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
谢岁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软而颤,他轻轻的,忍着头皮发麻的恶心感,微微后仰,将自己依偎进身后青年的怀里。
不知为何,他想起五年前,太子殿下带他去王府赔罪的那夜,好像也是一个桃花纷飞的春夜,十七岁的少年双手环胸,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瞪他。
那时太子殿下让他唤裴珩什么来着,啊……想起来了。
谢岁低声下气道:“珩哥哥,我知错了,你饶了我好不好?”
裴珩:“…………………”
长久的沉默,谢岁甚至隐约感觉到身后青年身体的僵硬,他有些狐疑的抬头,发现裴珩又在瞪他,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竟觉得那双黑沉的眼中有一丝被占便宜的屈辱感。
谢岁一慌,他没有勾引人的经验。
难道他会错意了?
下一刻,却有一双手覆在他眼睛上,青年胸膛颤动,像是在笑,又有点咬牙切齿的滋味,他说——
“好啊,小元夕,珩哥哥替你做主。”
“萧凤岳,你方才说要把这孩子发卖?”裴珩转头看向正在一侧站着,稍微尴尬的萧家大郎君,“不如这样,行个方便,将他卖与我如何?”
“王爷若是喜欢,带回去就是了。”萧凤岳自然不会忤逆裴珩的意思,他笑着看了眼被裴珩拉起来的谢岁一眼,装作不认识的模样,“一个犯了错的奴婢而已,明儿个我便让人将身契送到王爷府上。”
“好啊。”裴珩将手搭在谢岁肩上,站在他身后,有如一只叼着猎物的黑色大猫,“那现在他就是我的人了。”
“自然。”萧凤岳点头。
“行。”谢岁耳侧一痒,是裴珩的气息拂过,紧接着有些冰冷的声音缓缓响起,“我镇北王府里面没有窝囊废,小元夕,方才谁欺负的你?”
他感觉自己背后让人推了一把。
“上,打回去。”
谢岁:“…………”
他看着不远处那群瞪大了眼睛的少年郎,默默卷起了袖子,有些不自信的回问,“当真谁都可以打?”
裴珩双手环胸,似笑非笑,“只要你打的过,我便兜得住。”
于是谢岁就上了。
第一脚,踹在了跪地不起的陈平脸上,将人踹了个倒仰,陈平不敢回手,啊一声惨叫,捂着脸打滚。
四周顿时炸开了锅,那群少年吵嚷起来,开始指责谢岁无故打人。
谢岁充耳不闻,红着眼在人群中搜索,揪出上午那几个调侃先太子被废,已经去阎罗殿喝茶的,上去便是两巴掌。
娇生惯养的勋贵子弟,还没反应过来便让谢岁一拳砸在了脸上,鼻青脸肿,鼻血狂飞,瞬间哭声一片。
身着杂役袍的少年明明还瘸着一条腿,此刻却像是一匹杀入兔子群里的狼崽子,一拳一个小朋友。
其实不少人只是过来看热闹的,谁想到自己成了被看的那个热闹,被吓到后便想要回头逃离,却发现院子出口不知何时已经被摄政王随侍给拦住了,而前方是凶神恶煞的谢岁。
当年金陵第一恶霸的凶名,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一个少年被谢岁骑在身上打,一边哭一边往前爬,却被薅住了头发按在地上摩擦。
萧凤岐有些看不过眼。
“够了!谢岁你不要借着有人撑腰便蹬鼻子上脸!”
手腕被人抓住,谢岁两眼通红,他抬头看着面前正对着自己怒目以视的萧凤岐,忽然笑了一下,璨若春华。萧凤岐被晃了眼,有些愣神,随后便迎来了谢岁毫不留情的一个头槌。
脑袋嗡一声响,他口中腥甜,后退两步稳住身形,抬手擦了一下,嘴里都是血。谢岁一脑袋撞在他下巴上,舌头碰伤了。
“草。”萧凤岐口中流血,眼泪一下子冒了出来,“谢岁你是不是疯了?”
