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我可能会很需要这笔补偿,但现在不需要了。”
他起身,“如果没有别的事……”
“小悠!”祝珊跟着起身挡住去路,苍白而修长的手指紧紧攥住他的衣摆,“小悠,让妈妈看看你好吗?妈妈真的很想你。”
祝珊指尖小心翼翼靠近李悠然,却被对方后退着躲开。
“我回去找过你!不止一次。”祝珊大声道。
她慌忙低头将衣袖卷起,露出里面陈旧的伤疤,“他是个疯子。”
泪水顺着他的脸颊簌簌滑落,“最后那次,他说要杀了我,再杀了你……我当时怀着莱莱,我不敢,我真的不敢……”
李悠然垂在身侧的手紧握得几乎泛了白,他强忍着心中情绪,缄默不语。
“这么多年我一直很想你。”
祝珊亦步亦趋靠近,泣不成声。
“哈。”
李悠然微微仰头,露出一抹惨淡的笑容,小声喃喃,“所以我连怨恨的理由都被剥夺了,是吗?”
“妈妈。”
时隔二十多年再次叫出这个称呼,不论是李悠然自己还是祝珊都有刹那的怔愣。
祝珊在泪光中泛出惊喜,可不待她回应,李悠然又接着道。
“你离开后,他告诉我,你死了。”李悠然颓然坐回椅面,背对着祝珊,“我一直都是这么相信的,直到在均盛看见了你和你的……新家庭。”
“那天在地库我以为你会认出我,因为我一眼就认出了你。”李悠然耸耸肩,“没想到我不仅没找回妈妈,连工作都丢了。”
他缓缓转身,“当时我在部门的那种处境,现在想来应该都有魏董的授意。”
祝珊脸色苍白,下意识倒退半步。
李悠然看在眼里,叹了口气,目光投向那份文件,“所谓的‘补偿’也是魏董的意思吧?”
他单手拎过那份文件,又抛到一边,“替我向魏董说一声,心领了。”
“上次在电话里,我说了谎。我恨过你,在三年前重逢的时候。”
他低头看了下表,“其实那天看到魏莱时,我原本也没想管。”
“妈妈。”他起身走向祝珊,“我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可怜,更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善良。”
他主动握住祝珊的手,重重合在自己心口,“这里流着的是李为仁的血,你有没有想过,其实我和他是同一类人?”
听到李为仁的名字,祝珊眼中闪过显而易见的恐惧与厌恶。
李悠然笑笑,“我看过你的采访,你说过去的就让他过去。”他走到门边,轻轻按下门把手,“妈妈,你已经有‘未来’了,让我活在过去不好吗?”门开了又关。
祝珊茫然失措站在原地,好半晌,她猛地回过神扭身追了出去。
“小悠?小悠!”
可哪里还能寻到对方身影。
出了咖啡厅,李悠然没有开车,漫无目的一口气往前走了很久。
他不辨方向,只是一股脑儿向前走,走得又急又快,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将脑海中哀哀哭泣的女人远远抛在脑后。
“嘟嘟——”
身畔不断传来恼人的喇叭声响。
他皱眉,离马路远了些。
“悠然!”
熟悉的男声代替了喇叭声响,将李悠然游离的思绪拉回现实。
“齐哥?你一直没走?”
齐朗朝他挥手,“上车吧,再走要走出明州了。”
李悠然没拒绝,转身上了车。
“抱歉,我是真的没想到今天这出是冲你来的。”
“齐哥你不用道歉。”李悠然摆摆手,“真要说起来,也是我的事波及到了你。”
“我能不能问一下,你和祝董……?”
齐朗绝对不是八卦的人,但今天这件事匪夷所思的程度已经完全超过了他能按捺住好奇心的范围。
“她是我妈妈。”
李悠然言简意赅。
汽车猛地刹住,在宁静的街道中央制造出一声不大不小的噪音。
齐朗将这五个字翻来覆去理解了几遍,犹疑道:“那魏董……?”
