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三个怨种前夫by妤芋
妤芋  发于:2024年07月31日

关灯
护眼

“……叔叔!”姚乐菜喊了我一声。
显然,他和柏莱那个小鬼一样,都不是想听这方面的嘱咐。
我无奈地看着他,他也正看着我,年轻的脸庞上褪去了以往的焦灼和拘谨,显现出他本性中沉静且温和的一面。
真是不知道现在的年轻人怎么回事,怎么会想听老头子念叨,我像他那么大时可是最厌恶别人向我说教,甚至不耐烦向我传授人生经验,“好吧好吧,服了你们了,”我叹了口气,擦擦手。
“小菜,”我说,我回忆我二十几岁时,也许会想听到的话,挑挑拣拣,从中选出些能用来铺路的鹅卵石,“你会遇到很多难题,也会经历很多磨难。你会怀疑自己的信念,会感到人生灰败,所做的一切都毫无意义,但这都没有关系——”
“你要明白学习是痛苦的。你想要成长,就必须去面对痛苦。你想要世俗的成功,就必须有无数次抛开算计的忘我投入。因此,不要害怕,小菜。输和赢在生命的长河里,都会为你提供你需要的知识。”
手里的陶罐已经擦干了。
姚乐菜望着他的叔叔将每一颗梧桐果对半切开,手起刀落,棕色的核被随手扔进垃圾桶里。几个果核撞到一块,发出噼啪的声响,如同雨落砸进大地的回音。
姜冻冬回头,对姚乐菜微笑。昨夜下了场暴雨,夏日终焉的阳光带上了水汽,站在向光处的姜冻冬,仿佛即将消隐于磅礴的光中。
姚乐菜想,或许他永远也无法忘记二十二岁时和叔叔度过的夏天。

第63章 状似老友(一)
第三次对房间喊出“小菜”却无人应答后,我拍拍脑袋,第三次告诉自己,小菜已经离开了。
我坐在院子里叹气。虽说我才是长辈,可姚乐菜要比我会照顾人多了。
冰箱内的剩饭日期,柜子里即将过期的清洁剂,仓库中只余下两卷的卫生纸,这些琐碎的生活小事他都会注意到。姚乐菜的细心体贴,大概是我这种大大咧咧、没心没肺地活了一辈子的人都学不会的品质。
储物柜的梧桐果酱还剩下三分之二罐,其它两份我都给了小菜。
梧桐果酱是个好东西,加点蜂蜜,泡水喝,酸甜适度,类似于杨梅汁。还是以前我做社工去实地调研时,当地老人教给我的吃法。那颗星球上的人都不爱吃蔬菜水果,就靠此补充纤维。不过梧桐果不能多吃,我和同事连续吃了大半个月,双双中毒,躺进了医疗仓。
入秋后,梧桐树变得光秃秃的,小院里原本翠绿的苔藓也成了枯黄,红色的七星瓢虫也似乎迁徙到了别的有嫩叶的地方。
本来就只是一方天地的花园陷入寂然,生命力仿佛都随着夏天的暑热一同融化。屋檐的风铃叮叮咚咚地吹,旁边小菜做的晴天娃娃也跟着摇摆。
我又往杯子里挖了一勺果酱,黑色的酱落到杯底,缓慢泡开。吹吹热气,我心满意足地喝了一大口。
终端突然发出提示音,上面显示是社工联盟的会长对我发来了通讯请求。
我有些头痛——老实说,我一点儿也不想接。
我前天收到了星际社工的反聘邮件。社工联盟的会长给我发送的,大概意思就是希望我再回去打个工,十年更换,一年也行,最好是再带些项目,深入研究一些文化现象。
我看到时人都傻了,这他妈的也太令人发指了!连六十八岁的老人都不放过,还要我回去打工,简直毫无人性!
