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桩凶案中,此举是给谁警示呢?自然是七间武馆里的学生。
学生为何要被警示?那必然是他们中有人犯了错。
犯错的这个人正是孙奎,他在与秦初比武之前,用了不干净的手段,提前给秦初下了毒,并在比武时毫无武德,将秦初当场打死。
用这种不入流的手段击败对手,对于励志要改变武林未来、贯彻锄强扶弱侠义精神的周书茂来说,简直是触犯大忌。
所以他不仅打算杀了孙奎,还想趁此机会给学生们一个警告和教诲。于是他挑选了每个武馆中最得意的门生,如潘英之流,参与了这场活人分尸的杀戮。
另一名被害者李源,则是作为秦田的“愿望”被一起处置了。
秦田想他的双生子兄长李源死掉,必然是因为嫉妒李源所拥有一切,想取而代之。李源的头之所以会面目全非,也缘于此。
至于为何独独李源的头被陈列在武馆门口,尸体其他部分用的孙奎,周书茂和张志山也交代了。
本月十一号那天,秦田子时一过就在许愿树前许愿。二人在了解秦田的愿望之后,引秦田加入蘑教,以保证秘密不会外泄。
秦田从始至终并不知二人的身份,也并没有参与凶案。他只是在前一天夜里得到消息,十二日清晨武学巷武馆门口查验愿望实现的结果。
所以那日,秦田说要吃崔记烤大肠的目的,其实就是为了查验愿望成果。
而他之所以对大理寺撒谎承认杀人,不敢招供许愿树的存在,皆因他是以自己致命的弱点为代价向许愿树许愿。
秦田有一个儿子,是他两年前来京时风流过后留下的种,出生后就被他母亲遗弃在悲田院,成了孤儿。这次回京,恰是因为儿子的刺激,才令秦田下决心去许愿,他不想让他的儿子也走他的老路。
按规矩,秦田在确认过李源的头颅后,即算愿望达成,就不得以任何方式向外泄露情况,还要去许愿树那里,用红布条向武林第一美人还愿,并发誓誓死都要效忠蘑教。
陆阳有一点不解:“你们将李源弄得那般血肉模糊,他也能认得?”
“就是血肉模糊他才喜欢,这样就没人知道死的是跟他一模一样的李源了。至于头,我们也不知道他怎么认得,他只说如果只是面部烂了,不耽误他认人。”
“耳垂偏大,左耳有痣两颗。”宋祁韫答道。
白开霁越听肚子里越憋气,斥责张志山和周书茂是非不分,假仁假义,极其愚蠢恶毒。
“且不论孙奎的事儿了,我问你们,李源何错之有,要遭你们这般残酷虐杀?这也算不平之事?”
“自然是不平,于秦田而言,全都是不平。李源既已经享受二十多年的富贵生活了,理当主动让贤,他不舍富贵生活,冷眼看亲兄弟受尽贫苦生活的磋磨,这就是私心狭隘、贪念过盛之罪。”
总之不管有多少质问,被怎样痛骂,除非以官威施压,否则周书茂总是能回嘴,自成一套理论。
陆阳都被他气笑了,骂到嗓子干后,便懒得再骂了,甚至有点后悔在这种人身上浪费口舌。
“为何你的许愿者都要加入蘑教?”宋祁韫最后一问。
周书茂和张志山互看一眼,语气颇为骄傲地回答:“因为我们也是蘑教的人,我们有共同的愿望,我们会互帮互助。不怕告诉你们,秦田的死,便是我蘑教的同伴们出手帮忙。”
接下来细节方面的审问,宋祁韫打发陆阳来做。陆阳很不想接这活儿,审问俩脑子有病的人,真的会把他气撅了过去。
陆阳摆摆手推辞,请白开霁来。
白开霁又不傻,也想推托,扭头看向沈惟慕。
沈惟慕端着核桃露正喝着,眼睛呆呆的,很纯净。
白开霁哪忍心把这么毒的活儿推给病弱的二三,正要认命答应——
沈惟慕:“唔,天快亮了,徐寺丞快来了。”
“老大,听说徐绘最近诗兴大发,总往明月楼跑。”白开霁马上跟宋祁韫告小状。
宋祁韫当即打发人去通知徐绘来负责此案的后续收尾事宜。
陆阳瞬间松了口气,对沈惟慕竖大拇指。
“不用谢,请吃饭。”
白开霁乐得点头,二人刚做好协定,前头的宋祁韫突然回头。
“查内奸的事儿就交给你俩了。”
那个给牢房里的秦田下毒蘑菇的内奸?
