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啊……”
江小梦伸长了脖子,“挖到什么了?”
“徐茜说她挖到了人头。”
江小梦立刻就站了起来,“挖出来看看。”
那女生却不好意思地朝江橘白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她推了旁边的男生一把,“我不去,你去,我胆小,力气也小。”
“你去年在运动会上丢铅球可不是这样的。”
“滚啦~”
江橘白勾起唇角,他低头往嘴里含了一口汽水,以前他不懂这些,就算是有女生故意一脸娇羞地撞进他怀里,他也能把人拽开推开,嫌别人不长眼睛,明明路那么宽。
但跟徐栾厮混大半年,他对这样的小心思,还是能看明白一些了。
但江橘白心底没什么感觉。
“我靠真的是人头哎!”
“让我看让我看!”
周围锄草的都围了过去,江小梦要不是因为穿着球鞋,早就跑过去加入他们了,她一副恨不得自己扛着锄头下地的架势。
“这里为什么会有人头?真奇怪。”
“有什么奇怪的,听说很多学校都是建在坟场上的啊。”
“哎哟!”
一个女生突然一个趔趄,一屁股坐在了湿地里,她尖叫起来,“谁绊我?!”
“谁绊你了?”她旁边的男生把她抓了起来,眼睛却看见了她脚下正踩着一根翘起来的大棒骨。
“我去……”男生立刻没了怜香惜玉的心情,推开女生,举起锄头就是一顿狂挖。
大棒骨被他挖了出来,可地下却还有,他拔了几株草根,蹲下来,双手利索地刨开了面前的一片地,他怔怔地看着眼前的景象,狠狠地咽下了一口唾沫。
江橘白咬着吸管,这下都不用那群学弟学妹大声通报了,他视力好,将那一片的白骨森森看得一清二楚。
“我们这是挖到坟了吗?”
“但是这个埋这么浅,建学校之前不可能没发现,而且还这么完整……还…新鲜,你们不觉得这骨头新鲜吗?”
“这儿还有衣服碎片,还能看出是红色……”
“不是,谁又杀人了啊?怎么还没完没了了?!”
众人脸上皆是一片惧色,但细看,更多的是兴奋。
“再挖一挖。”
“快快快,别让主任发现了。”
肉眼可见的,众人的速度比之前听见学校请吃饭的速度还要快,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在刨什么价值万金的稀世珍宝。
他们脚下本来还算平整的池塘,被齐心协力挖出了一个大坑。
他们蹲下来,把锄头铲子都丢到一边,把刚刚挖出来的骨头凭着生物书给的印象慢慢拼凑,虽然明显缺了东西,但大体已经有了人形。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四个人?”
“这里有四座坟!”
“这里以前是坟场?”有人发出了关键的一问。
“不……不是啊,我听我奶奶说过,这里以前是晒稻谷的场子”
“那稻谷场以前干嘛的?”
“稻谷场都是好几十年前的事情了,这里还有衣服呢,至多不超过十年,还都是女的,看骨盆也知道。”
有人说着,往那坑里丢了条沾满黑色淤泥的红裙子过去,如果不细看,裙子像一团黑泥巴。
江橘白缓缓站了起来。
寻找女儿的母亲,红裙子,四个,大礼堂旁边……
这是徐梅她们母亲要找的东西。
徐陈亮和徐小敏又来了学校,徐陈亮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了。
“怎么就你们学校怪事多?”
主任和校长也脑袋泛疼,因为已经有不少家长已经打算将自己家学生往市里转了。
以前转学的家长都说是因为市里的教学资源更好,现在好几个家长都说是因为他们学校不安全。
天知道呢,他们已经给学校各个角落都撞上了监控,包括教室。只差在厕所也装监控了。
四具骨头,包括那完全看不出款式的裙子,也被一齐拉走了。
结果三天后出了,是那女鬼在找的人。
"什么女鬼?还说还说!"徐陈亮举着字典往几个下属头上丢,“那几个孩子不是已经被拉回去埋了?怎么又出现在了学校?”
“谁知道呢。”
“学校最近才装了监控,这明显已经埋了有些日子了,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几个孩子是被屋顶砸死的没错,后来……后来不是传那条路闹鬼,一个女鬼,在找她女儿,有人撞到过她,她就是这几个孩子的母亲……”
“你还说!”