于是,我当即回复了邮件:婉拒了哈。
原以为这件事就此打住,却没想到联盟又给我连发了五封邮件,内容都是迫切地需要我。搞得我百思不得其解,能干的社工大有人在,我不明白干嘛盯着我一个已经美美养老的退休人员。
今天上午,我才了解到,原来联系我的是今年刚刚上任的新会长,新会长是个有抱负的年轻人,站稳脚不久,支持他的也都是新生代。她反聘我的本意,是希望借我缓和与那些老学究的关系。
在各种复杂的派别里,我的位置一直很微妙,我既因为正在从事的工作,不被年轻人认为属于过去的时代,又因为年龄和过去的荣誉,不被同辈人认为属于现在的时代。总而言之,我仿佛是条在夹缝里滚来滑去的蛞蝓,尽管我无意成为圆滑的人,但每个派别都认为我是他们的人。
柏莱调侃说,这是由于我受人爱戴。
我知道原因并不在此。
比我有能力的人一抓一大把,可是三道的恶劣脾气总让人感到无法沟通,白瑞德的古怪性癖和M的表达方式令人不敢亲近,琉则是专业杠精,言语尖锐刻薄,而伊芙坚守正义,过于刚正不阿——而我所有人接纳的原因——恰恰只在于我的脾气不错。也仅在于我的脾气不错。
我叹了口气。好吧,我的确不想接受和工作相关的任何信息,忙忙碌碌这么多年,我满心眼都是要好好休息,玩个痛快。可想到我能帮助一些有想法、有野心的年轻人,我还是接通了这则通讯请求。
对面的女alpha似乎没想到会接通,她意外地停顿了两秒,在我向她问好后,她连忙打招呼,“姜老师,你好,你好!”
新任会长对我很客气,她详细地向我阐述了如果我愿意回去继续工作,能给我多少倍的薪酬和福利。她似乎是从些旁门左道搜集的有关我的信息,对我有些误解,“姜老师,我们这边新招了很多年轻、肤白、貌美的alpha、beta男性,保管有你喜欢的!”
我,“……”
我的嘴角抽搐,“我以前确实是个男同,可后面喝中药调理好了。”
会长很惊讶,“喝中药还能改变性取向?”
倒也没有……但是别的不说,喝中药保管能让人阳痿。人萎了,也就没有世俗的烦恼了。我哈哈一笑,敷衍了过去,“似乎是这样。”
会长沉吟片刻,立即又兴奋地向我提议,“我们这儿也有很多优质的alpha、beta女性,您试试做女同怎么样?”
有一瞬间,我好像又回到了在民政局被授予‘铁T人’的高光时刻。那时的局长也是如此动容地建议我嫁个丈夫,娶个老婆,再联动我的三位前夫,搞个一夫一妻多仨前夫的婚姻。
我捂着已经隐隐作痛的胃,“饶了我吧!”
不等她再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我赶紧向她承诺,今后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地方,我都会乐于和她沟通。
好在新任会长仍是个朴实的年轻人,没有当初的民政局局长那么心狠手辣——见骗不到我和真人造人,就想骗我给纸片人花钱——她只是遗憾地叹了口气,不再试图说服我,“好吧,如果您想回来,我们这边随时欢迎。”
哼哼哼,想回去工作?绝对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我姜冻冬现在主打的即是一个废人状态,废到掉渣渣,躺在地上都能被扫帚扫进簸箕的那种。
挂掉通讯,我放松不少。
这两天压在我心里的事儿总算又少了一件。
我喝完梧桐果汁,回房间加了件外套,美滋滋地打算去菜市场买条乌鱼庆祝庆祝。
做法我都想好了。一半用来切成鱼片,加点金针菇和豆芽做金汤鱼,一半用来熬汤,放些平菇和豆腐,保管熬得奶白奶白的。吃不完的放冰箱,明天热一热做烫饭。
我提着菜篮子,锁好门,转身时,却看到一个人正朝我走来。
那是一个纤细高挑的omega,滚滚的风沙中,他的衣摆飞扬,黑色的风衣上腰带紧系,勾勒出他的好身材,v型的领口处佩着深蓝的丝巾,泛出亮泽的波光。
我站在台阶上,眯着眼,辨认了老半天,直到他离我越来越近,从模糊的人影变成清晰的样貌:棕色的卷发,冷白的皮肤,鼻梁高挺,紫色的眼睛深邃狭长,脸上带着一种严肃的冷漠和疲惫,他的手上提着白色的盒子,似乎是糕点。
omega的目光与我相汇,我确定了他的身份,惊讶地喊出他的名字,“陈丹!”

