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明砚吓了一跳,他慌忙跑过去,一只手揽住洛小池立刻拨打120。
然而,电话未拨出去,就被少年抬手挂断了。
靠在他怀里,少年的嘴唇越发苍白,呼吸越来越急,却也越来越弱,他问曲明砚:“订婚……顺利吗?”
曲明砚照实回答,立刻言明自己的订婚是假的。
然后,洛小池的眼睛慢慢变红。
少年唇边的血越流越多,靠在他怀里气若游丝,他慢慢抬手,轻抚曲明砚俊朗的眉眼,说:“你还是和以前一样,我不问,你什么都不肯主动说。”
“让人爱的好累……”
曲明砚落眸低着头,洛小池认真看着他,一点一点刻画他的眉眼,肩膀轻轻抖着:“海棠花落了,我还是没能赶上寄畅园的春季……”
“明砚……”
周围的保镖们慌了神,可,曲明砚不下命令,他们也不敢贸然拨打120。
怀抱里,洛小池的心跳快到无以复加,他大口大口缓着气,然而,急促的呼吸并不能增加他肺里被不断压榨的空气。
他痛苦的打着颤,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不抖,继续喊着:“明砚……”
“如果有下辈子,你可不可以……对我好一点?”
曲明砚动了动唇,可洛小池又说:“不,不要……”
少年的眼泪一颗一颗往下掉,苍白的双唇被血染红,因为气息不稳所以抖得厉害。
他说:“下辈子,我不要再爱你……咳咳!咳咳咳!”
有血落进了嗓子眼,洛小池止不住的呛咳,他说:“明砚……”
“你好久……好久咳好久……都没有这样抱过我了……”
“你又骗我,你说过要带我看这里的……咳咳……四季,我到现在……咳咳咳……连春天都没有见……见过……”
慢慢地,他的心跳没那么剧烈了,情绪也跟着静下来,洛小池靠在曲明砚怀里,眸色逐渐变得黯淡。
口中的血不再往外落了,少年的脸上逐渐失去神采。
这时,领头的保镖才反应过来,快速拨打120。
洛小池似乎没多少力气了,他牵着曲明砚的手,嗓音被血黏住,刺痛的沙哑,驴唇不对马嘴的喃喃着:
“人道……洛阳……花……似锦……”
“偏我来时……不……逢……春……”
救护车赶到,洛小池的手慢慢在曲明砚手里落下去,身体逐渐变得冰凉。
洛小池被推上救护车时,曲明砚的表情始终是麻木的,他抬手,有些慌乱地推了下眼镜,似乎在质疑这一切的真实性。
所有事发生的太快太急太过突然,他甚至怀疑这本身就是一场荒诞的噩梦。
梦醒了,洛小池就还躺在他身边,厚脸皮的亲亲他对着他笑。
问他:“明砚,今天可不可以晚点起?”
洛小池还有气息,曲明砚把陈有川找来会诊,整整十天,虚弱的少年都没有再醒来。
曲明砚熬了好多天的夜,在第十一天的时候,终于打着盹,守不住地睡着了两个小时。
慌忙睁眼时,又责怪起自己的疏忽。
他起身,想去重症监护室看看情况,看到的却是完全归零的心率检测仪。
“吱————————”
剧烈的声响灌入耳膜,不知是心率检测仪的声音,还是他真的耳鸣了。
人道洛阳花似锦,偏我来时不逢春。
2021年,晚春。
会哭会笑,会抱他会吻他,会难过会开心也会生气的洛小池……
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曲明砚都没有离开江南。
他教训了多扣洛小池房租的房东,买下了洛小池喜欢吃的冰淇淋商标,甚至买下了他和洛小池一起住过的酒店,一点一点,装修成小池喜欢的样子。
陈有川劝他,他将小池的遗体带回京都火化,大办葬礼。
葬礼上,所有人都在哭,只有曲明砚安安静静地,一滴眼泪都没掉。
冷淡的模样,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
