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求两位仙尊知会一声,告诉飞云,我来过了。”
他这番话,说得入情入理、感人肺腑。
便是陆南星与成意,一时间竟也不好再说什么。
两个徒弟愣在原地,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顾鸿轩只当他们是默认了,俯身行礼,道了一声“多谢”,随后支撑着受伤的身体,转身离去。
正当此时,院中传来祝青臣的声音——
“且慢!”
顾鸿轩回过身,只见祝青臣推开两个徒弟,从院子里走了出来。
顾鸿轩神色一滞,一种不太妙的感觉涌上心头。
“祝师祖……”他低低地喊了一声,抬眼看去。
祝青臣在他面前站定,朝他伸出手:“给我吧。”
“祝师祖,我知道,先前是我对不住飞云,师祖维护徒弟,不愿见我,也是寻常,我不敢心存怨怼,这就……”
“给我吧。”
祝青臣提高音量,再说了一遍。
顾鸿轩怀疑是自己听错了,猛地抬起头,这才看见祝青臣已经把手伸到了他的面前,面不改色地看着他。
“虽然你与飞云有过嫌隙,但飞云毕竟还在病中,也须调养进补。既然是你千辛万苦,摘给飞云的灵药,自然不能浪费了。”祝青臣道,“来,给我吧。”
方才顾鸿轩还哭着喊着求他们收下药材,可是现在……
祝青臣真的要收下了,他却又迟疑了。
不仅迟疑,他甚至把手往回收了收。
这下子,陆南星与成意也看出了不对劲。
这也太反常了!
难不成这药是假的?顾鸿轩又在做戏?
差点被顾鸿轩给绕进去了!
顾鸿轩对上他们怀疑的目光,不敢再躲,连忙把手里的九瓣莲双手递了过去。
“师祖,给。”
祝青臣接过药材,低头看了一眼,便递给了身边的李钺。
李钺也看了一眼,两个人不动声色地交换一个眼神。
祝青臣又对顾鸿轩道:“雪山苦寒,你在外面守了近一个月?”
顾鸿轩垂下眼睛,不敢看他:“是,这一个月来,我都在雪山寻药。”
“既如此……”
“不过我还年轻,也不是医修,或许会认错药材,或许会保管不当,还请师祖见谅。”
不等祝青臣再说些什么,他就已经在撇清关系了。
不管九瓣莲是不是真的、不管有没有用,反正他已经送来了。
祝青臣正色道:“如此,本尊会请医修细细鉴别,确认无误之后,再给飞云服用。”
“如此甚好。”顾鸿轩再次作揖行礼,随后转身离去。
这次离去,他的背影似乎有些惊慌,也顾不上扭捏作态了。
陆南星与成意看着他离去,很快又收回目光,喊了一声:“师尊,可是药有不妥?”
“自然是不妥,而且是大大的不妥。”
祝青臣握住李钺的手:“这位混沌,现在是雪山的镇山凶兽。虽然他跟我待在一块儿,但是雪山上的动静,他都能感知到。”
“顾鸿轩说自己在雪山外守了一个多月,又历经千难万险,才采到了药。如此凶险,镇山凶兽感知不到,怎么说得过去?”
“况且,你们师弟用的那棵九瓣莲,是为师我亲手摘回来的,为师对它熟悉得很,这灵药摘下来不做处理,马上就失了药效。”
“可顾鸿轩送来的这个——”
李钺拿起手里的“九瓣莲”,淡淡道:“这个是假的。”
陆南星和成意都惊呆了。
“他……他图什么啊?”
“他还想和小师弟和好?”
祝青臣吩咐他们:“南星,悄悄跟上顾鸿轩,看看他到底在搞什么鬼;成意,把顾鸿轩送来的‘九瓣莲’保存好,免得日后他拿出来说事。”
“是。”
两个徒弟齐齐应了一声,各自行动起来。
陆南星飞身离开,成意接过“九瓣莲”。
顾鸿轩的戏做得真,“九瓣莲”雪白的花瓣上,还沾着星星点点鲜红的血迹,看起来真是不容易。
成意皱着眉头,撇了撇嘴,用灵力将东西封住,装进匣子里。
系统趴在祝青臣的肩膀上,道:“臣臣,他们修仙之人就是不一样。”
“怎么说?”
