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时候,鲜卑人还走上瞭望塔,用中原话对着底下的镇北军哈哈大笑,他们说他们是好意,是为了让屈云灭和他的父亲团圆,毕竟他都不记得自己父亲是什么样子,哦对了,他们这里还有屈云灭的母亲,不过她的衣服可不好找,看来要杀几个布特乌族的女人,才能给她穿上合适的衣服了。
张别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们是疯了吗?!”故意找打?!
高洵之则是气得来回踱步:“好阴毒的计谋——这么明显的圈套,就是为了引大王出去,你们为什么没拦住他!!!”
王新用:“丞相息怒,听到鲜卑人侮辱屈大将军和伊什塔族长,全军都群情激奋,那时候不打也不行了!”
原百福点点头:“大王带兵冲锋,谁知那些人如此可恶,竟然将伊什塔族长的白骨挂在了瞭望塔上,大王杀红了眼,渐渐……便脱离了队伍。”
简峤胡子拉碴的,看起来已经好几日没合眼过了:“鲜卑人暗中安排了神箭手,那个人我见过,他是柔然的第一勇士,就是他在暗处放了冷箭,那箭上还有毒。”
阿古色加噌的起身,她大惊失色的看着简峤,而简峤看见她的神情之后,他连忙解释:“大夫说大王已经渡过了最危险的时刻,毒虽要命但没有伤及经脉,大王的求生意志十分强烈,我们又给他吃了盐女参,只要大王醒了就没事了。”
高洵之觉得自己要气死在这了:“什么叫做醒了就没事了,难不成他还醒不了吗!”
原百福直起腰,想要劝慰他:“大王吉人自有天相,他一定会醒来的。”
这时候,一直都没什么反应的萧融突然说了一句:“屈云灭可不是什么吉人。”
原百福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他的脸色十分讶然,而接下来,萧融又说了一句:“但他会醒的。”
高洵之看看萧融,然后点点头:“对,他会醒的,阿融……”
萧融没理他,反而看着地上的四个人:“为什么没人告诉我这件事。”
他这一路都是顺着驿站往前奔袭,如果有信送出来,他早就看见了。
简峤听到这个问题,他紧紧的抿唇,没有向萧融解释一个字。
而原百福听着他这个把自己当成了下属一般的语气,他忍不住的皱了皱眉,然后才说道:“前两日大王未脱离险情,我们担心节外生枝,便封锁了这个消息。”
萧融还想问一句那今日呢?但高洵之突然问他:“封锁?大王受了重伤这种消息,如何封锁?!”
原百福低下头:“这边封不住,关内却是能封一日算一日,我们已经承受不起两边都出问题了。”
简峤都快急死了,他可不是这么想的!他没发信出去是有别的理由啊!
可是这理由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而萧融听了原百福的话,看样子已经默认简峤跟原百福是一个想法了。
简峤:“……”我冤枉啊!
屈云灭受伤了,还差点死了,这军中远比高洵之想象的要动荡,高洵之现在都顾不得去看望屈云灭,他需要弄清楚这短短的三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而萧融却是丧失了继续待在这的兴趣,他问道:“屈云灭在哪?”
这是他第二次当着大家的面直呼屈云灭的名字,但是好像高洵之和阿古色加都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其他人也是,原百福看了一圈,发现也就王新用跟他一样诧异。
而简峤已经站了起来,他低声道:“在这边,我带先生过去。”
阿古色加往前走了几步:“我也去。”
等他们两个都走了,帐内一时寂静下来,原百福正想着问高洵之一些事情的时候,高洵之却先问了他:“那两具尸骨……真是屈岳和伊什塔吗?”
