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有人说:“若是裴椹愿意联姻的话,倒是可以先问他可有看上我们义军中的谁?若是恰好有,那人又恰好愿意,这不就是娶到喜欢的,皆大欢喜?”
又有人说:“依我说,还是要选个身份贵重的,请主上收为义……”
李禅秀瞠目,他站在人群中,被这纷杂来的声音不断冲击耳膜,终于忍不住脱口道:“裴椹怎么可能会喜欢别人?他……”
“他”字刚说一半,他忽然僵住,整个人有些微怔。
先前开口的谋士不解,问:“小殿下这么说,可是知道裴椹有什么喜欢的人?”
李禅秀:“……”
他张了张口,半晌才喃喃道:“没有,我是说,他要是有喜欢的人,怎会二十三了,还没成亲?”
说完,他墩地坐回座位,还有些怔怔。
不是的,裴椹不是没有喜欢的人,也不是没有成过亲。他在西北时……他们、他和裴椹……可那算真正意义上的成亲吗?裴椹又还喜欢吗?
不、不对,他在想什么?那是假成亲,当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成亲。而且裴椹也已经知道他是男子,又怎么可能还喜欢?
不,还不对,他又在想什么?他为何要想裴椹是否还喜欢自己?他和对方的误会不是已经都说清了?他听这些人说要给裴椹娶妻联姻时,又为何激动反对?
他在激动什么?反对什么?又心慌什么?
裴椹这个年龄……娶妻不是很正常?在场的诸位将领想把裴椹和义军绑深,想到用联姻的办法,不也很正常?
所以,是他不正常?他究竟……为何要有这种反应?为何听着这些人说的话,觉得刺耳?
李禅秀定定坐在椅上,神情一阵僵硬。周围人的议论仿佛已经渐渐远去,就连上首李玹皱眉看过来的担忧视线,他一时也没察觉。
直到同样跟他一起坐在靠门位置的伊浔察觉他今日异常,忍不住小声担忧问:“殿下,你是不是……喜欢裴椹?”
“轰隆”一声,仿佛有一道惊雷炸响。伊浔的声音更如雷声般,震得他耳膜阵痛,心跳一阵加快。
可这是冬日,晴空,外面根本没有雷声。
伊浔也因为怕被其他人听见,是附耳与他说的这句,声音压得极低,不可能震耳。
李禅秀僵硬转头,脸色震惊看向她,整个人仿佛成了雕塑。
李禅秀坐回去不说话后, 众人很快又议论起义军和裴椹联姻的可行性。
许是和薄胤要攻打他们、处置蔡澍等事相比,这事显得不那么严肃沉重,也可能是裴椹要加入义军的消息, 令众人感到高兴, 厅中气氛一时轻松、喜悦,不像议事,倒像在说笑闲聊。
几名将领聊着聊着,甚至扯远, 说起自己家的儿女亲事。
唯有李禅秀僵硬坐在椅上, 坐姿如松, 一动不动。他面色微微苍白,心中正掀起惊涛骇浪, 震惊又茫然。
他喜欢裴椹?他竟然喜欢裴椹吗?
他修长手指不自觉攥紧衣摆,用力到指骨微微泛白,心跳一下快过一下, 耳边的声音都听不清了,只有没来由的一阵心慌和……不高兴。
是的, 他不高兴。
厅中所有人提到和裴椹联姻, 都喜气洋洋,仿佛要成亲的人是自己似的,唯有李禅秀不高兴。
可为什么?是因为他心中清楚, 如果联姻之事真成, 和裴椹成亲的人绝不可能是自己吗?
“咚”地一下, 李禅秀忽然觉得心脏像被什么敲了一下,一阵闷疼, 又一阵羞耻和慌乱,更不可思议。
他在想什么?他现在不用像在西北时那样隐藏身份, 更没有那些迫不得已,他竟然还想……还想和裴椹成亲?
瞬间,他脸色苍白过后,又一阵微红,薄透的皮肤像雨水洗后的海棠。
伊浔见状,不由更担心:“殿下,你是不是生病了?”
怎么脸一会儿白,又一会儿红?
李禅秀瞬间回神,忙慌乱道:“我……没事。”
这时,厅中几名将领刚好把话又扯到他身上——
“说起来,小殿下也年过十八,到了该娶亲的年纪了。”
“哈哈哈,不知小殿下可有心上人?若是有的话,岂不正好可以和裴椹一起成亲?”
