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摩走在大街上,呼吸间吐出的气流都化作白雾,让视线前方多了一点朦脓。
他有些无所事事的在街上走着,但挺拔的身姿和坚定的步伐在旁人眼中,倒像是正在赶往什么商务场所的高等人才,俊美的外表引得路人频频侧目。
在街上漫无目的的走了一会儿,波摩吐出一口浊气,压下心底微末的踌躇,脚下转了方向。
他回到酒店将将下一个指示发出去,按下回车后,他像是卸下了什么东西似的,几乎整个人瘫软的靠在椅子上,仰头望着天花板,用手臂挡住眼帘,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几天后,杯户大酒店举行了一场特殊的晚宴。
举办方是最近在年轻人中声名大噪的NC科技,因为开发出了新的智能芯片,使得移动电话的性能大幅提升,虽然产品还没有正式发布,但已经吸引了不少为之向往的年轻人和嗅到商机的资本家。
这次舞会的邀请,不只是邀请了一些富商名流,连政府官员也到了不少,还有当地知名的报社及新闻记者。
在舞会上,NC科技会演示自己的最新产品,并做出讲解,以及公司未来的企划,相当于一场特别的产品发布会。
晚宴在八点开始,六七点的时候就已经有不少人到场了。
伪造了身份弄到宴会邀请函的降谷零混在人群中,视线不经意地将周围的情况及到场的来宾都大致扫了一遍,分辨着这些人群里谁才是最有可能把他和景叫到这里来的波摩。
在三天前,完成了之前的任务后就再没收到过任何指示的降谷零又一次接到了来着那个代号波摩的组织成员发来的指令。
这次没有大概的任务指示,只是让他们想办法混进这次晚宴里面,至于具体的任务会在晚宴中给他们进行指示。
看现在的情况,以后这位波摩很有可能就是向他们传递上层指令的干部人员,或者就干脆是他们的直属上司,然而到目前为止,不管是他还是景,都没有正面接触过对方,甚至连对方长什么样子都不清楚。
黑衣组织行事神秘,这样的作风倒也不算意料之外,只不过一直这样接触不了组织内部的其他人,自然就没办法获取什么信任,对他们的行动十分不利。
看这次的情况,是有办法接触到了。
降谷零心里微微松了口气,但于此同时,他心底的警惕也提了起来。
能做到组织高层干部这个位置的,自然不可能是什么善茬,如果被对方发现异样,他和景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为了杜绝这个可能性,不管是之前还是在这次晚宴,他和景只是私下换了情报,明面上并没有直接接触过,进入这里后,更是连视线交汇都尽量避免,就怕被暗处的组织成员察觉到端倪。
晚上八点整,来宾几乎都已经到齐,晚宴也正式开始。
科技公司的会长上台演讲,身后巨大的LED屏幕随着他的话语更换着不同的产品图样和细节展示。那个新开发出来的芯片自然是展示的重点,会长不仅详细的介绍了芯片带来的哪些提升,甚至还重点表示这对他们公司来说还只是一次大胆的尝试,他们已经确定了公司未来方向,会朝着这个方向继续进行开发,让日本的电子科技产业快速发展,走上世界领先的道路。
发言结束,会场内掌声雷动,虽然只是些构想蓝图不切实际的话,但不少人在看了新产品的演示后对他们所提出的那些东西来了兴趣。
发言过后晚宴正式开始,受邀的来宾享受美食美酒,得到最新报道的记者们一部分跑回去争取第一时间把新闻稿弄出来抢先发布,另一部分则留下来继续采访一些相关的问题,还有一些被吸引了目光的富商们,在公司会长下来后身边就围了一圈又一圈的人。
降谷零站在人群后方,手里拿着晚宴侍从送过来的红酒,看着那边被人群围起来的公司会长,暗自思索着波摩要他们来参加这次晚宴的目的是什么。
整个发布会的重点就是那个为移动电话和电子科技带来不小提升的芯片,难道这次组织的目标是那个芯片吗?
降谷零垂下眸,敛下眼底的思索。
在晚宴结束后,他也没有再次收到来自波摩的进一步指令。
回到公寓后,降谷零思索再三,和好友互换了情报,发现他也一样,两人都没有收到进一步的指令。
波摩的目的是什么?
