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在煮奶茶。”丛容习惯性地喊炎朔帮忙倒兽奶,喊完才想起两人还在闹别扭,怔愣间,少年已经把乳白色的兽奶倒入了锅里。
“这么多够了吗?”炎朔轻声问。
炎朔就站在旁边,两人的距离不近也不远,丛容却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一丝亲密无间。
丛容眼眸低垂,长长的睫毛极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够了。”
说完,他用长柄杓顺时针搅了搅兽奶和茶叶的混合物,又丢了一小块红糖进去。
丛容注意控制着火候,让锅内的液体处于将沸未沸的状态,不多时,兽奶表面便出现了一层厚厚的奶皮。
“完成了。”丛大人重重呼出一口气。
让他这个厨艺天赋几乎为零的人料理食物,就和开盲盒一样刺激。
此时锅里的混合物早已不是兽奶最初的颜色,而是呈现出一种迷人的粉白,散发着淡淡的奶香和茶香。
“真漂亮。”颜秋由衷赞叹。
“味道应该也不错。”丛容给两人各倒了一杯,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略过了一旁的炎朔。
颜秋敏锐地察觉出了不对劲,心里虽然诧异但也没多问,而是安安分分地当一个品茶工具人。
不过很快,他便没有多余的心思想东想西了,因为奶茶真的太好喝了!
茶叶原本的那点苦味被奶味和红糖的甜味覆盖,只留下特别的香气与两者完美融合,浓郁,丝滑,香甜,颜秋怀疑这奶茶不是他喝下去的,而是自己滑下去的。
太不可思议了!
“圣主在上,丛大人,我敢发誓这是我喝过最好喝的水,没有之一!”颜秋信誓旦旦地将杯子里的奶茶一饮而尽。
丛容对他的反应十分满意。
“你觉得其他人会喜欢奶茶吗?”青年问。
颜秋毫不犹豫地回答:“喜欢,怎么不喜欢?我敢肯定即便是圣城的城主本人也不可能喝过比这更好喝的东西了。”
丛容放心了,他打算等下次商队去白水大陆收粮和海盐的时候,让他们把茶叶和树渣纸一起带上,而颜秋作为亲口品尝过奶茶的人,想必推销起来一定会不遗余力。
至于定价……丛大人看了看柜子上还不到一斤的小罐茶叶,反正肯定不便宜就是了。
临时商队回来后,炎黄部落所有人聚齐,加上要挖护城河,丛容重新做了人员分配。
采猎,农场,兽圈,城墙,护城河还有打铁房,一百八十名族人和奴隶各司其职,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运作着。
生活规律了,时间便过得飞快,一晃眼异世大陆的这个旱季过去了一大半。
或许是因为暴雨季的时候风雨太过骇人,传说中的圣主大人对这片大陆的生灵终于起了一丝怜悯之心。截止目前为止,最高气温也就在三十度左右,远没有到要热死人的地步,河道也并未枯竭,动物们还会出来正常活动。
丛容记得他去年刚穿来的时候也正值旱季,彼时天气要比现在热得多,降雨量也低到令人发指的地步,奴隶们挤在充满尿骚味的洞穴里,每天的口粮是馊掉的野菜团子……
一年时间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然而回忆起来,却仿佛已经过了很久很久。
护城河比丛容原本预计的还要早竣工,从头到尾只花了五十七天时间。
在没有挖机,也没有泥头车的原始部落,纯粹靠人力一铲子一铲子地把河道挖通,再进行加固,无疑是一项相当庞大又艰苦的工程,看得出奴隶们为了完成丛大人布置的工作,也是铆足了劲儿地在干活了。
即便冷心冷肺如丛容在看到那长达数千米的河床后,内心也受到了不小的震动。
接下去便是引水入河,奈罗河支流就在绿洲的最东面,所以这一步不算太难,唯一让丛容担心的是新挖的河道能否承受得住水流的冲击。
好在旱季水位不高,照理水压也不会特别大,饶是如此,放水的那一刻,丛大人还是忍不住暗暗捏了一把汗。
奴隶们虽然不懂什么引流,水压,但青年深深凝眉的模样让众人也不由紧张起来。
毕竟在炎黄部落一百八十多名原始人眼里,丛容是圣主眷属,能聆听到伟大圣主的声音,银发青年一直是淡然的,运筹帷幄的,鲜少会出现有他拿捏不准的情况。
所幸众目睽睽之下护城河“决堤”的情况并未出现,除了最开始的那一下冲击,激起了数米高的浪花,接下去水流很快变得平稳,从高处望去仿佛一条银白的丝带,在阳光下闪着粼粼波光。
奴隶们爆发出喜悦的欢呼,丛容也不由露出一抹浅笑。
为了庆祝护城河引流成功,丛容给所有河组的奴隶们放了两天假。
刚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蜢整个人都是懵的。
假期?什么假期?奴隶还可以有假期?