“他的血竟然不会氧化变黑耶,一直都是鲜红鲜红的,而且分布得这么均匀,从大到小的血点,好优美、好脆弱的弧度。要是被你的徒弟看见,难保不会心软。”
祝青臣没忍住笑出声:“飞云也不会心软的。”
若是旁人,说不定就真被顾鸿轩给糊弄过去了。
可谁让他遇见的不是别人,是祝青臣和李钺呢?
半个时辰后,陆南星回来了。
“师尊。”
“如何?”祝青臣抬起头。
“不出师尊所料,那顾鸿轩果然举止古怪。”
陆南星大步上前,压低声音回禀。
“顾鸿轩从我们这儿出去之后,一个人在山路上站了一会儿。说来也怪,他面前分明没人,却嘀嘀咕咕的,像是在跟谁说话。”
“他一会儿问对方,不是说卫飞云不会收下的吗?现在怎么又收下了?万一被看出来药是假的怎么办?”
“一会儿又问对方,它说的事情到底是真是假,要是求不得卫飞云原谅,他就永世不得翻身,永远回不到从前。”
“还有一些话,是有关师尊与师公的,语出不敬,我也不好说出口。”
祝青臣蹙眉:“然后呢?”
“然后他就去见了天剑山掌门,掌门毕竟是他的师长,见到他,问候了两句,又让他搬去另一个院子里居住,好好养伤。”
“顾鸿轩不肯,还是那副情深义重的模样,找医修拿了点药,就回了原本小师弟住的院子。”
“他也没再说话,只是洒扫整理,把院子收拾出来,要在那里住下。”
“我又等了一会儿,见他没有其他动作,便回来了。”
“如此。”祝青臣颔首,“辛苦你了,歇一会儿。”
陆南星在师尊身边坐下:“我还好,不辛苦。”
成意问:“师尊,您说,他肯定是在演戏吧?他跟谁说话呢?他说的那些话又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他这一个月出去,遇到了什么蛊惑人心的妖兽鬼魅?还是他的心魔?”
一时间,祝青臣也想不通,只能说都有可能。
祝青臣换了只手撑着头,忽然,他看见了趴在自己肩膀上的蓝色小光球。
正当此时,李钺也一把抓住自己的红色小光球,递到他的面前。
两个系统浑然不觉,一个挂在宿主肩膀上荡秋千,另一个在宿主手里奋力挣扎。
“恋爱脑、大反派,松手!”
祝青臣转过头,对上李钺笃定的目光,恍然大悟!
系统上个月才跟他们说过的,控制中心的其他系统对它们破坏狗血文世界秩序的行为很不满,还举报它们了。
所以……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后默契地将怀疑压在心底。
祝青臣对两个徒弟道:“你们两个进去看看小师弟。顾鸿轩那边,应该暂时不会来硬的,见招拆招就是。”
“是。”
三日后,卫飞云迎来了最后一次治疗。
他盘腿坐在小榻上,从师兄手里接过最后一颗药丸,塞进嘴里。
另一个师兄又端来一碗催化的汤药,卫飞云便就着汤药,将药丸咽下去。
“多谢师兄。”
随后,他闭上眼睛,打坐凝神。
身边四位医修助阵,为他接续最后一根主要经脉。
陆南星与成意见一切顺利,便退出了房间。
关上房门,两个人就察觉到了院子外面,灵气波动。
陆南星问:“师尊,顾鸿轩又来了?”
“嗯……”祝青臣点点头,又改了口,“正在来的路上。”
今日天色阴沉,两个徒弟悄悄走到院门后面,朝外看去。
只见顾鸿轩一身白衣,正走在上山的石阶上,三步一跪,五步一叩。
天剑山弟子们围在他身后,关切地看着他。
“大师兄,你这样也没用,还是快回去吧。”
“就是,那卫飞云本来就……有这么多医修给他治病,还有祝师祖、陆成两位仙尊护着,他不会有事的。”
“天剑山不高,但也有一千石阶,大师兄从夜里就开始跪,就算是修仙之人,也受不住的。”
顾鸿轩头发散乱,长发散在面前,遮住他的面容。
他低声呵斥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你们懂什么?从前是我亏欠飞云太多,如今飞云命悬一线,我也帮不上忙,只能在此为他祈福,求他平安。”
弟子们还想再劝,又被顾鸿轩喝止:“休要再劝。你们从前欺负飞云的种种,我都知晓,没有让你们一起跪拜,已经是网开一面,若是再要阻挠,我不会手下留情!”
