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三个怨种前夫by妤芋
妤芋  发于:2024年07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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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再次垂头丧气下来。
大概是对我的怜悯,局长并没离开,她返回到工作人员旁边,指着面板上的信息,和他说了几句。
我以为彻底没戏的时候,局长忽然抬起头,喊向我,“姜先生,其实不被认证为高龄独居老人还有一种办法,”她笑眯眯地说,“只要名下的可视资产足够多就没问题。”
“但几乎没人能达到这个‘足够多’,因此只有由局长申请,才能开启审查程序。”她向我解释。
我赶忙追问,“那足够多是多少?”
局长将面板转了个方向,让面板呈现的内容对着我,一条又一条密密麻麻的清算项目和资产估值填满了所有空间,我恍惚地看着局长的手向下滑动,越来越多的字符出现,我的目光甚至都没有落脚点。
“像姜先生你名下的可视资产这么多。”局长说。
“这是我的?”我摇着脑袋,我虽然不太管钱,但我很清楚,除了积蓄外,我没别的任何资产,“我没有这么多,你们是不是搞错了……”
局长没说话,只是把面板递给我。
她也感叹道,“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可视资产。”
我戴上老花镜,接过面板,再三确认后,我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些琳琅满目、数字夸张的资产全都来自裴可之。我逐一点看那些条目,看它们转到我名下的时间。
现在,我可以确定,这些资产都是裴可之在离世前,转到我的名下的,全都是属于他的个人所有资产。其中所产生的利息会直接打进我常用的账号里。
难怪有几次我结账时,明明记得余额不充足,要换个账户支付。可没等我操作,对面的收款机就跳出‘扣款成功’四个大字。
我将此视为记忆力不好带来的幸运事件,带着捡到自己便宜的心,高高兴兴地提着购物袋回家。我竟从没怀疑过。
裴可之应该是知道我不会接受。因此,他在有次闲聊时,故意向我透露,他的财产都会交给了一个基金会打理他知道我在这之后便不会追问。他隐瞒了。交给基金会打理的仅是他继承的家族财富。
裴可之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捧着面板上的资产清算,哭笑不得。
不论如何,我猜他这么做的重要原因之一,肯定是带有恶作剧地想让我去猜,他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
好吧,裴可之,我等会回去绝对不拍你的罐子了。
我心想,今天赏你吃牛肉炖土豆。因为我想吃。
猛然成为了超级大富豪,我成功摆脱了被认证成高龄独居老人的烦恼。眼下最迫切的需要,也变成了针对这些巨额财产的配置。
“我现在有两笔养老金,请取消一笔吧,”我对工作人员说,“其他补助、福利和荣誉金也都给我取消吧。”
留下的那一笔是直接转给莫亚蒂的。我也不知道他究竟有没有使用,但有总比没有好——不知道裴可之把他的资产转给我时,是不是也有这个想法?
工作人员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身体向后仰倒。
他请我重复了三次。直到旁边的局长看不下去了,恨铁不成钢地敲了敲下属的头,替他接过了我的话。
“姜先生,你确定吗?”局长问我我点头,非常确定,“我不需要这些钱,它应该流到更需要的人手里。”
局长忽然坐到我跟前,她双手拢成三角形,搭在下巴处。她盯着我,久久不语。
盯得我有些不自在时,她深沉地开口。“以前我就知道您不简单,我在民政局的几十年里,也只遇见您初心不改,砥砺前行,连连结三次婚。”
“真是太让人感动了,”说着,局长竟潸然泪下,“您牺牲小我,成全大我,以您的婚姻,造福了整个社会的结婚率!”
局长果真到哪儿都是局长。
我的脚趾扣地,时隔多年,那种不管怎么样,想要立马消失,哪怕吊死也好的欲望再次涌上我的心头。我绝望地发出呐喊,“倒也没这么夸张吧……”
局长一抹眼泪,郑重其事地拍打我的肩膀,慷慨激昂地说,“您果真是共产主义战士!”
旁边的工作人员明显是想要进步,跟在后面溜须拍马,“太有个性了!局长说得太对了!太有道理了!”工作人员鼓掌鼓得跟海豹似的,“这就是摇滚!这就是朋克!”