谢岁冷眼扑过去,两人扭打起来。
理智告诉谢岁,现在他无权无势,裴珩又是个阴晴不定,喜新厌旧的,他最好不要惹萧家,只是……他忍不住了。
他大概真的快疯了。
四百五十六天。
从谢家败落至今,四百五十六个日夜。
父兄离去的背影,母亲自缢后悬在梁上摇晃的白绫,长嫂自戕时流了满床的血,他杀蔡廷时对方晃荡的脑袋,和那把被颈骨卡断的薄刀,在狱中被一片片拔了指甲,再夹断手指,他能够听见自己骨头裂开的声音,和他痛极时的惨叫声……一夜一夜。
他心中有恨,却忽然发现自己只是个必死的反派。要想活着,只能忍,只能逃,可是他逃不掉。
谢岁眼前发昏,他觉得自己烧的像块炭,力气在抽离,呼吸越发艰难——
要撑不住了,得抓紧时间多打两下。
谢岁恍恍惚惚的想。
萧凤岐后背、臀腿上都有伤,他刻意去攻击对方的伤口,少年人因为疼痛挣扎,破口大骂。
“谢岁,你这个王八蛋,松手!”
“你大爷的,有本事正面打,卑鄙!无耻!”
他按着萧凤岐的脑袋,碾着他背上的伤,大概是伤口崩裂了,有血打湿了衣服,湿漉漉的。
看着自己麻布衣袍上蹭到的血,谢岁呵呵笑了,瞧着有些瘆人。
萧凤岐倒抽一口冷气,压低声音咬牙道:“谢岁,我劝你最好留一线,裴珩随口一说,你真当他会把你当回事?那等凶残暴虐之人,你迟早会被厌弃!”
“那又怎样?”谢岁摇摇晃晃,他头晕,说话也有些有气无力了,“反正都是死,留在你这里是死,过去他那边也是死,但是现在我可以揍你。”
“之前我忍着,如今……萧三郎,你且受着。”
又是一拳。
四周忽然伸过来很多双手,是那些反应过来后,过来救人的少年。有人拽住谢岁的胳膊,有人拖住他的腰,还有人在掰他的手指头,最后一股巨力袭来,谢岁被掀翻出去,滚了两圈,发现是萧凤岳来了。
萧凤岐被人抱走,谢岁没了力气,让人扑在地上压着,不远处,是衣衫雪白,正将一人护在背后的傅郁离。
谢岁把眼睛闭上。
大意了,应该先打姓傅的。
他躺在地上,失去知觉。
“王爷。”萧凤岳抱着自家满脸血的幼弟,一脸无奈,“看样子今夜你我是没办法不醉不归了。”
裴珩丝毫没有扰了别人宴会的歉意,他点了点头,闲庭信步的走过去,将倒地不起的谢岁拎住拖走,挥了挥手,“那下次再约。”
萧凤岳哪里还敢再约,连夜叫人套了车,恭恭敬敬将这位煞神送走。直到裴珩府上的马车离开胭脂山数里地,他这才松了口气,让人赶紧去请医师上山,给这群被揍的凄凄惨惨的少年治疗。
大概是出了一口恶气,谢岁做了个好梦。
睁眼时心情舒畅,他在被子里蹭了蹭,觉得自己埋在云堆里。
谢岁起身,床幔飘动,外头是一片暖融融的日光,里头盖着轻柔的绒被,缎面水滑,一看就很贵。
和他住在萧庄时的生潮的被子完全不一样。
偷偷将床幔掀开,谢岁探头,日上三竿,花影颤动,窗户外头爬了一片紫藤,随着风摇晃,满室甜香。
谢岁挪下床,他不知自己躺了多久,全身无力,手上打人时蹭破的伤口已经结痂了。扶着桌子和墙面凑到窗台前往外看去,
