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应当说,比以前更好了,我知我以前是个混账模样,既不体恤百姓,也不善待下属,到陈留之后一切从头开始,我才知道自己以前做的有多不够。”
抿了抿唇,他认真的看向原百福:“打完鲜卑之后,我打算让公孙元常驻此地,你和王新用随我一起回陈留去,也让你们看看陈留如今有多繁华,歇上一段时日后,陈留与豫州的驻军就交给你打理,至于王新用……让他去徐州吧,十年前他驻守淮水另一侧,十年后他还是驻守在淮水边上,哈哈,这也算是荣归故里了。”
陈留是王都,豫州是王都周边地带。
这两个地方是淮水之北的重中之重,也是屈云灭新的大本营。
如果是王新用得到这个命令,估计他能高兴的疯了,可原百福听到这样的安排,他下意识的垂下眼睛。
驻守陈留看似非常重要,但前提得是镇北王不懂带兵打仗。
有屈云灭在的地方,哪怕给他驻军二十万,又有什么作用么?这些驻军只是名义上是他的,实际上他们还是屈云灭的,连他自己,也都是屈云灭的。
虽然这么想着,原百福却还是对屈云灭笑了笑,并感谢他给自己这么一个机会。
屈云灭果然也没察觉到什么异常,他让原百福去把其他人都叫来,他们该商量商量何时起兵了。*
同一时间,夏口的某户不起眼人家当中。
夏口是个没什么存在感的城池,它在长江边上,北边是大城江夏郡,西边是兵家必争之地荆州,东边又是富庶的庐江和武昌两郡,夏口被这些大佬夹在中间,永远都是别人的过路地,而不会有什么人停留在这个地方。
但换个角度去想,就会发现夏口虽然没什么存在感,但它四通八达的,去哪里都方便,又紧邻长江,非常适合走水路。
而在那户不起眼的人家里,就有这么一个意识到夏口绝佳位置的人,只不过这人正病恹恹的躺在床上,望着窗外阴云密布的天空,他也忍不住的叹了口气。戏竹啊……他的戏竹啊!
他那美艳动人、心狠手辣的戏竹啊!
他买了她八年,好吃好喝好穿的供着,他一直忍着没有对戏竹下手,就是要等她完成自己的使命,等她证明了自己身为刺客的价值,他可是打算立刻就把戏竹接回来,然后纳为妾室的。
可谁能想到……她居然这么快就死了!可恶的羊藏义,居然还说这都是戏竹的错,是她一上来就暴露了,怎么可能?!戏竹是他买回来的刺客中本事最高强的,哪个男人能不被她迷住!
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戏竹已经死了,羊藏义还倒打一耙,想治他于死地,一想到这个,这人就恨得牙根痒痒,他还想怪羊藏义呢!既害死了自己的刺客,还没办成事!
莫名其妙,羊藏义雇佣戏竹分明是要杀孙仁栾,怎么半途就改成对萧融下手了,是他太看得起萧融,还是他太看不起戏竹。……肯定是后者!!
坏了,心更痛了,他的戏竹啊——这些天他就是这么在哀嚎中度过的,好在最近他不再嚎出声了,外面的人没听到里面有什么动静,就以为他不忙,快步跑进来道:“教主,雁门郡的探子回报,镇北王已经到了雁门郡了。”
噌一下,这人从床上坐起来,一点都没有之前那个绝世怨夫的模样了,他问:“盛乐有消息吗?”
“还没有。”
他又问:“那陈留呢?”
“也没有。”
他怒了:“怎么都没消息!我——”
说到一半,他烦躁的下床:“罢了,跟你说这些有什么用。前两天不是有个来投奔的士人吗,他叫什么来着?”
“叫周椋,教主,您说要晾着他。”
这位教主冷哼一声:“不用再晾了!处处都没消息,本教主等不了了!这人不是跟萧融有仇吗,正好,本教主跟萧融也有仇,敢害死我的戏竹……那就一命换一命吧!”
他说的正气凛然,但他对面的人却一脸为难。
“你这是什么表情?”
对面那人:“额,我只是在想,若是戏兰夫人知道了这件事……”
教主:“……”
“你不告诉她不就行了?!还不快去给我拿衣服,这要命的天气,真是一日比一日冷了!”