没有人知道洛小池的“尸体”是什么时候被换掉的,假的尸体内里装的是猪骨,被送入火葬场,烧出来后与他的体重差别不大。
洛小池成功骗过了所有人,没有人知道他又回到了京都,就立在不远处,安安静静地看着自己的灵堂。
灵堂里白天很热闹,夜晚便只剩下了吴叔,曲明砚和曲明潇三个人。
再后来,吴叔和曲明潇熬不住了,起身离开短暂的睡去。
肃穆起风的灵堂便只剩下了曲明砚一人。
终于,第三天夜晚,曲明砚也熬不住地睡着了。
高大的身躯在夜风下微微打着颤,不知梦到了什么,双臂收紧,像是冷的厉害。
洛小池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帮他盖了件衣服。
当然,盖的是曲明砚的西服,这里没有摄像头,被发现了也能说成是吴叔盖的。
洛小池不会被怀疑。
男人的呼吸不大均匀,洛小池慢慢落手,隔着一毫米的空气,一寸一寸,无数次“抚摸”过他的眉眼。
而后起身,慢慢呼出一口气,眼圈泛起红,像是下了什么一生中最重要的决定。
他看着曲明砚,无声张口:“再也不见。”
除了陈有川,没有人知道,他只是假死。
又或许是他演得太像,陈有川也不确定,活生生的洛小池还存不存在于世上。
曲明砚是伯爵,血族中控局总督察长,只要不出国界,没有人可以逃过他的搜捕。
他留不住一个死人。
洛小池真的走了,干干净净,一丝痕迹没留。
葬礼结束后,曲明潇伤心了些日子,恢复正常的工作。
吴叔伤心了好些日子,恢复正常的生活。
只有曲明砚——他像是丝毫不受影响,继续每天维持着家族生意,按时去中控局上班,用着自己滔天的权势,做着家族所有人的靠山。
他始终是平静的,他的情绪从不崩溃,就好像根本不在意,也根本没有意识到“洛小池已经不在了”这件事的发生。
他有条不紊的继续着本职的忙碌。
原本办葬礼的时候,贵族圈都传曲明砚爱上了他卑贱的血仆,并以此为不齿。
但后来的三个月,曲明砚的工作,生活,情绪,处事甚至谈吐作风与以前都没有半点分别。
众人又传:“曲伯爵国之栋梁,怎么会轻易为一只血仆伤怀?”
家里的小金毛“嗷嗷”叫着,渐渐地,除了它每天还在门口等,基本上没有人再提起洛小池。
那个病恹恹,轻飘飘又极不容易让人忽略的少年消失了。
但消失了也就那样消失了,水花落下,激不起任何匿于平静湖面下的鱼,没有人再多在意。
洛小池“去世”后第四个月,曲明砚收到了首饰店的一份礼物。
店员给他打电话,说,是一位姓洛的先生订制的,留了曲伯爵的电话。
曲明砚亲自开车拿了回来,是一对婚戒。
是洛小池一年之前预订的,是洛小池和他的手指尺寸!
戒指内圈刻着字,不是什么既浪漫又老掉牙的“我爱你”,是一味药名——“当归”。
起初,曲明砚并不理解这味药是什么意思。
直到某天,陈有川找到他,说:“明砚,我在你父亲实验室残留的录像带里,找到了治疗你'冲动克制障碍'的药方。”
是的,他的“冲动克制障碍”,包括新检查出的“共情障碍”是药物应激导致的!
是小时候父亲抓着他,非要给他注射各种各样他看不懂的药剂。
目的就是为了激化他的最强能力!
他的病不是情绪性的,从最开始就有药可医。
陈有川的话还在继续:“不过只有一半,药方被挡住了,录像带恢复的并不全,我只能依稀看清几味药,以及……最后看到这味药方的,是一个很瘦的小男孩儿,看起来有点像…………”
顿了许久,陈有川才说出“小池”两个字。
然后,陈有川交给了曲明砚残缺的药方,里面的最后一味药,是当归!
当归??!
不仅如此,除了当归,还有其他好几味药曲明砚都很眼熟。
在哪儿见过……
在哪儿见过呢?
男人心底像是倏的打翻了一整个厨房的调味瓶,各中滋味混合着纷乱的情绪无序层出,一次又一次撞击着他心尖新生的裂缝,只是被什么无形的罩子锁着,他无从分辨,无可理解,最终,也无可解脱……
他怎么记得,他依稀见过这几味药,在哪儿呢?
在哪儿呢?