他块头很大,胆子却很小,在来炎黄部落之前,蜢一直跟着灰角混,灰角磨石刀他也磨,灰角帮红日族人鞣制兽皮他也跟在后头,总之灰角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后来,红日部落和红月部落为了一口吃的两败俱伤,他又和灰角趁乱逃亡到了这里。
许多奴隶在台风和暴雨中奄奄一息,蜢的情况更惨,因为前不久他刚被一名红日族人用皮鞭抽了一顿,皮肉外翻,雨水将伤口泡得发白,就像失去了全部血的颜色,蜢以为这一次他要挺不过去了。
他想起了他的母亲和哥哥。
蜢的母亲也是红日部落的奴隶,她长得普普通通,并不美丽,但在原始部落女人是稀缺资源。
蜢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可能是某个红日族人,也可能是像他一样的男奴。
母亲生下他不久,正值部落冬猎大丰收,战士们大块吃肉,放肆地狂欢,睡在奴隶洞里的可怜女人被两名吃饱喝足的族人带走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而蜢的哥哥是在他五岁的时候被一个红日战士活活打死的,原因是哥哥把那战士不要的兽骨捡回来给他吃。
当时哥哥还只有七岁,皮开肉绽,成了一个小小的血葫芦,身下的黄沙地被一片暗红洇染,仿佛深不见底的凶兽巨口,那惨烈的一幕给年幼的蜢留下了深刻的心理阴影。
之后的年月,蜢一直在饥饿和挨打中度过,原始部落的奴隶不会为此感到不甘,或者抱怨命运的不公,只会在被打的时候像动物一样把身体蜷缩起来,让自己不是太疼。
蜢的目光无意识地落在远处那道颀长挺拔的身影上,这一次他终究没有回到圣主的怀抱,他活了下来,每天都吃得饱饱的,并且再也没挨过打。
蜢以为这就是世界上最好的生活了,结果祭司大人告诉他,他们还有假期!
这两天里他们不用干任何活,可以在石屋的大床上睡到自然醒,而且还能分到采猎队带回来的兽肉和萝卜,哦对了,米饭也依旧是从前的分量,半点都不会少。
蜢晕晕乎乎地回到集体宿舍,和他一样晕乎的还有另外三十九名奴隶,一群肌肉虬结的壮汉蹲在石屋里大眼瞪小眼,相顾无言。
半晌,蜢终于做了个决定。
丛容沿着新鲜出炉的护城河溜达了一圈,从河头走到河尾,有种古时候地主巡视领地的感觉。
墙组的奴隶虽然比之前少了三分之一,修建进度却没有停止,过去的五十多天里,蜿蜒如龙的城墙又多出来一大截,把将近一半的绿洲都包围了起来,丛容估计在凛冬到来前,应该能完整竣工。
奴隶们看到慢吞吞走着的银发青年全都放下手头的活儿,朝他深深弯腰行礼。
丛容摆摆手,他在人群里扫了一圈没见到仓和颜秋。
“仓和颜秋呢?”丛容问离得最近的一个奴隶。
那奴隶大概也没想到平日里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祭司大人居然会纡尊降贵和自己说话,激动得都磕巴了:“仓,仓他们在城门那边。”
丛容得了答案,微微一笑:“谢谢。”
他一走,四周的奴隶立刻聚拢过来把那人团团围住。
“毛你居然和丛大人说话了!”
“大人还跟你说谢谢!圣主在上,大人要是和我说谢谢,我一定能兴奋得晕过去!”
