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藏月歪了歪头,棕色的发丝在空气中轻轻摇晃。
“小星、好看。”他慢吞吞地说。
元楚星脸更红了。
云藏月的体温很冰,就像是冰做的人偶。
但那种阴寒并不会让元楚星感到难受,摸上去最多就像是在摸一块有些凉的玉石。
“最喜欢、小星。”
云藏月现在已经不像刚和元楚星见面那会僵硬了,可他说话偶尔还是这种慢吞吞的语调。
这种一字一句慢慢斟酌般的感觉,说出这样直白的话语时,反而让人莫名面红耳赤。
不过元楚星很开心,他喜欢一切直白的爱语。
这会让他很有安全感。
因而元楚星也凑了过去,甜甜地说:“我也喜欢小月。”
云藏月有点沉默,半晌后才慢吞吞地纠正:“小星,要、最喜欢,我。”
说这话时,云藏月的语气听上去还有点委屈。
在云藏月没出现前,元楚星在日记本上常常直抒胸臆。
孩子们在用词方面总是很轻易许诺一切。
“最喜欢你”、“只喜欢你”、“和你最要好”、“只和你要好”、“要永远在一切”,这种直白的话出现了一次又一次。
反倒是云藏月出现后,元楚星虽然在别人面前也会说,“小月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只要小月就够了”这种让云藏月会飘起小花花的甜言蜜语,可单独面对云藏月时,元楚星却好像矜持起来了。
他会说“喜欢小月”,会说“和小月在一起很开心”,但却很少在前边加上“最”这种表达程度的词语了。
听到了云藏月委屈的话,元楚星也慢吞吞地眨了一下眼睛。
元楚星的睫毛很长,浓密卷翘,半垂下来时眨动的弧度显得乖巧又可爱。
他小声地说:“一直都最喜欢小月呀……”
只是,没有确切拥有的时候,很多话能够轻飘飘地说出口。
确切拥有过后,反而谨慎不安起来。
纵然元楚星再怎么确信云藏月是真实存在的,可所有人一遍又一遍地在耳边重复:他并不存在,他是虚假的,你是在幻想,这种言语听多了,也会让元楚星闷闷不乐。
元楚星的困惑再一次袭扰了他。
他的好朋友就是真实的呀,为什么每个人都要说云藏月不存在呢?
明明先前云藏月没出现时,只凭一点蛛丝马迹,元楚星都会无比确定这个特殊的朋友一定存在某个奇异的空间里,只等待着某一日和元楚星见面。
可见面之后,元楚星却贪心地想要更多。
他更加难以接受别人否定云藏月存在的话语。
甚至元楚星都有点担忧起来了。
有句话说得好,谎言重复一千遍也能够变成现实。
可元楚星怕云藏月是夜晚天上的月亮,是清晨叶子上的露水,他越是强调云藏月的重要性,越是会让云藏月像突然出现那般在某一日突然消失。
“小月,”元楚星抱住了云藏月,声音有些自己都没发觉的茫然,“你会离开我吗?”
“不会。”云藏月依恋地抱住了元楚星,“我永远也不会离开小星。”
说出这般温柔话语时,没人看见的是,从虚空探出的黑线如同嗅觉灵敏的猎犬,循着痕迹抓住了胆大包天恶心下贱的觊觎者。
扭曲的存在连惨叫都发不出就化为了灰烬。
那些黑线将其一点点碾压殆尽后,又重新回到这里,亲昵地围着元楚星,化作新的牢笼,将二人死死缠绕在一起。
“我们会永远在一起。”他承诺着,红眸里的月亮纹路更深了,“很快、所有人都会知道,我们只属于彼此了。”
明明在现实里,元楚星却如同置身云端,心脏扑通扑通地在跳。
好幸福……
被云藏月抱着很幸福。
听到他的声音很幸福。
可以时时刻刻陪伴彼此很幸福。
得到“永远在一起”的许诺很幸福。
元楚星觉得再没有人像他这样幸福了。
就像是所有的遗憾都被在梦境中修改弥补一样,幸福得叫人想要永远沉浸进去。
但那又如何呢?