我,“……”好想死。
解决好了这些手续问题,我总算能心无旁骛地出门游玩。再也不用担心在检票时被拦下来,询问监护人之类的事了。
今年夏天,我八十二。我掰着手指头数了数,总觉得自己也没几个年头能活了。
可能如今就是我生命的最后几年?我也不知道。这个问题得等我濒临死亡,回望现在的时候才能回答。
但不管我还有好几年能活,我都打定了主意要出门溜达。
以前我出门总是要一个目的,要么是走亲访友,要么是参加什么活动,或者受谁邀请。这次不同,我给我的游玩添加了很多偶然性,我,随意地买了张车票就出门了。上了车,我都不知道自己的目的地。
这趟车把我带到了一颗垃圾星球。
没什么景点,也没有观光的项目,这儿四处都是堆积如山的垃圾。一些孩子坐在垃圾堆上遥望远方。我加入了当地的一个环保组织,和他们一起捡垃圾。捡了一个多月,负责人实在害怕我身体出问题,把我劝走了。
等我出现在和白瑞德约好的老歌演唱会上时,我身上都还带着股垃圾发酵后的酸味。
一见面,白瑞德就通过扇闻法,细细品味了一番,“这就是老人味吗?”做了冻龄手术的他,如今依旧是十几岁时青春靓丽的模样。
我看着他猛地大吸几口,“还挺新奇。”他点评道。
“你也不用为了显示不嫌弃我这样子啦……”我无奈地和他拉开距离,解释说,“我捡垃圾去了,这应该是垃圾的味道。”
“什么!”白瑞德脸色大变,他这么爱洁的人根本忍受不了。他再也不装了,抱着旁边的垃圾桶干呕,“呕呕呕——”
最终,我身上的味道在我扔掉所有衣服,换上新衣好才成功消失。
和白瑞德一起看演唱会其实是非常危险的事。
因为没人知道白瑞德在最嗨的时候会做出什么。
正因如此,一辈子是个体面人的伊芙才会把我推出来。
譬如现在,白瑞德就被演唱会热血发氛围感染,直接脱下了内衣,甩在手里当荧光棒用。当主唱唱到最动情的地方,白瑞德直接跳在半空中劈了个叉。
“爽——!!”白瑞德大喝一声,简直力拔山河气盖世,连舞台的乐队都被吓得顿了顿。
他手上的内衣啪落下来。两个圆鼓鼓罩子盖在我的脸上,而舞台的观众灯光全集中在他身上,大屏播放着发疯乱舞的白瑞德和旁边看不见世界的我。
此刻,他是女王,我是咸蛋超人。
这场老歌演唱会放到最后,白瑞德直接窜到舞台抢走麦克风,表演才艺,激情喊麦。主唱也很大度,不但让出位置,还对白瑞德女王五体投地,高呼“你是我的神。”
大家都很疯,我也很开心。……希望不会有人认出我。内衣都挂我脸上的,怎么说也挡住我大半张脸了吧?肯定不会有人认出我的吧?一定是这样的吧!哈哈。
结束快乐的演唱会之旅,我和白瑞德赶往琉的婚礼。
琉,我的好朋友,一个精通机械,但总是便秘,曾经凭借一颗划时代痔疮被肛肠科医生熟知的老宅男。
他的大半生都在马桶上度过,现在,他终于想通一切,决定和马桶结婚了。
这场婚礼只有我们几个最熟悉的人出席,新人是琉和马桶,证婚人是我,主持是伊芙,白瑞德是伴郎,三道是伴娘。
地点是在精神疗养院附近最好的酒店,我们几个人凑钱包下了整个大厅,还请专业团队布置了现场。由伊芙和白瑞德负责从疗养院偷走琉,我和三道则想办法搞个和琉朝思暮想的老婆一样的马桶。
计划进行得很顺利,我直接一个闪电飘逸,顺利和三道接应翻墙出来的伊芙、白瑞德和琉。
“他们要追上来了!”琉像个孩子一样紧张地大喊。
我猛踩油门,倏地往前冲去,把可怜的医护人员甩到后面。等这对旷世奇恋的新人结束了婚礼,我们再回来道歉吧。我歉疚地想到。
但此刻,歉疚和对给他人带来麻烦的担忧都甩到一边儿吧。风呼呼地从车窗卷进来,我们几个老东西花白的头发和大笑声一起颤动。
很久以前,我们——还有更多人,我们经常这样疾驰,发笑,怀揣着逃离宿命的畅快。
婚礼如期举行,琉换下了病服,穿上了白瑞德给他挑的白色西装。我站在满脸通红的他和洁白无瑕,带了个头纱的马桶中间,念诵着手里的证婚词。
最后,等双方交换完戒指,我维持庄严的表情,问了一个我们几人都想知道的问题,“琉,你以后还会拉你老婆嘴里吗?”