一树茂盛的紫藤从窗外直爬到长廊上,更远处是棵老梅,树干直探到院墙外,几枝分叉错落有致,台阶似的。
谢岁记的很清楚,此处翻墙圣地,当年他打了裴珩后,太子想替他讲和,那厮称病拒绝见面,最后是太子哥哥领着他在夜里爬墙翻过来的。
当时走的就是这条梅枝路。
很好,镇北王府,裴珩老巢。
谢岁按了按脑袋,稍微有点慌张。
他在房间里绕了两圈,发现自己住的应当是妾室的屋子。地上铺了绒毯,他赤脚走到衣柜前,稍微一拉开——
谢岁瞳孔地震。
猛地将柜子合上,只是那一柜子的轻薄衣物还是刺痛了他的眼睛。
谢岁又在屏风后,箱笼里找了找,发现整个房间除却自己身上穿的中衣,再没看见其他正经衣服,于是他更慌了。围着桌子困兽似的走了一圈,又爬回床上躺平。
“算了算了,来都来了,反正左右都得被草,裴珩虽然变态了点,他好歹……好歹比较俊。”谢岁又翻了个身,面如土色,抱着被子双眼无神的念叨,“一般来说床上变态代表着不行,裴珩那么变态,应该是不行……嗯,最好不行……”
此刻,延和殿内奋笔疾书的某人忽然打了个喷嚏。
“几时了?”裴珩搁下笔,他看了眼天色。
“回禀王爷,午时。”宫人低头应答,“该传膳了。”
裴珩嗯了一声,趁着有人布菜,又翻了几本折子,基本都是参他的。
说他嚣张跋扈,纵容府上恶奴出手伤人。
裴珩看了一眼,兴趣缺缺,估摸着是这位大人儿子被揍了。
“陛下呢?”裴珩忽然道。
宫人答:“陛下正在温书。”
“别看了。”裴珩揉了揉眉心,“请陛下一同过来用膳。”
“是。”
小桌面一铺,宫人布膳,其实也只两个食盒,三菜一汤,另加一份奶糕。
前几个月宫廷中刚被血洗,就连御膳房也遭了殃,如今的皇家御厨还是裴珩府上借来的伙夫,只会做些简单菜色。
于是皇帝面前也就一碗蒸蛋羹,一碟清炒时蔬,并着笋丝炒肉和一盅奶白色的鱼汤。
很穷酸。
不过小皇帝脾气好,一点也不在意。
穿着明黄色龙袍的小孩只到裴珩大腿,手短腿也短,安安静静站在桌边,盯着裴珩不言不语。
裴珩俯身将小皇帝抱起来,挥手让宫人全部都下去。
待人全部走干净了,小皇帝的表情才稍微松懈些许,他被放在桌边,开始安安静静的吃饭。
两人相对无言,沉默许久。
“朕今日,看完书,下午,看什么?”孩童的声音有些迟钝,木木的,没什么感情。
“下午休息,明日练剑。”裴珩随口道,“臣午后回府,今夜就不留宿了。”
小皇帝闻言嘴瘪了,“奏折,太多,批不完。”
裴珩揉了揉脑袋,“行,臣带回去批。”
小皇帝满意的点点头,从椅子上跳下来,慢吞吞拍拍裴珩手臂,语重心长:“爱卿,辛苦。真乃朕,肱骨之臣。”
裴珩:“既然辛苦,那陛下帮臣分担一半罢。”
皇帝瞬间背过身去,“朕听不见。”
是夜,月黑风高。
谢岁白日里醒过来后,府上嬷嬷又找了医师给他复诊,他当时躺在床上,依稀听到了窗外说了些什么,身体不行,郁结于心,在恶化云云。
谢岁觉得这是个庸医。
他才把萧凤岐他们揍了一顿,睡觉都能笑醒,怎么可能郁结于心呢?