原百福抿了抿唇,然后沉重的点点头。*
迈入屈云灭的大帐,萧融首先闻到了炭味儿,还有浓浓的药味儿。
大帐被围得密不透风,里面的热气混杂着这两种气味,让萧融忍不住的感到心口发闷。
屈云灭就躺在里面的床上,受了重伤,数度濒死,可是此刻的他看起来居然还好。
冷箭射在他的锁骨之上,恰好就是铠甲之间的缝隙,据说屈云灭中箭以后,他立刻就把这根箭从自己的皮肉里拔出去了,倒钩勾的他皮开肉绽,剧痛无比,但他还是果断的这么做了,因为他发现了这箭的异样,这不是他第一次受箭伤,却是他第一次感到火辣辣的疼痛。
简峤说的时候无比庆幸,幸好大王果决,正因为残留的毒物不多,所以他才能捡回一条命来。
但即使就是这么点的毒物,都已经害得屈云灭差点没命了,可见鲜卑人这回下了多大的血本,他们是一定要杀了大王才行。
阿古色加看过了屈云灭的伤势,她微微摇头:“脉象还是不稳,我又带来了一根盐女参,一会儿熬成药,给他灌下去吧。”
简峤愣了愣,他哦了一声,心里却想着,阿古色加什么时候还会诊脉了,她不是靠摸骨头、翻眼珠看病的么。
收起药箱,阿古色加转过身,看着萧融站在一旁却始终不靠近的模样,她抿了抿唇,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便没话找话的说了一句:“我去煎药。”
萧融看看她,然后点了一下头。
阿古色加走了,这大帐就安静了下来,简峤一时之间不敢开口,他琢磨着怎样解释才能降低萧融的怒火,同时他偷偷的用余光观察萧融,想知道他现在心情如何,但这一观察,简峤才发现一个事。
他怔愣的看着萧融:“萧先生,你的脸色怎么——”
怎么比重伤不醒的大王还差啊。
同时,他的反射弧终于完成工作了,简峤又想起来一个事:“没有军报发出去,萧先生为什么会突然来到这里,难不成是陈留出了什么事?!”
萧融没搭理他,望着就像是睡着一样的屈云灭,他问简峤:“他这几天一直都是这样昏迷不醒吗?”
简峤摇头:“昨日凌晨才不再醒来了,这毒发作起来十分猛烈,大王受了许多苦。”
萧融:“是么,真好。”
简峤:“…………”
一段时间不见,萧先生越发的吓人了。
他觉得自己也别想怎么解释了,直接说实话吧,反正看萧融现在的模样,估计也记不起来跟他算账。
这么想着,简峤就竹筒倒豆子一样的全说了:“大王刚中箭的时候还算是清醒,他要我绝不能将此事告诉你,他说若是他好了,他亲自去跟你说,若是他好不了了,那就让我暂领镇北军,收拢这几十万的大军,带着所有人回到陈留,以后,我们这些人就听从萧先生你的号令。”
萧融终于撩起眼皮,正式的看了他一眼,但他的反应完全不是简峤想象的模样:“交给我,所以呢?”
简峤:“……所、所以,我没有发出密信,此事不能让第二个人知道,而我也怕有些人会从中作梗,若是得知了大王的遗愿,向得知消息之后、离开陈留的先生你动手,那我以后就没脸去见大王了。”
萧融望着简峤,把简峤看得心里七上八下的,片刻之后,萧融突然笑了一下,他笑起来的样子一向很好看,能把出家之人都看得呆了神,简峤也不例外,他心神一晃,再回过神的时候,就见萧融冷冰冰的看着自己,对自己说道:“出去吧。”
简峤:“……”
萧先生太奇怪了,一会儿去问问张别知这是怎么回事。
再没有别的人了,萧融看着那帐帘被简峤放下,过了一会儿,他看向床上的屈云灭。
缓步上前,他走到屈云灭的身边坐下,他盯着屈云灭脸上冷硬的线条,像是下一秒就要上手掐死他了。
但他没有这么做,他只是往后靠了靠,将两只胳膊紧紧的抱在胸前,然后垂下眼睛,遮住了眼底的一点红。……
萧融能凭自己的身体感觉出来屈云灭是否在好转,所以他也能模模糊糊的感觉到,最多不超过两天,屈云灭就该醒了。
这两天他就是个甩手大掌柜,外面的事情全都不管,只坐在大帐当中盯着屈云灭,说实话,这样的他比那个不停赶路的萧融好多了,至少张别知给他送饭他都吃,困了的时候他也会躺在屈云灭身边睡一会儿,高洵之觉得这样的萧融简直就是最乖的宝宝,他才不会去打扰他,就让他这么保持着吧。
两天之后,萧融正坐在床上发呆,像是预感到了什么,他突然抬头,而这几天一直都没什么动静的屈云灭,就这么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没有动手指,也没有低声呢喃什么,他就是这样平静的睁开了眼,甚至都没有露出迷茫的神色。
萧融看着他,他也看着萧融。
他俩的气色一个赛一个的不好,不用化妆就能去扮演难民了,以往萧融不会允许别人看到自己这么狼狈的样子,但如今他已经不在乎了。
沉默的对视,沉默的纠葛,不知过了多久,萧融先垂下了眼睛。
他站起身来,想要离开这个他待了两天的大帐。
而在他即将走开的时候,他垂在身侧的手突然被人抓住,健康的屈云灭的手像是钳子,而今天他的手虚浮又无力,萧融能感觉到他很努力的在抓着自己,努力到手腕都在颤了。
到底是重病一场,而且好几天都没有开口说过话,屈云灭的声音难听的要命。
“我已经从鬼门关回来了……所以,你别恨我。”
萧融像是被定在了原地,似乎屈云灭的话触动到了他,但转瞬之后,他扭动自己的手腕,轻轻松松的就脱离了屈云灭的桎梏,他大步离开这里,一次都没回过头。
第89章 你不欠我
萧融离开大帐,刚掀开帐帘就听到外面有细微的说话声,说话的人察觉到后面的动静,他们一齐回过头来。
虞绍燮和高洵之正嘀嘀咕咕的不知道在商量什么,见到萧融出来了,他们露出同步的吃惊神色。
“阿融?”/“融儿?”