元楚星拥有这个世界上最特别的朋友。
最特别的朋友最喜欢他。
这样就够了。
直到周末过去,元楚星才明白云藏月的许诺并不是空穴来风。
他真的出现在了大众的眼前。
班级里多出了一张陌生的面孔。
这位新面孔的同学,成为了元楚星的同桌。
棕发红眸的孩子穿着和他们一样的校服,气质却格外怪异。
可奇怪的是,大家似乎都对多出的这一位陌生的同学熟视无睹。
他们仿佛默认了云藏月的存在,毫无芥蒂地接纳了云藏月。
仿佛云藏月一开始就在这个班级,是班级里的一份子。
要是问起云藏月,同学们会七嘴八舌地接话:
“云藏月?他不是元楚星最要好的朋友吗?”
“想要找到他很简单,只要找到元楚星就行,他一直都在元楚星身边。”
“他们两个总是形影不离。”
大家异口同声:“没有比他们关系更好的人了!”
世界,变得更诡异了。
——但也仅仅是几乎。
高帆这次本来也想和元楚星搭话,直到他看见元楚星身边多出一个陌生面孔。
元楚星表现得和对方很亲密的样子,和平日里面对他们的冷淡截然不同。
他露出的笑颜可爱又明媚,两个人亲昵地靠在一起, 就像是彼此就是这个世界上关系最好的人。
……但是, 怎么可能?
发动全班孤立元楚星, 试图逼迫对方低头。
在下达这样命令前,高帆甚至特地去调查过元楚星。
元家表面功夫做得很足,在资料里,元楚星就是一个不受宠的私生子。
元家势力很大,可惜私生子很少会被家族重视。
元楚星的关系网也很窄, 这样就更不可能会有人和元楚星交流了。
高帆有着足够的耐心去折断这只纯白鸟儿的翅膀。
然而现在,出现在他面前的这一幕, 却明晃晃地告诉他:拒绝了所有人的元楚星, 和不知道哪里来的人要好成这样。
这分明就是在打高帆的脸。
何况在高帆的记忆里,从来没有什么新的转校生。
偏偏周围的人却接受良好, 面对高帆的诧异还觉得高帆是故意的。
他们说:“云同学一直都是我们班上的啊。”
他们说:“啊呀,高帆, 你不要这么小气, 不能因为和元同学闹矛盾了就恨屋及乌排斥上云同学。”
他们说:“我们都是同一个集体的,要好好相处才行啊。”
就连一直跟在高帆身边的小弟们也仿佛忘记了高帆下达的命令,纷纷劝说:
“是啊, 一起好好相处不好吗?”
“为什么要闹矛盾呢?明明大家都是那么友善。”
这真善美得高帆都愣住了。
他们是这么善良的人设么?你们清醒点!
可惜的是, 周围人表现得似乎高帆才是那个不清醒的人。
他们窃窃私语,蛐蛐着高帆, 给高帆都整得不自信了。
就算高帆前去问包常林,这位向来不管事的班主任也一脸正直地说道:“小帆, 不要任性,要和同学好好相处。”
高帆:……
高帆觉得所有人都疯了。
包常林看过来的眼神就像是注视什么不懂事的孩子。
“之前你和我说的事情,我劝你以后都不要做了。怎么可以在聚会当天让老师装病,去骗同学到废弃的送东西呢?那里早就废弃了,平时也没人经过,很容易发生意外的。要是被困在里边,就真的是叫天天不应,唤地地不灵了。”
不知道是不是高帆的错觉,在包常林这般冠冕堂皇地教育着说出这些话的时候,他看见包常林的脸上多出了好多张嘴巴。
眼睛处变成了嘴巴,鼻子成了嘴巴,额头、脸颊,甚至蔓延到脖子,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的嘴巴。
那些嘴巴并不能发出声音,却会一直开开合合,怪异至极。
纵然是高帆,冷不丁也被吓到了。
他恍惚着离开了办公室。
然后,又看见了和元楚星走在一起的云藏月。
他们时时刻刻黏在一起,互相做着对方的小尾巴,此时自然也不例外。
