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到他在看,顾小灯体温微升,羞恼地屈了屈腿想遮敞开的胸怀,结果却是让他看到镜中出现了泛粉的双膝和莹白的小腿。顾瑾玉险些失控,手从他腰间上移,于是看到镜中浮现自己的粗糙大手流连到顾小灯锁骨间的画面,他的指甲又是黑色的,落在他锁骨间的反差更是鲜明。
顾瑾玉心想,明明自己轻拿轻放的,但看镜中动作与两人的体型差,怎么像是自己要吞咽了顾小灯一样。举止犹如此,倒映在镜中的他的神情,大抵也会是浓烈到不堪的欲壑模样吧。
他才不要看自己,他要这样看顾小灯,以及让顾小灯看着这样的自己。
顾小灯窘得扭头不看镜子,披散头发就是为了遮一遮羞到无边的小脸,黑嗔潮润的眼睛看向他,命令因声颤而黏糊成撒娇:“坏狗,把镜子收回去,把机关关啦。”
顾瑾玉着迷地看着他,心中一遍遍念着美丽老婆,红绮妖颜,青春绝韵,他像小配一样扫舐他,没肯把镜子撤了,听他热潮晃动的软糯小骂,听到四肢百骸的血脉喷张。
他原先就阴湿地暗想过,要有镜子,需得让小爱人看仔细了,抱着他这般那般的不是姓苏姓葛的,是他顾森卿这混账,但现在怀里抱着,不时再看一眼镜中的,他情烈魂癫地想着他抱住了两个顾小灯。两个,便有双重的快乐。
顾瑾玉不会说话了似的,唇舌在亲昵的间隙里不住唤着“小灯”和“山卿”,魂魄飘飘然地在幻觉在现实之中同耽溺,他疯疯癫癫地觉得自己抱的是十七未落水的顾山卿和十八已归来的顾小灯。
两个,就是两个,这一双都在他臂弯里,都是他一个人的老婆。
顾小灯一整晚都没看几眼镜子,分不清时间的流速,不知被摆弄了多久,只知抓了数次顾瑾玉那半遮眼前的头发,每次看清的都是他那鲜红炽亮的眼睛。
顾瑾玉的头发长度始终保持在他最喜欢的短马尾长度,他悄摸摸地定时剪去,让它们束起时及颈,披散时垂到胸膛,不像顾小灯,如今头发已经蓄到了肋处。
顾瑾玉的头发因着短,披散后很好揉乱,顾小灯喜欢把他揉得显出几分鲜活的稚气,青丝不似人硬,柔软如情思,发梢扫过他指尖和颈窝时,总让顾小灯涌起一股缱绻到自己都为之腿软的战栗。
于是他再怎么喃喃他是坏狗,也还是纵容地由了他许久,由着顾瑾玉的奇行怪想,忌妒压抑,痴狂疯癫,半被迫半主导地和他尝开胃前的欢愉。
等到累呼呼地共枕,顾瑾玉自觉地戴上止咬器陪着入眠,顾小灯这才想到个细节,顾瑾玉这坏狗今晚流的鼻血少了,调理不说,“学习”和“适应”能力可堪是神速。
他在顾瑾玉炽亮不减的注视里捂住自己的后腰,惆怅又期待地想,不好,以后肯定得养腰,还要养元固本。
第132章
顾小灯隔天腰酸腿软地晚起,拍了拍旁边空荡微凉的枕头,又看了眼床头,脸皮忽然有些热,忿忿地捶了一下。
他想着这个点可能要挨他哥的数落了,谁知起来后却没见到张等晴,只从他留下的人手中收到张等晴留下的信笺,字迹和他的人一样潇洒。
【弟,中元节将至,神鬼隆重人事烦,江湖人情琐事多,哥去走动三四天,你留家里别乱跑,毒物少沾饭吃饱,回来带糖给你吃,大糖小糖任你选】
顾小灯看着信笺上哄小孩的语气忍不住一笑,同时感觉张等晴突然走得急促,信上看着平安逗闹,实际不知道绊住他的事情多么要紧。
他不由得有些担心,问了那送信的神医谷大汉:“大哥,我哥昨晚是连夜走的吗?他要去走动的地方远吗?”