陈建成,清风教现任教主。
光嘉六年,清风教还在努力给长安捣乱的时候,光嘉皇帝突然南迁,胡人得知这个消息怒不可遏,连原定的计划都不管了,直接就挥兵南下,彼时清风教教主正在西平郡忽悠一个兵马繁多的势力首领,他离教众有点远,而教众们忙着逃命,一时半会儿的也忘了通知他,于是等再想起他的时候,他已经死在胡人的长枪之下了。
然而那时候局势实在太过混乱,他们匆匆的收敛了前任教主的尸体,然后就火急火燎的继续往南边逃命,等终于到了安全的地方,大家互相看看,第一次发现原来他们也有这么默契的时候,他们竟然全都认同一个想法,那就是除了自己,没人能当下一任教主。……
这场内讧发展的迅速又离谱,而且十分隐蔽,外人根本不知道清风教出现了一次大清洗。其实仔细想想也很正常,清风教虽然信徒遍天下,但因为他们太能搞事了,走到哪里、哪里的首领就别想安生,如果发现本地出现了清风教的长老、护法乃至教主本人,这基本就是明着告诉你,清风教已经盯上你了。
普通百姓倒是不用怕他们,但势力首领受不了这种威胁,经历了好多次一露脸就被当地势力追着打的经历,清风教总算是学聪明了,再也不集体高调开会,都是租个院子,伪装成普通人的模样待在里面,如果需要谁露脸了,一次也不会派出好几个人,一个足矣,能派出两个,都已经是极其重视对方了。
总之,在除了内部高层谁也不知道的情况下,清风教又选出了一个新教主,新教主自称在梦中继承了老教主的遗志,他会带领着清风教教众,走向更加光明的未来。
这个教主就是陈建成,距离他夸下海口已经九年了,清风教的人还是活得像个地鼠,只要露头就要挨打。……
而在继承了清风教的这九年里,他在人前表现得仙风道骨,神秘感十足,眼神空灵仿佛时时刻刻都在与神明沟通,但在人后,他有二百多个小妾,六百多个女奴,三百多个男奴,他的“酒池肉林”遍布整个中原,甚至连鄯善、鲜卑、高句丽、以及金沙江之上的马儿敢都有他的房产和外室。
讲道理,别说小皇帝了,就是孙仁栾都没过上过这样的日子。
而陈建成虽然相好遍天下,但他的相好们不一定都知道他究竟是什么人,许多人以为他就是个富商,或是来这里游玩的富家少爷,如果有人发现了他的真实身份,那就要看他到底喜不喜欢那个人了,要是不怎么喜欢,那就杀了她,要是有一点喜欢,那也杀了她。……
陈建成他性子是有些古怪,但他在养蛊大瓮一般的清风教中当了九年的教主,至少这能证明他脑子没问题,如果说在清风教待了那么多年,教会了他一个道理,那个道理一定是不要同情无辜的人。
无辜的人不一定是聪明人,而不是聪明人,就有可能自寻死路,顺便把他也拽到死路的尽头。
夏口是陈建成的主要据点之一,所以他安排在这的小妾比其他地方的小妾身份高一些,有的是跟他联姻的世家女,有的是为他办过脏活的刺客和间谍,这些人都知道他是谁,他也不用跟他们装深沉了,所以他更喜欢待在这边。
至于戏竹死了,他的反应为什么这么大……
这就要提一件事了,因为陈建成有个非常伟大的梦想,他想一举超越清风教之前的所有教主,成功改朝换代,自己当皇帝,然后把散落在天下各处的小妾们全都接到他的皇宫里面,这也是他为什么鲜少过去却还一直养着这些小妾的原因,这是他给自己提前准备好的三宫六院。
从陈建成身上就能看出来,有些人的记性是真不好,清风教发展了一百多年,有过这种想法的教主不计其数,他们都失败了,你怎么就这么自信,觉得自己能成功?