陈丹比我小十岁。我第一次见他,是在民政局。
那时,陈丹才二十四岁,是有名的美人,作为柏砚的附属官实习生之一被招入基地。我们在大厅擦肩而过,我揣着离婚证准备回家收拾东西,他拿着号码牌准备和柏砚结婚。
人潮涌动的大厅中,我们同时错身走过最中心的圆形地砖。视线交汇的短暂几秒里,我看见了他,他也看见了我。我对他笑了笑,他若无其事地移开了眼。
我三十二岁离开精神疗养院,搬到一个湖边的小屋。我离群索居,封闭自我,以求逃避,获得短暂的平静。除了偶尔到裴可之的私人工作室做心理咨询,我那儿也不去,谁也不见,包括基地,包括我曾经的下属与朋友。
柏砚和陈丹的感情,也就是在这个我与世隔绝的时期升温的。
这样的叙述有些奇怪。讲得好像陈丹是那个趁虚而入的貌美第三者,柏砚是那个心猿意马,朝三暮四的丈夫,我是这则情感小说的悲情主角。看上去貌似也的确如此,但是,这也只是看上去。
从始至终,我都不认为陈丹插足了我的婚姻,也不认为他破坏了我和柏砚的夫妻关系。相比起来,我觉得他是个令人同情的受害者。
二十九岁,我重整旗鼓,决心走出阴影。我想要直面我的破碎,想要掌控我的身体。
于是,当柏砚来疗养院看望我,我们一起到草坪上散步,晒着太阳,我对他说,‘我们重新开始吧!’
柏砚愣了一会儿,他望着我,绿色的眼睛晶莹剔透。我追问他说好不好?他偏过头,看向草坡下碧蓝的湖,湖面波光粼粼,在他的眼中绰约,他缓慢地点头,回答说好。
他还是和以前一样,一旦承诺,就必定会做到。他很努力地想要和我重新开始,他尝试与我重新构建亲密关系。这对他来说,真是再困难不过的事了。
过去二十多年里,总是我孜孜不倦地缠着他,贴着他,和跟脚的小猫小狗没有区别,我的每一步都填在他的落脚点。柏砚没有主动构建亲密关系的经历。一次都没有。他在人际上是相当被动,相当懦弱的人。他永远等待着别人的来到。他的策略是,等别人有所动作后,他再给予利益最大化的回应。这是他掌握主动权的方式。
这么多年来,他主动构建的,只有以利益为核心的同盟关系。
柏砚很认真,很努力,他将‘与我重新开始’设置为头项任务,兢兢业业地为此付出心血。
不幸的是,二十九岁的我在精神与心理上深受困扰,我不知道该怎么配合,也其实并不知道该怎么重新开始。一种活着的羞耻与对自我的厌恶贯穿着我。
我既无法成为曾经尚未经历一切,不谙世事、天真烂漫的姜冻冬,也无法成为在派系斗争里极端危险、沉默阴郁的姜冻冬。我失去了我的形状,我找不到我的方向。我的理想闪耀着光,鸟将它衔于喙中,飞向高山之巅,离我越来越远。
顺着大腿流到脚踝的尿液,不定期抽搐痉挛的运动神经,我丑态百出。尽管我有走出迷雾的心愿,可事与愿违。
‘我没有办法重新开始,’我崩溃地告诉柏砚,‘我忘不掉过去的所有事情,每一刻、每一秒,耻辱的事都会向我涌来。我分不清过去和现在,分不清虚幻与真实,我看不见我的未来。’
柏砚凝视着我,他碧绿的眼睛还是和过去一样,空茫干净,纯粹得如同一颗玻璃珠子。
‘我来忘掉,’他说,‘我来忘掉过去的所有事情。’
我那时不懂他的意思,我以为他是指他愿意包容我。
奉行效率至上、目的优先的有用论的柏砚,为了达到‘忘掉过去的所有事’,选择去洗掉了精神核心所有有关过去的‘不好’的记忆。