“依我看,小殿下正好可与裴椹结拜,成异姓兄弟。若主上再收裴椹做义子,他和义军岂不绑得更深?”
李禅秀一听,差点又要站起来说“不可”。好在刚稍微动身,理智就让他墩地又坐回去。
可表面维持理智,心中却早又掀翻了天——
兄弟?他和裴椹怎可能结拜成兄弟呢?父亲又怎能收他当义子?若真那样,他和裴椹岂不是乱……不,不,止住,冷静!
没有的事,先不要想那么多!
问题是,这些将领、谋士是每天太闲了吗?不是想给人保媒,就是想让人结拜成兄弟,这么喜欢结拜,自己去结拜好了!
李禅秀震惊过,慌乱过,羞耻过,这会儿又忍不住开始有些生气。
偏偏这气还没处发,只能憋在心里,憋得他脸又一阵红,神情也开始郁郁,看那几个将领都有些不顺眼。
伊浔:“……”小殿下好有活力啊,看来没什么大碍。
殊不知,李禅秀此刻正“阴暗”想:要不还是赶紧把这几个将领都送去秦州打仗,那几个谋士也一起送去,省得他们太闲。
好在李玹终于止住众人议论,说了句“下次再议”。
李禅秀不由松一口气,见众人三三两两散去,也起身打算跟着出去透透气,却忽然被李玹叫住。
李禅秀只好又回来,跟父亲一起走到院中。
李玹负手站在院中,手中佛珠转了转,片刻回头,看向虽然乖乖跟在自己身后,但像只垂头耷耳的丧气小猫的儿子,不觉失笑,叹道:“儿大不中留啊,怎么,不想和为父一起散步?”
李禅秀听到前面那句,脊椎不觉绷紧,还以为父亲发现了什么。听到后面,才微微松一口气。
“没有,刚才厅中有些闷,我想到外面跑马散散心。”他解释道。
“这有什么?想跑马说一声,阿爹陪你一起去就是了。”李玹语气宠溺,说完,又有些叹息。
说起来,以前被圈禁时,他时常想,等以后出来了,要亲自教李禅秀骑马,教他射箭、游猎,踏遍山川河流,体会什么是真正的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但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李禅秀早已学会这些,甚至学会的更多,比他想象的更优秀。
他心中欣慰,又不免心疼。
“对了,方才在厅中,见你脸色不太好,后来也没怎么说话,可是跟众人议论裴椹有关?”李玹挥手让人去准备马,同时又转身问李禅秀。
当时李禅秀站着说话时,他倒是能看清。但后来对方坐下,身影就被众人挡住了,没怎么再看清。
李禅秀心中却一紧,生怕被看出什么,忙否认:“不是,是……可能是寒毒又要发作了,有点不舒服。”
说完,他差点咬了一下舌尖,心中暗暗懊悔。
便是真要找理由遮掩,也不该找这个,无端又让父亲担心。
果然,李玹一听,沉凝看他片刻,忽然挥挥手,让人不必再准备马。
“既然不舒服,今日还是不要跑马了。”李玹温声说。
想了想,又道:“况且你今天刚回来,先前应该也跑了半天马,还是休息一下比较好。至于寒毒,为父已经派人去西羌寻孙神医,相信用不了多久,就能有消息。”
他语气温和,用握着佛珠的手轻抚了抚李禅秀的发顶,衣袖间弥散浅淡的檀香味。
是李禅秀从小到大就一直闻,且熟悉的味道。
他忍不住依恋地蹭了蹭父亲的掌心,像小时候一样,回过神后,又忍不住羞赧。
李玹失笑,牵着他的手,如他小时候那般,送他去休息。
李禅秀在床上躺下,可想起之前厅中议事,心中又莫名不踏实,忽然抓住李玹的衣袖。
李玹正要离开,察觉后,转头正对上他犹豫神情,不由笑问:“还有什么事?”
李禅秀想了想,终是咬牙道:“父亲,方才他们提议和裴椹联姻,你、你如何打算?”
问完,他有些不安看向李玹。
父亲不会也觉得这个提议好吧?
李玹闻言,神情中的笑意忽然淡了些,低头认真看他。
李禅秀莫名头皮一紧,偏偏这时,他格外镇定,一双清秀眼眸努力和父亲对视。
李玹忽然一笑,抬手揉了揉他的头,道:“你怕什么?为父还能吃了你不成?”
李禅秀:“欸?”我怕了吗?不是,父亲怎么看出来的?