然而问他也没用,因为他就是觉得自己很特殊,他有别的教主没有的东西,所以他一定能成功。……
八年前,他刚当上教主一年的时间,他主动去找清风教的分教——刺客联盟一派,跟他们买了三十个正在培养当中的刺客苗子,戏竹的确是这三十个人里天赋最好的,她天生冷血冷情,可以面不改色的杀掉她自己养了一年的兔子,陈建成一直都对她抱有非常高的期待,怕戏竹受伤留下疤痕,他甚至不让训练她的人抽她鞭子,而在吃穿用度上,陈建成也是给她最好的,就这样一年一年的养下来,终于,羊藏义按捺不住心思了,想要跟他们合作了。
杀掉孙仁栾,这是可以记录到史书当中的大事,陈建成觉得,这就是了,这就是戏竹登场的时候。
登场是登场了……但她退场的速度跟登场一样快,听到戏竹死了的消息,陈建成简直目瞪口呆,但很快,他就转变成了怒不可遏。
心血被浪费了是其一,计划被破坏了是其二,梅兰竹菊现在缺一个了,他的四妃子凑不齐了是其三。……
所以说要让萧融一命抵一命,陈建成绝不是开玩笑,他真的想杀了萧融,这个莫名其妙就破坏了他的计划,害得他不得不重新盘算整个局势的人,无论如何他都要试试看,看这个人究竟是运气太好,还是真的一眼就看出了戏竹的异样。
如果是前者,他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这种幸运儿,必须杀掉;如果是后者,他都这么厉害了,怎么还能留,当然还是杀杀杀!…………
说是这么说,但他去见周椋之后,根本就没提萧融的事情,一来到周椋面前,他就又变成了那个仙风道骨的教主,周椋之前被他晾了好几天,已经开始记仇了,结果陈建成还跟他打太极,用消磨他耐心的方式套他的话,周椋坐着,心里的记仇本都快写满了。
周椋这人阴险无比,可是陈建成这辈子见过的人太多了,真要论起来,难道他们清风教里有什么好人么。
所以他根本不在意周椋的本性如何,即使看出来了周椋在记仇,他也只是微微一笑,继续套话,清风教有个普遍观念,只要是活人,那就是能让他们利用的人,所以管他是好是坏呢,黑吃黑这种事,清风教还没输过呢。*
打了三天的太极之后,陈建成终于认定了,周椋是个人才,而他对萧融的记仇,很可能能帮到自己。
那边这两人已经开始商量要如何对付萧融了,而萧融还在陈留卷生卷死。……
前些日子萧融派人去通知淮水之北的各个太守刺史,让他们效仿陈留城,在城中竖立告示牌,并贴上他发下来的所有公文,如今算算日子,哪怕是最遥远的敦煌郡,此时都应该已经收到他的命令了,萧融便又派了一波人出去,去看这些官员有没有照做。
讲道理……即使文集结束了,愿意真正立刻就为镇北王效力的文人也填补不了所有淮水之北的官员窟窿,再加上把所有人都撤换一遍的话,出于狡兔死、走狗烹的心态,那些原本愿意效力的可能都要跑了,而那些被撤换的人可能也会走极端,决定联合其他人一起谋反。
如今这个节骨眼,萧融可承受不起淮水之北出现动乱的代价,所以他只是用这件小事试探一下,给那些人传达一个信息:不管你们过去干了什么缺德事,只要以后你们不再犯,愿意听我的话、听大王的话,那我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你们继续当这一地父母官。
至于真正的清算,那要等天下安定之后了,别看这些人缺德,可是他们或多或少的也成为了镇北军的支柱之一,他们老实了,镇北军就能少点麻烦,他们要是不老实,那可就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了。
萧融自觉自己已经很仁慈了,但派出去的人回到陈留,他们将各城的情况上报,最后一整合,大家发现所有城池当中真正听了萧融命令的,还不足二分之一。
萧融:“……”
这个结果把他打击到了,高洵之看他一脸沉默,他轻轻一叹,安慰萧融道:“老夫早有预料,淮水之北看似平静,其实各个城池自成一体,他们投靠了大王,却又不愿让大王插手他们内部的事,阿融你也不要太在意了。”
一旁的宋铄看看那个统计名单,突然来了一句:“是你太温和了吧?乱世就要用重典啊,你不杀鸡儆猴,谁会听你的话,要是这命令是大王发出去的,我看照做的人会更多。”
高洵之:“……”
要不是他跟宋铄还不太熟,他一定要瞪死这个死孩子!
萧融无语的看向宋铄:“还用你说?如今是什么时候,我敢杀鸡儆猴吗?谁知道我杀的鸡有没有什么硬脾气的亲戚,万一惹来祸事,是你上前线抵挡他们,还是我?”
