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妃一听,顿时遗憾:“原来真是男子……”
顿了顿,她又道:“还不是你儿子,他先前在雍州不是娶过亲?娶的就是这位小殿下,我先前一直以为他是公主……”
“噗——咳咳!”燕王一口茶水直接喷出,搁下茶盏后,神情简直惊恐,“你说什么?”
燕王妃愣了一下,道:“我说……”
燕王却立刻捂住她的嘴,看左右一眼后,压低声道:“小声点,你不要命了?”
燕王妃一把扯下他的手,不满道:“你这么紧张干什么?”
“还干什么?”燕王压低声,神情少有的警惕,“你先前没听元羿说过?司州那位当皇帝时,就爱派人监视大臣,把人家晚上在家跟媳妇说过什么都记在纸上,递进宫给他看,元羿还看过那些信,万一太子殿下也有这喜好……”
说着他抬抬眉,给燕王妃一个“你懂的”眼神。
燕王妃被他说的一阵发毛,小声道:“应该不至于吧?”
“这谁知道呢。”他们都是一家子,万一有个同样的喜好也说不准。
燕王现在是胆战心惊,总算明白以前要不是有裴椹在,自己有多少次差点脑袋搬家了。
尤其现在这位太子殿下又跟……
燕王不作深想,赶紧问燕王妃:“对了,你刚才说俭之在雍州……那事是真的?”
“真的,元羿亲口跟我说的。”燕王妃点头。
“我命休矣——”燕王一听,脸都白了大半,往椅背一倒,就要晕过去。
“哎呀,你怕什么?”燕王妃把他又推起来,道,“上次他们到长安,我又问了元羿,元羿解释说是他弄错了,椹儿跟那位是假成亲,是为了帮他遮掩身份,在旁人面前演戏。如今他们一切说开,已经只是朋友了。”
“唉,既是演戏,想必那个叫陈青的小兵也被骗了,说的都是假的,只是……”燕王妃捂了捂心口,惆怅道,“我这不是还有点遗憾吗?咱们椹儿好不容易成回亲,结果竟是假的,你说他要真是公主该多好?”
第123章
燕王一听两人当时是假成亲, 而且成亲的目的是帮李禅秀遮掩身份,顿时又松一口气,直抚胸口念叨:“还好还好……”
念完又听燕王妃说什么“要真是公主该多好”, 吓得险些又去捂住媳妇的嘴, 小声提醒道:“你可别胡说,那位就这一个儿子。”
还是千藏万藏,好不容易才养活的儿子,珍贵着呢。
况且就算真是公主, 李玹也不太可能让他们家尚主。就算不是他们家, 是别的优秀人家, 李玹也未必舍得嫁,何况压根不是公主。
别人不知道, 但当年太子因“谋反”被押回洛阳时,同样留守洛阳的燕王却听闻过——太子被押回来关在太子府北院没多久,太子妃便受惊吓早产。
当时两人只隔一墙, 听着隔壁妻子一声声惨烈的呼喊,太子跪在院门向看守的侍卫一遍遍磕头, 请他们给老皇帝传话, 让太医来。
然而他磕到额上满是鲜血,石阶都被染红,外面的人依旧无动于衷。直到隔壁太子妃的声音越来越弱, 一夜过去, 死讯传来, 太子仍孤身跪在门边,只是整个人已僵如石塑, 脸色灰败,如同失魂。
接连失去姨母、手足、心腹, 外祖一家被杀,妻子亦没保住,自己又被圈禁,彼时的太子,已然了无生志。
“也幸亏太子妃生的那个孩子没死,虽说今圣……我是说现在司州那位,当时那位的本意是想折磨太子,让他亲眼再看着骨肉离去,但不幸中的万幸,偏偏那孩子叫太子给养活了,也甚是不易。
“人都说太子养活了那孩子,但依我说,其实那孩子也救了太子。若没这孩子,太子在那北院恐怕早就撑不下去,是这孩子让他又活了过来。太子养活了那个孩子的命,那个孩子却是救了太子的精气神。
“但正因如此,太子和孩子一起度过那么艰难的时候,心中对这孩子必然万分看重和不舍。是儿子还好,是女儿只怕如何都舍不得嫁。你见过那些失了丈夫,独自一人将孩子养大的妇人吧?对她们来说,孩子就是她们的支柱,对太子来说,道理其实也是一样。”
燕王妃:“……”
半晌,她幽幽问:“你是说,太子殿下也是寡妇养儿的心态?”