那大汉肤色比张等晴还要黑些,同他说起话来时努力地轻声细语:“他是一早走的,谷主经常来去如风,这倒也正常。好像是昨晚有其他门派的朋友送信给他,他就说要过去看看,有其他谷里的人作伴,大约要去百里之外。”
顾小灯听完放心了些,一时觉得有些寂寞,于是溜溜达达地走去看飞朋走友。
西境秋季也热得慌,小配热得舌头一直没收回去,嘿咻嘿咻地朝他摇一会尾巴就要跑去喝水,鸟笼里的黑嘴鹦鹉却是还安静着,他屈指逗了好一会,它仍然只是歪歪脑袋,并没有当初初次见时的聒噪学舌。
他有些无奈,更觉寂寞,喂它吃米时问它:“你的小嗓子是被你主人带走了吗?”
黑嘴鹦鹉对“主人”这词有反应,扑扇了几下翅膀。
顾小灯眼睛一动,摸摸它脑袋上的一撮毛:“哎呀,你是想你主人了?”
它好似成了精,虽仍不说话,却在鸟笼里蹦跳,小脑袋上下点个不停。
顾小灯之前问过养鸟的好手,那人认出这鹦鹉在九岁上下,远比其他同类通人性,想来是关云霁在这八年里养了不短时日的。
他记得关云霁年少时喜爱鹰类,眼界又高又挑,不是好鹰不理睬,经常望着顾瑾玉的花烬艳羡不已,但自己并不会去养。那时关云霁循着关家的栽培走的是文臣预备役的路子,于武将之路自认没有指望,把飞鸟当了象征和憧憬。
也不知道他后来悉心养上一堆黑鸽的感想是什么,养鹦鹉的时候又是怎么教它牙牙学语,才能让它通人性地在聒噪不休和安静如鸡里切换。
“你主人想必有给你取名字,也不知道你叫做什么。”顾小灯轻点鹦鹉的小鸟喙,肚子咕咕做闹,这才百无聊赖地走去吃饭,小配快速喝完了水,露着张小狗笑脸哒哒跑来蹭他的手,顾小灯心情顿时又觉得明媚起来。
独自吃早饭的时候,他原本专心干着饭,但没一会儿就感觉周围气氛凝重,环绕在不远处的暗卫们似乎处在警惕当中,连带着趴在他脚下的小配都竖着耳朵,小黑豆眼睛转来转去。
顾小灯有些纳闷,吃完牵着小配去找熟悉的暗卫搭话:“两位小哥,我看今天气氛和往常不太一样,是突发什么事了吗?”
暗卫们精神奕奕的:“没有,小公子不用担心,就是中元节快到了,西境人估计有祭河的习俗,江河上的小船越来越多了,大家就比较在意。”
顾小灯好奇地跑到船沿探头一望,只见宽阔源长的河面上果真飘荡了不少船只,远远看去简直就像一副鲜活的山水画,景色漂亮得像小时候和父兄兜售过的一种东境文玩。
脚下呜汪声作响,他笑着抱起用爪子刨着船体的小配,小狗沉甸甸地欢天喜地,他把下巴压它毛茸茸的脑袋上,吃力地抱着它一起眺望,自言自语:“也不知道祭河是怎么个祭法?”
他一问,跟在不远的神医谷大汉便自来熟地搭话:“要祭三天,今天是用牲血祭,各地还不同,但也差不多。西平城这边是今天宰一鹅两鸡放血,明天是洒三篓鱼饵,后天是在岸上供奉香烛果品,会有专门的伶人跳大神游街,闹哄哄的,一般都是从城头接力走到城尾,从太阳下山才开始,向来都是要热闹到夜半去的。”
顾小灯寻思着这三天祭品的不同,第一天大概是祭完自家人吃顿好的,第二天算是变相给江中鱼吃点好的,第三天的夜里热闹让他很感兴趣:“咦?我以为鬼节地门大开,大多数人会心怀敬畏,到了晚上会早早关门,这边晚上反而热闹吗?”