要是不拉的话,今后可麻烦了,只能蹲蹲坑了。
琉掩面否认,“不是。”
“不拉这儿?”我追问他,“那你拉哪儿?”
谁知道,琉直接捧着脸,娇羞一笑,“不是老婆啦!”他说,“是老公~”
说完他还忸怩一下,“哎呀,好害羞哦!”
谁能想到呢?以前在我们这群人里,公认的最聪明的琉,在衰老后却患上了阿尔兹海默症。
我看着琉吃饭,他穿着白色的西装,吃到一半,咬着筷子,盯着玻璃桌上细小的裂痕,又神游不知道哪儿去了。
现在琉很多事情都不大能理解了,连文字都辨认不出来了。医生说,也许不久之后,他忘记熟悉的人,比如我们,会忘记吃饭,忘记穿衣服,最后忘记他自己。
回疗养院的路上,我特意兜了最远的路。我在精神疗养院住了好几年,知道哪儿的风景最好。我带他们去附近的海滩吹风,琉很开心,扒在窗子看海,拍着手笑。
原本二十分钟的路,硬生生地被我开了俩小时。
但一切总有结束的时候。
哪怕白瑞德不甘心地说,“就要回去了吗?能不能别回去了?”
“不回去接受治疗的话,琉会更痛苦。”三道说。这是最理智的选择了。
坐在中间的琉什么也不说。他仰着脸,摇头晃脑地打量着车子天窗上的枝繁叶茂的树冠和细细碎碎的天空。
送琉回到他的病房,我们几个人的情绪都很低迷。
和医生道完歉,不得不向他告别时,坐在病床上的琉忽然喊住了我们。他清晰地喊出我们每一个人的名字,好像从来没有患上什么阿尔兹海默症。
我和其他几个人惊讶地回头看向他,琉的眼睛一片清明,和以前他坐在马桶上一边便秘,一边处理飞船障碍时一模一样。在他的眼里,我看见我们几个人的表情都是如出一辙的激动和惊喜。
“医生!”伊芙也激动了起来,他抓住医生的手,指着琉,急切地想说什么。
而下一秒,琉对我们挥挥手,“我走了,回见!”他如此告别。
和我的朋友们分别,我开始第二次瞎摸买车票。
这趟车把我带到了一颗荒废的无主星球。
这里灌木丛生,只有到我大腿的草木,没有别的任何高大植被,地势也平坦得可怕,没有洞穴,没有丘陵,人站在上面,就是最高的标杆。
我在这儿上演了场荒野求生。每天靠狩猎野鸡野兔生活,我还发现了地下水。
不过在我选择挖掘地下水的土地,似乎有着被处理过的痕迹,倒是方便了我很多,不需要再费劲儿地大洞。我也没多想,只当是可能有别的什么人也来过这儿。
但很快,我就发现,来这儿的不是别的什么人,而是裴可之。
发现这一点纯属意外——在一天,我清扫能躺下的地面空间时,拨开厚密的草和跳到我手指上的蝈蝈,深褐的土地出现在眼前。
那上面,被人极其深入地留下了一个深刻的‘无限’符号。这是裴可之的习惯,他每到一个可能出现,但没有寻找到Ouroboros的地方,就会留下这个标刻。
也只有裴可之会标刻这种东西。
我再往下拨,又露出一排再岁月的侵蚀下,已经淡得只剩下轮廓的字:
「到此一游——姜冻冬留」
毫无疑问这也是裴可之留下的。他当时留下这个,只是为了拍个照发给我看,以此来恶作剧般地败坏我的名声。
‘啧啧啧,真是好没素质的姜冻冬!’我到现在都还能记起他可恶的嘴脸。
我忽然很想笑,我从没想他在去世后的这么多年,依旧会给我生活留下的彩蛋。这些彩蛋时不时蹦到我面前,“嘭——”地炸开,飘出漂亮的彩带。

我在这颗荒废的无主星球,度过了八十三岁的生日。
今年冬天,我本来想回趟家的。但在途中,我收到裴可之的老师去世的消息。
我拐了个弯,直接前往中央星。万幸曾经琉帮我办的通行证还能用,等我风尘仆仆地赶到时,正巧是葬礼的最后一天。
这位院长,是桃李满天下的好老师。哪怕是下着倾盆大雨的最后一天,我手持着白菊,也排了整个上午,才轮到我在献花。
抽泣声回响在整个中央星的纪念广场,我缓缓地直起腰,正要随着队伍往后走,站在黑白遗像的一位比我还老的老人突然走向我。
她抓住我的手,浑浊得发灰的眼睛盯着我看,“你是不是小裴的朋友?”她问我,“我在小裴发在网上的照片看到过你。”
我愣了下,直觉她说的应该是我没错,“是的——应该是我。”
老人的子女也随后赶来,两个beta女性轻轻地拍了拍老人的肩,温和地呼唤她,“妈,怎么了这是?”