“哎呦,这话可不能乱说。”燕王吓得赶紧又捂住媳妇的嘴。
宫中,李禅秀亲自送走燕王后,转身回殿。
李玹见他回来,牵着他的手,一起走到宫殿高处,在夜风中眺望繁星下的长安古城。
“蝉奴儿好像对燕王格外看重?”站了一会儿,李玹忽然开口问。
李禅秀微僵,很快浅笑一下,认真解释:“裴椹正在北边攻打胡人,又得父亲重用,对他的父亲,自然要客气些许。况且老燕王在世时战功累累,为大周守住北地,便是看在他的面子上,对燕王礼重几分,也是应该。”
自然……还有其他原因。
李玹轻轻点头,又问:“那蝉奴儿如何看燕王这个人?在外人眼里,他可是个软弱无能,只懂风雅文辞,依靠父亲和儿子才能坐稳燕王爵位的庸人。”
李禅秀闻言深思,想起梦中的一些事。梦中长江天险被攻破,胡人大举南下时,燕王正在吴郡。
彼时皇帝已经再次南逃,吴郡的郡守也弃城而奔,所有人都以为燕王定也早跟郡守一起逃了。
事实上,当时燕王身边的人确实也劝他快走,但这个平日喜好吟诗作画,懦弱了一辈子的人,当时却叹道:“国破至此,再往南,又能逃到哪?”
后来他送走了次子裴棹,接过吴郡郡守的职责,与燕王妃一起死守城池。本来也想送走燕王妃的,只是王妃不愿,最后夫妻二人共同守城,城破后,双双殉节。
那时李禅秀还没梦到裴椹死的消息,前段时间梦到那一幕后,再回想这些,便猜到这是发生在金陵被攻破之后的事,彼时裴椹已经战死。
在裴椹还活着时,燕王的确先是靠父亲,后来又依靠儿子。但在裴椹死后,燕王却没再逃。因为已经没有退路。他担起了责任,撑起了气节,和他的父亲、儿子一样。
这也是李禅秀见到燕王后,对他有礼的缘故,不单单是因为裴椹。
回忆完这些,李禅秀深吸一口气,看向父亲道:“燕王殿下……一直被他的父亲和儿子保护着,不经事,所以看着无能。但他毕竟是老燕王的儿子,人都说‘虎父无犬子’,这话虽不一定准,但我想燕王受过老燕王的教诲,又有裴椹这样的儿子,听说其次子裴棹也熟读诗书,颇有文采,有那样的父亲,又能教出这样的儿子,他本人应该不会太差。”
李玹闻言,含笑点头,道:“还有一点,你或许不知。”
燕王可能确实没有他父亲、兄长、长子那样优秀,但也不至于是庸人。只是他刚成亲不久,就到洛阳为质。那本该是一个人年少最意气风发的年龄,但他却整日在老皇帝的眼皮底下,没少受憋屈。
在洛阳时,有些事确实是燕王自己惹祸,但有些事,却是老皇帝要打压裴家,故意挑刺。他不仅常被老皇帝宣到宫中训斥,更被洛阳的勋贵笑话,说他无能,老燕王是虎父生了犬子。
老燕王身在北地,虽知道小儿子在洛阳委屈,可因老皇帝不许,加上也怕小儿子在洛阳哪天真惹怒皇帝,命都不保,只能写信常劝燕王要低调,别惹事。
时日久了,燕王心中的憋屈可想而知,渐渐干脆只吟诗作赋,养儿逗妻,变得真成一个庸人了。
李禅秀闻言微讶,在他印象里,老燕王是老皇帝一手提拔,裴家也一直得老皇帝重用,而裴椹又得金陵那对父子重用。可没想到在父亲口中,老皇帝竟一直忌惮裴家?