大汉解释道:“鬼都是人死后的魂灵,家家户户里都有去世的,鬼节是阴阳两隔的人重新再聚在一起,对很多西境人来说,这是重逢,比中秋节还要更隆重些。”
顾小灯眉间一动,一下子想起了不少人:“这样啊……”
“人死万事空,鬼灵早没了。”
声音从身后传来,顾小灯抱着小配回头,看到挥手的吴嗔,他轻快地过来摸小配,继续说道:“不过世人有来生,哪一世都只管过好当下就行了。”
“先生!”顾小灯见到他很是开心,“自七夕那天之后就没见到你了!你今早来的吗?”
吴嗔点点头,欣赏了一会他的脸:“最近都被顾瑾玉使唤着忙活,忙得很烦,今早起来不爽得很,趁着有时间就来了。你哥在吗?想和神医谷的人聊天了。”
“不在,刚巧他今早有事下船去了。”
“哦,那那个苏小鸢呢?”
顾小灯这才想起船上有个披皮前任,张望了一圈,就有苏氏的暗卫悄摸过来轻声汇报了,说是他三天前就去了将军府,协助顾平瀚处理诸事。
顾小灯便不再多问,那暗卫也影子似地退下,没多嘴一句。
吴嗔听得笑了:“顾世子还真是跟顾瑾玉一个样,自己没日没夜地干活,还要逮着其他能干活的人一起压榨,真是主打一个物尽其用。”
顾小灯百感交集地嗳了一声,这也许算是顾家的家风,他心存敬畏,既汗颜又庆幸,想着自己没多大用,有坏处也有好处,终归是逃过了长洛的一劫。
午后,顾瑾玉在一艘画舫里,漠然地在船舱里看姚云晖右手掐着鹅放血进江河。
姚云晖一边和寻常百姓一样虔诚祭河,一边和顾瑾玉笑着说话:“你娘是你九岁时去世的,不安分,太能闹腾,总想着往外跑,跑多了就身子亏空,她走的时候深秋雨下了许久,雨水把你弟弟的眼泪都冲走了。”
顾瑾玉无动于衷,没有回应一个字。
他自顾自地说个不停:“今年你回来了,不妨也祭一祭,她一定很想你,回来后看见你一定万分高兴。她爱你更胜小正,不然也不会跑到长洛去,千里之行,她实在太能折腾了。她喜欢那个换来的顾山卿也更胜小正,小正得的怜爱真少啊……”
顾瑾玉终于有了反应:“顾山卿七岁前是什么样的?”
姚云晖把放完血的牲畜放下,笑道:“耳听不如眼见,侄儿不如届时和我们一起回去,你亲自到楼里去看。”
说完他用小刀割完好的右手,用自己的血祭河。
“楼里有什么能给我的。”
姚云晖倒映在水中的脸出现了凝固的表情,他从对顾瑾玉摊开身份的那一天开始,就在不停地游说他回千机楼。他知道顾瑾玉在钓鱼,但姚云晖有一定的把握,待把这个侄子带回千机楼,有的是办法能劝降他认祖归宗,外物做辅助,权欲做内化,世人活在世上必有所求,有求就有破绽。
现在他终于听到了顾瑾玉上钩的示意,便立即说起千机楼掌控的西境物产人力钱权,抛砖引玉,抛完这些粪土一样的金钱,引出千机楼最珍奇同时恰好是顾瑾玉最在意的东西。
“那个和你交换了身份的顾山卿,楼里至今还保留着他的血。”
顾瑾玉缓缓地转过脸看向他,眼神似乎有些瘆人,但只是一瞬,就恢复了冷静,有些生硬地缓声说:“我知道他是个药人。我也喝过他的血。他的血于我而言,已经没有什么稀奇的。我想要的是他本人,但八年前,我的念想就没有了。就算此时你把他的血给我,也不是我想要的。”
姚云晖有些意外,笑道:“不一样的,楼里和你喝的肯定不一样。我们所保留的,是药人刚炼成时抽出的心头血,药性最强,那些血是真正意义上的神迹。”
船舱里的光线昏暗,姚云晖疑心是光线的问题,他好像看到顾瑾玉的瞳孔瞬间变成了猩红色。
一里之外的一艘小船上,姚云正哼着不成调的曲子放两只鸡的血,高鸣乾在船舱里也蒙着面,专注地低头看手上用皇族密语写成的信笺,一个字一个字地解读,待听到姚云正准备进船舱,便把信笺藏进袖中。
姚云正放完牲血弯腰进船舱里坐下,原先吊着的左断臂已经神速愈合,如今只用薄薄的玉制夹板束在左臂上。
他仗着自家窝里有药血才这么不惧受伤。
这回也一样,饮过了,身上的伤快速痊愈了。
“高老二,你还是不跟着祭拜吗?你家死了不少人,还准备着让他们当孤魂野鬼?”