验出了结果,几具骨架被送回到了那女鬼一直盘桓不去的地方,派出所还派人给重新堆了座坟,做了块木碑竖在坟头。她们的亲人,除了母亲,其他人都已经搬家了。
江橘白趁周日放假,从家里回学校的路上,拐弯去了一趟那女鬼的盘踞点。
夕阳悬在山头。
山林深处,一道白影缓缓接近了江橘白,“你找到我的女儿了?”
江橘白引着女鬼到了那座新坟前,土都还是湿的。
“死了?”
“我想起来,是死了的。”
在女鬼的絮絮叨叨声中,江橘白大概知道了这几个女生去世以后为什么又被埋回了学校。
她们的确是徐游的孩子没有错,在学校去世后,直接从医院拉进了徐游的家中,遗体助徐游继续做他的实验,为了方便,一个阶段的实验结束后,徐游便直接将他们的遗体埋在了学校的池塘里。
如果徐游还在,肯定会阻止校方清理这座池塘。
徐游是个没有感情的动物,但x欲是组成动物的一部分。
那女鬼说,她当时怀有的本来只有一个,是徐游往她身体里安放了其余三个受精卵,不过她说她是自愿的,别说三个,三十个也可以。
只不过作为母亲,在她的心里,只有最开始的那一个,是她的女儿。
她一直在找的,也是那一个,是徐梅。
“看在你帮我找到了她的份上,我给你一个忠告。”女鬼转过脸来,笑得阴沉。
江橘白:“什么忠告?”
女鬼的手指伸向了江橘白的脸。
她本意应该是摸江橘白的脸,但不知为何,半途猛地一顿,选择不直接触碰,而是隔了一小段距离。
“你的脸……”她手指沿着少年的脸型画了一圈,“你被恶鬼缠上了,它会要你的性命。”
“……”
“你看看你,你都快跟我们一样了。”她捂嘴笑了起来,在看见江橘白不慌不忙之后,她笑容消失,“你不信就算了。”
江橘白转身离开。
“喂!”
“真要死了,记得来婶婶这里,婶婶生前是剪头发的,我给你免费剪头!”
江橘白照旧把符纸往奶茶里泡。
“最后一口,我喝不完了。”
徐栾看着江橘白嫌弃万分的表情,视线慢慢转移到了他水杯上面。
“其实我也不喜欢甜的。”
江橘白正想说话,水杯已经到了徐栾的手里,徐栾仰头就帮江橘白把最后一口奶茶给喝了。
江橘白听见了咽下去的声音。
徐栾舔了下唇角,“我想你亲我,你还没有主动亲过我。”
现在是已经下了晚自习的时间,教室里加上江橘白,只有五个人,另外四个都距离江橘白很远,刷题刷得很认真。
江橘白看着徐栾,对方明显对自己正在对他做的事情一无所知。
徐栾还沉浸在一切都已经了结了,他跟眼前少年的热恋当中。
看出江橘白表情复杂纠结,脸白了又红,他手掌贴到了江橘白的后脑勺,将人带到近前。
“你每次明明不愿意又努力说服自己的样子,特别可爱,你知不知道?”
徐栾在江橘白被挑逗得恼怒的眼神下,偏头吻住他。
恶鬼的唇舌都是凉的,像碰上了一块冰。
江橘白忍不住往后瑟缩,又被搂着脖子往前,他整个人都被罩进了徐栾的怀里。
徐栾一点点的侵入少年的唇齿,舌尖舔到了少年的舌尖,它跟它的主人一样,往旁边躲,往后缩,徐栾轻轻勾住它,将它轻轻吮吸着。
"……"江橘白喉间发出嘤咛声,他推了徐栾一把,徐栾直接将他压在了窗台上。轻吻骤然从细雨绵绵变成了疾风暴雨。
徐栾的吻从江橘白的唇一路游走到了江橘白的喉颈,待江橘白受不了这种耳鬓厮磨温水慢煮之时,他的手指才轻轻握住少年的。
江橘白的背忍不住弓了起来,身体微微发着抖,耳朵红透了,像刚从火红的落日上裁下来的。
他的落进了徐栾的手里,像掌控了他整个人一样掌控着它。
在恶鬼的手中,再硬也硬不到哪里去,但是足够烫,江橘白自己都能感受到它的温度。
徐栾玩够了,但没有要结束的意思,也没有放它出来的意思。
他弯下腰,将它吞入口中。
江橘白倒吸一口凉气,手指立刻在徐栾的肩上攥紧。
过了数分钟,江橘白猛地站起来,他抓起水杯和手机,近乎狼狈地从教室逃窜了出去。
但他木着脸冷冰冰的样子,让班里另外四个人吓了一跳。
“谁招惹他了?”