宋铄:“那还是你去吧,至少你有一把剑。”
萧融:“…………”
高洵之算是服了,宋铄的这张嘴真是……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他连忙看向萧融,后者咬了咬腮帮,一脸不虞的站起来。
在王府里,宋铄算是比较有骨气的了,别人都怕萧融这个架势,但他不怕,他只是感到有些紧张。
而萧融站起身之后,刚往宋铄前面走了一步,突然,他眼前一花,熟悉的眩晕感又袭来了,萧融一惊,连个遗言都没留,就一头栽倒在地。
高洵之眼疾手快的接住了他,然后就焦急的晃萧融的身子,想把他晃醒过来,但他已经彻底晕了,高洵之见状,立刻吩咐后面的卫兵去叫大夫。
而高洵之心急如焚着,余光他看到宋铄一脸呆滞,他愣了愣,不禁叫了他一声:“宋先生?”
宋铄仍旧呆呆的看向他,他张口半天,好不容易才发出声音:“他、他是被我气晕的吗?”
高洵之:“……”
之前萧融总生病的时候,宋铄还没来到他们镇北军,后来萧融好不容易才晕了一回,但宋铄出去逛街了,也没碰上,等他回来的时候,萧融已经醒了,而且看起来活蹦乱跳的,所以他对萧融体弱这一点一直都没什么真正的感受。
高洵之望着宋铄有些紧张的神情,他眨了眨眼,把原本要说的话咽回去,然后冲着宋铄很是沉重的点了一下头:“没错!阿融他身体不好,一生气就容易犯病。”
所以你以后长点心吧,别再一说话就戳人家的肺管子了。
宋铄看着不省人事的萧融,他下意识的捏了捏自己的手指,其实他已经信了高洵之的话,但他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萧融经常生大王的气,怎么那时候他就好好的?”
高洵之:“……”
镇定的与宋铄对视,两秒之后,高洵之给出了答案:“因为他习惯了。”
宋铄:“…………”
这事还能习惯?!*
不管怎么说,比起宋铄来,那肯定是高洵之更了解萧融,所以不管觉得有多离谱,宋铄都只能接受这种说法。
之后闻讯赶来的不是王府大夫,而是阿古色加族长,这回她不用擀人那一套了,而是用她新学的中原医术,又是一顿折腾,反正萧融也晕着,感觉不到,等他悠悠转醒的时候,其他人都已经走了。
比起以往只要醒来就很激动的找大王,今日的萧融非常平静,平静的都有点恍惚了。
他默默的看了一会儿床幔,然后才慢吞吞的坐起身,高洵之就在他身边,他看着萧融张口,问了自己一个问题:“大王今日还没有离开雁门郡吧?”
高洵之点点头:“昨日传回的军报当中,大王已经告诉你了,他明日才启程。”
萧融:“对,简将军也是这么说的,雁门郡风平浪静,也没什么人敢在大王眼皮底下闹事。”
所以,是谁呢?
是屈云灭无意中的做了什么,还是雁门郡那里有人私下行动,还是盛乐那边出了什么变数,还是更远的、连他都想不到的地方出了问题。
他无比讨厌这种明知道危险在来临,但他又找不到危险在哪里的感觉,之前就讨厌,现在也讨厌。
其实两种讨厌的程度是差不多的,但因为屈云灭不在他身边,他没法再揪着他的衣服事无巨细的质问,所以……这种讨厌的感觉一下子就变得很难熬了。
萧融抿着唇坐在床上,他已经很长时间没说过话了,他甚至都忘了这屋子里还有一个高洵之,是一只苍老又有力的手按在他的膝盖上,他才回过神来。
萧融抬头,看见高洵之对自己安抚的笑了笑:“阿融,不要担心。”
“他会回来的。”……*
这一次比前两次症状都严重,醒了以后萧融也感觉身上很虚弱,他分不清这种虚弱到底是因为系统,还是因为他有点累了,反正他不想起来。
不知道宋铄什么毛病,突然从懒散变得勤勉,萧融丢掉的公务全都被他拿走处理了,而且他看着萧融的眼神总是十分心虚,萧融懒得追问原因,既然他爱干,那就全都交给他干。
多难得,自从终于见到镇北军,萧融似乎就没有休息的时候,日日夜夜哪怕闲着没事干,他也要在脑子里推演将来会发生的事,今日算是时隔这么久,他第一次真的撂挑子休息。
但旁人不在意他这个厌世罢工脸,他们还很欣慰,连丹然过来给他送药的时候都说,萧先生平日太忙啦,再这样下去人要累出病来的,萧先生你好好休息,回春堂的事情不用担心,有我呢!
