的是胸有丘壑,只是他不愿意跟别人解释,所以在外人看来,他不听劝诫、是个霸道且不讲理的主将。
萧融抿唇笑了一下,笑得屈云灭一头雾水。
萧融也不解释,他只是继续问屈云灭:“为什么要特意拆开原将军的左军?”
屈云灭望着他,却是古怪的重复了一遍:“特意?”
萧融:“……”
屈云灭把他问的都不自信了,难道不是特意?
然而屈云灭也是这么想的,谁说他是特意了?
“……不是你之前对我说,要调整镇北军的结构么,这便是我调整的第一步,等回到陈留以后,我要将所有镇北军都打乱重组,你说得对,如今的军中实在是太过松散,而且上一次有过调整,已经是六年前的事了,将士们长期的待在同一个将军手中,容易生事。”
萧融愣了愣:“那为什么要从左军下手?”
屈云灭的表情更加古怪:“因为左军人最多啊。”
中军虽然更多,可中军都是他的人,他没必要把自己的人也换出去吧。
萧融:“……”
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说他心里的真实想法,就有挑拨离间的嫌疑,可要是把这件事岔过去,萧融也做不到。
没法解释,萧融干脆就不解释,他也像屈云灭那样,快人快语道:“不妥,如此一来原将军心里怕是会有芥蒂,大王同原将军关系最好,结果选人开刀的时候,第一个也选了他,更何况左军心里也可能不舒服,不如这样,让公孙将军和王将军一起去支援宁州,让虞绍承同原将军一起去攻打契丹,给原将军配一个副将,总比直接拆了他的左军强啊。”
屈云灭不想这么做,他说不出为什么,反正他不想这么做。
拧着眉,他说道:“左军只有七万五千人,这个人数去打契丹是有风险的。”
萧融:“那从中军里调两万——”
话没说完,屈云灭先怒了:“凭什么从本王的军中出人?!”
萧融:“…………”
你也知道这样做不痛快啊,那你拆原百福的时候怎么不这么想!
本以为镇北军这林林总总大几十万的人数已经够多了,没想到状况一出,摊子一铺开,就还是不够用。
说来说去为什么这么着急打契丹,只要不打他们,两边都能有富裕。
然而屈云灭有他自己的想法,行兵布阵上他确实就是听他自己的,刚刚他还想参考一下萧融的意见,可是听完以后,他突然又改了主意,他觉得自己的安排就是最好的。
拆左军,让原百福跟王新用一起去宁州,让公孙元和虞绍承一起去契丹。
归根究底,其实是他不太放心原百福。
这不是从打鲜卑开始,而是从很久很久以前,大约是从刚迁都的时候就开始了。
原百福的态度出现了极其细微的变化,屈云灭这脑子,他当然看不出来,但他也极其细微的感觉到了,他的潜意识将这些变化记在心中,却还没做出什么反应,等到重逢以后,各种因素都在影响着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原百福和简峤有冲突,原百福和公孙元走的越来越近,原百福不再经常来找他。
屈云灭他只是不爱多想而已,但他能活这么大,也不全是因为他拥有傲人的武力。
部分人可以很明确的知道自己为什么做一些事,而部分人不知道,他们只是根据直觉做出反应,殊不知这所谓的直觉,其实就是环境带来的刺激,这些刺激帮助他们规避许许多多的风险,即使是在他们自己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