沈惟慕无所谓地点点头,接下了这活儿。然后,他也扭头,对着公堂内等着继续受审的周书茂喊话。
“你碰到假师父喽,真正的大侠曾望并没有死,人如今就在龙虎山天师府颐养天年,活得好好的。
人家也没有孑然一身哦,有七个徒弟,三个儿子,八个孙子孙女。”
“什么?曾望还活着,人在龙虎山?”
刚才听周书茂招供他师父是曾望的时候,白开霁特别失望。他没有想到他从小就仰慕敬佩的曾大侠,背地里竟会是那般想法偏激之人,还教出周书茂这样的败类徒弟。
但如果周书茂所言的曾望是假的,那就说得通了。
沈惟慕:“是。”
八卦楼毕竟开起来了,总要糊弄一下外人,象征性地搜集点消息来装样子。沈惟慕就让康安云随便叫几个人,随便去搜集一些消息。
没想到这几人挺努力,在不足半个月的时间内,居然搜集到了很多武林名人的私密消息。
消息既然辛苦搜集来了,总要评出优劣等级,按成果来对他们进行奖励才算公平。
于是沈惟慕在坐镇八卦楼的时候,就会顺便给这些消息评判优劣等级,其中有一些很有意思,他边吃东西边当故事看正好。
关于曾望的消息便在其中,二十年前他突然在江湖上销声匿迹,大家都以为他出了什么意外,实际上他在天师府隐世了,与天师府的小师妹成就了一段中年姻缘,如今竟也儿孙满堂了。
“中年姻缘!?”
白开霁、宋祁韫和陆阳三人异口同声,直呼了不起。
曾望此人当年在武林有一个外号叫“独侠”,说得正是他这人习惯潇洒独活,不管干什么都爱单枪匹马。谁能想到孑然一身活到中年的他,居然成婚了,还能做到立即就隐世收心,与一女子安安稳稳过上了充满烟火气的寻常生活。
但不得不说,人到中年才成婚,却生儿育女一点不耽误,如今已然子孙绕膝,很有实力!
“他有一滋补秘方——”
“什么?什么?”白开霁和陆阳齐声问沈惟慕,让他快说来听听。
宋祁韫本有几分倦怠,半敛眸,此刻也撩起眼皮。
沈惟慕:“事关曾大侠的名声,不便说。”
白开霁立即竖起两根手指,表示用两顿佳肴换。
沈惟慕同意,但不搞赊账,他要求先吃完佳肴才能给秘方。
“好吧。”
“走,去吃第一顿。”
沈惟慕迫不及待,大迈步往外走,却突然被陆阳和白开霁架住,拉回了公堂。
“作甚?”沈惟慕不解。
陆阳也不解,沈惟慕居然不懂,“当然是回去杀人诛心啊!二三,你有对付周书茂的利器,怎么不早亮出来?”
害他一晚上都跟这个姓周的分辨,差点被这厮的疯言疯语给荼毒了。
“不是不跟他这种人见识吗?”
“确实,跟蠢人计较,是对自己的残忍。”陆阳解释道,“但现在不一样了呀,我们有对付蠢人的利器,为什么要放过他?他影响了我一晚上呢!”