老人并未理会她们,而是继续问我。“小裴还好吗?”她说,“他老师走的前几天还念叨他,说他怎么不来看他。”
我的目光和老人身后的子女交错一瞬,她们看着我欲言又止,眼神里充满了一种为人子女的恳求。
我立马明白了她们的意思,“他还好,不过这几年生病了,在修养,医生不允许他外出。”我认真地对老人说,“他特意让我来看望老师,他非常非常想念。”
老人原本瘪下去的脸颊突然跟充了气似的鼓起来,这种人没事儿,还活着的消息,让老人也跟着充满了生气,“噢——噢,”老人连连点头,“生病了啊!严不严重啊!他还好吗?”
“他好,好得很。”我说。
老人还想问什么,她背后的两个女儿赶紧转移她的注意力,“妈,咱们去那边看看,我瞧见那儿有人特别像叔叔,在和你打招呼呢。”
“噢——噢,”老人又连连点头,“那就好,那就好。”她说,说完,她顺着女儿,往别处走去,背影蹒跚又伛偻。
从中央星回到家,正好是春天。
我如今本就嗜睡,尤其是春天,特别容易犯困。因此,这个春天我决定歇一歇,在家里大睡特睡。
然而,人睡多了,身子骨就很容易脆。尤其是我这种上了年纪了老人。
我就因为在一次深夜起床找水喝的途中,起得太猛,不慎把腰给闪到了。
我像个软体动物似的趴在床上,捂着我的老腰哀哀地嚎叫——大概是我叫得太悲痛,终端竟误以为我有生命危险,直接拨通了我的紧急联系人。
就这样,深夜凌晨时分,穿着粉红跳跳虎睡衣的柏砚“唰——”地随着幽蓝色的屏幕,一起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柏砚显然是在睡意正深时被吵醒的。他的头发是乱的,衣服的襟口也来不及修正,歪倒了左肩头。但来不及去收拾这些,他戴上老花镜,脸上的焦急快溢出来了,“冬冬——你还好吗?有意识就回应我一下。”
我也不知道,这个紧急联系系统给柏砚描述我出了啥问题,让他这么紧张。
“还好还好!”我趴在床上,伸出只手,对着屏幕挥舞,“我没出啥问题,我就是扭到了腰,嚎了两嗓子!”
柏砚微微地呼出一口气。
等我缓了好一会儿,坐起来给自己贴上膏药,他才放心。
“小心一点儿啊,冬冬。”夜晚很安静,我听见柏砚的叹气声。
这个时候,他好像一个操不完心的家长。
我仔细打量柏砚,他应该才睡不久,脸上的倦意并不深。
和我嗜睡相反,柏砚是睡眠减少的那一类老年人。不仅是生理上的睡眠需求减少,夜晚更静,他也更喜欢晚上刺绣。这也是他的眼镜度数又加深的原因。干那种精细活,耗眼睛也正常。
我不想耽误他休息,劝他去睡觉。
他无奈地摇头,“被你吓得睡不着了。”
他睡不着,我可睡得着,我还睡得香得很。
于是,我干脆和柏砚开着终端睡觉。我本以为我的呼噜声多半会扰得柏砚自己忍不住挂断,但当天色大亮,我从睡梦里醒来时,我听见的是终端另一头柏砚平稳、和缓的呼吸声。
卧床休息了整个春天,我才算勉强把腰修养好了。
说勉强,是因为在那之后,我做起床找个动作时腰还是会隐隐作痛。没办法,人老了过后,身体修复能力也下降得厉害。这种伤只能慢慢养。
所幸我一天也就起一次床,无伤大雅。
出于对我身体的考量,第三次瞎摸买车票没前两次这么瞎了。我缩小了范围,剔除了那些基本设施不够充分的星球。
这趟车把我带到了一颗布满川流的星球。
这算得上是小有名气的旅行星球,到处都是慕名前来的钓鱼佬。钓鱼佬几乎无处不在,哪怕是无人开发的野山洞深处也有钓鱼佬。
来冒险的我和他四目相对,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眼睛发着幽幽的光。很好断定,他是一个想独占整个山洞暗流的钓鱼佬。
我没钓过鱼,本来想随大流,还花钱购入了一套二手设备。但我实在不习惯为了条鱼久坐,我出门玩就是为了四处游荡,要坐着还不如宅家里——家里还有冰西瓜呢。
可我又不甘心就这么离开,我也想像别的钓鱼佬那样,把钓起来的鱼捆腿上炫耀。
我琢磨了好几天,终于敲定了适合我的方法!