“我和他没关系。”李悠然注视着窗外,将三年前离职的真相告诉了齐朗。
齐朗听罢,震惊到说不出话,半晌后突然愤愤地拍了下方向盘,“魏董公报私仇,刚才的补偿你得拿啊!算了,明天上班我重新和人事那边要一份合同——”
“齐哥,谢谢你。”李悠然转过来,脸上终于露出了些许明快的神采,“但我不想接受。”
“为什么?”齐朗不解。
“你就当我小心眼吧。”李悠然耸耸肩。
齐朗听不懂,但直觉如果自己继续问,对方好不容易变好一些的心情又会变差。
“她这会儿应该已经走了,我送你回去拿车。”齐朗说着,重新发动了汽车,匀速朝咖啡厅开了回去。
一路上李悠然都默默看着窗外,齐朗知道他肯定还在想祝珊。
虽然李悠然没怪自己,但今天这事儿他还是有责任。
得找个什么话题分散下他的注意力。鬼使神差。
齐朗脱口而出,“你和许妄怎么样了?”
“欸?”从齐朗口中听见许妄的名字,李悠然很惊讶。
“……”
齐朗简直想顺着车窗把自己的舌头扔出去。
“他回鑫市上学了,短期内应该不会回来。”
李悠然说到这里,突然笑了,“但我过阵子会去看他。”
齐朗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你们俩……”
“是的。”
李悠然明白齐朗想问什么,大大方方承认了。
如果说今天之前齐朗还对李悠然有一些期待,那此时此刻他这点仅剩的期待值已经连渣都不剩了。
但期待破灭的同时,又有一件事情让他有些介意。
“悠然。”他指尖敲击着方向盘,思考着要怎么问这个问题,“或许……许瞻和许妄是兄弟吗?”啪嗒——原本握在李悠然掌心的手机蹴然掉落,发出一声沉闷敲击音。
“你怎么会知道许瞻?”
“就是……”齐朗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有次团建你喝多了,送你回去的路上,你一直对着我喊这个名字。”
齐朗说罢有些自嘲地勾了勾嘴角——李悠然不会知道,这就是自己对他心动的开始。
他心动于李悠然对另一个人的情愫,后知后觉这真是一个糟糕的坏兆头,从开始到现在,自己依旧只是个旁观者罢了。
“我这么喊了?”
李悠然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他低头抹了把脸,好半晌才想起自己还没回答齐朗的问题。
“他们确实是兄弟。”
“那你和许瞻……?”
“许瞻已经去世了,他生前和我只是普通朋友。”
“那,”齐朗斟酌着继续问,“许妄知道么?你对许瞻的感情。”
李悠然神情有些凝重,似乎是第一次认真考虑这个问题,许久,他摇了摇头,“他不会知道。”
说罢,他弯腰从脚边捡起手机,故作轻松道:“我早就戒酒了。”
齐朗不置可否。
以他的经验来说,要瞒住一件事,很简单,也很困难。
譬如李悠然藏在心底的感情,兴许连许瞻都未曾知晓,却让自己这个毫无关系的人阴差阳错知道了秘密。
齐朗见过许妄几次,印象里那是个聪明到甚至有些狡猾的年轻人。
他突然有些担忧李悠然,不知道当对手是许妄的话,这个心思纯净的男人能保有这个秘密到什么时候。
“悠然。”齐朗突然开口,“你告诉我你父亲曾经欺骗说你的母亲已经去世了。”
“没错。”李悠然点头。
“你父亲肯定想不到,你会在茫茫人海中和你母亲重逢吧?”齐朗缓缓踩下刹车。
“所以呢?”李悠然有些不解。
齐朗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没有回答,只是指了指外头,“我们到了。”
李悠然和齐朗道了别,走了两步又跑回了齐朗车边,面上有显而易见的不安:“你觉得我这样算欺骗吗?”
齐朗想了想,认真道:“如果他某天知道了真相的话。”
“不会的。”李悠然站直了身,那些不安定一点点从他面上褪去,“他不会知道的。”
他已经扔掉了关于许瞻的一切,也戒了酒,甚至连上一次梦见许瞻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他一定可以长长久久保守这个秘密。
既然要去看许妄,康康要被独自一人留下这事儿就成了问题。
好在许妄之前就替他打听过,傅薇工作的那家宠物医院寄养条件很好,况且康康隔三差五去那儿洗澡剪毛,早就和那儿的护理师们熟得不能再熟。
出于保险起见,李悠然下班后还是先去了一趟医院,想亲眼看看寄养区的情况。
傅薇今天刚好在前台,见他来了很热情地打招呼,打完招呼又有些疑惑,“诶?康康呢?”