“孤去吧。”高鸣乾轻笑,“你爹现在正和你哥会晤,你还是需要这么避着他吗?”
姚云正从怀里摸出个琉璃瓶放到眼前,和瓶中浸泡的眼珠对视着玩:“等他消气喽,打又打不过,我爹又向着他,我能怎么办呢,我只是个弟弟,尾巴只好夹起来,让我爹去劝降他就行了。”
高鸣乾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就为你几句话,他就要砍你,你还是亲弟弟,那我岂不是更要命……”
“谁叫你输给了他皇帝主子,还没在有能耐的时候杀了他?早干什么去了?”
姚云正嘲弄起来,嘲多了不自主地就说到了天铭十七年的深冬:“你还把我小义兄玩死了,那可是我哥的胯下壶,我一面都没见过的男嫂子……”
他说着说着就没了笑,想到那么一个可怜可恨的死人,放下琉璃瓶出去了一趟,回来时手掌心多了一道滴着血的口子,草草包扎了事了。
高鸣乾打量着小畜生的微动作,就喜欢让这小畜生心情不好,姚云正一旦心情好了才疯得没边,杀人如砍瓜切菜,麻烦得很。
“死错人了。”小畜生翻来覆去地说了半晌,晃着瓶子振作了回来,“我弄不死他,我还杀不了别人?你把神医谷的人拖住没有?”
高鸣乾笑着接话:“自然拖住了。那张谷主有个好友是星鹭门的副门主,还有个故交是百通镖局的总镖头,他们现在都有急病重症,少不了需要义薄云天的神医好友的妙手。”
姚云正顺了些心,从怀里掏出一个薄细的小盒子,啪的一声丢在高鸣乾面前:“你办事就是利落,先前送来的那只海东青也不错。给你,这是新一月的份额,是成色最好的,便宜你了。”
“谢了。”高鸣乾拿起小盒子,隔着封口轻嗅,神情和微动作有股说不出的风流缱绻,仿佛嗅的不是烟毒,而是顾如慧的发梢。
姚云正活动了一会脖子,缠着纱布的右手拍打起自己的英俊脸庞,既怨自己的脸长得和亲哥顾瑾玉不像,又庆幸只有脸不像。
这天晚上,顾小灯不知道顾瑾玉又抽了什么疯,夜里一直在亲他的胸膛,确切的说是一直在亲吻他的心口,并没有太多的情色意味。
只要他不瞎鼓捣道具,顾小灯就亲亲热热地亲昵他,虽然感觉顾瑾玉心里似乎憋着什么事,到底还是存着对他的信任,想着没必要去打破砂锅问到底。
顾瑾玉贴了他半晌,身上若隐若现的戾气淡化了,像是再次把某些负面情绪净化掉了,贴到顾小灯耳边说话:“因这中元节,明后两天的军务和琐事多了一些,小灯,这两天我陪不了你了。”
顾小灯以为这就是让他心烦意乱的事,虽然心里有点寂寞,但也笑着轻捏他耳朵:“知道啦知道啦,大忙人忙去吧,努力加餐饭,勿念闲人,多加休憩,我今天也听到吴嗔谈及你和世子哥的劳碌,你们都辛苦啦,可惜我帮不上你们的忙。”
顾瑾玉把他紧抱着:“都是污泥,你别下来,这两天各地喧嚣,走动的人多了难免鱼龙混杂,你别下船,和小配一起等我们回来好不好?”