降谷零在出租屋内独自思索这个问题。
还是说,他发现了什么?
降谷零皱着眉头,大脑快速转动,不停回想这次晚宴中发生的事情以及细节,想要从中推断出那个神秘的组织干部潜藏的目的。
如果真的是那枚芯片,黑衣组织想要用来做什么?
作为公安来说,不管那些人打算做什么,他都不可能眼睁睁看着那些人得逞。
降谷零拿出自己的另一只手机,正想编辑短信的时候,眼睛却慢慢眯了起来,手指停在输入框上。
这是试探。
他忽然意识到,这很有可能是来自组织,或者那位波摩的试探。
这个短信发出去,公安一定会做出行动,NC公司会加大防守力度,察觉到异样情况的组织自然会得出结论。
——他们之中有人是公安的卧底。
降谷零盘坐在地板上,指尖轻轻敲击着身前的圆桌,思考下一步的行动。
如果对方的目的就是芯片,自然是不可能拱手相让的,那个芯片的用途很广,可以用在大部分通讯设备上。
黑衣组织想要拿到它,肯定是看出了从中的巧妙以及未来可以用上的途径,不管怎么样都不能放任不管。
降谷零瞥了一眼被丢在桌上那只黑色的移动电话。
真难搞啊。他想,对方莫名其妙的一步棋,就让他在这里瞻前顾后举棋不定。
也有可能这才是对方的目的?
降谷零想完,自己都忍不住哂笑起来。
不过,要是真是这样的话……降谷零嘴角慢慢收敛,眼底的眸光也渐渐多了一层冷意。
这个波摩,可真够麻烦的。
【东京湾码头第十三号仓库。】
这是在发布会晚宴结束将近一个星期之后诸伏景光收到的来自组织干部波摩的简讯。
和好友互换了情报之后,他发现自己收到了这条消息。
不知道对方的目的是什么,但诸伏景光还是打算过去赴约。
“注意安全。”这是来自好友的叮嘱。
上次晚宴过后,波摩诡异的行事作风似乎让自家幼驯染对其的警惕性和戒备心都提到了最高,不过这种事情,不用零提醒他自然也是知道的。
在没有找到秋之前,自己怎么也不能在这种地方就倒下了。
出发之前,诸伏景光走到书桌的抽屉前,拉开抽屉,从里面的暗格里取出一张合照。
是那年夏天他们一起去伏见神社参拜时在烟花下和狐狸雕像一起拍的合照。
诸伏景光在书桌前看了良久,才抿着唇将照片放回原来的地方继续保存。
今夜又是小雪,或许是因为寒冷的关系,夜晚的人流比白天少了很多,绒毛似的雪花从下午下到晚上,连街边停靠的汽车都被落上厚厚的一层。
诸伏景光出了门,背上背着一个贝斯包,下巴明显的胡茬让他看起来像是一个在寒风中居无定所流浪漂泊的落魄歌手,靠着在在街头卖艺换取酬劳度过孤寒的夜晚。
他乘着地铁来到东京湾附近的站台,随着人流下了车,走出地铁站,又叫了一辆的士车送他到东京湾码头的十三号仓库附近。
临近靠海,海浪声呼啸而至,码头附近的温度似乎比市内还要低冷,湿冷的冷空气让身上厚重的棉服似乎都变得更加沉重了。
码头冬天几乎都没什么人,道路上的雪虽然有做清扫,但还是积上了薄薄的一层,踩在地上咯吱咯吱的响,让整个仓库区域看起来白茫茫的一片,因为仓库几乎都长的一样,还叫人有些分不清楚东西南北。
到了第十三号仓库外面,冻的鼻子都有些发红的诸伏景光深吸了一口气,轻轻推开仓库虚掩的大门。
里面很黑,也很空荡,唯一的光亮是从两侧高窗中透进来的月色。
寒风带来的冷意被建筑抵挡之后,莫名松了一口气的诸伏景光犹豫片刻,抬起脚步慢慢走进仓库里面。
“有人吗……?”
大型的仓库内还放着一些零散的小型集装箱,大概只有一两米,差不多一个人的高度。
走到仓库中心也没看到其他人或听到什么动静的诸伏景光忍不住出声,神经近乎紧绷地小心环视着周围。
“咔哒。”
一声轻响传来,像是打火机发出的声音,在安静的空间里十分明显。
诸伏景光耳朵动了动,几乎条件反射地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在他的左侧前方,一个等人高的集装箱后面,完全隐入黑暗的一角。
细小的火点亮光像是黑暗中的萤火,红色的,很引人注目。
波摩……?