“那是他手中实在无将可用,不得不重用老燕王,但把人提拔起来后,又日夜不放心,于是把裴淙夫妻招到洛阳为质。”李玹语气淡淡道。
李禅秀轻“呃”一声,想起梦中自己也是因为裴家和老皇帝的关系,一直以为裴椹对李桢同样忠心耿耿。加上自己势单力薄,连陆骘都不好意思招揽,就更别提裴椹了。
但如今,父亲却告诉他,裴家和老皇帝的关系没他想的那么好。既然这样,那裴椹与金陵那边……
“为父打算让燕王任长安令,暂管长安的大小事务,你觉得如何?”李玹忽然开口。
李禅秀的思绪骤然被打断,回神后眨了眨眼,道:“父亲英明,不过燕王殿下此前没领过实职,不知是否有经验,老父亲可以先给他派一个得力的帮手。”
李玹微微颔首:“你先前说,燕王次子裴棹熟读诗书,颇有文采?”
李禅秀:“听闻是这样。”
“那明日让文松泉去考校一下,若确有本事,也给他安排一个实职。”李玹又道。
如今义军正是用人之际,真有才能的人,他自然不吝提拔。当然,重点提拔燕王一家,也是要给天下人看,真正投靠他的,他都不会亏待。
翌日,李玹召众人议事,除了义军中的文官武将,昨晚被接见过的长安士族、旧官,也有数名在列,其中就包括燕王。
议事第一件,是先提拔了一些长安的士族、旧官,同时任命燕王为长安令。
燕王听完任命,惊得整个人都呆住,回过神后,慌忙叩谢。起身时,他分明感到身后几名长安的士族投来羡慕眼神。
燕王一颗心脏激动得“砰砰”直跳,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靠了一辈子亲爹和儿子的他,早被世人的话语洗脑,觉得自己确实是个无能之辈,有负父亲威名。
但现在,新来的太子殿下竟如此重用他?如此信任他?这可是长安令,如今义军占领的地方有限,长安就相当于国都,这么重要的地方竟交给他管?他他他……就算是看在他儿子的份上,也不至于这么重用他啊?
莫非太子殿下真看重他有什么才华?
燕王一时激动不已,之后议事,更是没忍住开口,浅浅说了一下自己意见。
和以前总被老皇帝斥责不同,在太子殿下这,他说了见解,不仅没人笑话,太子殿下还频频点头,小殿下也不时含笑看他。
燕王简直整个人都要轻飘了,这就是被肯定的心情?这就是不被当成庸人,而是被当成一个有用之人的感受?
散了会后,燕王仍感觉不真实,脚下像踩着棉花,面颊也晕红,像醉了酒般。他不时捋一捋自己的美髯,下台阶时险些一脚踩滑。
“燕王殿下小心。”李禅秀从殿中出来看见,忙开口提醒。
燕王脚下一个踉跄,险险踩实,回过神,慌忙转身感谢。
李禅秀含笑走近,道:“王爷不必客气,我与俭之是朋友,你拿我当寻常晚辈对待就行。”
燕王忙恭敬道:“不敢不敢,您能看得上俭之,都是那小子荣幸。”
李禅秀见他仍是拘谨,也不强求,送他一起往宫门外走几步,又道:“我昨晚跟父亲提了令郎裴棹熟读诗书,颇有才能一事,父亲说让文先生考校他,若真如此,当授他实职。王爷回去后,记得告诉令郎一声,请他今日到国子学来一趟。”
燕王听了心下又惊,连他的小儿子也要被授职?而且听起来,这事多亏小殿下举荐。
再一联想昨天李禅秀见到他,就对他十分客气,先是让人送吃的、送座椅,后来晚上又亲自送他出宫……莫非他能当上长安令,也有对方的功劳?