李悠然笑着说明来意,傅薇听了连连点头,领着他往领养区去。
“……每天会遛两次,康康性格好,又绝育过,在寄养区也不用全天笼养。哦,悠哥你是周几出差呀?最近是旺季,要不今天就把寄养位预定了吧。”傅薇建议道。
“也好,我就定双休。”李悠然回答,“周日下午来接。”
“哦?”傅薇面露惊喜,“悠哥不会是要去找许妄吧?”
李悠然有些惊愕,没明白自己哪句话透露了行踪,但他毕竟比傅薇大好几岁,轻轻将问题抛了回去,“怎么突然这么说?”
“因为我也去呀,许妄说学校无聊,想组个小队出去玩玩。”傅薇笑得很灿烂,说罢目光落去了李悠然身后,唤到:“何医生,何医生!”
她一个箭步冲出去,将不远处刚好路过的何棠拉到李悠然面前,“不只是我,还有何医生呢。”
李悠然沉默半晌,迟疑道,“确定是下周么?”
傅薇用力点头,又扭头对何棠道,“何医生,悠哥下周也去鑫市呢。”
何棠应声微微低头看向傅薇,从李悠然的角度,竟是第一次看清了对方向来藏在厚重镜框后的眉眼,那竟一是双带了几分古意的丹凤眼。
好奇怪……总觉得似曾相识。
可这微妙的违和感此刻无暇显山露水,他当下已然被傅薇方才的话语带走了大部分注意力。
是的,自己确实要去看许妄,但对方从没说这是一次单独见面。
他突然想起许妄离开明州那天,发过一条动态,那时傅薇留言说“鑫市见”。
兴许,真要论先后,恐怕对方早就先于自己约定了见面时间。
见李悠然脸色有变,傅薇不知内情,赶忙道:“悠哥你放心,我们这里人手是绝对够的!到时就安心把康康送过来。”
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李悠然放缓了声调应下了。
傅薇领着他去登记,边走边说,“悠哥啊,既然都去鑫城,要不咱……”
她话说到半句,被一直没怎么说话的何棠勾住了衣领,“工作时间,闲聊什么呢。”
何棠嘴上虽是责备,面上表情却透着柔和,李悠然从没在何棠脸上看过这种表情……
电光火石间,他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自己会觉得何棠有种奇异的眼熟感。
回到车里,他第一时间打开手机。
翻找到傅薇头像,点开相册一路下翻,记忆中那张聚会合影再次映入眼帘。
人群后许妄笑得和煦,在他近旁,只露出一双带着浅淡笑意的丹凤眼的的女孩,如果擦去其上繁复的妆容……
那不是何棠,又能是谁?
若是审美与取向也刻在血缘里,会不会许妄其实也像许瞻一般,总会反复倾心于何棠这样的女孩呢?
照片中许妄的头发已经长得足够长,带着些天然卷,一如当年自己最后一次看到的许瞻的样子。
李悠然猛地退出界面,心头升腾愧疚。
他不该怀疑许妄。
“那如果他真的喜欢呢?”
心底有个细细的声音发问。那就……
他双手紧抓在方向盘上几乎发了白,几不可闻地喃喃,“他有他的自由。”—
李悠然愧疚于自己的无端猜测,他不打算将女孩们也要去鑫市的事情在电话里向对方求证。
他担心有些问题一旦问出口,便要催生出某种节外生枝的嫌隙。
几天后他才意识到,自己假装无视的这些端倪,就如投入湖泊镜面的尖锐石块。
于是,一切平静日常都开始走形。
第一圈涟漪,发生在两人约好每晚都要电话的时间。
那串雷打不动准点呼入的铃声,今天并未响起。
起初,李悠然心中的新奇甚至远远高过了疑虑。
真是难得,全世界最擅长粘人的家伙,今天居然迟到了。
李悠然当然不会因此而苛责许妄,也不太能理解对方口中的“准点是一种仪式感”。
早一些晚一些又没什么关系?