终于要见到那位一直向他们传递指使和命令的组织干部,诸伏景光心底升起一股莫名的紧张,脑海中的警报彻底拉响。
他藏起眼底的戒备,尽量表现的冷静镇定。
“谁在哪里?出来。”
“嗒、嗒——”
硬质的皮鞋地和水泥地产生碰撞,发出的清脆脚步声在空旷安静的空间内产生回响。
藏在黑暗里的人慢慢走了出来,身体轮廓渐渐清晰明朗。
他走到了从高窗投射进来落在地上形成一道浅薄光束的空地上,一侧长长的刘海随着走动轻轻浮动,银灰色的发丝在空中起伏,被月光照应的像是泛着流光的银线。
冷白色的肌肤在昏暗中依旧明显,精致俊美轮廓分明的脸上,殷红的瞳是最醒目也最明亮的颜色。
直到黑暗中的人完完全全的显露在视野之中,原本还绷着神经暗暗戒备的诸伏景光瞳孔慢慢放大,大脑一片空白,像是失去了思考能力一样,怔怔地望着出现在自己眼前的人。
“A……Ki……?”
波摩一只手放在黑色大衣的口袋里,另一只手戴着手套,双指取下嘴里的香烟,缓缓吐出一口烟雾。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他问道,嗓音里透着几分沙哑和倦意。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虽然变了一点,但毋庸置疑,面前这个人就是他们一直在存在的,在两年前被人带走意外失踪的好友。
“秋!!”诸伏景光肩上的贝斯包掉在地上,三两步冲上前去,将人紧紧的抱在怀里。
毫无准备被撞得脚步不由后退一步的上野秋实眼睛微微睁大,想将人推开,胳膊却被箍得紧紧的,连抬手都有些费力。
“秋、秋……”抱着他的人一直在重复他的名字,声音逐渐变得颤抖,双手也逐渐用力,似乎要将他箍死在怀里一样。
上野秋实被抱得有点疼了,眉头轻皱,刚想叫人放手就听见耳边喊着他名字的声音变成了一句句带着哽咽的对不起。
“对不起,秋,没有保护好你。”
“对不起对不起。”
上野秋实眼睫猛地颤了颤,喉咙忽然升起一阵哽意,他闭了闭眼,强压下心里升腾而起的情绪,抬手拍了下对方的后背。
“放开。”
然而这话好像起了相反的效果,肩膀上的力度再次收紧,被挤压的胸膛都快喘不过气了。
上野秋实眉头紧皱,没好气的开口:“你是打算用这种方式杀了我吗?”
或许是被某个字眼刺中了神经,诸伏景光身体一僵,慢慢松开手,身体向后,眼眶变得通红,眼角还带着几分湿润的痕迹,眼底全是呼之欲出的难过和庆幸。
上野秋实心里一颤,挪开视线轻吸了一口气,从口袋里拿出手帕丢了过去,声音里满是色厉内荏的不耐:“把你那张蠢脸擦干净,像什么话。”
“如果你还没忘记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又是以什么身份过来的话。”
他斜睨了一眼对面僵住的男人,扯着嘴角微微讥讽。
“应该知道自己现在该做出什么表现。”
刚才被重逢的喜悦冲昏的大脑像是被一击重锤敲醒,随着对方的话音落下,诸伏景光慢慢睁大了眼睛,面上尽是难以掩饰的不可置信。
“你是波摩……?”
上野秋实没有正面回答他的话,他甩掉手里快烧到手指的烟头,垂着眼帘重新给自己点了一支,轻轻呼出一口烟雾,转动着眼珠视线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他以前是不抽烟的,诸伏景光知道,然而现在这个熟练的样子,动作中透出的陌生感和难以言喻的冷厉,让诸伏景光身体渐渐变得发冷。
波摩是秋……?
黑色组织的干部和他那个发脾气也最多只是拿眼睛瞪人的好友……是同一个人?