四十年前,这项技术尚未成熟,无法定点精准清除,常会出现将关联性记忆一起清除的情况。出于这个原因,医生会提前设置【安全词】。只要安全词出现,遗忘的记忆都能够复苏。
柏砚因这个手术失去了所有与我有关的记忆。不仅如此,更糟糕的是,他的【安全词】是‘与柏砚有血缘关系的孩子’。
他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有孩子,因为这本就不在他的人生计划上,因为我无法生育。然而,失去记忆的他,成为了最铁血冷酷的有用论拥护者。相比起有着家族荣光,正处于上升期,能够带来后代的陈丹,平民出身,已然退役,身残志也残的我明显更没有用。
所以,他选择了与我离婚。
那个时候,我与世隔绝,浑浑噩噩。我不清楚他做了记忆清除手术,更不清楚令他恢复记忆的【安全词】。我只是悲观、平静、绝望地以为这不过又是一次我的不被选择。
三十四岁秋天的下午,自我出院,便与我分居,鲜少和我联系的柏砚敲响了我的家门。
在我喊了声‘进——’后,他出现。
‘我出轨了,’柏砚站在门口,逆着光,浑身都披着黑暗,他对我说,‘离婚。’
‘好啊,你等等,等我打完这把游戏。’我躺在沙发里塞了口薯片。
柏砚没说话,面无表情地双手环胸,就这么伫立在门口,冷漠地看着老旧游戏机上的小人落下又蹦起,蹦起又摔倒,摔倒又奔跑,最终落进河里,彻底死亡。
离婚的路上,我们经过一个公园,两个秋千空空荡荡的。我看到了,高兴地指着说,‘秋千!’
柏砚冷淡地瞥向我我,什么也不说。我感到受伤。柏砚知道我喜欢秋千,但凡是见到秋千,就想将屁股落上去。
小时候和他一起去沙坑里玩,我玩的最多的也都是秋千。以往,他总是先于我看到秋千,拉我去坐,我在前面荡,他在后面推。可现在他无动于衷,这让我不知所措。
我只能硬着头皮,继续笑着说,‘我荡完秋千,我们就去离婚!就一会会儿!’柏砚依旧不说话,他用沉默表示他不关心的态度。
于是,我一个人在秋千上摇摇晃晃,他站在旁边的树下,静静地注视着我。
失去记忆的柏砚能够理解他与我结婚,为了An基因体质象征的低投入高回报,为了我曾经辉煌的成绩能给他带来的便利,但他很疑惑,他究竟是为什么会和保持婚姻。
‘为什么我们会在一起这么久呢?’在我第三次尝试荡得更高,他问我。
我不知道他失去记忆,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他的这句话被当时的我认作是对我们感情彻头彻尾的否定——即一开始,我们就不该在一起。我再也没办法再向高处荡秋千,我的脚支在地上,无助地摇晃着秋千单薄的椅子。
‘我不知道。’我说。
铁链嘎吱作响,我陷入如死灰般的沉寂,我沉默了很久,‘也许是……我爱你。’
柏砚噢了一声。显然,这个答案并不能引起他的兴趣,他移开了目光,不再看我。
总的来说,令我和柏砚的婚姻走向破裂的,从来都不是陈丹,而是我和柏砚,是我和柏砚选择逃避过去的痛苦,而不是面对或共同承担。
我将我的痛苦转嫁给了柏砚,过去的重量都压在了他一个人的身上,为了更好地活下去,为了和我有‘新的开始’,他洗去了记忆。洗去记忆的他,理智地践行自己的方法论,选择了对他更有用的伴侣。