紧跟着,他们想到萧融一反常态的走出来意味着什么,高洵之急忙问:“大王他——”
萧融不等他问完,就已经淡淡的点了点头,同时对他说道:“醒了。丞相快些进去吧,免得里面又出什么事。”
说完,他迈步朝一个方向走去,高洵之愣了愣,却顾不上问他要去哪里,他赶紧掀开帐帘进去瞧情况,而虞绍燮脑袋摇的像个拨浪鼓,他纠结的看看大帐,又看看已经走远的萧融,最后还是朝着萧融追了过去。……
王帐之内,高洵之总算明白萧融为什么让自己快些进来了。
因为屈云灭这个倔驴,他居然正在挣扎着下床。
每做一个动作他就得喘两下,当初他中箭的时候,他自己把箭拔出去,将士们虽然看见了他受伤却苦于一时之间无法接近他,最后也是他自己在密密麻麻如同闻着腥味一起聚过来的敌人当中,撕开了一个豁口,成功的逃出了生天。
鲜卑人有备而来,他们对自己的部队下了死命令,什么都不用顾忌,一定要把屈云灭的性命留在这里,因此虽说害得屈云灭差点没命的是锁骨之上的那道箭伤,可这不代表他身上就这么一处伤口。
鲜卑人铁了心的要杀他,屈云灭再厉害,也没法在成千上万张狰狞的面孔下全身而退。
虽然萧融已经说过了,屈云灭会醒过来的,但他一日不醒,高洵之这心里就一日不得安宁,如今看着他重新睁眼、重新动作,高洵之整个人都沉默了一下,他觉得自己的心脏缓缓落了下来,却未落地,只是维持着一个不会摔成稀巴烂的高度,在那晃晃悠悠的坠着。
收起自己的情绪,高洵之抿了抿唇,然后快步走到屈云灭身边,他呵斥道:“你做什么?!还不快回去躺着!”
屈云灭拧着眉,他没看高洵之,而是看着帐帘的方向,“萧融走了,我去找他。”
高洵之服了他:“你这个样子,如何去找他?”
屈云灭:“如何不能找,我又不是断了腿。”
说着他就要站起来,高洵之气得磨牙,他冷眼看着屈云灭摇摇晃晃的站起身,突然开口说道:“你要是想把萧融气死,那你就去找他。”
屈云灭脚步一顿,他转头看向高洵之,后者冷笑一声:“是我说错了,萧融的性子你比我了解,你气不死他,但你会气走他,看你这样子,你应当也知道这回你闯了多大的祸,若你当真知道错了,你就该明白,萧融此时不需要你的解释,他只需要你好好养伤。”
屈云灭沉默许久,然后慢吞吞的坐了下去。
他重新半躺到床上,高洵之冷着脸过来给他盖被子,但是盖到一半的时候,他听到屈云灭说:“我没错。”
高洵之手中动作微顿,他抬起头,看到屈云灭垂着眼,说出的话一如既往的硬邦邦,可是他的神色比昏迷时还要苍白。
他张口,不知道这话到底是说给别人听的,还是说给他自己听的:“我失约了,可是我没错。”
良久,高洵之像是什么都没听见一样,他沉默的继续给屈云灭盖被子,之后再无人说话了。*
萧融来了两天,但是他一直都在屈云灭的大帐里面待着,至今还不知道自己的营帐在哪里。
他走的倒是很快,但走出去没多远,他就茫然的站在中间,不知道自己该去哪了。
还是虞绍燮把他领回了自己的军帐当中,然后指了指外面的一个地方:“那是简峤给你安排的住处,里面什么都有,一会儿你回去睡一觉吧,看看你这脸色,就快跟那些要埋进土里的死人一样了。”
萧融坐在席子上,接过虞绍燮递来的茶盏,他捧着茶盏,慢悠悠道:“有的人活着,但他已经死了。”
啪——虞绍燮拍了一下他的脑门:“胡说什么!”