心底密密麻麻的痛意像是被火焰点燃的野草,顷刻间就变成了燎原大火,刺得他呼吸都变得困难,视线逐渐模糊。
摆出一副冷脸的上野秋实面色忽然僵住,颇有几分气急败坏的丢下烟头。
“不准哭!”他都没哭这家伙哭什么哭!烦不烦人!
他又不是死了,有什么好哭的!
上野秋实暴躁的踩灭地上的烟头,看那边还在默不作声的掉眼泪,烦躁的揉了把头发,走过去一把攥住对方的领子,想骂人又不知道骂什么,把自己憋的够呛。
他咬着牙死死的盯着对方,一双眼看起来更红了,连眼眶都有点泛红。
“……噗。”诸伏景光看着他这个样子,实在没忍住,噗的一声忽然笑了出来。
上野秋实:???
这家伙怎么回事???
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是想干嘛?想死吗?!
“抱歉。”诸伏景光揉着眼睛,一边笑一边说:“只是突然觉得,果然还是秋啊。”
说人话!
上野秋实咬牙切齿的瞪着对方,诸伏景光却再次张开双臂,不顾自己被攥紧的领口,将人再次抱进怀里,像是放下了什么重担似的,近乎叹息的说着:“能再次见到你真的太好了,秋。”
“你没事比什么都好。”
“不管是波摩也好,还是秋也好,你还能健康的出现在我面前,就比什么都好。”
“我们一直都在担心你。”
“我,零,研二,阵平,班长,大家一直都在找你。”
“我们一直在等你。”
温柔的话伴随着温热的气流喷洒在耳朵上,钻入耳膜,渗进脾肺,落在心底,叮叮当当的,发出一连串细细的轻响。
像是新芽破土而出,在荒野上,开出了一朵漂亮的、雪白的花朵。
在回去的路上,诸伏景光找到附近的一个电话亭,按下了那个熟悉的号码,靠着电话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外面雪花扑簌簌飘落,街道上只有偶尔驶过的汽车。
嘟的几声过后,电话那边传来好友带着朦脓睡意的低沉嗓音。
“喂?”
“零。”诸伏景光望着外面昏暗的夜色,声音轻的像是无声落在地上的雪花一样。
“我见到秋了。”
“他是波摩。”
“我们的身份可能暴露了。”
第68章
接到诸伏景光的电话时,降谷零还在睡觉,刚睡下不久就被电话吵醒,好在他没有起床气,只是拿过电话迷迷糊糊的应了声,然后就被通话里传来的内容整个惊醒了。
“我找到秋了。”
“他是波摩。”
“我们的身份可能暴露了。”
简单的三句话,一句比一句叫人惊愕,降谷零脑子里的瞌睡虫瞬间都被赶跑了,大脑没有任何一刻比现在清醒。
“你现在在哪?”他立刻严肃的发问,一边起身拿衣服:“我去找你。”
诸伏景光靠着电话亭的玻璃,报出一个地址,等挂断电话后,缓缓吐出一口气。
感情上他知道自己现在的想法不对,是对秋的再一次伤害,他被送往实验室之后又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组织干部这些谁也不知道,但在那样一个庞大的犯罪组织里,想也知道受了多大的罪。
但理智上,他不得不去做出一些假设。
诸伏景光望着电话亭外的细雪,扯着嘴角露出一个略带苦涩的笑。
要是让秋知道自己在怀疑他,应该会很难过吧。
那个人本来就别扭,又是被家里人宠着长大的,要是知道他现在在做的事情,心里不知道会委屈成什么样。
诸伏景光再次叹了口气,忍着胸口密密麻麻的痛意离开电话亭。
约定的地点在一个已经确认安全的地方,诸伏景光到的时候,降谷零已经在等了。
看上去跑的有点急,大冬天的都出了一身汗,看到他过来,几乎不等喘气就开始询问:“你刚才在电话里说的那些是真的?”
“你找到秋了?他是波摩?”