此话一出,弟子们都噤了声,不敢再说。
越发靠近卫飞云所在的院子,众人也越是担心,默默地,都离开了。
只留下顾鸿轩一人,依次跪拜。
陆南星与成意站在门后面,双双皱紧眉头。
他弄出这么大的阵仗来做什么?
医修都说了,卫飞云最凶险的时候,就是师尊与师公打上门来的那天。
他缺衣少食,大限将至,还要强撑着,被顾鸿轩拽到阵前认人,若是师尊与师公来迟一些,只怕人就真没了。
今日最后一次接续经脉,修修补补也就完了。
没什么大事。
不过……
要不是师尊早就叮嘱过他们,他们早有防备,只怕陆南星与成意又要被绕进去了。
他们只见过不要脸的大师兄,暴躁的、愤怒的、生气的大师兄,却没见过这样会示弱的大师兄。
平心而论,顾鸿轩相貌堂堂,又是天之骄子。
他愿意跪拜一千石阶,祈求一人平安,属实难得。
不多时,顾鸿轩便一瘸一拐地,走到了院门前。
他轻轻叩门:“祝师祖、陆仙尊、成仙尊,今日飞云治伤,凶险万分,我只求守在门外,别无所求。”
院子里没有人回答他,陆南星和成意想把他赶走,祝青臣却拍拍两个徒弟的肩膀,吩咐他们:“把四周阵法加强一些,别让声音穿进去,坏了飞云的心神。为师与师公来料理他。”
“是。”
祝青臣与李钺一言不发、隐匿行踪,就抱着手,站在院门后。
顾鸿轩见无人回答,继续道:“诸位放心,我并无恶意,实在是对飞云情难自禁,我只求陪在他身边,就算他不肯见我,也没关系。”
“我已在神前许愿,愿用自己一身修为,换飞云平安……”
话还没完,祝青臣便碰了碰李钺的胳膊,朝他使了个眼色。
李钺会意,微微抬手,在顾鸿轩面前做出幻象。
轰隆一声雷响,黑气弥漫、阴云聚散。
远处传来“神仙”的声音——
“这位小友果真用情至深、感动上苍,我乃玉清尊者座下瑞兽,听闻汝之心愿,特来助汝一臂之力。”
“汝一身修为,自可保里面那人一生平安,若是愿意,便应答一声……”
顾鸿轩被吓得捂住自己的丹田,连连后退,一句话也不敢说。
他不肯。
李钺冷笑一声,阴云散去,声音消失。
顾鸿轩保住了自己的金丹,再运转了一下身上灵力,感觉没有问题,这才松了口气。
他咬着牙,低声问:“你不是说这招是绝招吗?你不是说这招一定有用吗?怎么回事?卫飞云还不出来见我?为什么还把神仙招出来了?万一我真的没了修为怎么办?我可都是按照你说的做的。”
果然如此!
果然有什么东西在背后指点他、教导他,演绎一个个经典完美的“追妻火葬场”场景。
祝青臣与李钺没猜错!
两个人往前走了一步,想要听听他对话的那个东西说了什么,却什么都听不见。
“统统,你来听听。”
“来了。”系统应了一声,从门缝里挤出去,伸出自己的窃听探头,“我们系统都是加密通话的,你们听不见很正常。”
顾鸿轩低着头,揉着膝盖,看不清脸上阴沉的表情。
系统一边听,一边转述:“‘是你自己太没用,那个神仙一看就是假的,你怕什么?你可是主角攻,怎么可能真的被废掉修为?不可能的,没有读者爱看主角攻被废掉修为,就算是渣攻。’”
“‘我可告诉你,追妻火葬场文和换攻文,完全就是两篇文。’”
“‘如果你抓紧时间完成火葬场剧情,那你就还是主角攻,谁都动不了你;如果你什么都不做,等他们把你哥哥找回来,那这篇文变成换攻文,你就变成炮灰攻了,炮灰攻是真的会修为尽失、身败名裂的。’”
“‘怒斩炮灰受、雪山寻药,再加上你现在跪石阶、求平安,我再安排下点雨,一套连招下来,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的读者都会哭着喊着说好虐、差不多得了、我都有点心疼渣攻了。’”
“‘你等着吧,等会儿卫飞云出来,他肯定会哭着扑进你怀里……’”
“‘谁?谁在那儿?’”