公堂内,周书茂正情绪激动,有几分发癫。
看到沈惟慕等人去而复返,他马上质问:“骗我的,你们一定是在故意骗我,看我死性不改,就编这种谎话想让我后悔是不是?”
“你们跟他白费口舌作甚?永远偏听偏信,浮词曲说。”宋祁韫等候在门口,已经懒得进去了。
周书茂只认定他自己认定的事情,活在他自己以为的世界里。不仅如此,他还会自成一套理论,去影响别人。
张志山如果不遇到周书茂的话,大概会是一名很有侠义心肠的武人。假以时日,他必定会在京城地界混出侠名。然而他不幸遇到了周书茂,在周书茂的一声声赞美和崇拜中彻底迷失了自我,信以为自己真是那能拯救武林的第一“美”,肩负起所谓的铲除不平事、改变武林的重任,跟着周书茂一起走上了歪路。
“没有。”沈惟慕认真否定了周书茂的话。
白开霁也附和,表示他小时候曾有幸见过独侠曾望,曾望这人虽然喜欢独来独往,但言谈举止尽是侠义大家风范,跟周书茂所描述的师父完全不一样。
“曾大侠右手小臂这里有很大一块伤疤,是他当年冒死入火海救悲田院的孩子们时所留下的烧伤,他独侠的名声便是自那时候起开始大噪。”
白开霁问周书茂,他所认识的那位师父曾望,手臂上可有同样的烫伤疤痕。
周书茂脸色微变,还是那句疑问:“我怎么知道你们不是故意编故事骗我?”
“你都死罪难逃了,我们有必要骗你吗?”
“我不信!”反应了片刻后,周书茂声音铿锵,坚决不认为他的师父是假曾望。
这厮果然如宋老大说的那样,永远偏听偏信,真跟他白费口舌了。还以为来一招釜底抽薪,能诛他的心。
判刑后,大理寺必然会对周书茂实施杖刑,令其先遭皮肉之苦后,再行斩首。然而对于周书茂这种执迷不悟的人来说,这点皮肉之苦根本不算什么惩罚,不足以让他知错忏悔。
陆阳遗憾地叹口气,总觉得这样不爽快,不能抒发痛快。
“走吧二三,抱歉让你白回来一趟。”白开霁小声跟沈惟慕道歉。
沈惟慕可不想白回来一趟。
他戳了戳周书茂的胳膊,周书茂突然打个激灵,才恍然发现自己的身体不疼了,之前有关痛感的一切好像都是他的幻觉。
“你不确定我们是不是在骗你,也属正常。可我能确定,你师父一定骗你了。”
沈惟慕一句话勾起了周书茂的不忿情绪,在他心里他的师父是最神圣的存在,谁都不该对他的师父有一丝玷污。他师父待他真诚,倾尽所有教诲他,他感恩戴德一辈子,所以他心甘情愿倾尽一生的精力去完成师父的梦想!
“你之前说你根骨不好,无法得到你师父的真传。谁给你判定说你根骨不好的,是你师父吧?”
周书茂愣了下,点点头,“这有什么问题?”
“你二人看他根骨呢?”沈惟慕问白开霁和陆阳。
之前注意力都在查案和审问上,二人都没有特别注意周书茂的身骨,如今经沈惟慕的提醒,二人再观周书茂,去摸了摸他的四肢骨骼,皆点点头表示,周书茂其实是根骨极好,是良好的学武料子。
周书茂眼珠儿转了转,马上要说话——
“知道你肯定又不信,但天赋这东西,可不是我们骗你,你就会有的。我这有一套入门拳法,普通武人可能要十天半月才能学会,且很难初出拳就打出拳风,根骨好的却不一样。”
陆阳当即教了周书茂两招,周书茂在陆阳的带领下竟很快就学会了,且出招时他能感觉得有一股力量随着身体在游走。
“这是,这是……”周书茂有些激动,这多年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个练武废柴——
“这是你犯蠢的报应,是你愚不可昧、死不悔改的证明。”沈惟慕淡淡道。
周书茂整个人呆住,仿佛被雷劈了一般,失了魂儿。
“你自己好好在心里回味计算一下,那个假曾望靠着你占了多少银钱便宜。我猜他自己没能耐,教不了你什么武功,却又贪图你的钱财,所以就骗你,说你根骨不好。
他是个江湖骗子,混迹江湖时,自然是遭武林人嫌弃,被武林人见而诛之,所以他自然会对武林人和武林正道充满怨气,可笑的是你竟全信了他的话!这江湖骗子到死都被你当祖宗一般供着,可真幸福呀!”