燕王越想越觉得,八成就是这么回事。
毕竟他和太子殿下实在没什么交情,甚至他们裴家一直是老皇帝那一派的。唯一的可能就是他的长子手握兵权,得重用,又跟小殿下关系不错。
辞别李禅秀后,燕王一路脚步轻飘,心情愉悦。回到府中时,甚至忍不住哼起了小曲。
燕王妃难得见到丈夫意气风发的模样,不由含笑迎上前:“哟,这是发生了什么喜事?高兴成这样?”
燕王摆谱地挥挥手,道:“自然是天大的好事,你一个妇人也不懂——哎呦!”
下一刻,忽然被燕王妃拧住耳朵。
“你该不会是在外面有了什么相好吧?”燕王妃脸上的笑瞬间转阴。
燕王赶紧救回耳朵,唬脸道:“别瞎说!你夫君我这是得官了,还是大官。”
燕王妃一听惊讶,赶紧帮他又揉揉耳朵并吹吹,问:“哪呢?什么官?可是太子殿下决定重用你?”
燕王一听,顿时又挺起胸膛,捋着胡须,得意道:“可不是!殿下今日任命我为长安令,总管长安……诶,你怎么还哭了?”
话没说完,就见燕王妃眼睛一红,先拿手绢抹起了眼泪。
燕王一见,连忙又哄:“可是我刚才唬脸吓到你了?唉,为夫错了,但你下次也别揪我耳朵行不行?”
燕王妃却擦擦眼泪,喜极而泣道:“不,我是替夫君你高兴,这么多年了,你总算……”
这些年来,燕王妃跟着燕王,同样没少被人笑话,说她嫁了燕王这个庸人,夫妻俩都只能靠儿子。
靠儿子也没什么不好,依燕王妃说,笑话她的人还没有裴椹这样厉害的儿子可依靠呢。
但丈夫的苦闷,她同样看在眼里,尤其在洛阳那些年。虽然后来裴椹想办法把他们送到金陵,让他们远离了那些,但燕王依旧闲散在家,每日只能吟吟诗、作作画,仍是别人眼中虎父犬子。
如今丈夫终于被重用,虽说只是太子殿下任命的长安令,但好歹是有实职的官。万一以后太子真得了天下,这就是实打实的京官。
燕王妃知道丈夫这些年来的憋闷,听闻这个消息,怎能不替丈夫高兴。
燕王不禁也环住妻子,好一番感慨。
回过神后,他又道:“对了,小殿下还说,太子殿下可能还要重用咱们棹儿,快叫人去通知棹儿,让他去一趟国子学。另外此事多亏小殿下,我得写信跟俭之说一声,让他也好好谢谢小殿下。”
燕王妃擦干眼泪,忙道:“应当的,应当的。”
派人去通知裴棹后,夫妻俩一道去书房。
燕王妃研墨,燕王展开纸,思忖了一下,终于落笔。
燕王妃看着他写了一会儿,又继续研墨,道:“没想到椹儿与小殿下关系竟好到这种程度,不仅重用你,连棹儿也要重用。”
燕王捋捋须,道:“说不定也是太子殿下听闻我有才能。”
燕王妃一笑,没戳破他,又接着道:“现在长安不少士族都想托关系、找门路,对了,听说还有不少人想往宫里送女儿。唉,幸亏咱们有椹儿的路子,不然咱们家可没有女儿。”
燕王妃这话不算假,虽说如今天下未定,长安不少士族还在观望,但也有想先押宝的。
不说李禅秀,就连李玹的主意,都有人在打。毕竟李玹如今还不到四十,看着又俊美无俦,比实际年龄还年轻几分。尤其对方还只有一个儿子,万一送进去的人将来生下儿子,一切还都不好说。
虽李玹如今还大业未成,但真等成了事,还轮得到他们?况且昔年高祖刘邦起事时,还都四十八了呢。
至于打李禅秀主意的,也好理解,李禅秀如今毕竟跟着李玹一起打天下,身边拥随众多,李玹也看重他。就算以后李玹万一再有孩子,也未必能越过他。