这才是我们三个人悲剧关系的开端。
柏莱固执地相信,柏砚和陈丹之间是相互利用的关系,他就是这么一个被算计、欺骗出来的孩子——但如我告诉他的那样。事实不是如此。他出生于爱情中。
柏砚喜欢陈丹。这份喜欢里的确有利用,有评估,可也有欣赏和爱意。忘记了我,他终于遇到了年少和我描述的理想恋人:共同进步,野心勃勃,头脑清醒,严谨冷静。
如果没有遇见我,柏砚或许会活得更好吧。我不止一次这么想过,我为柏砚遇见我感到深深地愧疚——我深知,我不能没有遇见柏砚。如果我没有遇见柏砚,我或许在童年就死去了。
正好门还没有锁,我招呼着陈丹进屋,我顺嘴问他,“你怎么来啦?”
年过五十的陈丹看向我,A+的基因等级使得他的相貌并无太多变化,他依旧漂亮,不过更加棱角分明,更加锐气。
没了年轻的那种精致,岁月沉淀的安稳在他的身上越发突出,他冷淡地向我点头,不见丝毫热情,“来看看你。”
我把菜篮放回厨房,从上面的抽屉里拿出茶盒,调侃他,“大忙人啊,怎么突然想到来找我了?”
“有事找你帮忙。”陈丹说。
“嚯!”我一下就笑了。
直起腰,我的脸正对着他手里提的白色礼盒。盒子上标着一串花体字符,白巧克力牛奶饼干,是我很喜欢吃的牌子和味道。可惜价格昂贵,我总是舍不得买。我也不客气,伸手就要去拿,“看来不是什么小事,还提了盒点心。”
陈丹一个侧身,躲过我的手,“等你能给我办事我再给你。”
“这么现实?”我大惊。
他很淡地笑了。
“对,就是这么现实。”他答道。

我原以为陈丹找我是啥大事。
毕竟让他这个行程表精确到秒的人亲自来拜访,也不可能是什么鸡毛蒜皮的琐碎。却没想到,他只是希望我能和他选择的继承人聊聊。
“这么快就确定了?前面我都没听到风声。”我惊讶地看着他,嘴里还叼着半块饼干。
所谓‘继承人’,其实是约定俗成、心照不宣的规则。每个人都认为自己的路是正确的路,但每个人的生命都有限,继承人就此诞生。
区别于家族培养的传承者,继承人是在军政有影响力的人所选择的后辈。这个继承人不一定有血缘关系,所继承的也不是先辈的地位和财富,而是一种权力关系、人脉资源和派别主张,继承人更像是生命与思想的延续。我是我的老师达达妮·卡玛佐兹的继承人,姚乐菜则是我的继承人。
“选好了,”陈丹说,他端起茶杯,吹了吹上面的热气,“是我姐姐的小儿子。”
陈丹姐姐的小儿子——我脑子转了好几个弯。最后,一张娇嫩白皙的脸浮现在我的眼前,那是一个年轻的omega,有着一头栗色的卷发和娇小的体格——我脱口而出,“沈芸云?”
陈丹抬起眼望向我,似乎没想到我竟然知道,“你见过他了?”过了几秒,他又反应了过来,“他和柏莱交往过,也难怪你见过。”
我点头,“我确实见过这个孩子几次。”
对于沈芸云,除了他的出身以外,我唯一知道就是沈芸云和陈丹的姐姐并无血缘关系。这也是为什么当初柏莱能够和他恋爱。至于为什么没有血缘关系,沈芸云的生母又是谁,这些问题涉及隐私,我也不好多问。
“你觉得他怎么样?”陈丹漫不经心地问我。他随手撩了一下耳边的卷发,露出饱满的耳廓。
我回想两次遇见这个年轻omega的场景,“很年轻,很有活力,但有时候脾气不太好。”
陈丹接话,“像个被宠坏的孩子?”
