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师叔只想咸鱼by沉木舟
沉木舟  发于:2024年08月0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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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侯泰的一道神魂消失在这道璀璨的剑光中。
顾雪洄却没有停下动作,转身朝另一道神魂飞去。
剑气呼啸,势不可挡。
夏侯泰是能接下这一剑,可是后面还有一剑!
是定光剑!
顾雪洄的真身掷出定光剑,擦着夏侯泰的头顶飞掠过去。
分辨不出顾雪洄这一剑是鲸吸百川还是云洄流影,夏侯泰不得不做好防备。
顾雪洄笑了一声,神魂归位真身,用清霜剑再挥出一剑。
刚才那一剑什么都不是,现在才是!
至于是鲸吸百川还是云洄流影,接了不就知道了?
鲸吸百川和云洄流影的前半招一模一样,夏侯泰摸不清楚该防前还是防后,只能前前后后都做防守,把自己裹成乌龟壳。
夏侯泰本就是强弩之末,布下这一局就是想孤注一掷夺舍顾雪洄。如今一道神魂被顾雪洄打散,不可能没影响。
位于云鹤城中的另一道神魂骤然一颤,真身跟着蓦然喷出一口鲜血,瞬间衰老几分。
贺怀霄接住飞过来的定光剑,毫不犹豫出剑。
其他在云鹤城的修士反应过来,各自使出自己的最强术法,有什么法宝武器尽管往夏侯泰那里砸,跟着打就是!
姜榭没有出手,而是回头先看了一眼顾雪洄。
清霜剑的剑光平削过夏侯泰剩余的那道神魂时,他展开折扇翻转,黑白珠子你倒逆旋转——
血祭阵法还是启动了,但炼化的是夏侯泰。
既然是夏侯泰造下的杀孽,就让他以自己的血肉神魂,来偿还长山州!
云鹤城外这夏侯泰这一道神魂被寒霜剑剑气冰封后,很快被姜榭接手,阴阳二气运转,将他送入云鹤城内与自己的另一道神魂真身团聚。
而后死亡。
是真正的死亡,神魂俱灭。
到了他这个修为,只有神魂死了才是真正的死亡。
阵法一启动,他如何能逃得出去,这本就是他最引以为傲的阵法,被姜榭破掉不说,反而被反转利用。
天衍宗这位未来的掌门人,在阵法上的天赋果然无人能及。
雪一片一片接着落下,盖过原先腾腾燃烧的火焰,掩埋焦土,压下所有的血腥气味。
云鹤城内里的护城河平息下来,不再是之前吞噬生命的黑色,缓缓结成晶莹的冰河。
夏侯泰连绝望的吼声都喊不出来,他自己设下的阵法,他曾经推算过这个阵法有多狠辣,落入其他的人会有多绝望,现在他是真切的知道了。
雪地反射白光,他身上还穿着天衍宗的太上长老袍服,青金色云山纹路淡雅又不失矜贵,如今在雪光映照中变得陆离斑驳。
顾雪洄凌空而立,再次落下一剑。
他的剑气过后,还有一剑,却不是他出的。
顾雪洄转过头,看到身后的贺怀霄,他手上的定光剑微微震颤,发出凤鸣一般的剑鸣。
两道剑光穿透夏侯泰的身体,阵法就是牢笼束缚,将他困在其中动弹不得,只能挨下这一剑,神魂与血肉一同撕碎,化作养料偿还滋润这片土地。
点点红色的辉光飘飞,风轻轻吹过,是极其纯净的灵气气息。
顾雪洄缓缓闭上眼。
“霏霏——”
“顾雪洄!”
“顾十八你不是吧?”
他听到了很多声音,可是却没有看到人。
清霜剑叮铃落下。
顾雪洄想,他这一次应该是不用担心清霜剑会落到其他人手里了。

窗外是熟悉的景色,再远一点, 是缥缈的白云和广阔无垠的蔚蓝天空。
巨鲸在长山州的上空自由游弋, 下方是连绵起伏的山峦,陡峭或者平缓, 在云中若隐若现, 间或夹杂几个莹莹反光的湖泊。
“醒了?”顾澜生就在外面,看到顾雪洄出来, 和他招了招手。
顾雪洄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
他的神魂强度确实远超同一境界的修士, 可最适合他越境挑战的对手最多就只能比他高一个大境界。和夏侯泰拼死一战令他消耗过多,在亲眼见到夏侯泰死后, 他的心神松懈,这才倒下。
顾澜生没有一点渡劫期剑仙的风范, 正蹲下身直接用剑挖地,手是看到顾雪洄出来才用法术刚请洗干净, 至于脚和衣摆就顾不上了,全是脏兮兮的泥土。
顾雪洄先给顾澜生规规矩矩一礼,然后才想着问贺怀霄的去处。
顾澜生眉毛一挑:“你倒是不问问自己昏迷了多久,万一时间太长了贺怀霄变心了怎么办?”