小蓝系统反应迅速,从门缝里挤回来,躲进祝青臣的衣袖里。
祝青臣捂着它,和李钺一起,悄悄离开门后,回到院子里。
祝青臣道:“我们猜的没错。”
李钺颔首:“基本可以确认了,是系统。”
系统从祝青臣手里钻出来,纠正道:“是‘不健康、恋爱脑的狗血文系统’,请你注意区分,我也是系统。”
祝青臣将它拢在手里,摸摸它身上的光羽:“‘不健康、恋爱脑的狗血文系统’,它是跟着我们来的吗?”
“应该是。”系统很生气,“按照控制中心的规定,一个小世界,一个时间段内,只能有一对宿主和系统做任务,宿主是夫夫的除外,可以配合做任务。”
“它们本来就看我和反派系统不顺眼,之前还只是暗中举报,这次直接跟着我们过来了,想要强行把狗血文世界掰回去。”
反派系统也飞进祝青臣的手里:“那个系统说得很对,如果卫飞云原谅了顾鸿轩,两人和好,那么这个世界就仍旧维持着狗血文的走向。”
“我们之前所做的一切,包括救下徒弟、给他找药,全都白费了。”
“不仅如此,我们所有人,包括你的两个徒弟、帮卫飞云治病的那些医修丹修,都会变成阻挠破坏攻受爱情的反派,下场凄惨。”
事态转变,竟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
祝青臣与李钺倒是不要紧,反正他们常做反派。
可他的徒弟、好心的医修丹修,他们怎么能被认作是反派?
绝对不行!
卫飞云病好之后,必须马上和顾鸿轩撇清关系,不给他们任何可乘之机!
祝青臣正盘算着,忽然,头顶阴云重聚,雷声响起。
系统解释道:“臣臣,这是狗血系统的常用手段,渣攻在雨中下跪、求主角受原谅。要是在现代,渣攻还会穿着西装、叼着烟下跪,这可是大杀招,狗血系统出任务的时候,只要用这招,无往不利,故事绝对会在三章内结束。”
祝青臣霍然起身,抬手召来佩剑。
李钺抬手,混沌黑气如风暴一般,在他掌心盘旋,不让雨水落下。
两人飞升上界,立于云端。
天色愈暗,顾鸿轩来了精神,在院门前跪好了。
他大喊道:“神明在上,我愿以半身修为,换我夫飞云渡过此关,一世平安!”
黑气席卷着阴云,一瞬间,电闪雷鸣,狂风大作,暴雨将至!
顾鸿轩抬起头,望着天空。
可下一刻——
混沌之气缠着阴云,一声铮鸣,剑气划过,径直破开阴云!
天光乍破,日光倾泻!
明媚的日光照在顾鸿轩满是疑惑的脸上。
又下一刻,祝青臣与李钺脚下的院子里,传来陆南星和成意的声音。
“小师弟?小师弟!”
“师尊!师尊!”
祝青臣连忙飞身向下,一把推开房门。
“怎么回事?”
只见卫飞云吐了口血,此时正没了意识,软软地靠在陆南星与成意的身上。
两位师兄搂着他,用力摇晃:“小师弟?师尊,你快来看看!”
几位医修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这……一切都很顺利啊,怎么会……”
“前五回都不曾有过这样的状况。”
祝青臣丢开长剑,快步上前,在卫飞云面前站定,伸出手,按住他的脑袋,将灵力灌注卫飞云全身。
卫飞云双眼紧闭,嘴角鲜血渗出。
他喃喃道:“下雨了,外面下雨了,顾鸿轩还为了我跪在外面,原本是我对不住他,够了、够了,这样就好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扶着床榻,就要下地。
陆南星与成意都惊呆了。
“够了。”祝青臣也冷声道。
他一把按住徒弟的脑袋,把他推回去。
然后狠狠一巴掌,拍在他的头顶大穴上。
“你给为师清醒一点!”
“噗嗤”一声,卫飞云又喷出一口鲜血,全都溅在祝青臣的衣裳上。
祝青臣也没躲开,定定地站在他面前,脚步不曾挪动,拍他的动作也不曾停下。
“你心软了?你要住回那个破破烂烂的小院子里?你要继续给顾鸿轩洗手作羹汤?你要继续点一盏灯,守在院子里等他历练回来?”