萧融面无表情的看着丹然,然后无情的移开了视线。
什么回春堂,早就完成使命的东西他才不关心。
丹然:“…………”
扮可爱都不能让萧先生有反应了,他的心情是真的很差。……
虽说平日萧融的住处也总是有人来,但绝不会像今天一样,人来人往,都快成戏园子了,萧融嫌烦,干脆躺下睡了一觉,等他再醒来的时候,外面天已经黑了,屋子里也点上了蜡烛,烛火映衬之下,萧融才注意到一个事。
原来弥景的脑袋是哑光版,有光照的时候不反光啊。……
弥景坐在椅子上,也不知道他在这里等了多久,听到床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弥景睁开眼,同时停下了捻动念珠的手。
萧融看着他手里那串散发着温润感觉的念珠,然后懒懒的开口:“你也是来逗我开心的?”
弥景微笑:“人都有决计做不到的事,逗人开心便是我做不到的事,我这一生,几乎都在给人带去坏消息。”
萧融忍不住的坐起来:“一般这么说了之后,下一句的开头就是但是。”
弥景摇头:“没有但是,我就是来告诉你一个坏消息的。”
萧融:“…………”
他整个人都麻木了,好半晌,他才说道:“行,告诉我吧。”
反正虱子多了不咬,债多了不愁。
听到他这句话,弥景点点头,然后就把屈云灭卖了个彻底:“大王临行前一晚,他邀请我一起喝茶,煮茶期间,他让我不要将此事告诉你,他认为如果陈留出了什么事,只要不伤及根本,你就一定不会告诉他,所以他拜托我来做这个通风报信之人。”
萧融都做好听到噩耗的准备了,结果就这?
他眨眨眼,先问了第一个疑惑:“为什么找你?”
弥景:“大王说我是王府中唯一一个不会被你劝动的人,我只做我认为对的事。”有点道理。
于是萧融又问了第二个疑惑:“那你为什么要把这事告诉我?”
弥景微微一愣,似乎没想到萧融会这么问他:“因为我只做我认为对的事啊。如今我就认为,告诉你才是对的事。”
萧融:“……”
他忍不住道:“要是大王知道了,又该看你不顺眼了。”
弥景淡淡一笑:“无妨,大王就是看我再不顺眼,也不会真的做出什么来。”
萧融呦呵一声:“你还真是自信。”
多少次屈云灭想要付诸于行动啊,要不是他拼死拼活的拦下来,弥景早就出去二度流浪了。
这些话萧融是不会说的,就算他知道弥景是个为了天下苍生什么都能忍的人,他也不想用没有任何意义的口舌之争考验他,这世上最经不起考验的就是人心。
但他不说,弥景也知道他后面想说什么,屈云灭有什么情绪都是写在脸上的,想藏起他的想法,那也要屈云灭配合才行啊。
默了默,弥景又道:“这与自信无关,是我已经看到大王的自制力了,那天晚上大王不止拜托我通风报信,还透露了两句他的真心话,他说若是你出了什么事,十个鲜卑也不够偿命的。”
萧融脸色一变,他立刻替屈云灭反驳:“不,大王只是随口一说,他不会这么做的!”
弥景看向萧融,他的表情写着,这话你信吗?
萧融:“……”
而看到萧融哑口无言之后,弥景才笑了一声:“大王是个言出必行的人,他一定会这么做的。”
萧融急急的张口,还想再说什么,但弥景又说道:“而听到大王说出这样的话,我感到十分欣慰。”
萧融:“……啊?”