元楚星拉着云藏月的手说说笑笑,周围路过的所有人都习以为常。
他们根本看不见云藏月若隐若现的身体,将云藏月当做了日常里最普通不过的同学。
但最可怕的是,无论是询问其他老师还是别的人,大家都说对方一开始就是班上的人,就算高帆去查档案,档案上竟然也有对方的痕迹。
所有的人证物证都指明,疯的不是周围人,而是高帆自己。
翻出对方的档案时,高帆如坠冰窖。
神神叨叨的高帆显然引来了大家异样的注视。
先前,被这么注视的是元楚星。
大家都觉得他在胡说八道,认为他是个小疯子。
尤其在高帆的宣扬下,所有人都对元楚星报以恶意的端量。
但是现在,元楚星先前的待遇,此刻正落在高帆身上。
只有自己孤立无援的时候,高帆才知道这种被所有人当做疯子的感觉是多么痛苦。
即便高帆有家世加成,也抵不住大家在背后说他小话。
高帆愈发愤怒,那种猫戏老鼠的戏谑早已褪却,只剩下满满的怒火。
他直接堵住了元楚星两人。
“喂,你们到底做了什么——”
高帆本想这么质问出声,可一切都只发生在他的脑海中。
实际上,他本人正僵直地坐在位置上,冷汗津津,根本无法控制身体。
就像是有什么可以读心的怪物知晓了他的想法,然后接手了他身体的控制权,无声地嘲弄着高帆。
高帆做不出任何动作,只有眼睛在颤抖着小幅度乱转。
他看到了坐在自己后排、被自己安排去垃圾桶位置坐着的元楚星,牵着那名陌生又恐怖的家伙的手,开开心心地从自己面前经过。
小少年没了一开始见面时的瘦弱,雪白的小脸上多出了点软乎乎的肉,整个人看上去多出了不少生机。
而被他亲密牵着手的那一位,面容却笼罩在一面阴云里。
明明所有人都说对方是真实存在的,可至今为止,高帆从没有看清过对方的面容,也没有听到对方说过任何一句话。
对方就像是一个幽灵,突然出现在人群里,被所有人认知,却又蒙着一层浓浓的迷雾。
他绝对不是人——
他不可能是人!!!
高帆心中绷紧的那一根线,终于断掉了。
名为云藏月的诡异同学,在与元楚星相随离去的某一刻,偏头回望了高帆一眼。
似乎是读出了高帆身上笼罩的绝望,对方似乎有了一点反应。
旋即,那一直笼罩在云藏月脸上的迷雾,浅浅散去,露出一双妖异的红眸来。
云藏月表情淡淡,望来的目光没有任何情绪,无比冷漠,甚至显露出一分冷酷出来。
“——、——”
被注视的高帆甚至有一瞬停住了呼吸。
诡异的陌生同学唇瓣嗡动,似乎说了什么,高帆大脑隐隐作痛,听不太清。
他像是被毒蛇惊吓到的老鼠,撞见了天敌,无法动弹,也无法思考。
那一瞬间,高帆恍惚间以为自己会被对方杀死,恐惧得不能自已。
直到云藏月收回视线,高帆才虚脱般倒在了地上。
跟在高帆身边的小弟们连忙扶上去:“怎么了,没事吧?”
被“针对”的高帆落在大家眼中,就是好端端就莫名其妙跌倒在地上。
高帆急速喘息着,面色都在发白:“你们没发现吗?没有看到吗!”
“什么……?”大家露出疑惑的神情。
高帆想要诉说,结果一张口,却发现自己的喉咙竟然发不出声来。
周围人关心的表情一下子全变了。
他们虚伪的关切情绪像是全藏了起来,露出了内心的恶意和不以为然。
大家紧紧围绕着高帆,就像是在围着一个小丑,嘴角狰狞地上扬着。
“高帆,你还好吗?”
“发生了什么?”
“和我们说说呀,我们是同学,不是么?”
各种各样的话语交叠在一起,形成了让人头疼欲裂的古怪絮语。
那一刻,连带周围人的样貌都模糊了。
高帆像是坠身一个黑暗狭窄的空间,无法呼喊也听不到外界的声音,全世界只剩下他一人。
“啊啊啊!”