李玹像又猜到他的疑惑,干脆在床边坐下,笑着解释:“你越不想被看出担心和害怕,就越会装镇定,故意和我目光对视,自小如此。”
李禅秀:“……”这就是知子莫若父吗?
他赶紧把心中那些不能言说的,自己都还没弄清楚的心思,又藏得更深些。
偏偏李玹这时问:“蝉奴儿,你实话告诉阿爹,你在西北和裴椹……究竟是何种程度的旧识?为何能说动他加入义军?今日众人提议和裴椹联姻,你又为何一意反对?”
李禅秀心中一紧,好在他在刚才抓住李玹的衣袖,开口询问对方打算时,就想过会被这么问。
他不由镇定,很快有条不紊地解释:“我刚到西北时,在伤兵营里救了一个重伤昏迷的人。当时他浑身都是血,躺在角落里几乎没人管,只能等死,要不是我救他,他可能就死了。前段时日两军对阵,我意外发现对面军中的主帅竟然就是我在西北救的那个人——裴椹。
“就是依仗这份恩情,我去劝说裴椹,向他阐明司州的朱友君和金陵的梁王都不值得他追随。加上父亲贤名远播,比司州和金陵那两个都好太多,裴椹又是个心怀大义,不忍见百姓陷于战火的人,他深思熟虑后,就来找我,说同意接受招揽了。”
李玹见他还顺便夸自己一通,不由轻笑,抬手用指尖弹了他额头一下:“说裴椹就行,不必夸为父”
李禅秀忙捂紧额头:“我说的是真的。”
顿了顿,又继续道:“至于反对和裴椹联姻的提议……”
再次说起这事,他心中还是有些不高兴,而且也不掩饰:“我在西北跟裴椹相交过,对他还算有几分了解,他心怀社稷,一心报国,尤其在他祖父去世后,只想收回北地,迎回他祖父和其他并州军的遗骨,根本无心儿女私情,更别提成亲。甚至连燕王夫妇都说不动他,何况外人?
“现在我好不容易才说动裴椹,请他加入我们西南义军。这些不了解他志向的人,贸然提议要用联姻把他绑深,这和想用美色钱财拉拢他的朱友君、梁王,甚至之前的赵王有什么区别?到时裴椹万一对我们义军失望,觉得我们跟赵王等人无异,不值得追随,岂不坏了父亲大事?也……浪费我之前的努力劝说?”
说完顿了顿,又补充一句:“所以我当时才强烈反对。”
正好也跟他此刻不高兴的神情对应上了。
李玹听完,若有所思点头:“原来如此,是你在西北时,巧合救过裴椹。”
李禅秀心中有私,自不敢多提和裴椹在西北的事,忙跳过这段,再次问:“父亲,那关于他们提议的事……你打算怎么办?”
李玹回神,看向他笑了笑,道:“便是真同意,为父也得有个女儿才行。”
说着他语气一顿,又半开玩笑道:“若蝉奴儿是女儿……”
李禅秀心莫名一跳,但紧接着,李玹又笑道:“便是那样,为父也不舍。”
李禅秀差点干巴巴“哦”一声,好在及时回神,忙道:“父亲不要乱打比方。”
李玹失笑,片刻又神情沉凝,正色道:“联姻之事,为父没有这个打算。别说为父没有女儿,就算有,也不会拿自己的骨肉去稳固江山。至于收义女……”
他顿了顿,仿佛叹息:“别人的女儿,又何尝不是他们的亲骨肉?况且君父君父,我既想为天下君,便该把万民都当作子女。”
李禅秀一时怔住,仰头看着父亲。
李玹很快回神,看向他,又笑道:“况且蝉奴儿说的也不错,裴椹……应该和他祖父一样,心怀大义。我们义军势弱,他仍愿意加入,显是看重义军的德行操守,若用联姻手段稳固关系,反倒落了下乘,可能令人观感不好。”
说完,他又笑着夸赞李禅秀:“不过蝉奴儿这次做的不错,不仅招揽赵律,又果断处理了蔡澍,使荆州可能休兵,还为阿爹招揽来了裴椹这样的将才。”
顿了顿,又道:“他们裴氏从老燕王开始,就效忠李懋,老燕王更是李懋一手提拔。你能把裴椹招揽来,甚是不容易。”
李禅秀不由眨巴两下眼睛,一副“我也没想到”的模样,然后被李玹抬手覆住眼睛,笑道:“好了,问这么多,还休不休息了?这几日你一直奔波忙碌,赶紧先好好睡一觉。”
李禅秀忙老实闭上眼,但等身旁衣袖慢慢抽开,李玹的脚步声也渐渐远去,他不由又睁开眼,望着上方帐顶一阵出神。
片刻,他忽然爬起身,从旁边的书架里拿出此前画的裴椹背影象——这画先前放在他的临时住处,也不知怎么回事,他之后去哪住,就把画带到那,生怕被别人知晓他有这么一幅画似的。
此前一直不明缘由,如今看着画中背影,却怔然。
原来,是因为他喜欢裴椹吗?