陆阳句句戳周书茂的心窝子,骂他比猪还蠢,感慨他当年若识破了那江湖骗子的伪装,寻一个真正的武林高手教他武功,他如今恐怕早就是武林人人称颂的大侠了。
其实这些根本就不可能,凭周书茂那偏激又死认歪理儿的性子,不怎么会武都搞出这么多事儿来,若真是高手,更会是武林祸害了。
但陆阳偏就要这么说,目的就是为了让周书茂万般懊恼,追悔莫及,气得发疯。谁叫他之前也气他来着呢!
一直以来秉承坚持的信仰突然崩塌,本就让周书茂足够崩溃了,当知悉自己本也有机会成为大侠,全因那个假师父耽误了他,周书茂浑身的血都在倒流,他完全无法接受不了这样的结果。
他敬师父,爱师父,真诚对师父,竟愚蠢地被他骗了一辈子,还酿成今日的大错!
他好恨好恨,好悔好悔……
“啊,啊啊啊——”
周书茂发狂,欲冲出公堂,去撅了那假曾望的坟,给他挫骨扬灰了。
“茂贤弟,你冷静点。”张志山怕周书茂这样反抗会再遭衙役们的殴打,忙抱住他。
“滚!放开我!你算什么东西!”周书茂狠踩张志山的脚,一把推开他。
张志山狠狠摔在地上,十分惊讶地看着周书茂。他从来没用过这种态度对他这样说话过。
“你为何要这么说我?”
“都是错的,都是错的,哈哈哈……”
周书茂赤红着眼睛发疯狂笑,转身又要跑,被衙役一掌劈晕,拖了下去。
张志山失魂落魄地趴在地上,双眸呆滞,许久都没有起来。在这一刻他才意识到,自己被拉进了一场荒唐可笑的事件中,失了本心,犯了蠢恶之事,终是天理昭彰,遭了报应了。
随后,张志山与于济被关押在同一间牢房。
于济身上有伤口,一挪动就疼,便一直维持一个姿势躺在稻草上。见到张志山回来了,他忙问情况如何,他和东家是否跟他一样,扛过审问了。
张志山看眼于济,苦笑:“认罪了,我们都等死吧。”
于济一听这话,整个人卸了力道,绝望至极,他打量全身一点伤都没有的张志山,十分不解。
“我受这等皮肉之苦都能扛过审问,你和东家为何要轻易认罪?”
本以为他嘴硬不认,好歹能保全周书茂。周书茂是个懂感恩重情义的东家,肯定会在他死后,照顾好他的家人。谁知他一番牺牲,全都付之东流了。
“你不知大理寺江湖司那几人有多厉害,没人能扛得过他们的审问,尤其是那位真正的武林第一美人,会以消息杀人诛心,你家主人如今已是个没魂的人了。”
五人约定好一起去杏花楼吃早饭,然后各自归家,好好睡一觉补眠。
沈惟慕被白开霁搭着肩膀走出大理寺的时候,忽有一红色身影窜出来,一巴掌狠狠拍在白开霁的手上。
声响过于清脆,使得宋祁韫、尉迟枫和陆阳都不约而同看向来人。
一袭烈火红衣,身量高大,白玉束发,英姿飒飒。
这人是谁?居然敢上来就对阴侠动手?