屈云灭不知道原百福不喜欢萧融,但他的直觉知道,屈云灭也不知道原百福在压抑对他的不满,但他的直觉知道,在分配任务的时候,屈云灭第一反应就是不能再独自把原百福派出去了,而这恰恰是跟半年前、以及正史当中的他相反的做法。
其实单独让左军去应对申养锐才是最优解,四军当中,最缜密的主将就是原百福,这种风格恰好对应上南雍的风格,胜率可以大大增加。
而王新用?他十年前还是南雍的将领呢,屈云灭不该派他过去的,无论是从信任角度还是从道义角度,他都不该这么做,但下意识的,他还是这么选了。
也不止是对着原百福,屈云灭的风格正在渐渐变化当中,以前他要是指派什么人,他只会指派一个,但如今他宁愿拆了一军,也要派上两个得力的人互相制衡,王新用和原百福不熟,公孙元和虞绍承也不熟,简峤手下的兵马和公孙元一样多,其实派简峤过去也行,而且简峤还不迷路,但从性格上来说,简峤压制不了虞绍承,所以两相权衡之下,他选择把公孙元派过去。
原先最能牵动屈云灭思绪的东西是仇恨,可这一切都随着鲜卑的灭亡而消失了,不再被仇恨驱使、有萧融对他的耳提面命、还有冲动一回会给他带来什么样的可怖后果,这些都像个紧箍咒一样,紧紧勒在他的脑子里。屈云灭他是真的变了,只是目前没有人发现这一点。
屈云灭沉默着,他也想对萧融解释,但他真的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只知道自己很清醒,不是因为冲动、也不是因为私人的感情,他就是认为,这样做是最好的办法。
而萧融看着他,看到他眼中的坚持与为难,抿了抿唇,萧融说道:“好罢,一切都听大王的。”
屈云灭一愣:“你不再说点什么?”
萧融摇头:“这与大王亲自涉险不一样,如今大王已经十分强大了,抗风险的能力也高了许多,或许大王是对的,或许大王是错的,但这种错带来的代价……我们承受得起。”
他朝屈云灭笑了笑,屈云灭感觉心里有点熨帖,但又感觉心里有点不快:“我是对的。”
萧融耸肩:“我也希望。”
第108章 时间
萧融把枕头还给屈云灭,然后就出去处理别的事了,屈云灭本来满腹心事,但脑袋刚沾枕头上,他的脖子一歪,人就睡着了。……
屈云灭虽然还没到虞绍承那种一天只需要睡两个时辰的变态地步,但他在睡觉上也是有天赋的,他的一觉相当于别人的三觉,睡醒之后,不管什么疲乏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坐在床上,看着外面的凉凉夜色,屈云灭沉默片刻,就这么推门走了出去。
深秋初冬,盛乐的夜晚已经达到了零度左右,刮冷风的时候甚至能到零度以下,这是萧融这个温暖南国长大的孩子受不了的,南方再冷,顶多是把他冻得鼻头红红,却不会有这种北风化作冰刀,呼啸着朝你脸上割来的感觉。
在军营的这些时日,除非必要,不然晚上他从来都不出门。……
屈云灭此时自然不是去找萧融的,如果是找萧融,他会记得给自己披一件披风,免得萧融一见到他就唠叨什么老寒腿、风湿痛、关节炎、关节肿胀……
屈云灭是出来找原百福的。*
虽说他坚持己见,但萧融的话到底还是影响到了他一点,所以他破天荒的给自己找补了一回,他想跟原百福说明自己为什么这么做的原因。
他挥手让东方进去给自己找点好酒,东方进转头就进了鲜卑皇宫的酒窖,把鲜卑皇帝们都不舍得喝的烈酒搬了出来。
屈云灭要喝酒,原百福自然没有意见,屈云灭也不劳别人动手,自己就把泥封敲开,然后满满的给自己斟了一杯。
喝一口下肚,屈云灭好险没有吐出来。……
这是酒?!这也太烈了吧!