“一个人坐那后面,还能生气?”
“估计是做题做生气了吧。”
最后一张符,江祖先每日都提醒江橘白,别忘了,别前功尽弃。
江橘白的心跳,从早上开始就很快。
他兜里揣着最后一张要喂给徐栾的符,前面两张符已经用掉了,徐栾没有察觉到,同时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
江橘白都怀疑那符是不是江祖先自己画的,是不是没有用处?
有用最好。
但是没用,他为什么心底一松?
江橘白都快将那张符纸在手里攥化了。
他的走神,在陈芳国把他叫到办公室的时候结束。
“你这两天状态不太好啊。”陈芳国喝着茶。
“是不是因为天气太热了?”过了五月,全国都开始升温,徐家镇自然也不例外。
“还好。”
陈芳国倾身拍了几下江橘白的肩头,“再坚持坚持,还有不到一个月,依你的成绩,你基本可以随便挑大学了,现在有没有什么想法啊?”
“首都吧。”江橘白迟疑着说。
“好志向,好地方。”
江橘白从小到大,除了看病和购物,没出过这个市,平时最多在镇上逛逛,他不知道首都是什么样子的,只知道国内最好的大学是在首都。
首都离江家村也挺远的,村里有人去过,又回来了,说挣不到钱。
他要是去,就不回来了,鬼太多了这里。
“那个。”
什么那个?
江橘白好奇地四处看,球场上一个唇红齿白但阳光健气的男生朝他跑了过来,他抱着篮球满头大汗,笑得有些憨气。
“我叫向生,也是高三的,高三2班,我认识你很久了。”向生伸了手,看见自己手掌上全是灰,又尴尬地把手缩了回去。
“我不打篮球。”江橘白语气不冷不热,他不认识眼前这男的。
“不不不,不是打篮球,我是想问,”向生咽了咽口水,“你准备去哪所大学?”
江橘白蹙眉,“你上次测验多少分?”
“621。”向生笑起来。
“那你问我去哪所大学?”
向生的笑登时就僵在了脸上,“一个城市,也可以的。”
江橘白这才明白了对方正在向自己表达什么,他冷淡的表情变得局促起来。
他能敏感察觉到女生的情感已经很不容易了,怎么男的也……他到底哪里吸引男的了?
少年什么也没说,扭头就跑。
向生看懂了江橘白的意思,叹了口气,沮丧地转身,然而,下一秒,他就不知道从哪里飞来的篮球直接一记砸在了脑门上,他眼前当即天旋地转,倒在了地上。
“哎,你们听说没有,2班有个男的,下午打篮球被扔到了,送医院去了。”
“这也能去医院?”
“脑震荡,中度的。”
“牛。”
江橘白晚自习的时候,听见江小梦和闺蜜隔着一条走道在聊天。
“长得好帅的呢。”
“好心疼啊。”
江橘白听得好玩,“长得丑你就不心疼了?”
“不会,”江小梦正义凛然,“我甚至都不会问。”
“但是向生真的长得挺帅的,他跟以前的你是一个类型,你现在没那么爱笑了,比以前更酷了。”
“向生?”
“对啊,向生,好多女生喜欢他,他特别会打篮球。”
江橘白回了头,看向窗外,表情从闲聊的漫不经心变得冷了下来。
他心脏使劲的紧缩,又有什么东西在里边同时使劲往外撑,他心脏被攥得发疼,同时也被涨得发疼。
他在桌子上趴了下来,不知道出于什么,因为什么,眼泪从眼眶里涌了出来。
徐栾是恶鬼,所以会审视自己身边的一切生物,他并不吝啬于对那些生物出手。
即使只是说了几句话。
江橘白在为他分辨的同时,更多的是无力,他知道自己永远不可能改变徐栾,他们本来就不是一类。
杀了徐栾,成为了一件无比正确的的事情。
但他不想杀它。
他希望徐栾可以是个好鬼,是无辜,是被害者,是迫不得已。
但徐栾一次次向少年证明。
它是鬼,不是人。
下了晚自习之后,教室里空无一人,江橘白从洗手间回来,看见徐栾坐在江小梦的位置,拿着笔,低头在给他批着题。
少年抬手,直接把掌心里一团纸喂进了嘴里。
符纸碰到唾液,瞬间融化了。
徐栾听见脚步声,他抬起头,还没张口说话,江橘白就按住他的肩膀,弯下腰,朝他亲了下去。
徐栾怔了一秒钟,他手中的笔“咔”的一生被他掰断了。
但他却推开了江橘白,勾唇笑,“怎么了?”