红衣男子的目光极具侵略性,死死盯着白开霁,警告他:“把你的脏手拿开,离二三远点!”
“你谁啊,敢上来就打我兄弟,你知道我兄弟是谁吗?”
陆阳挡在白开霁和沈惟慕的身前,掐腰不满地质问红衣男子。
沈瑺慕双臂抱胸,态度嚣张,“我管你们是谁,总之你们谁都不能碰他!”
陆阳撸起袖子:“哟,还嚣张上了!人家正主都没说什么,你算老几呀,管得了我们?”
赵不行和康安云停车在大理寺门口,两人一起靠在车边儿等着接沈惟慕回府休息。
红衣男子出现的时候,赵不行立即站直身子,纳闷这人是谁。观察康安云脸上丝毫没有惊讶的样子,他晓得这位肯定是沈惟慕的熟人,而且跟沈惟慕的关系应该很好,否则不会这么霸道地去驱赶沈惟慕身边的朋友。
红衣男子定定地看向沈惟慕,表情得意:“那你问问他我算老几?”
沈惟慕呆呆看着红衣男子,总觉得他有几分眼熟,听到这声质问后他才恍然想起来。
“十七哥。”
沈惟慕喊了一声,跟红衣男子介绍陆阳、宋祁韫等人都是他的朋友。
十七哥?
赵不行转了一下眼珠儿,沈家的兄弟是大排行,让沈惟慕叫十七哥的人就是沈玉章大儿子沈瑺慕。
这人是沈瑺慕!?
不对,他记得沈瑺慕的样子,是个大胖子,之前他突然“夜袭”君澜苑晕倒了,沈惟慕为此还令他去惩罚康安云等人。
难道沈家还有其他人让沈惟慕称呼为十七哥?赵不行认真观察了一番红衣男子的五官,越看越眼熟。
如果不论胖瘦的话,他的五官跟沈瑺慕长得一模一样,连额头上的痣都在同一个位置,身高也一样。
世上哪有这么巧合的事,越看越觉得这人就是沈瑺慕。
可是一个胖子怎么会在一夕之间变得这么瘦了?
“什么十七哥,你亲十七哥?”
陆阳觉得这人很傲慢无礼,他非常讨厌,如果只是沈惟慕什么八竿子打不着的十七哥,他肯定不给面子。
沈惟慕点头。
居然真是亲的?
白开霁和陆阳都没想到,沈二三家的孩子这么多,一时间被震惊住了,没反应过来。
“我难得回来一趟,要跟自家兄弟好好聚一聚,便不打扰诸位了。”
沈瑺慕勾住沈惟慕的肩膀,便把人带走了。
一阵寂静后,陆阳率先不爽地“嘿”了一声。
“他这什么态度?真够狂的啊!你们刚才怎么了,为何都不吱声?就我一个人在说?”
陆阳率先开骂白开霁,刚才被人家那么冒犯地拍了手,居然一点脾气都没有。
白开霁挠了挠头,“毕竟是二三的兄长,不好说重话,二三身子弱,陪着我们熬了一夜呢,他兄长担心他,生气也正常。”
“我在想,沈二三这个名字或许不是名字,只是排行。”尉迟枫跟着也解释他没吭声的原因。
宋祁韫望着沈瑺慕离去的背影,一语惊人,“他穿的是官靴。”
三人都惊讶了,官靴自然是当官的人才能穿,沈二三的十七哥竟是官身?
尉迟枫:“所以二三其实出身官家?他着衣富贵,家门必有底蕴,在京的话怕是达官显贵。”
白开霁抚掌:“京官,姓沈,家中有子至少十八名,也可能是二十三名。这太好查了!”