屈云灭的武力天下第一,但在喝酒上他着实是个菜鸡,除了能从萧融那找回一点场子来,跟旁人喝的时候,几乎都是别人让着他。
原百福见状,给自己也倒了一杯,他举起杯子,一口气把半杯都喝进去了,看起来还是跟刚才一样。
屈云灭:“……”
迟钝如他,现在也终于感到了原百福的不快,沉默一会儿,屈云灭说道:“回陈留之后,我打算向天下征兵。”原百福抬头。
屈云灭垂着眼,继续说:“鲜卑的战俘如何安置,一直都是个问题,待到契丹被打下来,这个问题就迎刃而解了。契丹的战俘,我会令他们去守西域,鲜卑的战俘,则守在契丹的边境,难水一带,此次我欠了库莫奚的人情,不能对他们太过分,但鲜卑人不用顾忌这个,若是库莫奚有了反心,想必这些战俘很乐意用库莫奚人的血祭刀。”
说到这,屈云灭抬起头,他看着原百福:“领土扩大以后,五十万也不是一个足够的数字了,八十万、乃至一百万,或许才够为我所用,新军出现,老军必然会出现骚动,若还维持着原来的体系,二者很可能会走到对立的局面当中,这不是我想看到的。”
原百福缓缓开口:“所以大王要先打乱老军,将水搅浑,新军才会融入的更加顺畅。”
屈云灭笑了一下:“不错。”
一百万是个有点夸张的数字,应当是把后勤、务农兵也算进来了,真想达到一百万这个数字,估计要等到屈云灭把南雍也拿下才行,他自己也知道这个道理,所以他这话,其实就是说给原百福听的,让他知道自己的决心,体谅他的做法。
原百福是个聪明人,最起码比简峤之流聪明点,他总是一点就透,屈云灭不需要完整的说明白自己的意思,他就已经懂了。
他也朝屈云灭笑:“不瞒大王所说,要将这些跟我走南闯北那么多年的老部下分出去,我心里的确有些难过,但若是为了大王的大业,我就不会再这么想了。”
屈云灭却是突然哼笑一声:“大业。”
他又喝了一口这辣嗓子的酒,然后才看向原百福:“谁能想到有一天我也会走上逐鹿天下的道路,这一年……过得就像梦一样,一眨眼就到了今日,你还记得我年少时发过的雄心壮志吗?”
原百福:“大王已经做到了。”
屈云灭摇头:“不是灭了鲜卑,是我阿兄还在的时候,在雁门关的城楼上。”
经过提醒,原百福在褪色的记忆当中扒拉出来某一日的场景,他们几个都是半大小子,没有正式参军,雁门关的守卫也不像今日这样对他们毕恭毕敬的,若是发现了他们几个私爬城楼,守卫就会通知高洵之,而高洵之就会过来把他们都领回去,挨个的罚抄书本。
那时候高洵之还不是军中的老好人,屈东才是,这个比他们大了几岁的小将军,不仅是屈云灭的阿兄,也是他们这些皮猴子共同尊敬的大哥。
人人都崇拜屈东,除了屈云灭,他总是跟屈东对着干,还叫嚣着以后他才是镇北军里头号的将军,到时候高洵之要跟他平起平坐,屈东则再也管不了他,他只能像孙仁栾那样,天天坐在屋子里,愁眉苦脸的叹气。
当年的欢笑与嚣张,此时回忆起来就像是抹了一层蜜,原百福抿唇微笑,然后说出了屈云灭那一日发下的雄心壮志:“大王说,以后你做大将军,我们三个做你身边的中将军,那些不服气你的人,你就把他们都变成小将军,将来咱们一起打遍天下无敌手,攻西域、灭北胡、征南海、走天竺。”
屈云灭自己都被逗笑了,年少的大话年长以后再听,确实就像个笑话,但有句话他是认真的,而且一直都没变过:“你们三个与我情同手足,我做大将军的时候,你们做我的中将军,我做镇北王的时候,你们就做我身边的大将军,若有一日,我当真取得了天下之主的宝座,那你们三个,就是我身边新的镇北王了。”
“年少时的誓言我从未忘过,阿兄走后,你们就是我最后的兄弟,我永远都不会苛待你们。”
原百福望着屈云灭,许久之后,他站起身,然后半跪在屈云灭面前:“多谢大王体恤,大王的恩待,卑职无以为报。”……*
到底还是在出征当中,屈云灭没敢多喝,把那一杯喝完,他就出去了。