“毛你的运气真的太好了,我以后要多和你待在一起,说不定也可以变得像你一样好运。”
被叫做毛的奴隶在一众人羡慕的目光中红了脸,他也觉得自己太幸运了,那位大人俊美而温柔,就像一轮纤尘不染的明月给身处泥淖与黑暗的奴隶们带来光明与希望。
只有在炎黄部落,他才觉得自己真正活得像个人了。
为了方便守卫,丛容给出的图纸上只设置了两道城门,一道朝南,采猎队平时就从这里进出部落,另一道朝北,正对奈罗河宽阔的支流。
丛容在南城门的墙根处找到了仓和颜秋,两人正捧着石板激烈讨论着什么,十分投入,连他走过去都没发现。
“怎么了?”丛容有些好奇。
见到银发青年,两人立即恭敬地喊了一声从大人。
仓不善言辞,还是更加活络的颜秋回答了他的疑问:“我们在商量城门该往里开还是往外开。”
丛容:……
“这有什么区别吗?”
他不由想起原世界的厕所隔间门,有人说应该往外开,这样方便,也有的认为应该往里开,不会误撞到人。
丛容完全没料到万年前的原始人也会有类似的纠结。
“所以结论呢?”丛大人挑眉。
“我觉得无所谓,都可以。”颜秋神情古怪,“但仓,他似乎……不大好。”
不大好?
丛容更加奇怪,看向一旁还在盯着石板的少年奴隶:“仓,你怎么想?”
仓深吸一口气,郑重道:“丛大人,在我看来往外开比较好,如果有其他部落攻打咱们,外开的城门更加牢固,易守难攻。”
丛容正准备点头,就听仓又改口道:“不过我觉得往里开也有好处,要不还是往里吧……”
丛容:……
“但往外的安全性更高……”
短短一会儿工夫,丛容便眼睁睁看着仓来来回回改了七八遍,一年多了他竟然不知道部落里的首席工程师还有选择恐惧症!
颜秋无奈耸了耸肩,从今天早晨开始,他就一直在听仓纠结城门方向的事,现在快中午了,依旧没出结果。
丛容抹了把脸,打断了仓的碎碎念,他说:“城门不往里也不往外。”
“啊?”
这下不止仓,颜秋脸上也流露出惊讶之色。
丛大人微微一笑:“往上开。”
城墙外就是护城河,他打算建一座吊桥,收起来是门,放下去是桥,至于运作的原理,依旧还是滑轮。
仓和颜秋第一次听说门还能往上开的,眼中一片茫然。
丛容接过仓手里的石板,大致画了示意图:“平日里门是放下去的,作为桥可以在上面行走,如果遇到敌袭,就把它收上去,城门就关起来了,这样敌人也无法过河。”
两个都是聪明人,几乎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仓激动得跳起来:“这么好的主意我们之前怎么就没想到呢?从大人,您真是太机智了!”
丛容如今面对原始人的螺旋彩虹屁已经能做到面不改色心不跳了,淡定道:“一切都是圣主的智慧。”
仓拿着石板高高兴兴地琢磨吊桥去了,颜秋正准备跟上,被银发青年叫住。
“大人,还有什么事吗?”颜秋疑惑。
丛容神情复杂,压低声音道:“以后不要再让仓做选择了。”
他顿了顿,解释:“为了他好,咳,也为了大家好。”
颜秋同样复杂地点了点头。
第95章 违心之言(一更)
处理完城门的开向问题,丛大人继续巡视领地。经过之前那段城墙,他惊讶地发现干活的奴隶好像变多了?
丛容以为自己看错了,然而多出来的奴隶数不是一两个,而是明晃晃的一大堆,怎么看都不可能是自己眼花,并且很快他就在人群中瞅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那是一个像小牛犊一样健硕的男奴,胸前有一条大蜈蚣似的丑陋伤疤。丛大人向来过目不忘,更何况这伤还是他亲手缝合的,因此一眼就认了出来。
“哎,你过来一下。”青年忽然开口。
正在勤勤恳恳搬运石料的蜢没察觉有人在叫他,直到被身边的奴隶拍了一下,才知道丛大人是在跟自己说话,赶忙诚惶诚恐地跑过去,低下头局促地喊了一声:“丛大人。”
“你叫什么名字?”丛容问。
银发青年皱着眉,脸上也没什么笑容,整个人如冰雪一般清冷,但依旧好看得惊人。
蜢紧张得舌头都快打结了:“我,我叫蜢。”
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祭司大人似乎不怎么高兴?
意识到这一点,蜢几乎快哭出来了。
丛容完全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奇怪地问:“蜢,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原本是河组的吧?我不是给河组的奴隶放了两天假?你怎么会在这儿修城墙?”