“未必一定是京官,也未必姓沈。”
别的地方宋祁韫或许不清楚,但在京城内,家门有底蕴的沈姓官员中,没有人家里有那么多儿子。
“不是京城的也好查!但如果不姓沈,就麻烦些,但也不算难查。”陆阳表示这事儿可以由他来负责,他早就好奇沈二三的出身了。
尉迟枫笑了笑,摸了下唇上的八字胡,没发表意见。不出意外的话,宋祁韫肯定不会同意他们查。
“八卦楼买卖消息,保密身份对他们来说十分重要。我们既然选择相信二三,便不该随便查他。”
宋祁韫话说到这时,脑海里不知为何突然闪过沈玉章的名字,但不及多想,就被白开霁突然爆发出的爽朗笑声打断。
“哈哈哈哈二三的父亲太厉害了,居然有这么多儿子!
那我也没必求什么曾望的滋补秘方了,不如要他父亲的,瞧瞧他们兄弟俩的容貌就知道,沈父的秘方比起曾望的肯定更胜一筹!”
陆阳也哈哈笑起来,附和白开霁说得有道理。
杏花楼天字一号房。
沈瑺慕带着沈惟慕刚到雅间时,跑堂的伙计就开始上菜了。
脆皮烤乳猪、红烧猪蹄鸽子蛋、黄焖鱼翅、佛跳墙等菜摆上桌的时候,沈惟慕的眼睛特别亮,对每道菜都予以热烈注视。
“阿爹说你最近很好吃,我求了很多朋友帮忙,才在杏花楼给你备上这么一桌,怎么样,还满意吗?”
沈惟慕点头表示满意,之所以没出声应,是因为他嘴里已经塞两块鲍鱼。
鲍鱼肉嫩而弹牙,其表面独特的切法令佛跳墙久经炖煮出的醇厚鲜美的汤汁在鲍鱼肉里纵横,一整个咬在嘴里,十足的满足感,千金不换。
“慢点吃。”沈瑺慕给沈惟慕倒了漉梨浆,“你怎么会跟大理寺的人混在一起?”
“查案。”沈惟慕咽下嘴里的一半东西,才不清不楚地回道。
“查案?”沈瑺慕皱了下眉,他警惕地瞥一眼门外的两道身影,极力压低声音对沈惟慕道,“我听说你还中毒了,不止一次。”
沈惟慕点点头。
“莫非你想借宋祁韫等人的手,揪出幕后真凶,一并剿灭?”
沈惟慕:“算是吧,总之凶案在哪儿,我在哪儿。”
沈瑺慕叹口气,“二三,你真要继续这样下去?”
沈惟慕又点了点头,查案这事儿当然要继续下去。
“罢了。”
沈瑺慕举起杯子敬沈惟慕,表示不管什么时候,只要是他的事,他都会倾力相助,站在沈惟慕这边支持他。
“为兄最怕的就是你不肯张口。”
“我自己的事我能解决。”沈惟慕也举杯,跟沈瑺慕的杯子碰了一下,“十七哥不必多虑。”
沈瑺慕无奈笑了声,“最讨厌你这样。”
“十七哥的吹皮功很厉害。”
唯有吹皮功才能让人在一夕之间突然变胖变瘦。
沈惟慕跟沈瑺慕讲了前段时间发生在千机山庄的案子,凶手季云也会吹皮功。
沈瑺慕笑,“这又不是什么稀罕功法,虽说乌桓国的后人不多了,但也比独传秘籍容易寻得。对了,前晚上你把我打晕的事儿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沈惟慕欲喝几杯酒给沈瑺慕赔罪,被沈瑺慕拦下了,他坚持让沈惟慕喝漉梨浆。
“酒色迷人心智,你哪一样都不要沾。你要记住,任何一个疏忽的小细节,都有可能要了你的命。”
沈惟慕:“我没关系。”
“二三,”沈瑺慕审视沈惟慕,目光凌厉,“你以前不这样的,很谨慎。”
沈惟慕敛眸,“人是会变的。”
“是不是大理寺江湖司那些人影响了你?你跟他们可不一样!”