回来的时候经过萧融住的地方,屈云灭面色微醺,却还记得要放轻脚步。
他不是怕把萧融吵醒,而是怕萧融突然窜出来跟他算账。……
不管怎么说,他都借着这杯酒,一次性的许了三个王位出去,他担心萧融知道以后,会气得直接失心疯。
但萧融再厉害也不至于有千里眼和顺风耳,此时萧融正在里面呼呼大睡,根本不知道他又干了什么缺德事。
直到越过最后一块石砖,萧融那边也没传来其他的动静,屈云灭顿时松口气,大步流星的回去了。
而原百福在屈云灭走了以后,却是一杯接一杯,把那坛子酒都喝完了。
说到底他也就是个中原人,跟天生爱喝烈酒的鲜卑人不同,一坛子酒都喝进去以后,他也难受得很,胃里就像是要烧起来一样,而他晃晃悠悠的站起来,想要回到床那边去,但他一个不慎,把酒坛翻了,那酒坛子落到地上,却没碎,只是随着重力的作用转了好几圈,一开始转的很快,慢慢就变慢了,最后以一个有点危险的角度晃荡两下,还是没立住,就这么静静躺在了地毯上。
原百福看着这个酒坛子,撑着沉重的身体,他走过去,捡起这个酒坛子,然后用力往对面一扔。
掉在铺了柔软地毯的地面上碎不了,那摔出去就是了。
看着四分五裂的碎瓷片,还有慢慢流淌出来的残余酒液,原百福笑了一下,然后回去睡觉了。*
萧融昨晚没睡好,梦里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但睡醒了又什么都记不住。
他烦躁的抓了抓自己的头发,但在就这么顶着鸡窝头出门以前,他又扛不住自己的心理压力,最后还是默默的坐在了那个宫妃用的梳妆台前,好好的把自己头发梳顺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视角盲点,萧融也不例外,而萧融跟别人的区别是,他知道的多一些,所以在旁人毫无察觉的时候,他会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但回忆过后,又想不起到底有哪些不对劲的地方。
没人知道正史的原百福叛变还有屈瑾这个同伙,也没人知道正史上原百福跟孙仁栾有牵扯,就是从益州开始的。
屈瑾一直都是王新用的属下,王新用要带着后军离开,他自然也要跟上。有时候命运就是这么神奇,明明一切都变了,可是某些怪圈,还是会想方设法的凑齐所有因素,找到适合自己生长的温床。
不过,祸兮福所倚,流脓的伤口挑破了才能愈合,而某些让人百思不得其解的谜团,也终于能窥见它的答案了。…………
关于昨日的行兵部署,萧融还想去问问屈云灭,结果他一出门,就从虞绍燮那得知一件事,王新用和原百福已经出发了。
萧融:“……”
他震惊道:“这么快?!都不休息休息吗?”
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战,才睡一觉而已,将士们真的吃得消?
虞绍燮也不知道:“此次的军情的确紧急,虽说大家觉得南雍不会跨过秦岭,可谁知道他们究竟是什么想法,晚到一日就多一分的风险,原将军应该是想到了这些,才命众人提早出发。”
萧融:“……这是原将军的意思?那王将军呢?”
虞绍燮眨眨眼:“王将军说好。”
萧融:“…………”
老王,拜托你有点脾气吧。
都来了十年了,也混成F4之一了,怎么还把自己活得跟刚投降的时候一样啊。……
无语的摇了摇头,萧融又问:“那公孙将军和你弟弟呢,也出发了?”
虞绍燮笑了一声:“承儿倒是想早点过去,但公孙将军说要让将士们养精蓄锐,契丹和益州不同,契丹又不会跑了。”
萧融心想,这才是正常人。其他人都是使不完的牛劲。……
既然人都走了,那他去问也没什么用了,萧融叹一口气,转身去清点战利品了。
他需要发一笔财,让自己遗忘这些恼人的事情。*
萧融很想淡定,但他控制不住。
感谢鲜卑人的馈赠!