到了晚间,他便被侍女服侍着用了些清汤寡水,又服了一碗药,药里大概有安神的东西,他躺平便睡着了,梦中白梅飘零,床榻上女子身上的血将被褥都给泡湿了,她抓住谢岁的手,嘴角开合,“般……般般他还小,元夕……求……走……”
女人没了气息。
谢岁觉得自己腿边应该有个孩子,然而反手一捞,抓了个空。
他让人给戳醒了。
灯火昏黄,黑袍的高大侍卫提着只白灯笼立在床畔,腰间挎一把长刀,脸蒙了半张,在灯火里半明半暗,阴恻恻的。
睁眼时谢岁还以为自己遇到了索命无常。
对方将他被子一掀,残酷道,“郎君,王爷唤你侍寝。”
他的声音实在太冷,只一句便凉到了谢岁心坎里。
虽然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但没想到裴珩居然如此急色。他白日里才醒,晚上就要他陪/睡……真不是人啊!
谢岁抓着被子好半晌,爬起来低声下气道:“那……衣服呢?府中并没有为我准备衣物。”
冷冰冰的侍卫眉头一蹙,“柜子里不是有么?”
谢岁:“………”
想起白日里看见的那些衣服,他呼吸一窒。
小不忍则乱大谋,小不忍则乱大谋。
谢岁磨蹭着拉开柜子,发现里面除却零零散散不少轻薄裸露的衣服外,就是极其繁复的女装。
看样子裴珩的口味……实在是比较独特。
在穿女装和漏洞轻纱之间犹豫了好久,谢岁勉强挑了件颜色相对没有那么艳丽的石榴裙,走到屏风后换上。
这衣服对他来说宽了一点,胸前有些空荡,不住往下滑,反手勒紧了些,衫衣上还有一股胭脂香气,衣物贴在肉上,有种半透明的质感,他肩背极白,其上的团花便像是开在了雪里。
但总比纱衣好,穿纱衣和裸/奔没有什么区别,谢岁觉得自己还做不到那么奔放。
勾上披帛,谢岁看了眼一侧的铜镜。
少年乌发如云,穿着洒金红裙,裙边山茶盛开,却越发显得他整个人苍白无色,带着大病后的憔悴,偏偏穿着雍容的衣袍,又一脸说不出的沉郁,像是要被这堆金砌玉给压死了。
谢岁顿了顿,走到梳妆镜前,在桌面寻了寻,翻出一盒胭脂在唇珠上搽开,增加气色。
“反正都要被睡了,不如放开点。”勉强安慰了一下自己,他又看了眼镜子里的自己,深吸一口气。
希望今夜过后他还能有命在。
希望裴珩能手下留情。
裴珩唤他的时间实在太晚,再过半个时辰便到子时,如今虽然已是春日,夜间的风吹起来还是冷的。
出门时谢岁身上起了一层层细密的鸡皮疙瘩,前方是带路的玄衣人身形隐没在黑暗中,应该是府中的暗卫,走路都没声的,有时恍惚一下,会有种只是个白灯笼在前头飘的错觉。
夜间的王府里分外寂静,谢岁跟着那侍从从西厢走到东厢,最后停在了书房外。房间内的灯光还亮着,谢岁看了看牌匾,又看了看示意他进去的侍卫,瞳孔地震,“没带错?”
侍卫信誓旦旦:“没带错。”
谢岁:“………”
他早知道裴珩变态,没想到他居然如此变态!别人睡觉好歹在自己房里,他居然在书房?!