江橘白抿了下唇,一言不发地看着徐栾。
“行吧行吧。”徐栾扶住江橘白的背,吻上去,他张开口,由浅吻转为深吻。
他几乎将少年口中的津液舔舐尽,然后像惩罚一样掐住江橘白的腰,吻变得重得毫不留情,没有一点温柔可言。
江橘白穿着校服,徐栾甚至低下头,在江橘白胸前咬了一口。
少年疼得叫了一声。
却被徐栾捂住嘴,徐栾居高临下看着少年的泪眼,淡淡道:“宝贝,这样才公平。”
-如何了?今晚九点,不见不散。
无畏子正在用一块白棉布擦拭着一颗又一颗的钉子,每枚铁钉肉眼可见的长而锋利,长度超过无畏子的中指最顶端到腕部的距离,尖端闪烁着冷冷的寒光。
他面前的桃木桌上摆放着他即将要装进布包当做行李的物品,护身符、三清铃、罗盘、太极阴阳剑、招魂幡、桃木令牌,天蓬尺等,若不是一口气带不了太多,无畏子恨不得把自己的全部身家都装身上。
毕竟今晚要灭的可不是普通的怨鬼。
那是死了一次又一次,多重怨气加身,同时又被年轻人类阳气滋养,日日都在成长的一只恶鬼。
如果不能一次解决掉它,令它卷土重来,那可就不是鬼,而是祟了。
“小白还算理智尚存,知道怎么做才是对的,若是换了别的人,被这等鬼魅蛊惑,估计连爹妈都不认得了。”无畏子欣慰道。
那鬼装得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蛊惑了江橘白,哄着江橘白做那样的事情,又接连杀人,若不是那鬼怨气冲天,实在是厉害,他们几人早就已经将他收服。
江棉喝了一口气茶,深吸一口气。
“若他老实点,我们尽力,将他送去超度,也未尝不可。”
“超度?这样的恶鬼,天不容,地狱也不会收,我们说了不算。”
无畏子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时间差不多了。”他长臂一伸,把桌子上的工具全部扫入布包,他将布包一把甩到肩上,屋外月色朦胧,摇曳的树荫张牙舞爪形同无数鬼影。
一声婴孩的啼哭传来。
将诡异的静谧给打破了,注入了乱七八糟的生活气。
“哎呀哎呀抱善怎么又哭啦?”三人一块丢下手里的东西,跑到后屋暂时打理出来的婴儿房,旁边是在洗奶瓶的无畏子的弟子。
男生视线垂落进水池,浑身都是奶味儿,“师父,真的不用我跟你一起吗?”