感谢慕容部对中原文化的向往!
他们登记宝物的时候写的都是中原文字,萧融一眼就能看懂,先从账房把账本取出来,然后萧融挨个的去查看这些库房在哪,结果他差点激动的当场昏过去。
鲜卑存放财物的库房一共七个,六个是鲜卑皇族的私库,一个是国库,国库因为连年穷兵黩武,已经没剩多少钱了,但是,要知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即使没剩多少钱了,这里也还有一百八十五万的白银,六百五十万石的粮食!
鲜卑的银子杂质多,而且跟中原的计量单位不太一样,粗略的以银饼计数的话,那就是一百四十万左右的银饼。
这还仅仅是国库而已,七个库房当中最穷的一个。……
最后全部清点完毕,通通换算成中原熟悉的货币,金子大约有七十万,银子有九百二十万,做成了首饰的金银珠宝全部数以万计,从各国劫掠来的宝物也有好几千座,鲜卑库房里还堆积了好多的绫罗绸缎,有些都已经破烂的不能用了,各式各样的皮毛堆满了一整个屋子,最稀有的虎皮,鲜卑这里居然有三百多张。
除此之外,就是书籍、书简、秘方、上好的武器、还有多到仿佛跟石头一样常见的玉器,精美的刺绣、庞大的骨器,有一套乐器萧融看着挺漂亮的,他刚要上手摸,简峤就紧张的拦住了他:“萧先生,那是人皮做的!”
萧融:“…………”
他赶紧让人把这些祭祀用具拿出去,直接烧了回归天地,然后继续清点下一样。
萧融从激动到狂热,再从狂热到飘飘欲仙,他现在终于知道一日看尽长安花是什么感觉了,虽说他没金榜题名,但今日的体验,足以媲美一日状元体验卡了。
这还是少了很多东西的情况下,慕容岦偷偷逃走之前,已经打包了许多金银财宝,跟他一起逃走的人也带了许多家财,但慕容磈只把慕容岦带了回来,其余的那些人,还有那些财宝,如今都不知道流到哪里去了。
天大地大的,萧融倒是让人去找了,但他也知道,找到的希望很渺茫,不过在多了这么多意外之财的情况下,萧融也不在乎那点东西了。
拿着鲜卑的账册,站在珠光宝气之中,萧融的嘴角就没降下来过。
他甚至笑出了声:“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简峤:“……”
他有点担心的看着萧融:“萧先生,你没事吧?”
萧融笑着叹气:“简将军,我好开心。”
他扭头,十分慈爱的看向简峤:“开心到我甚至想要留慕容岦一命了,算是谢谢他,没有做一个极致的昏君,这才能让咱们把这些财宝都搬回陈留去。”
简峤:“…………”
萧融不太清楚流程,所以他直接问简峤:“过去战利品是如何分的?”
看看萧融,简峤默默道:“大王先挑,然后几个将军挑,最后高先生将留给大军的东西都收起来,剩余的宝物,分到几位将军的军中,让他们自行处置。”
萧融恍悟的点点头:“那就还按这一套来,鲜卑的国库单独存放,这些是给阵亡和残疾将士的抚恤金,粮食都搬出去,充入镇北军的粮库,大王说过什么时候去攻打朔方吗?”
简峤:“两日后。”
萧融:“……”
他嘀咕了一声:“这么快,那算了,左右如今的人也不全,这两日吩咐军中的伙夫,不必再控制每日的消耗了,让大家都吃饱吃好,至于庆功宴……等凯旋那一日再说吧。”
庆功宴上是要饮酒的,两日后就再度出征,当然不能给将士喝酒了。
萧融继续跟简峤说后续的事,而这时候,屈云灭突然过来了,他还拿着那个萧融用来忽悠他的假神草。
他走到萧融面前,倍感疑惑的问他:“阿融,我怎么看着这神草,有些发蔫了?”