“王爷,人带来了。”侍卫轻车熟路,十分淡定地敲门,随后大门吱呀一声打开,里头灯火通明,谢岁有些不适应的眯眼,隐约可以看见个高大的身影坐在案牍后,他回头看了眼侍卫,却让对方推了一把,直接塞进了书房内。
“好生伺候殿下。”侍卫语重心长的吩咐,而后书房门吧嗒合上了。
谢岁:“………”
到底是个不满十九岁的少年,谢岁也没什么心上人,对情/爱之事的了解仅限于和狐朋狗友凑一起看的春/宫图。
如今真轮到他自己……谢岁心脏跳的飞快,额头沁出一层冷汗。
“过来。”主案后,青年的声音显得很是沙哑。
谢岁一摇一晃瘸过去,两手垂在身侧,抓着裙摆,心中紧张万分,不敢抬头。
眼角余光瞥见桌案上放了不少折子,分了两叠,差不多等高。默默数了数,约莫还剩下二十余本没批完,明日寅时裴珩便要去上朝,他最多只能再睡两个时辰。
“站那么远做什么?”裴珩余光随意瞥了眼,注意力基本全放在奏折上,“再过来点,有话问你。”
谢岁嗯了一声,有点拿不准自己该怎么服侍,直接脱衣服?还是搞点别的?他曾听画舫的姑娘们说,人的想法和爱好千奇百怪,有些客人喜欢被人打,有些客人喜欢打人,还有一些就不爱在床上,喜欢寻求刺激,跑去一些容易有人流的地方办事,会更兴奋。
看样子裴珩多半如此了。
深吸一口气,在裴珩眉头紧蹙,奋笔疾书时,谢岁缓缓低下身,学着花魁勾引人时的模样,以一种极其卑微的姿势,半倚在青年腿边,手指从小腿一路虚抚上去:“珩哥哥,累不累?”
裴珩:“………………………”
桌案上,在感觉自己腿被碰的第一时间,裴珩手一抖,朱批在奏折上杀出一条红痕。
他目光缓缓下挪,随后便在椅下看见了一头乌色的长发,拿木簪别着,莹白的后颈上浮了层汗,粘了一缕墨色的发丝,顺着肩颈滑下去,直落进了胸前的衣襟处,少年胸膛单薄,没什么肉感,这齐胸衫裙很明显不合身,前头空荡荡的,咧开条缝,这让他一眼就看到了……
咔嚓一下,裴珩眼里的光灭了。
一掌按住谢岁正试图往大腿摸过去的手,裴珩搁下笔,斟酌道:“你喜欢穿这种?”
谢岁被裴珩按住爪子的一瞬间,身上鸡皮疙瘩便重重叠叠升起来,生怕对方下一秒将他一把抱腿上,脸上的笑都快僵了,忍着反感回道:“奴婢卑贱,没有喜好,自然是王爷给我什么衣服,我便穿什么衣服。”
裴珩:“……穿的很好,下次别穿了。”
谢岁有点拿不准裴珩这是什么意思,他看着眼前青年的阴阳怪气的模样,迟疑片刻,咬牙抬手拽向胸前的系带,识相道:“既然王爷不喜欢,奴婢不穿就是了。”
裴珩:“………”
“等等!”他一手捏住谢岁衣衫上的绳结试图阻止,迟了一点,没捞到系结,揪住了尾巴,胸口的系带顿时被拽开老长,衣服往下一垮,半边胸膛露出来。
裴珩:“…………”
谢岁瞬间僵住,闭上眼睛去逃避那种屈辱感,撑在桌椅边的五指几乎按进椅子里,直到骨节发疼,这才忍住了自己一拳砸人脸上的反射性行为。
少年人身体修长白皙,在烛火下显出几分脂玉的温润感,些微发着抖,大概是因为牢狱和伤病,格外清瘦。一条条狰狞的长疤趴在骨肉上,实在说不上漂亮,甚至有些凄惨。
裴珩看了一眼,把眼神移开……再看一眼,眉头一蹙,他抬手,指尖落在了谢岁腰腹的一道短疤上,这痕迹像是被人拿刀割过肉。
谢岁心跳的很快,他感觉自己的衣服彻底滑了下去,堆叠在腿上,随后他腰上被人摸了一把,男人的手指干燥,还有老茧,落在皮肤上,发着烫。
按理说,他此刻应该低下身去,像猫猫狗狗一样磨蹭讨好,但是谢岁现在彻底的木了,呆呆的,手足无措,花了极大的自制力,才没让自己从裴珩身前蹦起来。
忍着。忍着!
只是被摸了一下而已,又不丢命。
肩上微沉,一件外袍忽然落在了身上,紧接着谢岁听见裴珩讥讽的笑声,“行了,你以为什么人都能侍寝?”