“用不着。”无畏子摆手。
江祖先拾起一个拨浪鼓,在手里摇了摇,“别说,长得跟徐栾有点像。”
空气凝固成了一块钢筋混泥土。
无畏子也沉默了,过了良久,他才语重心长道:“我给她起名抱善,也是希望她长大后能对这个世界怀抱善意,不要像那个东西一样。”
“出发吧。”
抱善发出破了嗓子的尖锐的哭声。
六爷庙山下。
江橘白看着一眼看不到头的百步梯,半山腰的风很大,他将卫衣帽子盖在头上,每一个阶梯都走得异常沉重。
台阶上有经年无数人踩踏留下来的裂痕,还有水泥补涂之后野猫留下来的脚印,树影宛如波浪般浮动。
少年心口像是穿过数道柔软的丝线,他弓着腰,有些疼。
“江棉说这时候拜六爷最灵。”
“是吗?我怎么没听说过。”
“你又不是我们村子里的。”
头顶的月亮不圆,翘着锋利的角,像一片碎玻璃。
徐栾没有影子。
江橘白打了个冷噤。
他回头看了眼已经走过了的台阶,脚下从坚实的土地变为了深不见底的深渊。
远处有苏马道河流水声,促成了深渊的画面。
“有点冷。”江橘白抬手,握住了徐栾的手。对方的手更冷。
他觉得自己像个白眼狼。
怎样做都是个白眼狼。
徐栾一言不发地被他牵着。
香火的味道逐渐重了些,这个时间的六爷庙,该点的灯都点着,该点的蜡烛也得点着。
雪白的烟丝,在院子里盘成一条龙的形状。
庙门开着,里头的桌案上亮着两支蜡烛,烛火摇曳,江六爷的金丝缠面长靴时隐时现。
两个六个圆形花坛,中间栽种着上了年头的橘子树,树上挂着还没下树的澄黄的果子。
惹人注意的是树梢上迎风晃动的铃铛,它们被风一吹,叮叮铃铃发响,牵着它们的无数根红绳,引得其他几棵树上的铃铛一齐响了起来。
夜色已合,亥时将至。
“哐当”一声。
庙门两侧的侧门朝内打开,一派肃杀之气。
江橘白闭了闭眼,他脸上不知是爬山的热汗还是因恐惧而出的冷汗,或是眼泪。
总之,在脸上汇合了,稠密如粥。
“小白?”徐栾偏头看向江橘白,他没走入近在咫尺的阵中,反而绕到了江橘白的面前。
他的眼睛成了真正的深渊,凝视、审判着。
江橘白的脸苍白了,不仅唇苍白了,就连眼睛和头发,他整个人都苍白了。
被发现了吗?
“你出汗了。”徐栾抬手,揩掉了江橘白脸上的汗水。
江橘白的心砰砰直跳。
“对不起。”江橘白抖成了一个人形的筛子。
“什么意思?”
徐栾没有得到答案,他被少年狠狠推了一掌,他踉跄了几步,倒退进了阵里。
他低头,看着自己肩膀,被江橘白推了一掌的地方,像是被火烧了一道,冒着缕缕黑气。
铜钱手串挂在江橘白的拇指上,上面鬼气森森的猩红颜色不知何时已经被洗净了。
树上轻盈悦耳的铃铛声在阵法启动那一刻,顿时变得声如裂帛,变得山雨欲来风满楼。
江橘白垂着眼皮,他眼睛亮晶晶的,有什么液体滚出来,"对不起。"
他没说是被逼的,也没说自己不是故意的,他就是对不起徐栾。
徐栾定定地看着不远处的少年,他低下了头,将脚下阵法纳入眼底。
过了良久,他目光重新落回到了江橘白的脸上。
“没关系。”
徐栾说完后,没给江橘白震惊的时间,他身形瞬间幻化成黑雾,在阵法内散开。
四周鬼哭狼嚎声响彻,山谷凄厉恶鬼发出惨笑。
一只鬼手刹那伸出阵,袭进庙内,江棉被掐着脖子拖了出来,她被用力甩在树干上,脏腑震得她趴在地上不能动弹,她吐出一口热血,发红的眼睛瞪着被阵法困住的恶鬼。
一段时日不见,居然成长到了如斯恐怖的地步。
那可是连神都能困住的降灵阵。
很快,下一轮攻击直奔她而来。
江棉撑剑腾地而起,她衣摆如火焰飞扬,她攥住树梢翻身藏匿进树冠,三张如箭矢般的符纸朝阵内俯冲而去。
降灵阵被彻底唤醒,上空雷电交加,鬼气如海啸翻涌,中间一道少年身形。
江橘白已经全身僵化了,他冷成了一块冰。
江祖先缓慢显形于阵法上空,藏青色的长袍被风刮得疯狂舞动。
他手握阴阳剑,丢了一把符,那几张符幻化成几道气流灌入了剑内,他竖起手指,念起了口诀。
头顶黑雾成了一叠一叠的黑云层,压在山顶。
无畏子的位置在江棉的对面,三人的站位形成了一个三角。
徐栾的本体被困在阵法里,但他的分身见缝插针地与下面两人缠斗。
江橘白眯眼看着。
徐栾弱了许多,许多许多。
无畏子绕到恶鬼身后,他用一把桃木剑,直接贯穿了恶鬼的肩膀,他迅速念诀,恶鬼的半边肩膀被烧掉了。
阵法里的少年身形散开了一部分,逐渐开始不成人样。
召神需要时间,无畏子和江棉都在为江祖先争取时间。
什么文质彬彬,什么温良恭顺,什么平和有礼,那是活着时候的徐栾,不是如今的徐栾。
这是江橘白第一次见到徐栾真正的样子。
他立于阵法正当中,黑色立领的长袖正装一滴滴往下淌着血,他眸子猩红,脸色青白如死尸,他浑身都被阴湿凄然的怨气裹覆,它们在它的背后,轰然升天,如数条狐尾摆动。
光只是被他看一眼,心内就茫然,脑中就失神,神识被控死,令人不舒服的鬼地呓语诱哄着他的目标自己走向死亡。
江棉看见了自己的父亲,他与隔壁村那个女人,一起残忍地杀害了她的母亲。
父亲把她装进麻袋里,丢进了苏马道河。
她透过麻袋的空隙眼,看见父亲和那女人用怨毒的眼神望着自己。
为什么?