他只是觉得执拗的许妄很可爱,刚好这份可爱也只有自己能看到,于是更加可爱了。
半小时后,李悠然带着狐疑查询手机余额。
余额充足,信号满格,没开静音,可手机却跟死了似的。
又过了半小时,揣测逐渐从许妄学业繁忙,升级成另一些更严重的意外事故。
自此,他终于按耐不住,给对方拨去了电话。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机械的女声透过听筒传来,李悠然有些意外。
兴许对方真的在忙。
又过了十分钟,他再次去了电话,那头依旧是通话中的提示音。
“嗯?”
许妄并不是一个喜欢煲电话粥的人,就算是和自己打电话也不会把时间拉得很长。
未及细想,那头倒是给自己拨回了电话。
“哥,抱歉抱歉。”那头一接通就道了歉,“刚好在忙。”
随着那头话音落下的,是这头胸膛里的那颗心。
李悠然后知后觉,原来在听见许妄的声音前,自己是那么不安定。
两人间的这通夜话与往日相比并没有什么变化,要说哪里有不同——“……哥,抱歉啊,还有点事,我得先挂了。”
这还是两人分开的这段时间里,许妄第一次主动要求挂电话。
还未来得及出口的半句闲聊卡在喉间,李悠然有些怔愣,但还是体谅道:“没关系,我也打算休息了。”
“那哥早些休息,明天再聊。”
“好的,你也早……”嘟嘟嘟——通话在猝不及防间切断。
李悠然在客厅里失神地坐了一会儿,直到康康轻轻咬了咬他的衣角才恍然回过神。
“饿了?”他起身拿出两块冻干,但康康并没有接,反而绕过他走到许妄常坐的沙发那侧,用小爪子轻轻勾了勾。
李悠然莞尔,坐过去揉它的脑袋。
没想到康康平时看起来不太待见许妄,居然会露出这种举动
“想他?”李悠然干脆把康康抱上了沙发。
最近康康胖了不少,毛流油光水滑,摸起来手感好极了。
康康扬起脑袋,湿漉漉的眸子眨巴眨巴。
“我也很想他。”
李悠然把脸埋进康康柔软的毛发,“等下周见到许妄,我让他放假了早些回来好不好?”
“呜汪!”
康康小声又短促地吠叫一声,似乎在说:那真是再好不过了!次日午休。
江以诺喊李悠然吃饭时,对方还在埋头工作。
“走呀,吃饭。”她不得不靠近更大声喊他。
“不了,我……”
“嘘——”江以诺打断他,“不许你为咱们这破公司这么卷。”
说罢,她干脆上手不由分说将人拖起来,“走走走,这顿姐请你。”
两人就近找了家轻食餐厅。
江以诺最爱找李悠然做自己饭搭子,因为对方不爱荤腥,对她这种减肥人来说非常友好。
两人靠窗坐下,早上刚被郭益森毫无理由打回一份草案,江以诺气呼呼边翻着菜单,边吐槽上司。
李悠然私下很少和同事们八卦些有的没的,却是个很好的倾听者。
江以诺吐槽了一会儿,突然感觉有点不对劲,平日里李悠然总会有恰到好处的回应,怎么今天这么安静?
她从菜单后探出脑袋,就见对方目光直愣愣落在亮着的手机桌面上。
“怎么了?老郭又找你?”
李悠然收回目光,平静地摇摇头,“没有,什么都没有。”
这句话他没有撒谎。
字面意义上的“什么都没有”。
平日里少辄两三条,多辄七八条的信息今天没有出现。
那些谈不上有什么意义,甚至是在路上看到一片落叶也要煞有介事发给自己分享的鲜活日常突然之间沉寂了。
李悠然仔细回忆昨晚那通电话。
是自己说了什么话让对方生气了么?
“喂、喂喂。”
江以诺伸过来手掌,在他呆滞的视野前反复晃动。
李悠然回过神,没来由一阵无措。
他望向江以诺,“如果有个人每天都和你联系,突然间不联系了是怎么回事啊?”
江以诺头顶雷达警报轰鸣。
天勒个娘亲!老娘居然能在公司倒闭前接到李悠然的恋爱咨询啊啊啊!!!
她强压下心头激动,故作镇静,“那、那得分很多情况。”说罢,两眼放光猛地探近,“交往多久了,我认识吗,年上年下,本地外地?”