“咳咳——”
萧融和虞绍燮一起回过头,虞绍燮没说什么,萧融却有些诧异:“虞绍承,你怎么在这?”
再看看他脖子上同样缠了好几圈的白布,萧融十分惊讶:“你也中毒箭了吗?”
还中在同一个位置上。
虞绍承:“……”
再次轻咳两声,虞绍承气若游丝的解释道:“我受了伤,暂时无法上战场了,所以住在阿兄这里养伤。”
虞绍燮面无表情的补充:“大王竭尽全力冲出包围,不久之后就从马上栽了下来,是他把大王救了起来,当时战况激烈,他一个不慎就被大王的雪饮仇矛划了一道,这才围上了白布。”
萧融:“…………”
他愣了愣,说道:“抱歉,这两日没人告诉我。”
虞绍燮又是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
是没人告诉你么?是没人敢告诉你。
这两天萧融对屈云灭寸步不离的,而且神色冷的吓人,一开始还有人会劝他一两句,后来发现说什么他都充耳不闻,也有可能是真的没听见,慢慢的大家就噤声了,只能在心里盼着屈云灭赶紧醒。
一个个的,没一个省心的。
萧融是性情大变,看着跟要杀几个人助助兴一样;而虞绍承是见缝插针,明明他没受多严重的伤,但在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大王身上的时候,他知道自己没有精力跟他计较别的事,所以他自顾自的就把东西全搬到自己的营帐来了。
但跟他的亲生弟弟比起来,还是他的这个非亲生弟弟更加不省心一点。
在心里叹了口气,虞绍燮对虞绍承说道:“承儿,大王醒了,你去告诉几位将军,让他们别再担心了。”
虞绍承没答应,他看看萧融,又看看虞绍燮。
虞绍燮:“……还不快去?”
虞绍承只好哦了一声。
等他出去了,虞绍燮才重新看向萧融,语气也比刚才温柔了许多:“承儿没什么事,他不过就是想撒娇,让我像小时候那样哄哄他。在战场上,他把大王交给简将军之后,他又带着兵马冲了回去,彼时鲜卑人都在疯狂的追击大王,倒是没人去管那瞭望塔了,他把伊什塔族长的骸骨抢了回来,这也是这几日,大军能勉强被按压下来的原因,如果伊什塔族长的骸骨还在鲜卑人手里,如今的境况会更加糟糕。”
萧融静静听着,然后点了点头:“虞将军赤胆忠心,不负大王所托。”
虞绍燮默默看着他。
斟酌又斟酌,好半天之后他才问了一句:“融儿,你还好吗?”
萧融轻轻眨眼,似乎不明白虞绍燮的问题从何而来:“我为什么会不好?”
他越这样虞绍燮心里越没底,有些紧张的舔了一下下唇,虞绍燮说道:“此事的确是大王冲动了,可归根究底还是鲜卑人太可恶,他们挖了大王父母的坟茔啊,鲜卑人其心可诛,大王只是被裹挟了进去,若你心中有气,你发出来就好了,不要忍着,没人会怪你的,我们同你一样,我们心中也有气。”
萧融望着虞绍燮,他的神情有极细微的变化,虞绍燮无法形容究竟是什么变化,但一下子,萧融脸上的从容和淡然就消失了,他看着好像又回到了屈云灭没醒的时候。
萧融:“可是我和你们不一样。”
虞绍燮愣了愣,他说道:“我知道,你们两个关系更亲密。”
萧融摇头:“不是这个。”
虞绍燮眨眨眼,“你是说,你对大王更忠心?”