我把钓鱼竿削掉顶端,再削尖,削成一根长长的尖刺,用来插鱼。其他钓鱼佬在河边老神在在地坐着,我则挽起裤腿,雄赳赳地拿起长刺下河刺鱼。
可惜我的眼力不行了,十次里顶多插中四次。有些鱼还学聪明了,见到我便反身一扭,从我的kua下逃走。
“你这算钓鱼?”有钓鱼佬对我的行为提出质疑。
“当然算!”我义正严辞,“只不过我遇到的鱼会跑到我的杆面前,把自己吊死。”
由于我胡编乱造,我获得了一个吊鱼佬的称呼。
插鱼这种运动到底不能长久进行,我的腰、膝盖和泡在水里的脚都受不了。待了大半个月后,我吃鱼也快吃吐了,我果断决定前往别的地方玩。
这次的出行,我晒黑了好多度,和陈丹视频时,他惊呼我笑起来就只剩一排牙齿了。
我把脸靠到肩膀上,费力地拧出个90度,“现在呢?像不像月亮?”
陈丹无语地翻了个白眼,“神经,害我突然笑了一下。”他说着,手疾眼快地截了张我的图。
我就这样在外面四处游玩儿,仿佛要把过去几年宅在家里的日子都玩回来。
玩累了,我便回家歇一歇。歇好了,又出去。如此重复。
旅途中,我也遇到了很多结伴同行一段路的人,但谈不上熟悉交好,往往相处时格外高兴,开启下一段旅程后,我就抛之脑后。非常没心没肺。
我也不知道这种漫无目的的游玩究竟会持续多久。小菜对我有可能客死他乡表示过担忧,可我全然不觉得这是个问题。我没有考虑太久远的事。
我四处闲逛,直到八十四岁初夏的下午,柏砚忽然拨通我的终端。
“冬冬,我能来找你吗?”终端另一头,他问我。
事实上,距离我和他上次见面仅仅过去了半个月。他的工作室在一个月前举行了周年庆典,不对外,只面对所有他筛选后的顾客。
这场庆典要求每个顾客带自己最喜欢的布偶来,是非常纯粹的棉花坨子交流会。每个人介绍自己的布偶,和它们的身份、性格。
柏砚没有任何经济意图。相反,他慷慨得超乎寻常,不但承担了来访者的食宿路费,还送出了很多他制作的棉花坨子。以至于,有不少顾客都担心柏砚会不会亏本太多。
我对棉花娃娃研究不多,过去主要是帮忙。以及柏砚希望我能参加他的工作室庆典。
“当然可以,”我说,我想起这段时间他的订单量猛增,“不过你来一趟很耽误事儿吧?还是我来比较好。”
柏砚答应了下来,“好。”
挂断这则通讯,柏砚继续收拾房间里的布偶。
他很细心地检查每个棉花坨子,翻来覆去地看它们身上是否有裂口。如若发现,他就坐下,拿起针线缝补。
他现在实在有些力不从心了,不仅是眼睛越发昏花,他拿着针的手也不停发抖。好几次不慎用力,把针怼进另一只手食指的指甲盖里。血几乎片刻间,就从指甲周围溢了出来。
但柏砚不能停下来,他明白,他不能停下来。
就这么吃力地修补了一早上,柏砚勉强完成了手头的工作。他擦了擦手上的血,把所有布偶依次放到长长的工作台上排开。
做完这些,柏砚想起今天门口还挂着‘营业中’的招牌。
他慢吞吞地起身,挪着步子走到屋外,准备把挂在屋檐下用边角布料缝制的牌子撤下来。
路过的年轻人注意到柏砚的动作,热情地上前帮忙,“阿叔,明天开门吗?”年轻人把这个牌子拿下来给柏砚。
柏砚摇摇头,“不开。”
年轻人惊讶地诶了一声,“那后天呢?”