“……”
“咳、咳咳咳。”江以诺靠回椅背,努力让自己的声线听起来深沉可靠,“问清楚些才好参谋嘛。”
李悠然当然不可能告诉对方自己的恋人就是许妄,挑拣了些信息说了。
“唔,小好几岁又是异地恋,以前很粘人。”江以诺沉吟片刻,“朋友,你这个情况似乎……不太妙啊。”
【作者有话说】回来啦!
复诊时拿到了病理报告,之前不敢说,每天都担惊受怕,事到如今终于松了口气,哎,感觉活了过来接下来就会恢复更新啦,其实也临近完结了,半个月应该够!想攒攒一起看的友友也欢迎月底来看哈。
最后,感谢等待,我不是称职的作者,但各位是无比称职的读者,感谢每一位追更的友友,感谢。
第48章 张弛有度
江以诺花了一个整个午休给李悠然卖力分析这事儿,试图让他明白整件事可大可小。
往小了说了是老实人惨遭备胎待遇,往大了说是杀猪盘团伙盯上了天选冤大头。
“就没有……”李悠然咽了口唾沫,“再朴实一点的剧本吗?”
“啧啧啧,可怜的汤姆。”江以诺摇头看他,“老话怎么说的,事出反常必有妖。”
「事出反常必有妖。」
李悠然下班路上反复咀嚼这句话,越想越觉得心里空落落。嘟嘟嘟——!
后方汽车不耐烦按起喇叭,李悠然如梦方醒,赶忙踩下油门穿过了早已变换绿灯的路口。
回到家,他破天荒没有和康康打招呼,反而直接回了房间。
没有换衣服,直接扑倒在床铺,平日里他绝不会这样做,但今天他感觉自己或许是生病了。
疲累感从心口蔓延到四肢百骸,唯留一颗过于活跃的大脑突突跳到生疼,将自己和许妄间的点点滴滴翻来又覆去地一遍遍咀嚼。
半小时后他挣扎着坐起身,确认了两件事。
一、许妄确实有些反常。
二、偶尔反常一次也不是不行。
过去的大部分时候都是许妄在无条件信任自己,支持自己。
那么反过来,自己也应该以同样的态度相信对方不是么?
反正很快他们就要见面了。
(狗子:嚯,超绝钝感力 д )
似乎是为了褒奖他对两人关系的信心,这天晚一些的时候,许妄的电话按时打了进来。
他的声音听起来与平时别无二致,只是似乎还未回到住处,周遭有杂乱声响。
“哥,我今天临时被拉去郊区调研,手机刚到那儿就没电了,都没来得及联系你。”
李悠然浮动的心缓缓落了地,原本僵硬的坐姿也舒展开来。
“没事,安全回来就好。”
“怎么能叫没事?”许妄有些急躁,顿了顿,突然压低声音小声道,“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一整天的惶惶在这一刻彻底烟消云散,柔和暖流在胸腔弥散。
他从来不知道,诸如此类被许妄常常挂在嘴边的剖白,原来竟是如此珍贵而甜蜜。
“其实我、我也很……”他双手捧着手机,迫不及待要把心里的汹涌的感情说给恋人听。
“哥,我得走了,导师叫我呢。”那头猝不及防传来了道别。
“啊……好。”卯足劲的告白被突然打断,李悠然整张脸都涨红了,他尴尬地换了话题,“快去吧,反正下周就能见了。”
那头沉默半晌,浅浅干笑了几声,“说的也是。”
挂了电话,李悠然腰不酸了,头不疼了,洁癖也回来了,哼着歌儿将方才合衣躺过的被套枕套一股脑儿洗了。
又陡然想起自己还养了条狗,赶忙拆了根大骨棒给窝里委委屈屈的康康送了过去。
“现在没事啦。”他轻抚康康的后背,想了想又纠正到,“不,之前也没有事,以后也不会有事。”
康康突然停止了大快朵颐,抬起头歪着脑袋看他,棕色眼睛又圆又亮,可爱极了。
李悠然没忍住,将它抱进怀里,贴着那对毛绒绒的大耳朵道:“不知道为什么,虽然没来得及说出口,但我现在特别高兴。”
“呜~汪!”