听出对方口中的嘲讽之意,谢岁缓缓睁眼,发现裴珩已经挪到了另一侧,离他远远的。他身上挂着裴珩的外袍,还带着点对方微弱的体温。
“我这人向来挑剔,不喜欢蠢笨的。”裴珩一脸冷淡的递过来支笔,“喏,批个折子给我看看。”
谢岁:“…………”
他恭敬的接过了朱笔,又捧过了十余本折子,做梦一样挪到另外一边的矮几上干活。翻开折子一看,有些是地方送上来的奏报,民生晴雨,以及问安的,基本都是大段大段的废话,奉上来凑数。
他看了眼案后的裴珩,自己提笔落上几段简短回复,将折子批好。
只是许久没有写字,手指受伤后发抖,落笔字迹勉强算是工整。
当然奏折也不是都没正事,还有工部上奏,关于灵帝在修建的行宫已经停了有小半年了,要不要继续。
谢岁将一叠折子放在裴珩手边,挑出需要重点处理的,对方接过,看了一眼,将折子接过来自己写,头也不抬,“还有十本。”
谢岁默默干活。
烛光噼啪作响,两人离的极远,书房内只能听见奏折翻动的声响,空气中一股墨香。
子时,最后一本也处理完毕,裴珩搁了笔,“退下。”
谢岁默不作声的出了书房,拉开大门——夜风浮动,随着书房门口咔嚓轻合,房间内外的两人同时长舒一口气。
很好,熬过一夜。
谢岁裹着裴珩的外袍,游魂似的回了房间,这夜熬了太晚,又让风一吹,他脑袋有些闷痛。往床上一躺,谢岁卷着被子开始思考裴珩到底要做什么。
没有睡他,没有拿沾了盐水的鞭子抽他,也没有让他跪下去学狗叫,居然就单纯的批了一个时辰的折子……不对,裴珩那种黑心肝的会这么轻易的放过他?必然有阴谋。
谢岁在床上煎熬的翻来覆去,却始终想不通关窍,直到天将明时才堪堪入梦。
翌日辰时。
谢岁躺在床上还未完全清醒,便听得女人极为欣喜的声音从帐外传来,“那小郎君还没起?小声些,快让我瞧一眼。”
床幔被人慢慢卷起来,阳光透进床榻内,谢岁在被褥间动了动,抬手往眼前挡光。只是眼皮沉重,浑身酸痛,他想让人从房间里出去,然而张嘴却只能吐出极其沙哑不明的气声。
“小郎君,不好意思,可是将你吵醒了?”床幔掀了一半,谢岁睁眼,眼皮沉重。
“呀!你脸色怎的这般差?”女人的声音几乎在谢岁耳边响起,紧接着他额上便落了只冰凉的手,袖笼间有熏染后的兰花香气,这让谢岁想起自己的母亲。
“好烫,你们这里都怎么伺候的?昨夜这边无人照看吗?”原本轻柔的声音顿时严厉起来,谢岁隐约看见床边瞬间跪了好几人。
“昨夜公子回来后便歇下了,没有叫人。”忽然有男人的声音传进来,生硬冰冷,“主子既没有安排,属下便不会乱做主张。”
谢岁昨晚上回来的路上根本一个人影都没见着,忽然冒出这么多……应当是府中暗卫。
“没有怪罪你们的意思。罢了,都起来。”床幔后站了个婀娜的影子,像是叹了口气,“你们还愣着做甚还不快去备水,另外去将陈大夫请过来。”
床幔外有侍女小声应是,随后是匆匆离开的脚步声。
“王爷都这么大了,怎么还是不懂体恤,昨夜侍寝后怎么能直接让你自个儿回来呢?”那女子坐在了床侧,“瞧这小脸,烧的通红。”
谢岁脑子混沌,他支愣起身体,想解释一下自己没有侍寝,自己只是在书房帮忙。然而好不容易爬起来,刚直起身体,便看见玄色的绸缎从他身上滑落。
昨夜他竟是穿着裴珩的外袍睡的。
谢岁一僵,赶紧将衣服扒拉紧实,抬头就看见那衣着华丽的女人正坐在床榻边捂嘴轻笑,一双眼睛几乎眯成了月牙儿。
“小郎君莫要羞,姑姑什么没见过?让姑姑瞧瞧,哟,生的可真俊俏!”那女人约莫三十出头,打扮的很是雅致,容貌秀丽,她半托着谢岁的脸,转头冲着身后跟随的侍女笑道:“你瞧,这可怜的小模样,公主必然喜欢。”
公主……
谢岁清醒了。
他记得裴珩的娘亲是昭华长公主,当今圣上的姑母。裴大帅与长公主早年成婚,两人共育二子,只是后来裴家大郎君战死,夫妻之间疑似因丧子产生矛盾,感情不睦,数年后和离,老死不相往来。
如今裴大帅死了,裴珩袭爵,公主便又同儿子热络起来。
眼前这女人应当是从公主府过来看望裴珩的女官。
该说不愧是公主府的人吗?对他一个“男宠”都如此和颜悦色,礼数周到。
女人笑问:“你叫什么名字?”