为什么父亲要这么对母亲,这么对自己?
河水那样冷,全灌进了她的嘴里,把她的五脏六腑都给冻住了,接着撞上岩石,碎成了冰渣。
为什么?
她挥剑朝无畏子砍去。
无畏子堪堪躲过,一回眼,撞上江棉失神的双眼,他立刻了然,念诀用力戳了一下江棉的额心,江棉才找回了心神。
她大喘一口气,“上次见他,没这么厉害。”
那时候还只会卷着她往房梁上吊。
无畏子一直都严阵以待,“生前遭受到的虐待越多,积攒的怨气越多,死后成长起来极其容易。”
眼前影影绰绰。
江橘白看见他们头顶降下来一道雷,直接劈入阵法,徐栾躲开,他脸上滑下来一道发黑的污血。
恶鬼抬起头,注视着上空的江祖先。
无数鬼手朝江祖先袭过去。
无畏子和江棉立刻出剑阻拦。
老爷子念诀的速度变得更快,一滴一滴的汗水从他下巴掉落,他手指并得很紧,不为外界所动。
又是两道雷降下来。
徐栾的鬼气被劈散了三分之二。
“本村六爷,恩善之神,执掌一方,统率民意,我今虔诚,闻今召请,速赴坛前,助吾之力……”
头顶轰然巨响,电闪雷鸣,已然是夺魂催命之势。
徐栾怦然跪倒在地,他的腰弯了下来。
江橘白强撑着,眼泪盈眶,忍不住往前走了一步。
徐栾目光流散得很遥远,一道黑影从他身体里拔出,四面八方响起刺耳的鬼号,闪烁着金色光芒的雾气被它吞并,转瞬湮没。
江祖先陡然止住了念诀,他手腕一转,剑锋直指地下。
然而,就在无畏子和江棉都以为请神成功之时,鬼影的攻速停了下来,连鬼号声也消失了。
跪在地上的徐栾,缓慢抬头,他嘴角泛起一抹奇异的笑,“居然是你。”
江橘白的脸苍白而又平静。
江祖先飞速落于地面,他把手中的阴阳剑丢到江橘白脚下,“六爷选中了你。”
这下胜券在握了。无畏子心想,他饶有深意的看着江橘白,对身旁伤痕累累的江棉说:“小白是个善良的孩子,断不会眼看着恶鬼为祸人间。”
神力落在了一个刚足十八岁的少年身上,他缓缓弯腰,拾起地上的剑。
他一动不动,一言不发,却已经体会到了万箭穿心之痛。
江橘白手指一握上剑柄,他就差点眩晕倒地,无数金黄色的气流从他体内窜入剑身,他体内出现了一股外来的几乎能毁天灭地的力量,他弓下了腰,胸骨痛得难以忍受,他喷出一口血来。
抬眼,他与徐栾四目相对,眼泪顺着江橘白脸颊滑下。
无畏子见此缠绵不舍的情形,厉喝一声:“你还在等什么?”
四周平静如水,可阵法内雷电不休,鬼影冲天胡窜,做拼死顽抗。
江棉也浑然明白了过来。
这……这是,互相动了情啊!
江橘白难以遏制眼泪,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哭,他可能在哭徐栾活该,哭徐栾在这个世上仅剩几分钟的时间,哭自己,哭神力灌身,好疼好疼。
少年拎着剑,走入阵中。
无畏子、江棉、江祖先三人在上空近处随时准备着提供辅助。
可徐栾却完全没有要对江橘白发起攻击的迹象,他撑着膝盖,想要站起来,却又跌倒在了地上。
对战喜欢的人,往往是没有任何力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