萧融还是摇头。
虞绍燮再度愣了愣,他忍不住压低声音,试探的问:“那你是想说,大王遇险,你能提前得知这件事吗?”
萧融轻笑一声,说道:“别猜了,你猜不到的。”
虞绍燮抿唇,他果真不再猜了,因为猜测这个根本毫无意义,萧融和屈云灭之间的事,又不是他能插手进去的,他只是有些担心而已。
“融儿,在这镇北军里,我比你来得早。你身在其中或许发现不了大王的变化,但我是亲眼看着你把他从一个莽夫改变成了如今的模样,父母受辱,这是所有人都忍不了的事情,你可以怪大王、气大王,但……别放弃他,走到如今这个地步镇北军离不开大王也离不开你,我实在不愿看到你们两人因为一个鲜卑的毒计便反目成仇。”
萧融:“放心吧,不会的。”
虞绍燮狐疑的看着他:“真的?”
萧融笑了笑:“嗯,真的。”
又过了一刻钟,萧融从这里出来,去他自己的营帐睡觉了,而等他躺下去没多久,简峤端着一盆脏水从王帐那边出来,他把脏水随手泼在一个地方,然后快步走向虞绍燮。
另一边,张别知也鬼鬼祟祟的跑了出来。
他们三个站在一起,简峤心急如焚的问虞绍燮:“怎么样?”
张别知同样紧张的看着他。
而在这两人忐忑又期待的目光中,虞绍燮沉重的摇了摇头:“不怎么样,非常生气,接下来离他们二人都远些吧,尤其是他们二人待在一处之后,千万别凑近。”
简峤:“…………”
张别知默默点头:“很合理,萧先生脾气差还爱记仇,这番劫难大王不好过了。”
简峤看看他,却没法反驳张别知,他只好再次看向虞绍燮:“可是,若是让他们闹起来,会不会出什么事啊?”
虞绍燮听了简峤的话,却是直接笑了一声:“但愿如你所说,他们能闹起来吧。能闹才是好事,怕的就是闹不起来,你们想想看,若是等大王伤好之后,融儿还是不愿意原谅大王,那会是什么场景。”
简峤想象了一下,然后整张脸都苦了起来。
张别知没照做,他只是十分疑惑虞绍燮的说法:“原谅大王?大王做错了什么,需要让萧先生原谅,你这说法,好像大王做了对不起萧先生的事一样。”
他这问题一出,另外二人都愣了一下。
额,好像是啊。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们都觉得原谅这个说法很恰当,而且他们一致认为,另一个当事人大王应该也是这么想的。…………
屈云灭醒了以后,先是灌了三碗药,然后又吃了两碗饭,任由军医和阿古色加一起给自己诊治,最后得出一个结论,元气大伤,但不会再有生命危险了。
军医开完方子,又给屈云灭换了一遍药,然后他就走了,阿古色加则留在这,用她们布特乌族的手法给屈云灭按摩筋骨,他躺了五天,期间几乎就是不吃不喝,身上早就没力气了。
阿古色加一边按他的胳膊,一边看着他的脸色,过了一会儿,她垂下眼睛,神色如常的说道:“如今的你让我想起来你小时候,明知道不该打架却还是要打,受了伤回来也一声不吭,高洵之叫你倔驴,我叫你傻鸟,你知道我们两人为什么都要这么称你吗?”
屈云灭没说话。
阿古色加便自顾自的回答:“因为你让我们生气,你太不省心了,但我们也没有别的办法,你是屈岳和伊什塔的孩子,我们必须照顾你,也必须把你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养大,你是我和高洵之的责任,但你不是萧融的责任。”
阿古色加顿了一下,因为她突然感到自己握着的这条胳膊紧绷了起来。
须臾之后,她继续一下一下的给屈云灭按摩,说出的话依旧无情:“我不知道你和萧融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我劝你不要像过去一样,做那些毫无意义的坚持,是对是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让一个对你根本就没有责任的人伤心了。”
屈云灭还是垂着头,而这时候,阿古色加放开了他,屈云灭抬起头,看到阿古色加很是复杂的看着自己。
“我知道你很委屈,我知道你也在伤心,这不是你想看到的画面,更不是你期待当中的重逢,但是事情已经这样了,别再让它变得更加糟糕。”
屈云灭望着阿古色加,终于喑哑的问了她一句。
“罗乌,我看起来怎么样?”