弥景挑眉:“十个鲜卑都不够偿命,经历了如此悲痛欲绝之事,却还能克制住自己,只将怒火发泄到仇人身上,不得不说大王的这句话,一下子就让我安心了,他不再是那个因为一点小事就会杀人的镇北王,我也不必再担心他突然就会大开杀戒了。”
萧融愣了好一会儿,然后他瞅瞅弥景:“本来他也不会,那都是外面的谣传。”
这话他说着一点都不亏心,因为他已经忘了正史上死在弥景怀里的小皇帝了。……
原来这就是弥景突然改变态度的原因,萧融感到有点开心,因为这回不是他的努力,是屈云灭无形中帮了忙。
感受了一会儿雀跃的心情,萧融才歪着头问弥景:“这么说来,他似乎很担心我会出事。”
何止担心,根本就是提都不能提,一提就掀锅子。
沉默半晌,弥景微笑道:“你也的确是个该担心的样子。”
萧融的心情更好了。
因为不止是他担心屈云灭,屈云灭也担心他,他怕屈云灭死在外面,而屈云灭怕他死在陈留。
挺好,很公平。
知道受苦受难、百爪挠心的不止自己一个,他这心里立刻就平衡了。
掀开被子,萧融当即下床,他精神抖擞的说道:“我还有一些事情没有做完……正好,这么晚了也没人会来找你了吧,你一半,我一半,速度快一些的话,说不定三更你就能回去了。”
见弥景呆愣着不动,萧融还拧着眉催他:“快啊,磨蹭太久,可就要超过三更了。”
弥景:“……”
难怪他对你心生妄念。
你跟他一样,都是恩将仇报、卸磨杀驴的主。
第83章 绝路
结果萧融的这场罢工就坚持了一个下午的时间,而且因为他黄昏时睡了一觉,入夜之后他越发的神采奕奕,这就苦了佛子了,出征前一晚睡不着那是个例,多数时候他的作息都非常规律,这是他还是个沙弥的时候留下来的习惯。
微微打个呵欠,弥景努力的睁大眼睛,继续舍命陪君子。……
时间回到这一日的午时。
夏口的民宅中,陈建成终于不再打太极了,他跟周椋有说有笑,还对周椋宣传他们清风教的信念,清除带有浊气之人,还天下一个海晏河清。
周椋面带微笑的听着,时不时就对陈建成点点头,实际上他心里想的是,都是千年的狐狸玩什么聊斋,若世上真有清气和浊气一说,那你们清风教就该是第一个被清除的。……
就像陈建成不怎么看得上周椋一样,周椋也不怎么看得上陈建成这个清风教教主。
正史上的周椋离开了黄言炅之后,很快就投到了贺庭之门下,贺庭之有三千门客,不管谁投他都来者不拒,而周椋觉得这是个非常好的习惯,不管贺庭之本人有没有这么海纳百川,他终归是摆出了这样的态度来,而天下人看重的就是这个态度。
所以这一回逃走,周椋的第一反应也是先去贺庭之那里看看,行的话他就留下,不行再走。
但他比较倒霉,首先他这回的叛逃没有正史上那么从容,他杀了黄言炅的属下才匆匆离开,那个镇北王也不知道有什么毛病,自己跟他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关系,他居然差人画了自己的画像,张贴在陈留和周边的城镇当中,害得他东躲西藏了好一阵子,才把那阵风口熬过去。
后来等他终于回到南雍,本想立刻就前去东阳,然而他还没到东阳,刚走到宣城的时候就听说东阳王已经离开了,他亲自率兵前去响应镇北王的号召了。
周椋:“…………”马屁精!
明眼人都知道,东阳王这一来一回最起码半年的时间,如果周椋先去东阳等他,那就得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还得盼着东阳王没有死在和鲜卑的战争当中。
在这天下态势瞬息万变的时候,别说半年了,可能两个月局势就全然变化了,周椋又不知道贺庭之就是他命中注定的明主,如今的他认为自己的时间才是最宝贵的。
既然东阳王不行了,那他就去找别人,而身为一个士人,不管周椋这人有多小肚鸡肠,他还是有几分人脉,况且鱼找鱼、虾找虾、乌龟专找大王八,真正跟周椋合得来的朋友,也都不是什么善茬。
就在朋友的推荐之下,周椋得知了清风教教主也在搜集幕僚的消息,沉吟许久,周椋还是决定过来看看。
清风教资产雄厚,且盘根错节,等闲人都无法奈何他们,但他们的缺点也很明显,一是不受各势力的待见,二是没有专业且庞大的军队,三是成也信念、败也信念,他们靠狂热的教徒发家,而狂热的教徒也不是完全听他们的,一旦发现教主等人有私心,并不是真的想要对这个天下肃风正气,这些狂热教徒的反噬会比一支军队打过来还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