谢岁刚想回答,转念一想,垂眼羞涩道:“奴叫元夕。”
他从前听人说过闲话,昭华长公主闺中时与他娘亲不和,直到后来她们分别嫁人方才消停。虽然不知真假,但警惕些还是好的。
加之后来北伐,裴家主战,谢家主和,他父亲那时大权在握,没少打压主战派,有段时间他爹下朝回家要找三五个侍卫护送,就是怕被军中将士套麻袋。至于谢岁,他直接套的裴珩麻袋。
他们一家基本把裴珩一家子都得罪完了。若是让长公主知道他是谢家人,莫说喜欢了,怕不是立刻让人将他从王府叉出去打死。
公主府绝不可得罪。
谢岁看着眼前女人笑眯眯的眼睛,只得搂着被子装乖,懵懵懂懂的向着对方问安。
到底还是托了这张皮相的福,谢岁撒娇起来没谁受得住,对方笑得更欢了。
“元夕?公子名字可真喜庆。”女子怜爱的看着他,“即是王爷喜欢,那往后便是一家人了,婢子林贞,唤我林姑姑便好。”
“王府内没有女眷,他们一群大老粗不懂规矩,办事难免顾及不到,公子若是缺些什么可以吩咐奴婢。”
“林姑姑。”谢岁一脸乖巧的唤人,他紧了紧衣袍,小声道:“我如今确实缺些东西。”
林贞一脸慈爱,“缺什么?”
谢岁垂眼,耳廓通红,他抓着被面,像是有些难以启齿,最后低头道:“衣服。”
“王爷他为我备的衣裳全都是女装,可是衣裳太薄透,昨□□着我穿了半夜,我有些……受不住。”
林贞:“…………哦~”
谢岁语焉不详,林姑姑意味深长。
她暧昧一笑,表示理解,怜惜的拍了拍谢岁的手,“公子辛苦,衣裳是小事,婢子这就去准备。”
谢岁呵呵笑着,楚楚可怜的将人送走。
房门一合,他顿时松了一口气。看着身上披的衣袍,心头一梗,直想将衣裳直接给甩出去,脱了一半,谢岁又默默裹上了。
算了,他没衣裳,还是不要挑剔了。
如今只是第一晚,便引来了公主府的人……往后还有的磨。
谢岁瘫倒在床榻上,觉得自己如同一条翻白肚的鱼。
“唉,好难啊——”
书房内,裴珩瞪着成堆的折子,默默将它推远了一点。昨夜睡了不到两个时辰,他上朝时差点睡着。勉强撑到下朝,又得看新送来的折子。如今脖颈酸痛,两眼酸涩,脑仁突突的疼,他仰着头想骂人,却看见房梁上垂下的一小片衣角,袍角上一条银色小鱼的烫银纹路,在光下如同游来游去的活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