他急切的想要知道答案,诸伏景光看着他的样子,微微叹气,随后点头。
“嗯。”
“我找到秋了,他是波摩。”
再一次得到肯定的答案,降谷零像是失去力气似的跌坐在地上,一只手捂着脸,心里像是放下了什么沉重的胆子一样,满是庆幸的低声喃喃自语。
“秋没事,他还活着,他还活着,他没事……”
要说在两年前的事件中,对谁的影响最大,应该就是降谷零。
他和秋一起搭档做任务,却在最后的节点上把人给弄丢了,并且从此销声匿迹不知生死。
在得知秋是被送往黑衣组织的实验室那段时间,他每天都会从梦中惊醒,每次梦到的画面都是电视里那些惨无人道的人体实验,而这次的主人公不再是电影里只是由演员扮演的,而是他的至交好友,是他的同期。
每每想到梦里的那些画面,他就感觉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名的大手紧紧攥住,疼痛蔓延至全身,连呼吸都变得艰难。
他将那场意外归结在自己身上,愧疚和自责无时无刻不在腐蚀他的心神。
如今知道对方还活着的消息,对降谷零来说,简直没有比这更让人感到庆幸的事情。
诸伏景光知道他这两年埋藏在心底的心结,他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如果在卧底的时候更注意一点敌人的动向,推算出对方的真正目的,秋是不是就不会失踪,不用去经历那些苦难。
毕业照上那个缺失的位置是他们五个人心里的痛,像埋在心脏上的刺,时不时扎一下,叫人难以释怀。
诸伏景光拍了拍降谷零的肩膀,给他留出时间让他冷静下来。
自己则走到一旁,把贝斯包放下。
这个地方认真说起来,其实只是隐于一片老城区居民住宅区的地下室公寓,外面的路没有做规划,如果不是附近的居民进来很有可能被乱七八糟的路和房子绕得头晕眼花。
诸伏景光过来的时候有注意自己的四周没有任何动静,又在附近绕了几圈,确认了安全才过来。
他走到一旁放置的箱子前面,从里面取出一瓶瓶装水。因为这里他们不常来,也没有配备什么生活用品,就是一些基本的方便储存的食物和水,还有用来简单休息的寝具。
他拧开瓶盖,冰冷的水顺着喉道咽下,连同心底隐蔽的焦躁和急切似乎都被那份冰冷浇灭,大脑渐渐冷却。
一瓶水喝光,他放下空瓶,用手擦了下嘴,又看了眼旁边,弯身再次拿出一瓶水,走到降谷零身边递了过去。
降谷零瞥了一眼,轻声说了句谢谢,接过水瓶和诸伏景光一样,仰头喝空了一大半。
诸伏景光就地坐了下来,看他恢复了冷静,收敛了脸上混乱的情绪,才慢慢开口。
“秋是直接找上我的。”
“他用波摩的身份,约我去十三号仓库。”
诸伏景光没忍住又叹了一口气。
“老实说,看见他出现在那里的时候,我大脑都一片空白。”他揉着头发,嘴角露出一丝苦笑。
“我怎么也没想到两年后的重逢会是这样的情况下。”
降谷零垂着眼眸,手里捏着还没喝完的塑料水瓶。
波摩是秋,即使冷静下来的现在,降谷零还是无法将这两个人对上等号。
“你们说了什么?”他理智的发问,“你说的身份暴露又是指的什么。”
诸伏景光肩膀微微垮了些,抿了下唇,轻声道:“他让我马上离开组织,叫上你一起,马上离开这里。”
降谷零眸色一顿。
“我们的资料都在他那里。”诸伏景光嗓音微哑,轻吸了口气才缓缓道:“秋在组织的地位不低,他是我们这次代号考验的负责人。”
“从看到我们的资料第一眼他就知道,我们是公安派来的卧底。”
事实上他们之间也毫无秘密。
他们同一时间进入的警校,经历了漫长的六个月,一起度过了那么多欢乐的时光,还经历了那么多生死考验。
他们的目标,他们的习惯,他们对未来的假设和规划,彼此都一清二楚。
光是想到那个人曾经给自己定下的未来和理想,诸伏景光就无法抑制心里的难过。
那个只想去乡下悠悠闲闲度日,有着光明未来的人因为他们的一次失误,身不由己的踏进了尸山血海,不得不与犯罪组织纠缠,并且深陷其中,如同陷入阴暗的沼泽地里,再也没有清清白白的可能。
诸伏景光手臂向后撑着地板,仰起头,用力的眨着眼,竭力压下心底翻涌而至的涩意。
降谷零听着他的话,手指不自觉的收紧,将塑料瓶捏的咔咔作响。
“秋呢?”他维持着理智,冷静的问:“他怎么说?”