高帆无法忍受这种折磨,高声尖叫着跑走了。
“高帆!高帆——”
被遗落在原地的小弟们面面相觑,不知道高帆在发什么疯。
高帆直接跑出了学校。
门口的保安本来想拦住他,看见高帆一脸苍白的惊恐样子,又怕对方真的出事,只好放行。
高帆平时出入都是司机接送,永月小学是贵族高中,在的地段也是市中心,而他家在郊外的别墅区,离学校距离很远,开车也要一个多小时。
高帆也只是一口气冲出了学校,出去之后,发热的脑子才勉强冷静下来。
他有些茫然地看向四周。
现在是下午三点,这个时候是学校上课的点,也是外边上班的点。
即使是市中心,这个点的人也不算多。
可高帆却觉得很奇怪。
他发现周围的人看上去好像不太正常。
无论是店铺里的店员,还是路上行走的行人,他们的脸上基本都面无表情。
他们行动也很缓慢,就像是一群尸体,仅凭最后的本能在行动着。
苍白的面色、凝固在深色布料里的污迹,僵硬的步伐,无论哪一点都在诉说着怪异。
要是注视他们久了,甚至会觉得大脑产生了眩晕感,各种古怪的低语也开始幻听般出现在耳膜中。
高帆觉得不对劲,甚至有些毛骨悚然。
那种窒息感再一次笼罩了高帆,让高帆隐隐间竟有些缺氧。
最恐怖的是,明明是大白日,这些人走在烈阳下,竟然没有影子——
……不。
也不是所有人都没有影子。
高帆心中满是恐惧,看到了朝自己走来的无面者。
他的面庞和那诡异的云藏月一样,都被藏在了迷雾里。
而对方身下的影子,就像是活物一般,蠢蠢欲动地扭曲着。
兴许是见高帆注意到自己,影子在地上窜动了一下,猛地朝他扑来。
“啊啊啊!!!”
高帆又是一声惨叫,慌不择路地逃跑了。
他的脑海一片空白,完全是凭着本能在行动。
按理来说,在工作日看到一个学生神情惊慌、身形狼狈在路上狂奔,大家多少会有些关注,热心的人说不定还会上前询问是否需要帮助。
但是现在,无人在意高帆。
高帆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里的。
偌大的别墅此时空无一人。
保姆、司机、佣人,这些往日里在别墅里忙忙碌碌的人此时一个也看不见身影。
高帆打开门时,一点声响都听不到。
别墅区本就清幽安静,此时更显空旷,高帆一时间听到自己的心脏在剧烈的跳动着。
看不见人,高帆反而莫名有些安心。
街道上那些神貌怪异的“人”留给高帆的阴影太大,让高帆一时间忽略了家里的不对劲。
高帆脱虚般倒在门口。
也正是这样,跌坐在地上的高帆才察觉到不对劲。
他像是坐在了什么粘稠滑腻的东西上,裤脚被不知名的液体慢慢浸湿了。
他家里的地板是深色的,加上神智恍惚,高帆先前竟是一点细节都没发觉。
此刻高帆才回过神来。
鼻间里,刺鼻的铜锈味充斥满了整个空间。
而地上粘稠又滑腻的,正是流了一地的鲜血。
“——、——”
意识到这一点后,高帆瞳孔慢慢缩小。
此时,高帆听到了一道带着愉快的哼唱。
“睡吧~睡吧~我的小宝贝~”
“沉睡进妈妈的怀里~”
昔日熟悉的声音,此刻却像是吓人的梦魇。
高帆如同故障的机器人,一卡一卡地回过头。
他对上了母亲温婉的面容。
穿着一身漂亮的裙子,总是将长发盘起来的母亲此时也依旧妆容齐备,脸上带着慈爱的笑容——如果忽略她脸上沾染的血迹和手上那把西瓜刀的话。
西瓜刀血迹斑斑,还在不停往下滴着鲜血。上面还有些肉末似的东西,不难想象先前砍过什么东西。
“妈、妈妈……”高帆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声音,不可置信。
一直在高帆面前表现得如水般温柔的母亲,此时正笑容癫狂地看着高帆。