对了!!!
曲明砚想到了洛小池的遗物。
整理遗物的时候,他发现了洛小池旧旧的日记本,厚厚的日记似乎存了好几年,写了许多页,他翻的时候,偶尔会看到一两味熟悉的药名!
曲明砚快速冲进卧室,打开了放置洛小池遗物的箱子!
其实,如果他不想看见这些遗物,就当没洛小池这个人,他大可以将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扔远或烧掉。
再不济就搁在库房,放在一个离自己远一些的地方。
但他非要将这些放在卧室。
放在卧室最显眼的架子上,自我折磨似的,一天又一天,一遍又一遍的看过。
他快速将箱子搁在桌上,一件一件地往外翻东西。
终于找到日记的时候,像是急于验证什么,曲明砚迫不及待翻开一页,他看见——
看见来曲家的第一年,洛小池写:
10月3日,晴
快二十岁了,今天第一次收到礼物,还有“晚安”。
是件值得庆祝的事。
落笔有力,后面还画了一个小兔子开心到耳朵竖起来的表情。
但其实,曲明砚根本就记不起,自己当时,送了洛小池什么不上心的礼物,又是什么时候随手发的“晚安”。
再往后翻,日记记录的全是一些有关于他的小事。
10月12日,晴
第一次发情期,伯爵先生把我从警局里抱回来,跟我说:“洛小池,到家了。”
他是天底下最好最好的吸血鬼吧?
11月8日,晴
被做发烧了,先生打电话叫吴叔起来照顾我,还帮我买药,还给我打视频。
啊啊啊!
一直没有敢说,其实“明砚”这个称呼,比“先生”好听多了,我只敢偶尔叫。
11月29日,微风
生日没过好,妈妈不要我。
11月30日,晴
明砚给我过生日,我主动亲他。
我不生他的气了。
诸如此类的小事一件接一件,一直持续到少年离开的前一天……
药材!药材!
曲明砚一页一页翻着——药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写的?
洛小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写治疗他“冲动克制障碍”的药材的?
哦,找到了!
在这里!
在一年多以前,他看洛小池陷入抑郁,跟他说“我们在一起吧”那天。
洛小池写:
XX年4月23日,晴
他说:“我们在一起吧。”
今天阳光正好,是个神明降临,带来幸运的日子。
动心100分。
芍药,柴胡,香附。
再往后:
xx年5月1日
明砚给我买房子。
我没说,他自己买的哦。
动心100分。
金丝桃。
XX年5月20日
明砚带了礼物回来,他主动吻我。
动心80分。
XX年6月20日
明砚带我去寄畅园,小时候只在黑白电视上见过的地方。
那里的景色真美。
动心100分。
其实,不是每篇日记后面都有药材,只是他每做一件能让洛小池动心100分的事,洛小池就会认真写下一味药材。
写下治疗他“冲动克制障碍”的珍贵药方。
后来,动心100分也不需要了,动心80分就可以。
再后来50分可以,30分,20分,10分,5分也可以了……
一年前订制戒指的日子,洛小池写:
XX年9月9日,多云
写完这味药材,明砚的“冲动克制障碍”就有救了。
这是最完整的药方,想用最特别的方式送给他。
所以……
看到这里,曲明砚的指节蓦然收紧!