蜢没想到丛容竟然还记得自己之前是挖护城河的,一时间有些受宠若惊,他挠挠头:“丛大人,我不知道放假了可以做什么,所以就又过来干活了。”
丛容:……
“不止我,还有其他人。”话音未落,蜢身后十几名奴隶朝青年齐刷刷露出灿烂的笑容。
丛容:……
绝大部分奴隶一年到头几乎每天都在劳作,哪怕最寒冷的凛冬,原红石部落的矿奴也依旧要一刻不停地开采火原石,除非天气实在恶劣,大雪遮蔽了视野,才不得不待在洞穴里。
而在更加残暴的红日和红月部落,蜢他们遭遇的一切更加匪夷所思。
有一年凛冬,冰雪覆盖了整个部落,奴隶们被要求趴在结冰的河面上,用体温融化冰块。而这么做的原因,仅仅是当时红日首领的一个情人心血来潮想吃烤食水兽。
那一次冻死了七八个奴隶,没有族人觉得残忍,所有人都在哄笑,甚至还有战士打赌需要几个奴隶才能把冰层化开。
对蜢而言,休息是虚无的,像飘在空气里的烟,只有干活才能让他感觉踏实和安心。
丛容看着眼前一张张古铜色的脸庞,心底没来由生出一股怒气,他忍不住冲蜢低吼:“让你们休息就去休息啊,你们是傻的吗?睡觉会不会?吃东西会不会?”
奴隶们被他吼得呆住了,仿佛一只只进食到一半石化的仓鼠,眼里满是惶恐与不安。
丛容吼完就后悔了,他不能用现代人的思维去要求原始人,两者的世界观和价值观完全不同。对后者来说,日复一日的劳作和有规律的生活才能给予他们最大的安全感。
想明白这一点,丛容呼出一口气,朝众人摆摆手:“算了,当我什么也没说。”
蜢小心翼翼地打量着银发青年的脸色,想了想认真开口:“丛大人,我们是自愿干活的。”
丛容:……
丛容没了继续闲逛的心思,他回到神庙,让炎朔去仓库里拿了两大桶黄豆出来。
少年什么也没问,乖乖照做。
丛容坐在石凳上,望着对方颀长的背影心情复杂。
自那次关于为什么喜欢的对话后,两人便一直处于这种不冷不热的状态。
确切地说,应该是丛容单方面不热,当他摆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时,没人能够靠近哪怕一点。
而炎朔的话也越来越少,丛容好几次敏锐地察觉出他似乎在看着自己,但就是什么也不说,只沉默地做好每一件交给他的事情。
丛容自然也不会主动开口,随着时间推移,一切仿佛又回到了最初刚认识的时候。
不,甚至比那时候还要疏远和陌生。
彼时的炎朔会半夜偷偷蹭过来贴着他睡觉,会一声一声喊他丛哥。
然而现在,少年的心思越发深沉,丛容根本无法从那双深如渊薮的黑眸里看出什么。
两人的日常交流往往少到一天也说不了几句话,他原本还怀疑自己对少年产生了不一样的情感,但现在那点不确定的情感似乎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真是凉薄啊,丛容唇边浮起一抹自嘲的笑。
值得一提的是,如今部落里有相当一部分人知道了炎朔兽人的身份,除去临时商队的成员,还有就是原红石部落的族人和奴隶,以及老祭司红午。
正如丛容料想的那样,这些人对炎朔和巨狼的关系早就有所怀疑,只差没有得到证实罢了。
不过没人说出炎朔是魔鬼,要把他烧死的话,连红午也没有,别看老太太一把年纪,实际精明得不得了。
就炎朔那武力值,放在任何一个部落,都是妥妥的大杀器,有他在,全族人的安全系数直接提升一大等级。
再说既然是眷属大人的私奴,那能是魔鬼吗?
必然不能。
于是很快,众人私底下就流传开了,丛大人是圣主眷属,而炎朔是圣主派来保护他的,所以才那么厉害,和魔鬼根本不搭噶!