“小帆,你回来了啊。”母亲说话的声音依旧很温柔,似乎和平日没有区别,“妈妈给你做了最喜欢的排骨汤,很快就好了。”
而她的身后,是倒了一地的尸体。
在那些尸体中,高帆看到了所有熟悉的面孔。
司机、保姆、佣人,他们神色扭曲地倒在地上,尸体被砍成了一块又一块,四分五裂的,散得满地都是。
明明被人杀死了,看样子还是活着的情况下被砍成了一块块,可这些人脸上不见丝毫怨怼和愤怒,也没有任何恐惧,不约而同地在面上露出平和的笑容。
在这些人中,高帆竟然还看到了自己父亲的尸体——
有那么一瞬间,高帆呼吸都快停滞了。
“爸爸……”
高帆是父母唯一的孩子。
高父高母喜欢孩子,可在生下高帆前,他们无论如何准备都无法拥有孩子。
去检查,两个人的身体都没有明显的问题,可就是生不出孩子。
后来不知怎么,终于怀孕了,生下了高帆之后,高父高母对高帆完全可以说是含在嘴里捧在手心里。
高帆从小就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偏偏被这样深爱着的高帆,仿佛天生就没有正常人的情感。
正常的爱对他来说,甚至是有些烦人和累赘的。
最近高父高母经常出门,不用应付他们两人后,高帆明显要放松多了。
他曾询问过其他人父母出去做什么,因为备受宠爱,其他人也不会瞒着高帆。
他们告诉高帆,高父高母出门是因为要参加聚会。
高帆当时不以为然,此时却觉得毛骨悚然。
他的父母在高帆面前总是表现得温文尔雅、恩爱有加,可现在,高母却没有任何杀完人之后该有的反应,她目光诡异地盯着高帆,让高帆下意识地后退。
“小帆,怎么这么看着妈妈?妈妈身后有什么东西吗?”
高母显然发觉了高帆的视线落点。
她顺着高帆的视线回过头,同样看向了只剩大半个的高父。
高母笑了起来:“啊呀,小帆怎么只看着爸爸,不上去和爸爸打招呼?平日里你不是回来之后都会给爸爸一个拥抱吗,是今天上学太累了么?”
说到这里,高母似乎想到了什么,她体贴地说:“没关系,妈妈可以帮你。”
语毕,那沾满了血液和碎肉的西瓜刀高高举起,噗嗤一声扎进了高父的脖子里,轻而易举将他的头颅斩了下来。
高母丢开刀,兴致勃.勃地举着高父的头颅凑近,面上泛出潮红。
“小帆,还愣着做什么,快来抱抱爸爸呀!”
“小帆?你要去哪里,为什么要跑?”
“小帆——”
这个世界,一定是疯了。
在冲出家门的那一刻,高帆的神经绷到了极致。
这个世界真美好呀。
元楚星美滋滋地咬下了云藏月递过来的草莓。
草莓的清香和甜蜜在口齿间蔓延开来,奇特的味道让元楚星忍不住舒适地眯起了眼睛。
他很喜欢这种水果,喂过来的又是他最好的朋友,这让元楚星心中的快乐翻了又翻。
元楚星满足地往前一靠,直直靠进了云藏月的怀中。
云藏月身上有股奇异的味道,像是湿掉的草木,清冽中透着几分阴潮;又像是海面上冰冷的海风,吹拂过来时总是会蒙上一层水汽。
闷在这样的气息里,让元楚星有种奇异的安心感。
闻多了,似乎连脑袋都会轻盈起来,思绪飘到不知名的空地,整个人什么都不用想,随时都可以陷入黑甜的梦乡。
云藏月似乎一早就做好了准备,很自然地将元楚星搂过,将他抱得更近了。
就像元楚星贪恋他的味道一样,云藏月也很喜欢元楚星的味道。
温暖的,明媚的,生机勃勃的,像是流动的日光,又像是融化的蜜糖。
云藏月深深嗅闻着独属于元楚星身上的气息,瞳孔中的月亮纹路愈发清晰。
人类喜欢拥抱,以为这样可以将两颗心毫无隔阂地贴近,从交换的温度中获得安全感,却不知道,拥抱的彼此是看不到对方的表情和眼睛的。
那些隐秘的、阴暗的、难以捉摸的情绪,就藏在这亲密无间的拥抱后的阴影之中。
“小月想看什么节目吗?”