他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麻木的心脏由内而外炸开一场细针烟花,各处神经连接血管,密密麻麻地泛起疼。
所以……
洛小池把最后一味名为“当归”的药刻进了送给他的婚戒里。
洛小池是想跟他结婚的。
洛小池……曾那样真挚的爱过他……
治疗“冲动克制障碍”的药方拼全了。
陈有川拿走了药方去配药,这之后许多天,曲明砚都在一言不发的,自己翻看着日记。
这些日子曲明砚学到了一个新词——“亡妻回忆录”。
但……大约洛小池也不算他的妻子,他从没给过少年任何有关此类的承诺,口头也没有。
以至于现在,即便想回忆,都没了具体的立场。
曲明砚的情绪依旧木讷着,他继续去上班,继续去谈生意,继续着与从前一般无二的生活,继续认识新的同事,新的合作伙伴。
有一天,新来的副督察长为了讨好他,按照洛小池的模样找了个长相相似的血仆,专门送到他家里。
马屁拍到了马腿上,洛小池“去世”以来,将近半年的时间,曲明砚第一次在中控局发了火。
他的声音并不大,不怒自威的语气听得人寒津津的,身体不自觉打颤。
自那之后,再也没有人,敢给曲伯爵送过血仆。
曲明砚发完火后回到家,照常脱下西装,顺手拉一拉领带。
原本想靠着跟吴叔说几句话缓解一下情绪,吴叔却收拾好了行李,告诉他:“我要走了。”
吴叔说:“明砚,我要去旅行。”
“我年纪大了,想趁着没病没死之前,好好看一看世界。”
曲明砚拉住他的衣角喊“舅舅”,无济于事,舅舅还是走了。
空荡荡的大跃层房间里,终于只剩下了曲明砚一个人…………和一条狗。
曲明砚的神经又绷紧了些,每天在外面应酬完,他都觉得好累,一动都不想动,但躺在床上入睡又很艰难。
好不容易熬到睡着,却又总被噩梦缠身。
梦醒了,自己也忘记梦到了什么,就记得会很累,非常累,累到很饿,却连吃饭的力气都没有。
他越发爱看洛小池留下的那本日记,像是搁浅的鱼能够短暂地回到海里——什么是爱呢?
他不明白:洛小池从最开始接近他明明就是为了利用他,为什么会有爱呢?
曲明砚越发想不清楚,心尖那道锁住情感的玻璃罩出现了缺口,被搏动的心跳一次一次,撞得越来越大,马上就要裂开……
是天意吗?
也许吧。
那天,曲明砚在外面应酬,回到家后发现,自己楼下邻居家的小孩调皮,玩天然气引发了大火。
火势蔓延,一把烧毁了他的家。
他的“亡妻回忆录”,没有了……
没有了……
是上天在给他惩罚吗?那片废墟里,洛小池的遗物,一件都没有了。
那一夜,曲明砚难得发了烧,睡梦中,他恍恍惚惚地,又见到了洛小池的影子。
少年还是以前的样子,依旧站在不远处,侧过身,对着他盈盈笑着。
他脚下踉跄,慌忙上前,企图抱住什么,
奈何双臂一收,猛然惊醒,身边什么都没有。
曲明砚的呼吸干燥又急促,对上梳妆镜时才发现,自己的眼睛红了。
他已经,半年零六天没有见过洛小池了。
大病一场,恢复好后,曲明砚继续投身工作。
他像是丝毫不受影响,做的所有都比以前更出色。
一年期间,他几乎没有跟中控局请过假,过年也没走,甚至主动申请留下来加班。
他一直一直守在自己的岗位上,好似看到工作就能不知疲倦,继续进行下一天。
第二年春季,偶尔听到身边的同事抱怨:“前几天清明节放假我和我老婆去寄畅园玩儿,诶呦,那人多的跟下饺子似的,别提多挤了,连张照片都没拍好。”
“唉……,偏我来时不逢春啊……”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那一句“偏我来时不逢春”刺激了。
一年来,一次假也没请过的曲伯爵当天下午便请了一个月的假,出手阔绰地包下了整个寄畅园,包括寄畅园周边,所有的旅游景点。
正值春季,曲明砚让手下保镖们清空了附近的游客,并给予一定的补偿。
走进园区,他没有立在洛小池死去的那棵树下,那一日阳光明媚,春风伴暖。
曲明砚甚至都没特意走自己和洛小池走过的地方。
他只是自己漫步在寄畅园,立在一处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凉亭下,阳光盈着暖色层层洒下来,春日寄畅园的风第一缕撩过发梢,望着面前波纹澜起的平静水面。
毫无征兆地,似乎有什么东西忽然自心底打破了。
那道锁住情感的无形玻璃罩突然被穿透。
裂痕一点点放大,回忆一点点涌起,感知一点点回溯,几分钟后,这一点点开始彻底决堤!