大迁徙时,几乎所有人在和流浪部落的战斗中都受过巨狼的恩惠,因此很轻易便接受了老祭司的这套说辞。
只炎丁还挺遗憾的,他一直都希望有机会能摸摸巨狼的皮毛,现在一想到巨狼就是炎朔,瞬间打消了这个念头。
炎朔按照丛容的吩咐把豆子浸泡过夜,第二天全部磨成豆浆,再用盐卤点成豆腐,新鲜出炉的豆腐白白嫩嫩,还冒着丝丝缕缕的热气。
丛容把负责监工的老祭司红午叫了来。
老太太先汇报了一下各“项目”的进度:“农场的棉花,小麦和豆子都进入了灌浆期,估计再有半个月就能收获了,兽圈那边又添了十二只铁角兽幼崽……
墙组正在造吊桥,仓准备和打铁房要几个铁做的滑,哦对,滑轮。那些奴隶为了修建城墙,不知道挖了多少石料,现在又打起了铁矿石的主意,真是太贪婪了……”
老祭司絮絮叨叨地抱怨。
在她看来,炎黄部落没有首领,只有丛容一个祭司,那么整个部落的资源,哪怕连地上的一根草都是属于丛大人的。
“是我的意思。”丛容笑道,“相比起石头打磨的滑轮,生铁打造的滑轮更耐用。”
他可不想哪天路过城墙,被忽然倒下来的城门砸成肉饼。
老祭司一噎,沉痛道:“大人,您就是对奴隶太仁慈了,不止让他们吃饱穿暖,住坚固漂亮的石屋,还给了他们假期,如果哪天那些奴隶假借您的名义偷东西可怎么办?”
丛容心说就奴隶那点胆子,如果真偷了东西,他才要惊讶。
不过他知道老太太一向对奴隶抱有成见,想要说服她并不容易,便岔开了话题道:“老师,你尝尝这个。”
说完,把一碗加了红糖的甜豆花推到红午面前。
老祭司还沉浸在对奴隶的谴责中,稀里糊涂捧起碗吃了一口,下一秒浑浊的眼睛倏地睁大了。
入口嫩滑水润,满嘴都是豆子的清香,老太太活了快六十岁,牙口不比年轻人,这种好吃又不费牙的食物简直踩到了她的心坎上。
“丛大人,这是什么?”老祭司声音发颤。
“豆腐,味道怎么样?”丛容问。
“好吃,太好吃了!”红午三两口一碗甜豆花下肚,丛容于是又给她盛了一碗。
这一次老祭司放慢了进食的速度,仔细品尝嘴里食物的滋味,一脸满足。
“我打算让部落里所有人都尝尝豆腐的味道,也包括奴隶。”丛大人淡定开口。
老太太差点没被豆腐噎住:“大人!奴隶们的舌头根本分辨不出美味……”
丛容看了眼一旁的少年,淡淡道:“之前炎朔说豆腐挺好吃的。”
老祭司:……
炎朔面无表情地抿紧了唇,丛容收回视线,一手支着下巴,轻描淡写:“所以奴隶的舌头也是能分辨出好赖的。”
神庙里的气氛陡然降至冰点。
作为一名现代人,丛容的阶级观念其实非常薄弱,日常相处的时候,他从未把炎朔当成奴隶,也从未当着别人的面叫他奴隶。
老祭司只觉头皮一阵发麻,自己说的明明是仓啊,怎么就扯到那尊杀神身上了!
老太太捧着碗,和炎朔大眼瞪小眼。
最后还是红午主动揽了给奴隶们分发豆腐的活儿,才打破眼前的僵局。
为了让豆腐更有味道,丛容又让她多带了两罐红糖,老祭司心疼得整个人都扭曲了。
红午走后,大厅里只剩下丛容和少年。
丛大人站起身,径直走向厨房,趁着天气好,他打算把酱油晒出来。
“丛哥。”擦肩而过的那一刻,他听到炎朔轻轻唤了他一声。
丛容顿住脚步,微微偏过头。
“丛哥真的把我当成奴隶了吗?”
炎朔的语气听不出情绪,丛容微微一笑:“难道你不是吗?”
身边久久没再响起少年的声音,他便也不再停留。
“宿主,您为什么要那样说?”9527疑惑。
作为寄身在青年脑子里的系统,没有谁比它更清楚丛容的真实想法,所以知道对方刚才说的都是违心之言。
丛容冷冷道:“你是八卦盘转世吗?”
9527:……
丛容今天莫名没有和系统打嘴仗的心情。
事实上,他的心情糟糕透了,他一点也不想用那两个字称呼炎朔,如果炎朔是奴隶,那么日日和对方同吃同住的自己又算什么?
再说他不也是从奴隶过来的吗?
银发青年有些烦躁地闭了闭眼睛,按下内心翻滚的情绪,他怀疑是研究所的检测出了问题,不是说情感缺失吗?不是说共情能力低下吗?