元楚星靠在云藏月的肩膀上,眼睛亮闪闪地问。
云藏月的声音依旧显得慢吞吞的:“我跟、小星一起,看。小星、看自己想看的就好。”
元家其余人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了。
除却那些餐桌上越来越少的孩子们的面孔外,大人们也在消失。
首先不见的是元康。
元楚星不喜欢元康看他的眼神。
像是在打量什么奇货,视线里全是贪婪。
每当他这么注视着元楚星的时候,元楚星总是能从他身上嗅闻到一股像是苹果在高温的侵蚀下腐烂后的气味。
他喜欢找元楚星搭话,每次都表现得温情脉脉。
如果元楚星只是一个正常孩子,说不定还会渴望父亲,被他骗到。
但元楚星只用那双明亮的眼睛盯着他。
元楚星不回应,也不在表面露出什么有所波动的表情。
元康最后都会被气走。
在云藏月光明正大在元家出现后,他是第一个消失不见的人。
然后消失的邱兴兰。
这对夫妻的感情很是奇怪,说在意,但邱兴兰看向他们这群私生子的眼神都一视同仁,偶尔会流露出一点隐藏得很好的、居高临下的怜悯。
说不在意,她又和元康形影不离。
兴许是和元康在一起久了,她身上的味道也逐渐和元康变得一模一样。
那种腐烂的程度,几乎要变作一滩淤泥。
紧接着消失的是管家。
元楚星意识到一件事情,他已经很久没被管家叫起来去吃饭了。
这位为元家服务了几十年的老管家,视线同样阴恻恻的。
可能是不需要伪装,也可能是瞧不起他们这群孩子,管家远比其余人表现得要傲慢得多——尽管他表面上一直露出谦卑的样子。
每一次和他对上视线的时候,都能从他的眼睛里瞧出一种冷酷。
家里没了会定时叫人起来吃饭和上课的管家,也没了做饭的厨子,打理家务的佣人也不见了,更没了会送人上学的司机。
但奇异的是,元楚星并不会感到饥饿。
元家的冰箱与其说是冰箱,不如说是一个小型冷冻室,里边的东西足够几十人吃上一个月也没问题。
那些蔬菜瓜果,就像是被人用魔法冻结住一样,无论何时去,看到的都是其最新鲜的样子。
至于饮料和零食,就更不用担心保质期了。
没了佣人,元家大宅也一直都是干净整洁的。
丢掉的垃圾会被清理,地板也总是被擦得一尘不染,明明没有任何人出现,这座大宅反而被收拾得愈发干净了。
至于上学——
这并不用元楚星去忧愁,只要每日按时醒来,和云藏月一起吃过早餐后,云藏月拉着元楚星的手,打开门的下一秒,他们就会出现在校门口。
没有任何人会诧异惊疑,所有人都以为这正常不过。
元楚星也同样接受良好。
毕竟在他的认知里,云藏月是这个世界上最特别的好朋友,最特别的好朋友,自然有着他人不能及的特殊能力。
元楚星感觉超快乐的!
毕竟哪个小孩子没梦想过,不需要走路也不需要坐车,一打开门就能够去到学校呢?
现在,元楚星在家里,没有讨厌的大人监视;去到学校,不会被别人用异常的眼光盯着。
他有着这个世界最要好的朋友,而现在,不仅所有人知道他们最要好,他们还可以时时刻刻黏在一起。
就连此时一起窝在沙发上看电视,这种随处可见的日常,都变得无比美妙起来。
元楚星装模作样地一边说“只看我想看的会不会不太好呀”,一边开开心心地接过了遥控器。
被放置在客厅里的电视很大,远比元楚星以往在那件小房子里的电视大得多。
这些时日,元楚星过得乐不思蜀。
元楚星喜欢有口袋的衣服,可以方便他放东西,也可以随时随地拿出本子和笔书写。
他到现在也喜欢,但元楚星已经很久没有再写过日记了,日记本和笔被他珍藏在口袋里。
那些以往只能写给自己、写给透明朋友的文字,那些无人理解的心情,此时都变作另一种形式,用笑脸的形式在元楚星脸上呈现,被他分享给云藏月。
“小月,好喜欢你呀。”元楚星忍不住又抱了云藏月一下。
云藏月脸上的表情依旧很淡,眼睛却愉悦地亮了亮。
比起一开始人偶般的僵硬,现在的云藏月显然要有生气得多。
他甚至学会了和元楚星一样,开心的时候会浅浅弯一下嘴角,就像现在:“我也,很喜欢小星。”
自从之前谈心过后,有了安全感的元楚星恢复了以往的直球。
喜欢就是喜欢,面对喜欢的、重要的人,在意的心情一定要及时表达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