何况李玹被关这么多年,如今又清心寡欲地信佛,谁知道还有没有世俗想法?这么一想,还是小殿下更保险些。
燕王听了轻嗤,道:“他们想得倒美,看着吧,不管打谁的主意,都不会得逞。”
今日在大殿上,看到李玹对李禅秀的态度,只要是李禅秀说话,他都会含笑看过来,燕王心中更确定了之前的想法,太子对这个唯一的儿子,确实十分看重。
这些人打的主意,他都能看出来,太子能看不出来?太子就算真要给小殿下娶亲,也不会选这些抱着目的来的人。
不过燕王笔锋一转,倒是把这件事也写进给裴椹的信中,并洋洋得意表示:这些人还想跟小殿下联姻,依我说,想来想去都是白瞎,不如你父我,深得太子殿下和小殿下重用!
写完信后,他将信纸提起晾干,又仔细折好,小心装进信封,叫来仆役吩咐:“命人快马加鞭,早日将信送到俭之手中。”
需得让儿子早日知晓,他这当父亲的如今也出息了,当官了,还是重要的职位。
燕王捋着胡须,心中满意想。
等回过神,他赶紧又要换身衣服,要去官署。
新官上任,他需得好好干,不能辜负了太子殿下和小殿下的信任。也让那些总说他无能的人瞧瞧,他是不是真没本事!
这么一想,燕王简直意气风发,仿佛回到了当年初到洛阳,还二十岁时。
宫中,李禅秀送完燕王回去,见李玹已到偏殿批阅军报、公文,不由快步走过去,挨挨蹭蹭到父亲身旁。
李玹批完一份公文,头也不抬问:“有什么事?”
李禅秀轻咳一声,在他旁边坐下,道:“阿爹,你打算派谁去雍州?”
先前殿上议事,除了提拔一些长安当地的士族官绅,同时还商讨了接下来的用兵方向。
如今司州、金陵、荆州三方联合来攻,对荆州的薄胤大军,李玹决定暂时以防守为要,坚固城墙,依靠西南益州提供的粮草,只守不出。
只要能坚守数月,等拿下洛阳,打败司州的朱友君,就可腾出兵力再对付荆州。
但眼下,他们长安都正要被司州和金陵的联军围攻,要打败联军,并同时攻打洛阳和司州,必须先整合他们的兵力,无后顾之忧才行。
如今从西南向北到长安,益州、梁州、秦州和长安,都已被义军掌握,连成一块,自不必担忧。但再往北,凉州被胡人占领,雍州是张伯谦张大人治理,只有并州那一块因裴椹的缘故,算是也属于他们。
自然,雍州的张伯谦与裴家关系匪浅。裴椹加入义军,对方跟着也加入义军的可能性极大。
但眼下张伯谦毕竟还没加入义军,而裴椹从长安向北,一路打到凉州边界,也还没来得及亲自去雍州劝说对方。
先前在殿中议事,众人便提议,应该先派人往雍州,劝说张伯谦加入义军。
至于人选,最好当然是裴椹,但李玹这边也不能不派人,而且派去的人身份不能太低。
毕竟张伯谦也是手握八万军的边疆大吏,就是李玹亲自去招揽,也不为过。但李玹毕竟要守长安,还要总调度义军各路兵马。
但除了李玹,其他人身份又不够贵重。燕王倒是可以,但燕王刚领了长安令,诸事繁忙。
“蝉奴儿有想法?”李玹继续看公文,头也不抬地询问。
旁边一只白狸猫从他桌案下出来,挨着他的腿蹭了蹭。
李禅秀一把捞起那只白猫,然后跟猫似的,又往李玹身边挨挨,刚要开口,却被李玹先打断:“不要撒娇。”
李禅秀:“……”
他抱着猫,一脸无辜。
清了清喉咙后,终于道:“父亲,我思来想去,觉得义军中,还是我最适合代您前往雍州游说张大人。”
李玹闻言,终于放下公文,转头含笑看他:“你想去?”