我摇摇头,“不,恰恰相反,”我说,“感觉他是一个很缺爱的孩子。”
我摸摸鼻子,又给自己挽尊,“我感觉啦,我只见过他一两面。”
我并不了解这个孩子。所有的评价都只基于沈芸云给我留下的最深刻的印象——高高扬起的下巴和一双明亮的眼睛。
爱欲的魔魅、易碎的美丽和稚童身处于尘世的惶恐都能在这个年轻omega的身上找到。他仿佛是一个套进了诱人身体的儿童,可怕的是,他并没有属于自己的坚定信念也不懂得如何与自己相处。
陈丹思索了片刻,“缺爱吗?”他冷淡地点头,并不关心,“也许吧。但现在谁不缺爱?”
“你是不是很奇怪我选择他?”他接着我问。
“是有点儿,”我说,“我原以为你会更倾向于你的秘书。”
陈丹的秘书比沈芸云大三岁,但跟在陈丹身边已经有五年了。我见过这个omega,和陈丹如出一辙的对权威都保持着警惕的态度,说话比较犀利,经常会反驳陈丹。虽然陈丹总会反唇相讥,反驳回去,甚至面色不虞略带不喜,但他私下里和我说过,他很喜欢这个孩子身上那种谁也不服的劲儿,
陈丹对我的话不置可否,他垂下眼,难得露出疲态,“他认为我总是在控制他,束缚了他的自由,”谈到二十岁出头就陪伴在自己身边的omega,陈丹的语气柔和了很多,“前两月和一个alpha私奔了。”
我都想要叹气了,又是这样,现在的年轻人吃什么不好,偏偏要去吃爱情的苦。“不找他聊聊吗?”我遗憾地问。
“不。既然他做出了决定,那么他就要为此负责。”陈丹平静地说,“我不会再去挽留他。他也永远无法再靠近我。”
他的态度一贯坚决,我也不再多言,尽可能地宽慰他,“年轻人有年轻人的想法,他们有自己的新尝试也不是坏事。”
陈丹低笑了一下,“姜冻冬,你安慰人的方法还是这么土。”
我耸耸肩,又拿起块饼干吃,咔擦咔擦的,饼干碎在我嘴里化为甜,“那可真是不好意思。”
陈丹看着姜冻冬一手拿着饼干,一手端着茶,一边一口,吃得不亦乐乎。姜冻冬的茶总是选的很苦,糕点却偏爱甜腻的口味,就他自己所说,这是解腻搭配。
姜冻冬自己不知道,每次他吃到爱吃的食物,总会忍不住地微微晃动身体。这一点是陈丹见他的第一面便发现的。那时陈丹和柏砚才办好结婚手续,他们都还有别的行程,于是在民政局口分别。走了没几步,陈丹就遇到了姜冻冬,姜冻冬一个人蹲在路边。
陈丹原以为这个丈夫的前妻是悲伤过度,失心疯了,他皱着眉快速经过。走到前面了,他回头一瞥,才发现原来这个omega正在啃一大张沾满了白糖与黄豆粉的糯米粑。粑又大又圆,粘稠软糯,姜冻冬美滋滋地啃着,哼着小曲,身体不由自主地随之晃动。
陈丹在想什么呢?