所以在画舫见到对方时,他才紧张。所以招揽裴椹失败时,他才比任何时候都难过。而当裴椹同意加入义军,他高兴之余,却还是遗憾。
当时不明白遗憾什么,此刻,却仿佛已经明白。
军营中,裴椹率随行护卫匆匆赶回,不等担心他的燕王夫妇上前关心,就先拽着杨元羿回中军大帐。
杨元羿见他神色严肃,不由也跟着紧张,进了军帐便问:“俭之,可是出了什么事?”
裴椹神情凝肃,片刻,却先郑重给他倒一杯茶。
杨元羿:“……”不是,你忽然对我这么客气,我有点害怕。
“到、到底是什么事,你还是直接说吧。”他捧着茶盏,声音都有些紧张。
裴椹看了他一会儿,又凝思许久,终于沉声道:“元羿,我已经决定,加入西南义军。”
杨元羿闻言愣了愣,随即长长舒一口气,道:“原来就是这事啊,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什么天塌下来的大事。”
说完忙捧起茶杯,喝一口压压惊。
裴椹皱眉:“你不惊讶?”
杨元羿:“惊讶啊,怎么不惊讶?”
然后不等裴椹再问,又继续道:“不过也没那么惊讶,毕竟你忽然去追公主,我就猜到几分。”
裴椹顿时放下心,道:“那你也支持?”
“当然啊。”杨元羿立刻道,“我之前不是就说过?你做什么决定,我和爷爷都支持。”
“而且……虽然有点意外,毕竟西南义军实力最弱,目前看起来不是个好选择,但你没有自立打算的话,咱们总要找个‘皇帝’效忠,不是西南的李玹,就是司州的圣上,要么就是金陵,这么一圈数下来,义军好像又还可以,所以也没那么意外。”尤其是公主就在西南义军。
裴椹定定看着他,良久,忽然重重拍了拍他的肩,道:“多谢。”
杨元羿也怪不好意思,大咧咧道:“咱俩多少年的交情了,何必这么见外。说起来,你打算投靠义军的话,还在咱们军中的梁兴荣以及他的梁州军残部,要事先处理好。”
裴椹点头:“嗯,先前殿下也告诉我,是梁兴荣将我和殿下在西山坡见面的消息,透露给蔡澍知道,使他们有机会来截杀我。”
“什么?”杨元羿一听吃惊,“梁兴荣是梁王……是金陵那位圣上的人,如此说来,岂不是金陵那边想……”除掉你?
后面几个字,他没敢说,但裴椹不会听不懂。
他沉思道:“眼下还没有证据,但无论是不是,既然我已经打算投靠义军,梁兴荣都不能留,至于他的梁州军残部,能收编的,就尽量收编。”
杨元羿点头,表示明白:“这事咱们得做的快狠,一击就中要害才行。尤其你去西山坡后这么久才回,梁兴荣未必不会猜测、疑虑,甚至已经得到什么消息,咱们更得先下手。”
裴椹同意:“我就是来与你商议此事。”
两人一番商议,很快定下策略。
杨元羿正要去办时,忽然又想起什么,转头问:“对了,你去追公主,可有跟她商定……”
裴椹微一皱眉,纠正:“以后不要再称呼公主。”
杨元羿:“啊?”
那称呼什么?嫂子吗?你这次进展这么快?
“他是男子,并非公主,你以后称呼他‘殿下’即可。”裴椹解释道。
杨元羿:“啊?!!”
他惊得双眼瞪圆,手中拿的兵符都差点掉了。
裴椹以为他还在疑惑公主为何是男子,便将自己和李禅秀说开后,李禅秀解释过的话说一遍:“当年殿下刚出生,圣上……李懋派去抱走殿下的人中,有太子的心腹,帮忙瞒过此事。加上殿下是早产出生,太过孱弱,在场的人都以为活不成,所以有其他知道的人,也都被钱财收买,没有声张。”
至于后来李禅秀意外活了下来,那些人就更不敢声张了,毕竟是欺君之罪。但以免出意外,这几人后来还是被太子旧部收买的收买,弄出宫的弄出宫。
杨元羿张了张口,半晌道:“我不是奇怪这个,我是……”
他想了想,觉得不应当说,毕竟有些失礼,但奈何实在抵挡不过心中的好奇,到底还是走近,小声问:“我意思是,你之前竟然不知道?你不是已经跟殿下成过亲了?他、他既是男子,那你……洞房那晚也没发现?”