当晚李悠然睡得很早,打算第二天早点去公司。
掰着手指一算,只要同组同事那里不掉链子,下周一定能把手头活计搞定,虽然可能会累一点……
但他空前迫切地想念许妄,想见对方,想和对方面对面说话,甚至开始好奇那人口中“超级无聊”的鑫市到底有多无聊。
一晃又过了几日。
李悠然空前顺利地完成了大部分工作,进度简直喜人。
下班后他开始陆陆续续整理要带去鑫市的行李,因为不会待太久,他只打算带一个双肩包。
往里塞睡衣时,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站在背包前踌躇了很久,还是将那件轻便但过于薄透的衬衫抽了出来,换了件黑色纯棉T恤进去。
换好T恤,他耳垂有些发红,拉好包袋拉链的刹那,又不知回忆起什么,慌慌张张奔进浴室冲了把脸。
整理好行李,他主动给许妄拨去了电话,那头响了几下,很快就被接起。
许妄的声音听起来颇为意外,“哥?你怎么会给我打电话。”
李悠然有些尴尬,自己从来被动惯了,难得主动一次,瞧把孩子吓的。
“也没什么要紧事,过两天不是要去鑫市么,到时我们是在K大附近碰头还是……”
那头听罢并未直接回答,反而关心起李悠然的工作,“哥你声音听起来有些哑,是不是最近太累了。”
李悠然微愣,下意识按了按喉头,所幸,并没有什么明显的不适感,于是笑着宽慰,“最近工作确实比较多,不过我还应付得来,一点都不累。”
“瞎说。”许妄语气冷下来,“昨天以诺姐加班时发了动态照,我在里头看见你了,你明明保证自己不会加班到太晚的。”
当场被戳破,虽然是善意的谎言,但依旧让李悠然有些羞耻。
不过转念一想,人许妄也是关心自己,况且他们这行隔三差五加班,大家也早就习惯了。
“哥,我虽然也想见你,但不希望你用压榨自己健康的方式挤出时间。”
“小妄,其实也没这么严重……”
“没事的哥,反正再过两个月我就回明州了,到时再见也行,我等得起。”
“不是,小妄你听我说,我工作真的已经差不多快做完了。”李悠然急得不行,拼命解释。
“哥总是这样,不管遇到什么压力都想方设法自己扛着。”许妄长长叹了口气,“是我太任性,明明哥这么忙还提出见面的要求。”
李悠然简直欲哭无泪,他不知道要怎么让许妄相信自己真的有时间去看他,可没等想出个一二三,又听那头继续道:“我真是蠢,如果这些工作能被这么轻易完成,即便我不要求,哥也早就来看过我了,不是么。”
此话一出,李悠然彻底说不出话了,完全进退两难。
说效率高吧,许妄不信。
说效率低吧,显得他以前不诚心。
此时此刻,他不仅想不通该怎么破局,也想不通对话怎么就峰回路转到了这一步。
“哥,你早点休息。”许妄似乎打算挂电话了。
李悠然喉头攒动,终究没想出怎么破局,只得灰溜溜道晚安。
挂了电话,他呆愣愣看着手边已经塞得鼓鼓囊囊的背包,茫然又失落。
“所以……他不要我去了?”
他猛地合上嘴,生怕出口成谶。焦躁又不安地在客厅里来回踱步,走了一圈又一圈,突然又自责起来。
怪也怪自己,在许妄刚离开那阵子总是无心工作。工作多。效率低。时间少。
久而久之就成了恶性循环,哪里还挤得出时间去看他。
他懊恼又愧疚,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整夜在半梦半醒间折腾,第二天天不亮就干脆起床,带康康出门散步了。
康康竖着耳朵听了一整夜来自卧室的唉声叹气,此刻它甚至能从主人身上嗅到一种类似梅雨季节的阴湿气息。
它关切地打量他,脚步渐缓,没有像平时那般冲在前头,而是迈着小碎步匀速行在主人身侧。
李悠然遛狗的路线并不固定,一般都随康康高兴。
今天的康康似乎格外安静,就连选择方向也是怯怯的。
他不得不弯下腰,柔声鼓励道:“想去大草坪?那走吧。”
踏上大草坪的瞬间,清晨微风便带着修剪后的绿意香气不断包裹过来。
太阳到此刻方才有了些许存在感,布着云峦的多云天,阳光被分隔成一缕缕,柔柔洒落在翠得耀眼的草坪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