阿古色加沉默片刻,回答道:“很难看,像快死的人。”
甚至他昏迷的时候都比现在好。
然而听了这话,屈云灭却没什么反应,只是胡乱的点了点头:“等我好一些了,我就去找他。”
或许他的气色好一些,萧融对他的恨也能少一点。*
萧融睡醒之后就起来看这些天的军报,鲜卑人在那一日追击不成之后,很快就退了回去,按理说这些日子他们应该一鼓作气,趁他病、要他命,直接打到镇北军这里来,趁着屈云灭生死难料的时候,将失去主将、军心涣散的镇北军直接击溃。
但他们没有,他们甚至安静如鸡,每日除了不痛不痒的派几千人和镇北军交战,就是不停的派斥候过来打探消息。
萧融懂,他们这是在等。
他们要等屈云灭身死的消息确认了,才会带兵攻打过来。
他们还是十分忌惮屈云灭,所以非要等他死了才会反击,这么胆小、这么惧怕,却又能孤注一掷的使出毒计,拼着被屈云灭反杀的风险引君入瓮,这不太合理。
前后两种态度仿佛是出自两个人的计策,如果鲜卑人这么狠,为什么之前几个月毫无动静,屈云灭要打鲜卑的消息可是去年就已经出现了风声,今年更是人人都知道了,之前不用,非要等到兵临城下了再用,他们就不怕近在咫尺的镇北军失去镇北王之后,根本没有军心涣散,而是群情激奋之下,直接踏平他们的盛乐城吗。
还有那骸骨也不对劲,原百福派人回去查看,发现埋在雁门山下的屈大将军和伊什塔族长坟茔确实被挖开了,而挖走的人很小心,他们又重新把土给填上了,只是挖开的坟茔会有痕迹,只看痕迹的话,就是这几天的事。……不是鲜卑人挖的。
鲜卑人偷偷进来挖走骸骨,也不是没这个可能。但鲜卑人挖走就挖走了,为什么还要把土填上,他们马上就要用这两具骸骨,就是被人发现了,镇北军也来不及补救了,原百福说他们填的很仔细,似乎还存着不让人知道的心思。
但中秋节当天这骸骨就已经送到了镇北军,大家怎么可能不知道。
所以应当是鲜卑人下令,中原人……将其挖了出来,而中原人不知道鲜卑人想对它们做什么,所以还怀揣着不会被发现的想法。
或许都不用说是中原人,就是雁门郡的人,甚至就是镇北军的人。
半年前,镇北军是个大筛子,半年后,镇北军还是个大筛子。
只是萧融不懂,挖祖坟于这时的中原人而言,这是最为卑鄙最为可恶的行为,做这些事的人要下十八层地狱、要受最严重的生前死后惩罚,这得是多穷凶极恶的人才会干出来的事啊。
萧融倚着营帐中央的圆木沉思,就在他即将想到什么的时候,张别知掀开帘子走了进来:“萧先生,该用饭了,今晚又是烧羊肉,军中饮食粗糙,要是吃腻了,明日我出去找找有没有兔子洞。”
萧融回神,他把桌子上放着的军报都拿下去:“不用这么麻烦,大家吃什么我就吃什么,能吃上羊肉就不错了,半年前我连荤腥都难见到呢。”
张别知挠了挠头,他不太会安慰人,唯一会的几个法子,还都是用来哄他姐姐的,但是老实说,他姐姐可比萧融好哄多了。
把饭菜放下,张别知替萧融摆碗筷,如今阿树留在陈留,他便自觉的接过了这些工作。
虞绍燮和简峤表现得萧融如今跟个乌云一样,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开始五雷轰顶、降下天罚,张别知却觉得萧融如今还好,最起码比之前好,看他多和善啊,还邀请自己一起坐下吃。
张别知当然是立刻就坐下了,而他刚动了一下筷子,就见对面的萧融突然停了动作,他维持着拿筷子的姿势,仿佛这菜突然变成了他仇人的模样,抿起唇角,当啷一声,他把筷子扔回了桌子上。
张别知正纳闷着,感到背后起了一阵凉风,他回过头去,看见重伤未愈的大王慢吞吞的走了进来。
除了王帐有将近三米的层高,其他军帐其实都挺矮的,毕竟大家要节省布料,反正这就是个睡觉的地方,用不着搭太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