裴椹:“……”
他脸色瞬间变黑,忽然阴恻恻道:“你是不是太闲?还不去办我交代的事!”
杨元羿:“!”
真是的,上一刻还跟他说“谢”,下一刻就说他“太闲”,一点好奇心都不给满足。
他走后,裴椹仍一个人坐在椅上,许久,忽然抬手,用指关节恨恨敲了敲前额。
洞房?梦中都没有的事!
当天,驻扎在汉水南岸的并州军和梁州军忽然发生冲突,据说梁州军的梁大人在调解冲突时,不幸落马,被马蹄踩中脖颈,意外身亡。
两日后,裴椹将梁州军残部整合进三万并州军中,亲自检阅后,率其中一万精锐,前往梁州府城,名为与义军结盟,实为加入义军。
在他率军出发时,燕王得知他要投靠义军,忽然驾马冲到军前,焦急劝阻:“俭之,我听说你要投……要去和义军结盟?这万万不可。”
裴椹皱眉:“为何?”
“这……”燕王着急,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最后“唉”一声道,“你起码应该跟并州的杨老将军商量一下。”
裴椹:“我已经给杨老将军去信。”
燕王:“那、那你应该等他回信啊。”
杨元羿听了在旁宽慰:“王爷放心,我爷爷定是支持的。”
可燕王明显还是着急。
裴椹拧眉,眼看已经快到他和李禅秀约定的时间,不由道:“父亲若没有其他话要说,我就先走了。”
说罢驾马继续前行,徒留燕王在原地。
梁州府城的城楼上,知道裴椹今日前来,李玹率一众义军心腹,亲自迎接。
李禅秀站在李玹身旁,他今日穿了一件绛紫色锦袍,衬得眉目如玉,身姿如竹,气度不凡,神情却有些焦急看向远处。
已经快到说好的时间,裴椹却迟迟不见人影,一时城楼上的人都有些担忧,这人……不会真后悔不来了吧?
直到日晷到了正午时刻,已是见面时间,远处仍不见人影。
李禅秀心中也开始担忧,时不时就看一眼头顶太阳。
他并非担心裴椹会后悔食言,而是想对方迟迟没来,会不会是出了什么意外。
旁边一同等待的人也不时看头顶日头,渐渐忍不住低声耳语。
李禅秀小心看一眼身旁父亲,见李玹仍捻的佛珠,不动如山,稍稍松一口气,随即又紧张看向前方。
就在这时,远处终于出现烟尘,隐隐是一支兵马前来。
随着马蹄声滚滚传来,大军越来越近,为首之人身姿俊逸,飒踏如星,正是裴椹。
李禅秀心跳瞬间加快,紧紧盯着那片烟尘中走来的一人一马,冷峻人影。
没有哪一刻比这一刻更让他清晰认识到自己心中的激动,他来了,裴椹他真的来了。
第110章
李禅秀紧紧望着那道熟悉的冷峻身影, 眼睛一眨不眨,直到睁得眼眶都微微发酸,仿佛舍不得错过眼前的任何一个时刻。
这样一幅场景, 他在梦中奢想过很多次, 想象裴椹要是没效忠金陵,而是忽然来加入他们西南义军,该会多好。
但也只是想想。而且那时更多是出于对形势的考量,以及遗憾金陵的李桢不会用人, 也有想见一见这位信中好友的期望。
而如今, 这个想法竟成真了。梦中他想象的一幕, 竟然真的出现了。甚至眼前这一幕,与他想象过的画面相差无几。
李禅秀微弯起唇角, 又忍不住眼睛有些湿润。
虽然是之前就约定好的,早有心里预期,可当这一刻真的到来, 还是无法不欣喜激动。更何况,他如今心中还多了一份难以言明的心思。
他眨了眨眼, 双手忍不住握紧横拦, 身体微微向前倾,仿佛这样能看得更清楚些。
城楼下方,裴椹也远远就看见那道熟悉身影, 五指不觉微紧, 用力攥着缰绳。
他以为从此退回朋友、臣子的距离, 以后只默默伴着殿下就好,然而只是两三日不见, 心中思念却愈发汹涌,不可遏抑。
甚至隔着这么远的距离, 他仿佛都能看清对方衣服上花纹的样式,能看清对方白皙的面容,出尘秀丽的眼睛,那双眼睛仿佛正含情脉脉看着他……