诸伏景光吐了口气,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好友,露出略带苦涩的笑容。
“他说,他讨厌公安。”
降谷零不禁哑然,但如果说话的是秋,这个答案并不叫人意外。
毕竟当年的事情,归根结底就是公安的失误才导致秋陷入如今的困境。
“秋变了很多。”诸伏景光低着头,看着自己相抵的十指,语调轻轻的,仿佛随时会被风吹散一样。
“他开始抽烟了,以前那种懒洋洋的感觉少了,眼神像淬了冰一样,看起来比最开始的时候更难接近了。”
“他给我们三天时间。”
“组织是一旦踏入就再也没办法离开的深渊,底层成员消失一两个无人在意,我们的考验进行了一半,代号还没有正式发下来,要离开最好就是趁现在。”
“之后的事情他会安排妥当,在下一次的任务中,我们使用的这个身份会死。”
诸伏景光嘴角的苦涩愈发明显。
“秋知道我们的身份,知道我们是公安的卧底,如果……”诸伏景光张了张嘴,嗓子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好半晌才艰难的挤出声音。
“如果他已经被组织洗脑,彻底变成波摩,我们最好就是趁现在离开。”
“卧底的身份暴露,再留下来也没有任何……”意义……
最后那两个字他实在无法说出口。
如果说进入公安是为了陪零一起,那么选择来到这个地方进行潜伏的根本原因就是为了秋。
为了找他。
可现在人找到了,他们面临的选择却少之又少。
要么离开,要么豁出生命去赌一个可能性。
多讽刺啊。诸伏景光忍不住想,他们要找的人现在就在眼前,却根本没办法带着人一起离开。
波摩是组织的干部成员,连新人考核这种事都被安排在他身上,可见有多受信赖。
以黑衣组织的作风,他一旦背叛,面临的是铺天盖地的捕杀。
更何况……离开了组织,他又能去哪?
诸伏景光不自主的按着胸口,那里又开始泛起连绵不断刺痛难忍的痛意。
短短两年的时间,在一个黑暗狰狞的地下世界爬到现在的位置需要付出的代价该有多重和痛苦,他实在无法想象。
公安不会接纳他的。
诸伏景光很清楚。以公安的作风,会在审问完所有的情报后,将秋关到一个暗无天日的地方,让他赎清自己的罪。
十年,二十年,甚至可能是五十年。
更有可能还没等审问结束,秋就死于组织的刺杀。
在秋前方停靠的只剩下了一片黑暗,肉眼可见、不见一丝光明的黑暗。
在这样的前提下,他还是站出来,主动暴露自己的身份,暴露自己没失忆的事实,想让他们离开这片沼泽地,保持干净之身,在被污染之前清清白白的离开。
而他自己……却好像从来没有可以选择的余地。
诸伏景光眨着眼,眼泪不受控制的顺着眼角掉了下来。
“景……?”
他看到好友惊愕的目光,连忙捂着眼睛仰起头,说了句抱歉。
他咬着牙缓了好一会儿,强压下心里酸涩难抑的情绪,深吸一口气,胡乱的抹了把脸,对着好友挤出一个略带勉强的笑。
“我就是忽然想到一点难过的事情。”
降谷零眸色沉了沉,放在腿上的手不由自主收紧。
事实上诸伏景光能想到的那些假设,他又怎么可能会想不到。
尽管不知道秋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从知道秋就是波摩那一刻开始,他的心就重重的掉在地上,摔成了好几瓣。
听到景说的那些话,他也一瞬间的了然对方是什么态度。
不管经历了什么样的磨难,又或者换了什么样的身份,那始终是那个,打算将问题和危险全部扛在自己身上,不愿意牵连到身边的人,自己将委屈和血泪都咬牙吞进肚子里的……笨蛋树懒。
降谷零微微张着口,呼出一口长长的气,像是要将胸口郁结的浊气都吐出来似的,发出一声很长很长的叹息。
他认真思考了很久,针对现在的情况,他们的处境,秋的态度,还有他们的未来,以及可能会面对的最坏的情况。
最终,他看着诸伏景光,这个和自己一起长大的挚友,表情前所未有的认真,对着他,几乎一字一顿的轻声开口:“景,你离开这里,我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