“不可能。”顾雪洄断然答道。
顾澜生语气冷了些许:“你以为我挖地是做什么?”
顾雪洄试探:“……埋了我?”
总不能是贺怀霄变心始乱终弃,他家老祖宗想着把贺怀霄埋土里吧?
顾雪洄从没想过贺怀霄会变心, 依照贺怀霄的性格,也做不出这种事来。
顾澜生哼一声,一剑插入地里铲出一个大坑来:“就知道贺怀霄,都不知道问点别的?”
顾雪洄乐了, 弯眼问道:“老祖宗您老可吃好睡好?”
到了顾澜生这个修为,吃饭睡觉早就没那么必要了。
顾澜生斜眼瞪向顾雪洄:“这话也就你问得出口, 贺怀霄哪次来长鲸汀,不是先和我问候一番再去你那里。”
顾雪洄眨着眼问:“他问的什么?”
“……”
顾澜生又不说话了。
贺怀霄还能问什么,当然是问顾雪洄了!
现在的年轻修士真是不稳重,不就是力竭昏迷几天么,哪里需要天天探望天天问候的。
再说,长鲸汀有他这个渡劫期守着,能有什么事?
夏侯泰的狂妄不是没有理由的,不要说长山州,就是放眼十四州,敢和渡劫期叫板的一个也……哦不对,还是有的。
他家小孩算是一个。
和他家小孩一对的贺怀霄也能算一个——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总之,顾澜生其实对贺怀霄还是很满意很喜欢的。
修仙长生路漫漫,有一个能伴着一起走的道侣,总归是件幸事。
更何况,贺怀霄确实不错,剑眉星目仪表堂堂不说,更重要的是人品贵重,对顾雪洄一片真心。
顾澜生拍干净身上的尘土,抬手抚过顾雪洄的头顶,一道清气从顾雪洄的天灵盖进入紫府。
顾雪洄昏迷了半年多,以他和夏侯泰一战的惨烈程度来看,能这么快醒来已经算是快的了。
当然,除了贺怀霄雷打不动的问候关心,还有不少人也出了力,就连已经灰飞烟灭的夏侯泰也是出了力的——
姜榭逆转夏侯泰自己布下的血祭阵法,渡劫期的神魂血肉爆开反而滋养了长山州,如今长山州不再是从前贫穷且灵气稀薄的州地了。
灵气充裕浓厚,以顾雪洄的吐纳法那样吸收灵气的速度,身体恢复当然快了。
再加上广流仙宫、兴阳派那边送来不少东西,就连姜榭也有,他代表天衍宗送了东西,又以朋友的身份送来一些。
长鲸汀就算是脱离天衍宗,天衍宗也不愿与顾澜生交恶。
姜榭则是单纯的关心朋友,没有顾雪洄死命拖住夏侯泰,姜榭不可能逆转阵法——天衍宗从此就不欠长山州了。
夏侯泰这个烂摊子,最终还是靠顾雪洄才解决的。
天衍宗自知对长鲸汀的亏欠,送来的各种礼物快把长鲸汀都堆满了。
在天衍宗多年,顾澜生很清楚天衍宗高层的想法,不仅仅是因为顾雪洄帮天衍宗处理了夏侯泰,还因为顾雪洄在这一战表现出来的实力。
说是年轻一一代修士第一人都不夸张,姜榭在他这里都不一定有胜算。
得亏顾雪洄没参加这一次的天骄榜。
想是这么想,其他修士听闻顾雪洄以化神的修为死战渡劫的夏侯泰后也会暗自嘀咕,到底顾雪洄和姜榭哪个更厉害。
还好姜榭一样在这一战表现出色,统筹指挥有度,逆转阵法做得实在漂亮,十四州阵法第一名副其实,可见未来千百年,天衍宗阵法第一这个地位无可撼动。
探查完顾雪洄的身体状态,顾澜生才慢悠悠把人放开:“你要去找贺怀霄?”
不需要顾雪洄回答,顾澜生就知道他的答案,他往下面指了指:“你知道这是在哪里吗?”