裴椹深吸一口气,忽然闭了闭目,在心中警告自己:不要妄想,这不过是想象而已。人的目力不可能看那么远,而殿下也不可能……
他渐渐平复鼓噪的心,再度睁开眼。因为距离渐近,这次真看清了李禅秀的神情和面容,但同时也看见李禅秀身旁站着一个高他一头,身穿玄色鹤氅,如琼林玉树的男子。
对方深眉俊目,五官明显和李禅秀有些像——确切说,是李禅秀长得和他有些像。
裴椹很快猜到,对方就是李禅秀的父亲——那位曾被圈禁十八年,身上有着传奇与悲情丨色彩的太子殿下,李玹。
对方看起来竟意外地年轻,和李禅秀站在一起,与其说是父子,倒更像是年岁相差稍微大一些的长兄和幼弟。
为免被察觉什么,裴椹很快移开视线,也克制着不再多看对方身旁的李禅秀。
不知为何,这位太子殿下看着气质温和,淡雅如玉,但却给他一种面对深渊的感觉,仿佛平静水面下暗藏着危险。
但仔细想想,也不奇怪,能在被圈禁的十八年里,在老皇帝的眼皮底下演戏,麻木对方的警惕心,后又成功离开洛阳,成为义军领袖的人,怎么可能普通?
城楼上,见裴椹真的率军前来,一众将领、谋士不由都松一口气,随即个个面露喜色。
但随着裴椹大军越来越近,就快到城楼底下时,众人脸上的喜色又渐渐转为隐忧。
虽说裴椹是来加义军,但对方带着一万精锐军到了城楼下,他们到底是开城门,还是不开?
不开城门,显得他们没有招揽的诚意,更像是怕了裴椹似的。
可开城门的话,毕竟来的是一万精锐军……虽说可能性很低,但万一,万一裴椹不是真心来投靠,而是使计诈他们,他们一开城门,跟直接投降有何异?
尤其主上和小殿下此刻都在城楼上,万一有个什么万一,他们的主心骨不就被人一锅端了?
李禅秀目光扫过众人,看出他们隐忧,忽然朝李玹一拱手,声音朗润:“父亲,不如由我去城楼下见裴将军。”
“不可啊,小殿下。”话音一落,立刻有人反对。
“兹事体大,您和主上都是万金之躯,我看还是请阎将军去一趟,比较合适。”开口的是一个文人模样打扮的谋士。
李禅秀微皱了皱眉,知道他们没见过裴椹,而裴椹又素有冷面杀神的称呼,众人有此顾虑,也属正常。
但他都和裴椹见过多少次了,甚至床都……李禅秀忽然轻咳,耳际浮现一抹薄红,正欲再开口。
李玹却先一步,徐徐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相信裴椹是真心来加入,诸位迟疑顾虑,反倒显得义军瞻前顾后,没有一扫天下的气魄。开城门吧,我亲自去迎接。”
话音一落,众人不敢再言。
城楼下,杨元羿勒马停下,和裴椹并立。见城中半晌没有动静,他不由侧头低声问:“俭之,你真跟……那位殿下约定好了?这怎么没动静?他们不会以为我们是来攻打……”
话没说完,前方城门忽然渐渐打开,上方吊板也被“吱呀”放下,重重压在护城河上。
随着厚重木板落地,震起几缕细微尘土,城中同时走出一道颀长身影。他一身深黑鹤氅,身姿如松,周身有种说不出的沉稳气势。
旁边紧跟在他身侧的紫衣少年,秀丽眉眼隐含笑意,身影清俊修长,亦如翠竹,秀美如玉。
杨元羿看到这一幕,暗暗惊讶,太子殿下和……小殿下吧,还真是父子俩都气度不凡。小殿下就不说了,当初在西北初见时,对方一身旧衣,就险些把他看呆。
而太子殿下,除了眼神更沉淀了些,眼尾似乎有少许细纹,看起来竟和当年年轻,名满洛阳时没什么太大变化。
杨元羿有幸见过太子风姿,但当年年纪还小,也就五六岁,已经记不太清,只觉此刻的太子跟当年没什么两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