“也不开。”
“好吧,”年轻人笑眯眯的,也不再追问,“那我等下次阿叔开门再来。”
柏砚抬起眼,打量了这个年轻人一眼。他对这个年轻人的印象不深刻,只隐约记得他很喜欢黄色系列的布偶。
“谢谢。”柏砚说。他说完,看着年轻人远去。其实自己也不明白他究竟在谢什么。
姜冻冬最近半个月都在附近玩,没走太远。
他到的时候,柏砚刚好把椅子搬到了院子里的梧桐树下。
“你吃饭没有?”姜冻冬啃着根玉米,走进门,他把塑料袋里另一根递给柏砚,“饿不饿?”
院子里,从叶间渗下的光闪烁在姜冻冬的肌肤上。他走向他,毫无防备,仿佛和光一起流动。和无数次姜冻冬走向他的样子一般无二。
“不饿。”柏砚摇摇头,他看了看屋,要姜冻冬一起进去。
等两人一前一后地进屋了,柏砚在姜冻冬的惊叹声中,指着桌上一字排开的布偶。从他第一天在这个工作室刺绣第一份棉花坨子,就为姜冻冬准备了第二份。
各种缤纷的颜色都出现在娃娃上,令人目不暇接,“真是个大家族。”姜冻冬赞叹说,“太美了。”
“这些都留给你。”柏砚说。
“诶?”
姜冻冬错愕地转头望向柏砚,他的样子滑稽极了,脸颊旁还沾了颗玉米粒。在和柏砚的对视里,姜冻冬脸上的不明所以,逐渐被一种感知到了什么的表情取代。
“开玩笑的吧……”他喃喃自语。
柏砚对这个时刻却格外平静。他甚至还点了点头,“我的时间,快到了,冬冬。”他说。
姜冻冬的无忧无虑突然裂出一道缝。
像一块无所顾忌的石头,终于被磕破了,露出灰色石衣下的蓝水晶晶洞,那是纯净的哀伤,与闪闪发光的心碎。
一时间,姜冻冬居然陷入到了不知所措的茫然中。
他不记得他是怎么和柏砚走到院子,又在梧桐树下坐下的了。他大概是飘着的。
屋外的阳光柔和,微风轻轻拂动。柏砚坐在姜冻冬身旁,他的脸色一切如常,微微苍白的脸,透着些粉色的唇,不清晰但有神采的绿眼睛。很难相信,这样的人已经处于濒临死亡的状态。
如果是别的什么人,姜冻冬还会怀疑是不是什么恶劣的玩笑。但发生在柏砚身上——根本没有这么考虑的必要。
柏砚问姜冻冬,“你会怪我吗?”
姜冻冬知道他问的是什么。
“不会。”他握住柏砚的手,他们的手交叠着,放到一起。如同他们青少年时代,每每要做出重大决定的时刻。“能够陪着你,真的太好了。”姜冻冬说。
过去,姜冻冬和柏砚握着手做出最重大的一项决定是,他们要一起离开幼儿公寓,前往军校和政校求学。其次,就是他们毕业时,两人决定结婚。
现在,是时候决定更重大的事了。有关死亡的事。
柏砚的平和和坦然,冲淡了姜冻冬对即将要彻底失去他的悲伤。姜冻冬轻轻问他,“你准备好了吗?”
“冬冬,我放下了。”柏砚露出一个很淡的笑,“我不再执着过去了。”
时至今日,姜冻冬仍不知道,他以前迫切地希望柏砚走出过去,到底是对还是错。他似乎加速了柏砚的死亡,又似乎在地狱里解放了他曾经的爱人。
可现在论对错已经没有必要了,姜冻冬的唇嗫嚅着,他又想道歉了。每当他崩溃时,他就总会不停的道歉。他会觉得一切都是他的错,他理应做得更好,做到完美。
“不要露出这样的表情,冬冬。”柏砚太了解姜冻冬了,他根本不给姜冻冬道歉的机会。
“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时候了。”他说。
他的头轻轻垂下,垂到姜冻冬的肩膀上。他白色长发滑落到姜冻冬的胸前,像柳絮一样,一根根的,发梢有一下、没一下地扫着姜冻冬的手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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