巨鲸下是绿水青山,可以肯定的是他们在长山州,不能肯定的是不知道在哪里。
清楚顾雪洄定然不认得路,顾澜生背着手问他:“还要去吗?当心绕一圈错过,还是老老实实待着吧。”
顾雪洄顿时有些丧气,跟着一起蹲下来。
“老祖宗,你这是做什么?”
“挖坑埋人。”顾澜生阴恻恻道,“等会挖好你进去试试大小合适不。”
顾雪洄:“……”
顾澜生倒不是想破坏两人的感情,他想知道顾雪洄对长鲸汀以后的打算。
他无所谓是否在长鲸汀前面加一个宗门前缀,只是长鲸汀未来当然不能还是只有他们两个姓顾的,顾家剑法还想传承下去,就要收徒开枝散叶。
剑使得好不代表会教,顾雪洄偶尔指点旁人几句还行,若真要他十分细致地从头教起,实在为难他,再者,人一多琐事就多,就算是现在,长鲸汀要应对的访客也不少,以顾雪洄的教养气质,应对起来也不难,可多了他也要不耐烦。
就目前来看,轩紫剑宗作为一个单纯的剑修门派,和长鲸汀很契合。
贺怀霄细心耐心又负责任,他本来就要继承轩紫剑宗,打理上下,再加一个长鲸汀对他来说也不难。
但是顾澜生想听听顾雪洄的意思。
两人结契是一回事,长鲸汀加入轩紫剑宗又是另一回事。
轩紫剑宗本身传承的剑法实在一般,自然是比不上长鲸汀的,顾澜生不怀疑未来贺怀霄能有更多的自创招式,改良轩紫剑宗剑法,使之成为十四州的顶级剑法之一。可那是遥远的以后,谈这些为时尚早。
现在,轩紫剑宗百废待兴,如果长鲸汀愿意加入,未来崛起之势清晰可见。
以中州宗门的眼光来看,轩紫剑宗现在还不算很强,贺怀霄是元婴后期,还有成长的地方。但若是放到长山州这个化神大乘都算罕见的州地就不一样了,轩紫剑宗在这里休养发展再合适不过。
顾澜生要顾雪洄自己做决定,以长鲸汀主人的身份好好想想,再去找贺怀霄商量。
“虽然我觉得可能没什么必要,”顾澜生短促地笑了一声,“只要你肯开口,他一定会答应。”
不论是从轩紫剑宗的宗门利益出发,还是处于贺怀霄的个人情感,他都没有拒绝顾雪洄的理由。
“那是自然。”顾雪洄笑着接道。
顾澜生弹了他的脑门一下:“你还挺骄傲的是吧?”
“难道这不值得骄傲高兴吗?”
巨鲸终于飞到了顾雪洄熟悉的地方,顾雪洄取出清霜剑踩上去,风里他的声音远远传来。
“我的意中人也喜欢我,我们心意相通,互相信任能够神魂交融,未来也能互相扶持一起修炼,我们是互相激励的对手,也是彼此的依靠……”
清霜剑走了好一段时间,拖曳出来的长虹还在。
顾澜生抬手召来,看着冰晶在指尖散开,慢慢微笑:“能认识这样的人,还能心意相通在一起,确实是很值得骄傲高兴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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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云鹤城的城规,修士不得在凡人面前显化,因此顾雪洄在云鹤城外一个角落收了剑。
夏侯泰制造的浩劫在姜榭的逆转阵法下,只有修炼者不受影响,还记得,凡人则被消除了记忆,即使有的还记得些许片段,也只会觉得是一场梦而已。
云鹤城已经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不论修士还是凡人,都要老老实实从城门楼进去,街道熙熙攘攘,人们来来往往,日子一天接着一天,似乎和从前一样。
如酥的春雨过后,天更蓝。
顾雪洄一步一步走进城中,沿着街道走走停停,看到有趣的东西,还是会掏钱买下来。
他没有做特别出格的举动,就像是普通的游人,然而他的外貌着实突出,即使是惯常的微笑,也让无意转头看到他的小姑娘红了脸。
顾雪洄毫无所觉,买完东西向摊主阿伯道谢后,边走边吃着糖葫芦,至于吃不完的东西,一转身,趁着人不注意就塞到了袖子里。
位于自家客栈二楼的丹绮把这一幕看得一清二楚。
在她的对面是谢府君。
两人坐着的桌上摆着热茶和点心。
“我听说皇都那边派了人来暗访考察,其实以你的政绩,早就可以离开这里升迁了。府君当真不考虑调任升迁吗?”丹绮问道,“我以为世间的读书人做官,理想都是位极人臣,你在这里蛰伏多年,难道等的不就是这个机会吗?”