李禅秀捏紧怀中白猫的耳朵,激得白猫差点挠他。
他赶忙松开手,又给这只从在洛阳起就陪着他们父子的猫祖宗顺顺毛,继续一本正经道:“我是觉得……义军中我最合适去,而且,我有这方面的经验。”
李禅秀说完, 下意识又捏了捏怀中白狸猫的耳朵。
这番话说得再在情在理,但不可否认,除去公心, 他也有几分私心。
雍州毗邻凉州, 在前朝时,两州还曾是一个州。如今裴椹正率军驻扎在凉州边界,距离雍州甚近。自己代李玹北上,若再顺便到裴椹军中慰劳, 也合情合理。
何况劝说张伯谦, 最好也需裴椹同往, 成功的可能才更大。所以他能去雍州的话,很大可能会见到裴椹。
但也因存着这样一分私心, 此刻说的再有理有据,他也不免有些心虚,尤其对上父亲那双深潭般平静的眼睛时。
李禅秀眼睫闪了闪, 下意识垂头,假装在撸猫。
好在李玹并未看他太久, 很快放下手中公文, 起身道:“蝉奴儿先陪我去一个地方。”
他既没说同意,也没说反对。
李禅秀抱着猫疑惑起身,走到殿门时, 李玹忽然转身捏住他怀中白猫的脖颈, 笑道:“就不带小狸去了。”
说着将猫提起来, 轻轻放到地上。
这只白猫是李禅秀八岁那年,忽然跳进太子府北院的。因李禅秀偷偷喂它, 它后来干脆赖在北院,陪了父子俩十年寂静岁月。
如今这猫应当也有十一岁, 是只老猫了。李玹将它放到地上,它甩了甩尾巴,不紧不慢寻了处有阳光的柱脚,懒洋洋地卧倒,继续睡觉。
李禅秀蹲下-身,摸了摸它身上柔软的长毛,很快起身,快步跟上父亲。
原以为李玹说的地方会是宫中哪处殿宇,但没想到,对方带他坐上马车,竟直接出宫,往长安郊外去了。
眼下四月,正是草长莺飞的时节。
虽然长安附近不久前刚经历战乱,但经过这两三个月休整,加上春日万物竞发,到处又一片桃红柳绿,勃然生机,只是少了行人。
马车停下后,李玹下车,带李禅秀走过一座溪上木桥,到对岸的一间草庐旁。
草庐就建在溪水旁,旁边搭着一个简易草亭,亭旁有棵一人粗的老柳树,柔软的柳枝在亭前垂下,青绿叶片遥遥在风中轻晃。
柳枝下的草亭中,斜卧着一位看不清样貌的老者,他正背对溪水而眠,方才李禅秀两人的马车声竟也没把他吵醒。老者身后的溪旁架着一根钓竿,溪水清澈见底,游鱼在没有食饵的钩旁游来游去,就是不咬钩。
再仔细一看,那钩虽不是直的,但也没好到哪,估计就是放了饵,也未必能钓上鱼。
李禅秀暗忖:莫非这人在学姜太公钓鱼?