萧融的嗓子顿时一卡。
“……”
他转过头来,盯着那个盒子看了一会儿,然后神情缓慢的出现变化。
他懊恼道:“坏了!这神草该不会是真的有什么神异之处吧,它因鲜卑慕容部而生,如今得知了慕容部灭亡,所以它也要跟着一起去了?”
萧融很是震惊的看着屈云灭,似乎他真是这么想的。
屈云灭:“…………”
屈云灭的神情肉眼可见的变得生气起来,他可能已经意识到萧融是在骗他了。
可他又能怎么办,慕容磈死了,萧融什么都会就是不会术法,自然也不会招魂。
屈云灭气得不行,然而他对萧融骂骂不得、打打不得、罚罚不得,最后他只能怒气冲冲的对萧融说:“那你今天就把它喝了!”
萧融看向那个神……咳,杂草,他快速的眨了几下眼睛,说道:“行。”
之前他就防着这一手,所以这草没毒。
没想到连这个都镇不住他,屈云灭的表情别提有多憋屈了,而萧融还真让简峤找人去把这草煎成药,简峤莫名其妙的看着他俩,最后还是抱着盒子走了。
萧融的态度让屈云灭更加生气,本来他没当真,此时却骑虎难下,他非要盯着萧融喝一碗不可。
搞不懂到了这个地步他们两个还有什么好坚持的,反正一个发现了,一个也发现对方发现了。……
但谁都不服软,很快,简峤端着一碗颜色极其诡异的草汤回来了,隔着老远,萧融就闻见了里面的苦臭味儿。
没毒是没毒,但这草之所以那么多年都没被改称一声野菜,可见它到底有多难吃。
萧融端过这碗发绿也发灰的汤,沉默一会儿,他看向屈云灭。
后者同样有点紧张的看着那碗汤,但见萧融看过来了,他又立刻做出一副嘲讽的表情来。
萧融:“……”
屈云灭以为到了这个时候,萧融就该认输了,但下一秒,萧融仰起脖子,就把这汤灌进了嘴里。
屈云灭一怔,立刻起身打翻他手中的碗,他怒斥道:“你还真喝啊!”
萧融被苦的脸都扭曲了,而且不知道是不是这草生长在牛粪的滋润下,怎么煮熟了以后有这么冲的臭味儿呢?
他声音都变虚弱了:“不是大王叫我喝的么……”
屈云灭:“我让你喝你就喝?!你什么时候这么听话了!”
萧融擦擦嘴,拿起一边的茶:“做了亏心事的时候,自然是要听话一些的。”
屈云灭:“……”
他怒不可遏:“我说过,我一定要拿到神草!”
萧融:“我也说过,神草对我不起作用。”
屈云灭:“那你倒是告诉我,究竟什么对你起作用?!”
萧融抬头张口,但犹豫片刻,他又把嘴闭上了。
顿了顿,萧融才道:“时间。”屈云灭一愣。
萧融抿唇,再次开口:“时间长了,慢慢我的身体就好起来了,这不是谎话,我只需要时间。”
屈云灭看着他,却没有以前那么好糊弄了:“那如今的你,还有多少时间?”
萧融笑了一下,朝屈云灭比了一个手势:“跟以前比起来,多了好多呢。”
屈云灭有时候觉得萧融好懂,可越跟萧融相处久了,他越觉得,萧融真是一点都不好懂。
就像现在,他根本看不出来萧融是否在骗他,而在关于萧融自己的问题上,他就是拥有再高强的武力,也做不了什么。
屈云灭沉默的走到萧融身边,然后在另一边的椅子上坐下了。
他张口,声音中包含着一点疲累:“为什么跟你认识的时间越长,我越觉得自己根本就不认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