浓烈的情感洪水似的冲垮了那一层玻璃罩,心跳越来越快,眼前的视线越来越模糊。
好半晌,身边的保镖发现了曲明砚的异常。
几步上前小心提醒时。
曲明砚才发现,他哭了。
泪水伴随着无数情绪尽数决堤,像是要把过往缺失的感情全部都补回来似的,一发不可收拾。
洛小池离开后整整一年,曲明砚的情绪终于从头到尾,崩得一点不剩。
他还是去了洛小池“死掉”的那棵树下,两年前,少年亲手为他系下的平安符还在迎风摇动。
曲明砚抬手,试图摘下来,停顿半晌,还是慢慢将手放下。
他转身自己向外走。
今天没有雨,春日的风清凉和煦,却不知怎么的,曲明砚的心口就是有些闷。
他一步步往外走着,无尽的情绪冲得呼吸越来越涩。
他常听人说“心疼”“心疼”,今天却是第一次切切实实地体会到,原来“心疼”是可以实质化的。
真的作用在心脏上,像是从内里找到个中心点炸裂剥离,血肉片片散落,带动他整个胸膛都快要分崩离析。
曲明砚继续往外走着,他有些分不清路地上了车。
车子开动,没走一会儿,便晕倒在了自己的后车座上。
曲明砚在医院醒来,满屋的消毒水味浸透鼻息。
司机小王守在他身边,点滴还在打着,他不舒服地皱了皱眉。
稍稍一动,皮肤脱水似的干涩。
他发烧了,在病床上躺了几个小时醒来,手机上堆着八个未接来电——全部来自继母周夫人。
小时候,到底是继母养了他几年,继母没有因为被父亲那个变态伤害就把仇恨报复在他身上,这些年来,曲明潇有的东西,他曲明砚一样不差。
他该好好回个电话。
曲明砚抬起手,电话在对面接通,说话时,才发现自己嗓子哑得厉害。
周夫人的声音透着急切:“明砚,小王给我打电话说你晕倒了,我现在正在去车站的路上。”
“怎么回事啊?”
“你听阿姨说啊,挣钱挣多少是够啊,当官当到哪儿是头啊?身体最重要,知道了吗?”
曲明砚的指节顿了顿,眼眶莫名有些热。
他说:“周姨,问题不大,您别来了,我输完液就回去。”
“等回去我们再见面吧。”
简单聊过几句,好歹劝住了周姨。
曲明砚搁下手机,很慢很慢地舒出一口气……
他想妈妈了……
在医院观察完已经是第二天早上。
曲明砚起身往外走,无意间路过一间诊室,听到里面医生对患者说:“倒也不能这么理解,就是……”
“吸血鬼每次吸血时,牙齿会自动释放'安抚激素'注入血仆的身体,这种激素里含有微量的依赖成分,会导致血仆越来越喜欢自己的吸血鬼主人。”
“久而久之,血仆就会爱上你,吸血鬼主人在他们眼里会变成世界上最珍贵的存在,闪闪发光。”
“因为这种激素本身就是有影响的,所以,如果你想确定你的血仆是不是真的爱你,可以去清洗标记,然后再问问他的内心。”
“这些事……”
往后的话,曲明砚没听清。
但“吸血鬼每次吸血都会让自己的血仆更爱自己”,这句话,却像是一粒种子,越来越深地扎入他的心底。
血仆会因为“安抚激素”的影响,而爱上标记他的那只吸血鬼。
所以,洛小池跟了他三年,对他越来越深的“爱”,应该……怎么界定呢?
洛小池……真的爱他吗?
曲明砚想不明白,他的情绪更低落了。
抵达京都的时候,天空渐渐阴下来,不一会儿就淅淅沥沥飘起了小雨。
混着四面的风,冷飕飕的。
曲明砚下车后没去当地的医院检查,也没喝在无锡医院开的药。
他举起伞,去了母亲的墓地。
湿漉漉的雨滴打在肩膀上,他丢下伞,将认真买来的贡品一件一件,慢慢摆在母亲面前。
望着墓碑上女人微笑的照片。
曲明砚薄唇颤了颤,踌躇半晌,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在墓地里淋了一下午,像当初洛小池第一次消失时那样,在雨里,从下午,一直淋到晚上。
双颊微微泛起红,曲明砚的病还没好,他似乎……又发烧了。
“咔嚓——”
突然,天空落下一道惊雷打破木讷的情绪,曲明砚无端颤了下,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
一滴泪顺着眼眶毫无征兆地砸出来。
他轻轻喊:“妈,我想……我是爱他的,可他似乎不爱我。”
“我不知道他有没有真的离开。”
曲明砚说:“那骨灰的重量不对,火葬的时候我没去现场,我总觉得他在骗我。”
“妈……”
曲明砚问:“他就是在骗我吧?”