为什么那一刻,他从炎朔的眼神里感受到了悲伤?
想要晒制酱油第一步就是制作酱曲。
把提前浸泡了一晚上的黄豆,挑去杂质和残损的豆子,捞出来控干水分,倒入锅内蒸至红褐色。
这大概需要三个小时,厨房里弥漫着熟黄豆浓郁的香味,仿佛连空气都是香甜的。蒸好的豆子软烂适中,轻轻一捏,就是一个小小扁扁的豆饼。
丛容将蒸豆倒入石盘,稍稍晾凉后,撒上面粉搅拌均匀,连石盘带黄豆一起放进干净的空房间里,盖上棉布和干草让其自然发酵。
酱曲发酵最适宜的温度在三十五度以上,今年旱季气温不算高,不过如果关上门窗,室内温度倒是能满足发酵的条件。
二十四小时后,黄豆表面会结出一层细细密密的白毛,并且因为发酵过程放热,所以曲室里又热又闷,也是丛容天生体凉,换个人光进来就能闷出一脑门汗。
青年有条不紊地把已经结块变硬的白毛酱曲掰碎,挨个翻面,防止烧菌,之后让其继续进行生化反应。
整个酱曲的制作没有三天完不成,丛容照例又去部落里转了一圈。然后不出意外的,发现每个人都在议论前日老祭司带来的豆腐。
对于习惯了粗糙饮食的原始人来说,豆腐简直精细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那种嫩滑的口感完全刷新了他们对食物的认知。
而且它还是甜的!
“知道为什么大家这次能吃上豆腐吗?”银发青年唇边带着浅淡的笑。
众人纷纷摇头,炎丁跳脱地喊了一句:“丛大人,为什么?”
丛容瞥了他一眼,继续道:“河组的奴隶放弃了休息的机会,帮忙一起修建城墙,这是他们的加班奖励,其余人是沾了河组的光。”
丛容两辈子都没什么当领导的经验,因此十分随心所欲。他不想真把奴隶当牛马使,又无法改变后者根深蒂固的阶级观念,只能用这种方式给予对方奖励。
所有人齐刷刷看向河组的奴隶们,蜢不由骄傲地挺起了胸膛。
谁知丛容话锋一转:“不过我不希望以后再出现休息日加班的情况,自愿的也不行。对,蜢,说的就是你。”
蜢:……
健壮如牛的男奴将刚挺起的胸膛又默默缩了回去。
“从今往后每过十天,就会有一天是休息日,而在城墙竣工,农场的作物收割,兽圈的家畜们到了可以宰杀的日子,每一组又能有两天假期……”
丛容一字一句地说着:“这些规定,我会让人刻在神庙正面的外墙上,如果哪天我食言了,任何人都可以提出质疑。”
空地上一片安静,所有人都被青年的话震撼到了。
原始大陆不是没有规则,相反,这个世界的规则直白清晰得不得了。
弱肉强食,阶级分明,奴隶是货物,可以被随意虐杀,没有自由没有人权,命比草贱。族人们,特别是部落里的掌权者首领和祭司,拥有对奴隶的绝对处置权。
丛容自诩不算一个好人,他是奴隶主,是资本家,甚至还需要奴隶的人头数来偿还高额的债务值。
但这和他改善奴隶的生存境遇并不矛盾,更何况大眼珠子还希望他能修补异世大陆的文明。
而规则是一切文明的开端。
丛容当天果然让人把那两条关于休假日的规定刻在了神庙正面的石墙上。
这期间还碰到了一点小小的问题。
炎黄部落除了他只有老祭司红午识字,其余人包括炎卯在内全是文盲,连颜秋都大字不识一个,所以没人知道要怎么刻,刻了他们也看不懂。
“你不是圣城来的吗?”丛大人接受不了。
小白花一脸疑惑:“圣城的人一定识字吗?”
他又不是祭司!
丛容:……一时间竟然无法反驳。
丛大人决定等忙完这阵子,闲下来了一定要好好给这群原始人扫扫盲!
就在丛容犹豫要不要先在墙上写好规则,再让仓像上辈子小学生描红那样把字描刻出来时,炎朔主动找上了他:“我来吧。”
少年微垂着眼眸,浓密的黑色长发利落束于脑后,他的唇紧紧抿着,下颚线崩出清晰的弧度,少了一丝精致的漂亮,多了几分锋锐,好似一把藏于鞘中的利刃。
“你识字。”丛容用的是肯定的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