“你还要给他挡下致命一击?你还想缠绵病榻、饱受病痛折磨?你还要视他为天?”
“为师治好你,不是为了让你多一条命作践自己的!”
卫飞云一只手扶着床榻,一只手捂着脑袋,表情痛苦地蹲在地上,似乎正被什么东西狠狠撕扯着。
“呕——”
他最后吐出一口鲜血,然后往前一倒,跪在祝青臣面前,脑袋重重地磕在地上。
“师尊,我不想……不想了……再也不想了……”
他紧紧抓住师尊垂下来的衣摆,低着头,声音却慢慢坚定。
“我不出去,把我绑起来!我绝不出去见顾鸿轩!”
天剑山上,万里无云。
顾鸿轩跪在院门外,卫飞云倒在房间里,弓着身子,紧紧地拽着师尊的衣袖。
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他哽咽道:“师尊,我不出去……你再打我两下……”
祝青臣站在他面前,朝两个徒弟使了个眼色。
陆南星与成意当即会意,放轻声音,恭恭敬敬地把房里的医修丹修们请下去。
“飞云应当没事,多谢诸位相助。请诸位稍作歇息,待此间事了,我与师弟再向诸位道谢。”
几位修士也表示理解,一同离开。
卫飞云伏在地上,肩膀微微颤抖。
祝青臣在他面前蹲下,伸出手,没有再打他,而是将手掌轻轻放在他的头顶,温柔宽厚。
卫飞云喃喃问:“师尊,顾鸿轩在外面,对不对?他在外面……”
祝青臣并不隐瞒:“对,他在外面三步一跪,五步一叩,还说要散尽全身修为,求你平安。不过,我与你师公要废了他的时候,他一声不吭。”
祝青臣话里的意思很明显,卫飞云显然也听明白了。
可他却仍旧在挣扎,似乎有什么东西,紧紧地缠着他,要将他从师尊身边夺走。
就算不能夺走,也要将他撕成两半。
就连他说的话,也要被砍成两份——
“师尊,他爱跪就跪、爱求就求,与我无关,我好不容易治好了病,我现在要好好养病,等养好了病,就跟他解契……”
“我也有对不起他的地方,他为我做了这么多,我也该作够了,他把我当替身,我也把他当替身,是我骗了他,终究是我对不住他……”
正巧这时,陆南星与成意将人送走,把房门关上,走了回来。
两个人听见卫飞云的话,都愣住了。
“什么?”
“卫飞云,你说什么?”
两个人快步走到他面前,陆南星扶着他的肩膀,把他从地上扶起来,成意看着他,一脸严肃,是质问的语气。
卫飞云怯于对上他们的目光,挣开搀扶,慌乱地移开目光,不与他们对视。
他只觉得惭愧,和两位光风霁月的师兄相比,他简直像是阴沟里的老鼠。
这个瞬间,卫飞云忽然想,如果他那时没有犯糊涂,没有贪图顾鸿轩和死去道侣相似的容貌,现在就不会弄出这么多事情来。
他也可以像两位师兄一样,堂堂正正地在世间行走,在顾鸿轩招惹他的时候,理直气壮地握着剑、打回去。
可是现在,他却没有底气。
成师兄再问一遍:“飞云,你刚刚说什么?”
卫飞云保持沉默,两位师兄便把目光转向了师尊。
祝青臣却也不肯多说。
他是很看重徒弟本人的意愿的,在卫飞云下定决心、把事情告诉他们之前,他不会多说什么。
“我把顾鸿轩当替身。”卫飞云从干涩的喉咙里,挤出这句话,“师兄,顾鸿轩把我当林寻秋的替身,我也把他当替身。”
两个师兄不可置信地转回头。
“我也把他当成替身,我骗了他,我不是好人,我是个和他一样的人,我没有底气恨他,我也不该恨他……”
卫飞云低着头,不敢去看两位师兄的脸。
料想此时,两位师兄的表情,一定是惊恐愤怒的。
他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情呢?他怎么能做出和顾鸿轩做的一模一样的事情呢?