思忖间,李玹已带着他走到草庐旁,向老者弯腰行了一礼,开口:“学生见过老师。”
李禅秀微惊,忙也跟着行了一礼。
老者显是装睡,长长伸了一个懒腰,转身见是李玹,忙假装“哎哟”一声,起身道:“太子殿下前来,恕魏基失礼,不曾远迎。”
听老者自称魏基,李禅秀心中再次惊讶。
魏氏在前朝时就是颇有名望的公卿世家,到太祖建立大周时,魏基更是天下士族之首。老皇帝夺位后,对世家采取拉拢一批、打击一批的手段,魏家渐渐淡出朝野,但魏基仍在朝中任太傅。
只是魏基从不站队,看起来位高权重,实则哪边都不沾。甚至很多时候,他站老皇帝的次数更多。
李玹虽称他为老师,但实则,魏基当年受老皇帝之托,给诸位皇子讲学,并不单单是李玹的老师。甚至在李玹出事被圈禁的前两年,魏基就已经辞官隐退,不问世事,更不知踪迹,就连魏家人都不知他在哪。
但父亲为何知道魏太傅在这?莫非……
李禅秀正思忖时,旁边李玹已含笑对老者道:“老师不是一直在等学生来?”
李禅秀闻言,惊讶睁大了双眼。他果然没猜错,魏太傅应该早就站父亲这边?
李玹这时也轻拍拍他的头,道:“禅秀,此前你能出洛阳,多亏太傅暗中帮忙,你需好好向他道谢。”
李禅秀一听,忙深深向魏基行一大礼,心中同时思忖——此前他一直听闻为他出京周旋的人是洛阳的赵大人,对方如今跟着洛阳官绅一起去了金陵,在金陵继续为父亲办事。
但现在父亲却说他当时能离开洛阳,也多亏魏太傅,莫非……嗯,赵大人文官出身,又是寒门,兴许他曾是魏太傅的学生,甚至被魏太傅举荐过。
如此,李禅秀也大约明白父亲带他来见魏基的原因了。
魏基见李禅秀行礼,忙起身说“使不得”,亲自将他扶起。
仔细端详了李禅秀一会儿,他不由点头,笑呵呵对李玹道:“一转眼,小殿下都长这么大了,长得像你,也像……”
本想说也像太子妃,但想到当年的惨烈,魏太傅又含糊顿声,邀两人到草亭坐下。
寒暄片刻,李玹和魏基在草亭对弈,李禅秀安静坐在一旁观看。
魏基落下一子,忽然叹道:“若非我亲自遣人去长安送信,殿下只怕不知哪日才能想起见老朽喽。”
李玹摇头:“刚到长安,诸事繁忙,今日才得空前来,还请老师勿要怪罪。”
事实上,魏基遣人送信时,他正在昭阳殿跪了一夜,直到第二日李禅秀赶回,从终于从殿中出来。
魏基也知道他初到长安,必然会想起当年往事,心中痛苦。匆匆去信,也是想劝解。
这次见面,见李玹神色平常,似已走出痛苦,魏太傅不由也放下心,道:“你能看开、忍下,甚好甚好。”
李玹转动佛珠的手一顿,目光深了一分,继而却含笑,看向旁边好奇支着耳朵听李禅秀,温声道:“是禅秀及时赶到,劝解了我。”
魏太傅这时也看向旁边的李禅秀,目光透露欣赏,道:“我都听闻了,小殿下在梁州、秦州打了不少胜仗,还为你招揽来了裴椹,甚是厉害,果真是英雄出少年,有你和你父亲当年的风范。”
李禅秀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他能打赢那些仗,多靠梦中经验。至于招揽裴椹……他现在有些怀疑会不会跟裴椹对他的情感有关。
魏太傅夸完他,又看向李玹,笑问:“你特意带孩子来,该不会是专门向我炫耀的吧?”
李玹竟不反驳,还点了点头,接着才道:“除此之外,还想请老师收他为徒。”
“哦?”魏基捏着棋子的手一顿。
李禅秀也惊讶看向父亲。
离开草庐时,李禅秀和李玹再次坐在马车上,李禅秀却没了来时看风景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