“我已经一年零十三天没有见到他了,他如果这样骗我,我会很生气。”
“但如果……”
曲明砚的眼瞳微微颤,傲慢随着纷乱的情绪一同溃塌,他继续说:“如果他回来找我,我会立刻原谅他。”
曲明砚在墓地晕倒了,被司机小王顺着手机的信号定位找到,又送去了医院。
这一次,周夫人直接跟单位请了假来照顾。
曲明砚直到第二天下午才醒,周夫人给他削苹果,开玩笑似的问他:“一块苹果要切几瓣?”
曲明砚撩起眸,嘴唇白得有些干裂,刚要回答“重要吗”?
就被周夫人抬手弹了个脑瓜崩。
“你这孩子。”周夫人训他:“从小就心思重,不爱说话,怎么现在还这样?”
“有点喜好不好吗?你不觉得你这些年为了钱和权活着,活得有点像……那个那个……NPC吗?”
“每天紧绷绷的,那样有什么意思?”
“人就应该享受生活,活在当下,知道不?”
曲明砚即将脱口的话噎住。
为什么喜欢钱呢?
曲明砚藏在被子下的手越收越紧。
他扪心自问: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样呢?
大约是小时候,刚记事的时候——
小小的曲明砚趴在母亲怀里,双手抱着本大书,认真听着面前,面色微白的女人讲故事。
记忆里,母亲的脸始终是白的,好气色极少见。
小曲明砚以为她是营养不良,每天出去捡瓶子偷偷攒钱,给她买各种好吃的,但不知道怎么回事,母亲的气色总也补不回来。
苍白的脸,阳光也映不红。
但她的手很温柔,总是微微笑着,声音清润,比玫瑰更加动人。
曲明砚最喜欢靠着她说话,漆黑的大眼睛一眨一眨地,听她讲小鸭子变成白天鹅的故事。
那个时候,曲明砚总有问不完的问题,比如:“今天给您带的小饼干好吃吗?”
“明天给您买炸肉丸好不好?”
“没关系的妈妈,我有钱,阿砚可以自己挣钱。”
“这次考试又考了100分,您开心吗?”
“爸爸打我了,他说我败家,没事总烦他,但他还是给我买了相机,我学会开机了!”
“您喜欢看哪里,我明天还拍给您看,好不好?”
“妈妈,阿砚也会变成白天鹅吗?”
“等我变了,一定要背着您飞走,远离这座讨人厌的别墅,还有那个讨人厌的男人!”
那个时候母亲不能出别墅,父亲在她的脚上扣了电子镣铐,监视她的一切行为。
听到曲明砚说出这么危险的话,母亲当即捂住了他的嘴,道:“你还想听什么呀?妈妈给你换个故事讲,好不好?”
于是,小小的曲明砚点头,认真翻开下一篇故事,还没想好要听什么,忽然,噗呲!
一柄尖刀直直从身后穿透了母亲瘦弱的身体。
热腾腾的鲜血泼在他脸上,小曲明砚肉乎乎的小手顿了一下,吓得面色发白。
他慌忙扔了故事书喊“妈妈”,下一秒,却听到了父亲尖利的狞笑。
男人咯咯笑着,慢慢从沙发后探出头,饶有兴味地总结道:“果然在毫无准备的时候取血,血液的活性是最好的。”
小曲明砚就哭,他张口大骂自己的父亲,挥起小拳头要打他,然后,却看见那老吸血鬼指甲渐渐变长,一把掐住了母亲细白的脖子,脸上带着血,阴恻恻地对着他笑:“嘘——”
“要乖,不要乱闹,不要声张哦,不然……”
父亲的獠牙渐渐而起,他说:“不然,我现在就咬断这个女人的脖子!让你什么都没有~~”
“轰隆!”
外面的雷响了一下,惨白的闪电将父亲的脸映到一个几乎妖魔的状态。
小曲明砚怔愣着,他不敢喊,也不敢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