他在想这个omega可真有没心没肺的。随之便将这个可怜的omega抛之脑后。
姜冻冬又吃完了一块饼干,时隔多年,陈丹发现,他依旧保留着孩子的纯真,吃到好吃的会高兴地哼歌,看到好看的就挪不动脚,他喜欢跑,喜欢跳,喜欢去外面玩,和不同的人做朋友。
意识到自己把整个礼盒的饼干都吃完了,姜冻冬心满意足,他想起还没有回复陈丹的请求,摸摸鼻子,“这种小事你在终端里和我说不就行了?还辛苦你跑一趟。”
这是答应的意思了。陈丹毫不意外这个答案,他仰起脸,卷发拂过脸颊,“恰好顺路罢了。”他说。
的确,这是件再小不过的事。陈丹只是想借着这个由头过来看望一下姜冻冬。毕竟除了‘办事’,他还能找到什么理由?同为柏砚前妻的身份,还是夹在中间的柏莱?这两个alpha确实与陈丹和姜冻冬间密不可分,可陈丹却不想在他和姜冻冬的关系里与他们牵扯太多。
至今为止,陈丹仍无法定义他和姜冻冬之间的关系。
或许是上下级,是引导者与被指引者,是似是而非的朋友,是多年不见仍能了解对方最深层理念的知己。
和柏砚离婚的第一年,是陈丹人生的低谷期之一。那时他身心俱疲,他不明白他做错了什么,使得这段婚姻走向破裂。他竭尽全力地挽回柏砚,可是这个alpha的眼睛却永远凝望着过去。为了维持仅存的骄傲,他宣称是他与柏砚主动离异。
那时陈丹还很年轻,二十七岁,他以为不过就是一次离婚,没有柏砚,他照样可以很好。但他忘记了,从一个实习生到宣传部的主任,他依靠的是一条捷径与来自alpha的庇护。没有了柏砚,他的道路变得寸步难行。曾经温和儒雅的前辈变得冷漠疏离,以前有礼克制的对手变得面目可憎。
婚姻的失败令他频频犯错,纵然是些鸡毛蒜皮的小失误,可他的对头们却像是闻见了伤口腐烂的秃鹫,恨不得从他身上撕下一块肉。
他们批判他,在成就与学术上从他某个错别字、某个标点符号的使用失误入手,质疑他的专业性;在个人生活上用精神分析他的过去,分析他少年时谈的三场恋爱,分析怎么以第三者介入他人的婚姻如何考alpha上位。
那时,陈丹终于明白,他作为宣传部唯一的omega,却能站稳脚的根本原因,不是他的专业能力和突出贡献,而是他的背后站着一个足以让所有alpha与beta都敬畏的alpha。他忽然感到荒谬极了,当他说那些omega权益保障主张时,台下的alpha与beta都在想什么呢?他们面上微笑、颔首、鼓掌,内心里是否嘲讽他的可笑。原来他所做的一切,他所得到的荣誉,都不过是在另一个alpha的庇护下。
一种强烈的羞耻贯穿了陈丹,这让他忍不住蜷缩,抱紧自己。他感觉他浑身赤裸地跪在广场中心,里一圈外一圈的alpha与beta看着他,对他指指点点,啧啧称奇。
就在所有人都批判陈丹,在omega宣称他是伪O权,alpha与beta指责他才不配位,抢走了自己的机会时,姜冻冬出现了。
‘很好笑吧?’二十七岁的陈丹蹲在地上,他的身旁放着一个巨大的纸箱,里面全是他的办公用具,他被赶出来了。所有人都憎恨他。他红着眼眶,恶狠狠地盯着站在他面前的姜冻冬,‘看到我落魄的样子,你很高兴吧?’
他抹掉脸上的泪,自顾自地、反复地说着,‘你很高兴吧?看到我落魄……’
三十七岁的姜冻冬伫立在光影的交汇之处,低垂着眼,注视他,‘不,我一点儿也不高兴,’他说,‘相反,我很遗憾和惋惜。’
陈丹根本听不清姜冻冬的话,他满腹都是怨恨与委屈,‘我有什么错?当时我只是一个实习生,柏砚是能够决定我的去留的上司的上司,我不过做出了最有利于我的选择,如果你是我,你也会这样做。’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