这场劫难云鹤城的凡人不知,位于云上城下面的皇都却不能装作不知。
广流仙宫那边早就做出来指示,说要让朝廷给谢府君记功。
云鹤城放在整个凡人皇朝中,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城市,更因为丹绮的霸道,来云鹤城任职的官员免不了夹在两边讨不到好。
着实不是个好差事。
这位谢府君出身云鹤城,可他来这里做官,丹绮也没给他特别优待。
云鹤城中的读书人都是抱着富贵发达后离开这里的想法,谢府君若非得罪朝中权贵被贬谪到这里,怕是一辈子都不会想要回来。
“确实如此。”谢府君捧着茶,顺着丹绮的目光望去。
以他凡人的目力,自然没法像丹绮一样看得那样清楚,不过也能看得出是顾雪洄了。
谢府君并没有像城中其他人一样被消除记忆,看到顾雪洄就这么如常地融入凡人集市,看着春光落在他的额上衣摆,如果不是自己还记得,也只会以为他是个富贵风流的公子哥。
直到顾雪洄走出长街尾消失不见,谢府君才继续道:“位极人臣是理想也是手段,我以前觉得,只有做大官才能做自己更多想做的事。”
济世安民,以福苍生,所处的位置越高,看似能做的事不少,其实身在云端早已看不到下面的景象。
“但其实,我早已实现自己想做的。这里很好,我想留下来。”
这里是他的家乡,他当然希望云鹤城能在劫难过后发展得更好。
“说实在话,要是把云鹤城交到别人手里,我还真不放心,”谢府君笑笑说,“而且要是换了新人来,想来丹绮姑娘也要磨合很久吧。”
这倒是。
丹绮点头,跟着道:“不仅仅是云鹤城内,云鹤城外也有不少读书人,可他们去外面做了官,除非年老致仕,否则都不会回来。”
就算回来,也会嫌弃这里穷。
平心而论,云鹤城已经算是很好了,然而这些读书人见识过皇都的繁华,再看云鹤城,就觉得一般般了。
云鹤城唯一能值得称道的,也就是这里的风景,虽然护城河十分古怪地在城内,可两岸的杨柳梨花确实美。再远一点,城外的十里梨花林,环抱云鹤城的东西山脉,再加上仙人云鹤护城的传说故事,这座城值得说道的地方其实很多。
“他们只是没有真正认识这座城,不知道这里有多好。没有人会不喜欢云鹤城,没有人能眼睁睁看着这座城受难,”谢府君微笑道,“我想在这里到老,因为我就是这里的人。”
这里的云鹤美丽仁慈,还有飘逸神秘的仙君,但凡见过一次,就一辈子不会忘。
顾雪洄是知丹绮和谢府君在看他的,但是他没放到心上,也就没有听到谢府君和丹绮的对话。
时隔三十五年,他再次来到云鹤城。
这里的街道还是和以前一样宽阔,街道两边的店铺却变了很多,记忆里很多店铺都换了主人,不再售卖以前的东西。
顾雪洄没有特别执着的追求,走走停停,不知不觉走完来到护城河边。
春风吹过,片片梨花落到水面上,像是落了雪。
依依杨柳拂过,顾雪洄看到不远处有几个小孩扯着一根风筝线跑来。
又是一年春和清明时,是该放风筝了。
顾雪洄随意找个根树杈坐上去,看着一群孩子放风筝。
为首的孩子王后面呼啦啦带着一群小孩,看到风筝飞起来后兴奋地跳起来。
今天的风刚刚好,一路送着风筝飞向高空,再远一些,学堂檐下的风铃叮叮当当。
顾雪洄忍不住弯眼笑起来。
这里真好啊,以后他就是长山州人了。
一阵迅疾的风忽然吹来,风铃剧烈晃动,风筝线陡然断开,引得孩子们急急忙忙追赶。
顾雪洄坐在树上,手指微微一动,另一道风轻柔吹过,风筝落到他旁边的树杈上。
“大哥哥,”底下一群小孩叫他,“你能帮我们拿风筝吗?”