可是下一刻,他的头顶传来两声轻笑。
紧跟着,这两声轻笑,变成爽朗的大笑。
“哈!他把你当替身,你也把他当替身?真有你的,干得漂亮!”
“你真把他当替身了?顾鸿轩知道了吗?什么时候知道的?怎么没让我们来看看?这就叫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卫飞云一时间愣住了,恍恍惚惚地抬起头。
两位师兄大笑着,欣慰地拍着他的肩膀,似乎是自己大仇得报、十分快意。
“当年我俩被那个狗屎大师兄欺辱的时候,还太年轻,只知道见招拆招,被他牵着鼻子走,你竟然抢先一步把大师兄当替身!”
“哭什么?你到底在哭什么?你还想出去给他道歉?出去跟他和好?你有什么对不起他的地方?你自己说,你哪里对不起他了?”
卫飞云似乎陷入极大的拉扯之中,他的每一句话,都是相反的意思——
“我把他当成替身。”
“可他对我也不客气啊。”
“我对不起他。”
“可他也对不起我啊。”
“他已经知道错了,他在外面求我原谅,我们一样烂,干脆就这样过下去好了。”
“师尊和师兄帮我治好了病,我不该再和他纠缠在一起,整件事情都是错的,应该到此为止了。”
卫飞云最后道——
“我应该出去见他,就当是……”
“不想出去,我不想出去,不见他……”
卫飞云挣扎着,直接栽了下去,被两位师兄扶住。
两位师兄一左一右,牢牢地架住他,让他站好。
成意正色道:“你把他当成替身,无所谓,反正你们两个都是,大家都一样,谁也别说谁,癞蛤蟆别嫌狗丑。”
陆南星亦道:“但你今天要是敢跑出房门,和他抱在一起,演什么冰释前嫌、和好如初的戏,师尊下不了手,我和成意马上打断你的腿。”
一瞬的清明,卫飞云抬起头。
他看着师尊衣上斑斑的血迹,惨白着脸,嘴唇颤了颤。
他最后问:“师尊,下雨了,外面是下雨了吗?我听见雨声了。”
祝青臣正色道:“没有下雨,外面是艳阳天。那是风吹过树叶的声音,和昨日一样。”
这两句话,一问一答,仿佛没有什么条理。
可听见这句话之后,卫飞云安静了下来。
他不再挣扎着要出去,要原谅顾鸿轩,好与他和好。
他腿脚一软,像是瞬间卸了力气,整个人往后一倒,被陆南星与成意接住。
“小师弟?小师弟!”
卫飞云被他们扶到床榻上,他倒在榻上,望着头顶房梁,脸上竟露出一抹释怀的笑容。
陆南星与成意不明就里,连忙去看祝青臣,喊了一声:“师尊。”
祝青臣走上前,伸出手,抚了一下卫飞云的额头:“没事了,他好了。”
卫飞云平躺在床榻上,嘴唇飞快地翕动,喃喃地重复着方才听见的话。
“你也是替身,我也是替身。”
“癞蛤蟆别嫌狗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扯平了,扯平了,我不出去……”
“我救他,是我自愿的;我当替身,是我自愿的;他跪在外面,也是他自愿的。”
“与我无关,我不是坏人,我没有辜负他,我不用出去。”
“没下雨,艳阳天。下雨,就算是下刀子,我也不出去。”
说到这句话的时候,卫飞云眼前一亮。
他猛地坐起来,他张开双臂,一把抱住两位师兄,又哭又笑,大喊出声——
“就算是下刀子,我也不出去!”
“师尊、师公,你们拿绳子捆住我,别让我出去!我对不住他,我可以就替身的事情向他道歉,也可以给他赔罪,但我不和他和好!”
祝青臣却道:“不用捆着了,你这不是想得很明白吗?”
卫飞云像是终于拨开云雾、挣脱某些束缚一般,大哭大笑,像疯子一般。
两个徒弟不确定地看向师尊:“师尊……”
“没关系,就让他闹一会儿吧,发泄出来就好了。”
院门外。
顾鸿轩跪得太久了。
他实在是坚持不住,也受不了不远处弟子们的暗中偷窥、指指点点。
他咬着牙,跟那个不明来历的“魔物”低声交谈:“你不是说会下雨吗?你不是说只要我跪一刻钟,卫飞云就会冲出来扑进我怀里吗?他人呢?他怎么还没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