“我知道。”
“你知道你还——”
沈瑺慕对上沈惟慕的眼眸,发现里面没有任何感情,平淡到不能再平淡。
话说一半后,他怔愣住了,随即突然笑起来。
“二三,这两年我没回来,你精进了很多,纵然和我争执,你情绪也不外露,深藏若虚,把控得很好啊!行,过关了,这酒你可以喝。”
想想也是,以后二三和人应酬,如果一直不喝酒才显得奇怪。若能喝酒,喝了酒后依旧可以自持,不漏破绽,才是真高手。
他确实担心太过了,还把二三当小孩子一样管束。
沈瑺慕为沈惟慕剔除了烤乳猪的骨头,送到他碗里。
“‘色同琥珀,又类真金,入口则消,壮若凌雪,含浆膏润,特异凡常也’此为《齐民要术》中提及的烤乳猪,你来尝尝看,此味是否如其所述的一样好。”
沈惟慕连连点头,肉质既香又脆又嫩,比起普通的猪肉,没那么油腻,也更细腻柔润,确实很好吃。
沈瑺慕往碗里一块,沈惟慕清空一块。
沈瑺慕乐得这样投喂沈惟慕,喂完了乳猪,又去给他剥猪蹄的骨头。
“我这次押人回京,只有三天时间,明天就要启程回苏州。老规矩,不用来送我。”
沈瑺慕不讨厌离别,但讨厌离别送行。若不送也就罢了,一旦送行,氛围就不可避免地烘托起来了,便难免心中不舍,眼眶酸涩,有落泪的冲动。
“好。”
沈瑺慕看着专心吃饭的沈惟慕,欣慰笑了。
“你真的变了好多,以前纵然懂我的意思,你也很难做到这样利落地答应。二三,你真的长大了,越来越让我放心了。”
沈惟慕吃完碗里的猪蹄,发现没续上,才抬头看向沈瑺慕。
沈瑺慕笑着又给沈惟慕剥虾,和他讲了很多江南的趣事,还说江南那边现挖的莲子和藕最好吃,此番回来他也带了一些,另外还有很多其它特产。
“你若要讲究些,吃好,回头就找个好点的厨子来做。”
沈瑺慕剥出来的虾仁已经在碗里放了好几个了,沈惟慕都没有动,比起他之前的吃饭速度,这很异常。
“怎么了?你不喜欢吃虾了?”
沈惟慕指了指楼上,“有奇怪的动静。”
沈瑺慕侧耳细听,脸颊突然就红了,他立刻拉着沈惟慕就走,顺便质问杏花楼掌柜。
“你这酒楼什么腌臜声都有,如何叫人安心吃饭?”
杏花楼掌柜赶紧赔罪,饭钱都没收,带人匆匆跑上楼了。
宋祁韫与白开霁等人吃过午饭后,便回家补眠,至黄昏前才醒。
宋祁韫睁眼躺在床上发呆了片刻后,突然坐起身,命人立即去查沈玉章儿子们的近况。
徐绘拿着结案文书来寻宋祁韫,恰巧听到他的吩咐,哈哈笑起来。
“查他儿子作甚?不过,沈玉章的大儿子回来了,昨儿我刚见过。”
“你怎么进来了。”
主人家尚未起床,也未经主人家允许,他就贸然闯入,宋祁韫不满徐绘的失礼。
“稚瑾怎么还跟我见外呢,都是同僚挚友。”
徐绘十分自来熟地找个椅子坐下。
宋祁韫:“你刚说你见过沈玉章长子?长什么样?”
“正要跟你说呢,是个大胖子,又憨又蠢!真没想到啊,丰神俊逸的沈府尹,儿子竟长得那般不堪,真遗憾郑公没瞧着。不过我第一时间跟郑公说了,可把他给乐坏了!”
宋祁韫听徐绘这话,忍不住蹙眉,“胖怎能算不堪?”
他接过徐绘手里的结案文书,略扫了一眼,便去拿了朱砂笔在上面写写画画了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