“当然可以。”
顾雪洄一口答应,站起身慢慢走过去。
学堂内听到风铃摇晃声的人走出来,正好逆光看到顾雪洄晃晃悠悠的身影,倏地停住脚步愣在原地。
跟在他后面的人是他的同乡亦是他的同僚,没防备前面的人不走,没刹住一下子撞上去。
“不是你怎么……”
“嘘——”
前面的人转过身来按住他,示意他别说话。
后面的人于是跟着看去,顾雪洄走得慢,却每一步都很稳当,就像每一个上树取东西的凡人一样。
但是……
看清顾雪洄面容的人和他的同乡同僚一样愣在原地。
学堂外的孩子们不知道也没有空闲关注两个呆愣的大人,他们注意力都在顾雪洄身上,看到顾雪洄成功取到风筝爆发出热烈的欢呼。
顾雪洄手上拿着风筝,正打算下树还给孩子们时,眼尾余光里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护城河的桥上。
对方也正好向他看来。
手上的风筝猝然掉落,眼中只剩下那个飞速跑来的身影。
贺怀霄来得极快,拿了风筝的孩子们当然也看到了他。
他站在树下往上抬头,深黑的墨瞳锁定顾雪洄后一动不动:“霏霏——”
顾雪洄没下去,抬了抬下巴叫他:“小贺师侄,好巧。”
他顿了顿,接着笑问:“你怎么也在这儿?”
周围的小孩一听他们仿佛认识的样子,上看看下看看,连远处家长的呼唤都不管了。
“霏霏,该回去了。”贺怀霄道。
夕阳西下,顾雪洄站在逆光处,金灿灿的阳光勾勒他的身形,拉长他的影子投射到下面贺怀霄身上。
两人对望,护城河岸边杨柳梨花如故,像是又回到了三十五前的清明。
不同的是,这一次贺怀霄站在树下。
贺怀霄忽然一笑,伸出手道:“小师叔,要不要小贺师侄接你?”
“要!”
顾雪洄跳下树,顺风而下,抓住贺怀霄的手扑进他怀里。
和上次一样。
他的身体好像并没有结结实实摔在地上,而是落入一个温热的怀抱,他听到了对方的心跳。
是坚实又逐渐加快的心跳声。
咚咚咚——
“我接住你了,霏霏。”贺怀霄轻轻咬住顾雪洄的耳朵。
“嗯,”反正底下那群小孩也看不到,顾雪洄大大方方地把贺怀霄抱得更紧,“不愧是小贺师侄!”
贺怀霄显然也想起了上一次顾雪洄的使坏,笑出声来。
胸腔震动,传递给顾雪洄。
学堂门口的两个人默然看着这一幕,不约而同转过头看向对方。
“原来天上的仙君也和凡人一样。”良久,后面的人出声。
这个时候顾雪洄和贺怀霄已经和一群小孩沿着护城河走远回家去。
“你才知道吗?”前面的人快走几步回到学堂内,拿起他的青绿色书箱。
这个书箱他走到哪里就背到哪里,用了这么多年还是青翠欲滴不褪色。
多年情谊,后面的人知道前面的人对这个书箱有多爱惜。
这个书箱跟着前面的人一路从小村庄出来,一步一个脚印到皇城,再然后高中上金銮殿,即使已经位极人臣,前面的人还是用着这个书箱。
后面的人祖父曾经在朝为官,后来致仕回乡做了富贵员外郎,多年的财富积攒让后面的人吃喝不愁。他自然是看不上这只书箱的,即使前面的人曾郑重告诉过他,这个书箱是仙人所赠。
他当然知道什么是仙人,他祖父在世的时候,家里还住过呢,至于后来嘛,不提也罢。
反正他自从金榜题名后,家里就又从小山村搬出来,再没回去过了。
这次来云鹤城,当然是因为身边这个呆子领命来这边暗访考察这里的谢府君,他实在不放心才跟来。
他家里之前和这里的仙门有些关联,此次云鹤城的灾祸是仙人斗法所引起的,可不是他们这些凡人能掺和的。偏偏身边这个呆子总以为所谓的仙君和他小时候遇到的那个一样,让他头疼不已,说了多少次都没扭转过印象来。
“是他!”前面的人激动得热泪盈眶,一点都没有一品大员的风范,“他还是和以前一样!”
“嗯,是啊。”
这一次,后面的人没有反驳他,而是应道:“是真正的仙人。”
“放学了不回家,还在外面玩!”终于找到人家长着急冒火怒气冲冲教育小孩,“不好好读书整天就知道瞎玩!”
一群原本高高兴兴的小孩都收了笑,噤若寒蝉。
这两个大哥哥亲切和善,可有意思了,特别是那个白衫金领,襕边是金色勾连云纹,着墨蓝色束腰,看着极其富贵的大哥哥,一边走还一边给他们变了几个戏法,从袖子里掏出来好些吃食和玩具,给他们看得一愣一愣的。
另一个大哥哥虽然不怎么说话,可也时不时笑一笑,特别是当他看着那个大哥哥时,连带夕光都柔和了。
来找人的家长看着就很凶,一群小孩赶忙散开回家,只剩下男人的孩子。
“我记得你当年不也是这样?”顾雪洄看着眼前人,笑出声来,“你忘了我可没忘,还记得我吗?”
男人看着顾雪洄呆住。
眼前人是他此生所见的风流无双,他怎么可能会忘记。
他小时候上学,和他的孩子一样是让先生头疼不已的学生,是孩子里面的老大,带领一群跟班到处耍,什么热闹都要凑一份。
有一天学堂外来了个极其好看的大哥哥,不仅和他们一起放风筝,还送了好多好吃的给他们。
他接过吃食,忽然想起先生教过他们不要拿陌生人的东西,特别是吃的。然而他回头看一眼先生,却看到先生原本想发怒,不知为何又压了下去,竟然笑起来。
之后那个大哥哥就和先生一起回家了,第二天上课,也没有像往常一样拿着戒尺打他们让他们吃教训,而是给他们讲起了云鹤城的传说故事。
仔细算来,竟然已经是三十五年前的事了。
三十五年过去,先生早已离世,而他也不再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孩。
读书没有读出什么名堂,他按部就班成婚生子,然后再把自己的孩子送来学堂。
他和他的父母一样,希望自己的孩子学有所成。
三十五年前明眸善睐,言笑晏晏的大哥哥没有任何变化。
当年他还是个小孩,只比这个人的膝盖高一些,如今他的样貌看着就比这个人的年纪还大上不少。
还有他身边的人,他记得这个人是他的师侄。
两人的容貌都没有太大的变化,单是站在那里什么都不做,就让人自行惭秽,生出面对高山的仰慕感。
陡然意识到两人的不凡,男人下意识收声后退不敢直视二人,眼睛向下。
昏黄的日暮里,他看到两人牵着的手。
“爹?”
男人的孩子没有发现他的异常,老老实实走到他身边要跟他回家。
“怕什么?”顾雪洄轻笑,“读书读不会就不敢见我了?”
男人嗫嚅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他的孩子不识仙君真面目,还敢问他是否明天还能再来。
“来。”顾雪洄蹲下来,在他眉心一点,“所以你明天记得要等我,我带你去城外的仙山看看,如何?”
“好!”
他的孩子应完,才想起家长在身边,忐忑地向男人看去。
“你的孩子资质不错,”贺怀霄说道,“要是真想走这一条路,可以来看看。”
他指了指那条环绕云鹤城的山脉,云雾缥缈,他一个凡人实在看不真切。
他有些茫然,只能尽量凝神去看,隐隐约约似乎看到东侧的山脉有红艳的霞光,等他想要看得更仔细,却又没有了。
“无妨,明天见就是。”
顾雪洄打了个响指,一阵风吹来,河岸边的杨柳呼啦啦纠缠在一起,梨花簌簌飘落。
待他回过头,两人已经不见踪影。
他牵着孩子在满是梨花香的河岸边许久不动。
“爹,刚刚那个是……是仙人吗?”他的孩子问。
“是。”
他跪下来朝两人刚才站着的地方磕了个头。
他想起来,之前依稀做过一个梦,梦里云鹤城乌云罩顶天降陨石火雨,护城河浪高千尺,整座云鹤城变成人间炼狱。
乌云之上,是两个剑仙,他们一剑荡开乌云,救了这座城市。
哦,还有一只巨大的云鹤,扇动翅膀带着城里的人逃离火海。
男人的头顶落下一片梨花花瓣。
他的小孩被他抱在怀里,帮着他取下这片花瓣,摇晃着说好香。
“这是云鹤的羽毛。”男人说。
他给他的孩子讲起云鹤城的故事传说。
和他的先生当年讲的一样,这座美丽的城池有云鹤仙人护佑,护城河的梨花就是云鹤的羽毛,也是仙人衣摆落下的云彩。
他的孩子故事听得入神,手里的梨花花瓣不自觉松手飘落,顺着风飘飞。
飞过街道,飞过护城河,飞过云鹤城的城门楼,飞到城外的十里梨花林,与其他飘飘洒洒的梨花花瓣汇合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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