顾小灯笑着应了好,窝着顾瑾玉强制要求他一块入睡。
隔天起来,顾瑾玉不在了,床边倒是放着一个盒子,他睡眼惺忪地打开一看,只见里面是一个精巧的千里目器械,是顾瑾玉送给他远眺取乐的。
顾小灯研究了一会这个新玩具,心情便也乐呵起来。
吴嗔今天也在楼船上休息,顾小灯看书调药,吴嗔就在一旁惬意地把玩他的蛊瓶,不定时就和顾小灯搭个话。
顾小灯鼓捣了一时辰药物,身体到底还有些弱,头晕脑胀地起来走动,因着吴嗔在船舱里和他呆一块,窗户就没打开,免得吴嗔把玩的蛊虫有不慎飞出去的。
他爱不释手地玩起顾瑾玉留下的那柄千里目,觉得这小东西拧转起来有点像万花筒,举着在眼前好奇地往四周察看,一种物件在千里目里都被清晰地放大,扫到吴嗔的指尖时,他更是看到了一只被放大数倍的绿幽幽蛊虫。
顾小灯现在不怕蛊虫,边用千里目观察蛊虫身上的细节,边和吴嗔聊天:“先生,我记得你说过你的师门和千机楼有宿仇,这次来是有想着和世子哥瑾玉他们一起铲除千机楼的。”
“是啊。”吴嗔一只手捏着鼻子,一只手灵活地玩着数只攀爬指间的蛊虫,声音有些瓮声瓮气,“我知道顾瑾玉再过不久会到千机楼去,他们已经说好了,到时我会作为他顾家的暗卫,随同顾瑾玉一块儿去,以备不测。”
顾小灯听到吴嗔也会去,心里便觉得可靠,拨转千里目笑着搭话:“有先生在,瑾玉就安全多了。”
“不知道啊,不尽然吧,我师门虽然掌握了一部分千机楼的情报,但是那千机楼毕竟在西晋猥琐发育了百年,也不知道如今里面是什么个龙潭虎穴。”吴嗔嘴上没把门,轻描淡写地说了一件事,“我前几天发现他们将军府里有个隐蔽的密室,里面放了口棺材,就是顾瑾玉一早给自己准备的。”
“!”顾小灯的脑袋瓜轰然一声,手里的千里目差点扑通掉到地上去,“……你说有什么东西?”
“他没跟你说过啊?”吴嗔有些讶异,一脸淡然和迷糊,并不把顾瑾玉的私隐当回事,耸耸肩就说了,“那个棺材之前就有了。当初三月的时候,我们要去南境找你,启程前我看他就让部下给自己准备好了棺材,那时我们都想着他可能会在南境因控死蛊而沦为活死人,该准备的庞杂琐事就都准备了。”
顾小灯心脏七上八下地直跳:“这、这有点不吉利,现在都好了,身后事的东西赶紧搁置才是。”
吴嗔看他小脸煞白,难得犹豫了一会,但还是诚实地说了出来,他实在是懒得骗人:“其实我那整箱的傀儡蛊还是备着的。当初给顾瑾玉用掉了四成,我在南安城滞留的时候又补回来了。小公子,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吧?”
顾小灯顿时觉得脑海里炸开了烟花似的火星,烫得要从眼睛里夺眶而出,好半晌没顺过气来,一时不住咳嗽,手里的千里目像有了千钧之重,到底还是摔到地上去。
吴嗔的意思是,顾瑾玉依旧在预备着自己可能会死的可能性,真到了那绝境就还用蛊把自己炼成傀儡,以保证身后顾氏全线的布局。他进南境时没有十足把握,觉得自己会死,现在到了西境,不日就要借着出身的关系跑去千机楼,他心里也觉得凶险,觉得会没命。
可顾瑾玉在他面前压根没有说过这些,全然不透露一分一毫险境的不利,每次到他跟前了就是一副收了獠牙剔了利爪的样子。
吴嗔看他眼圈红通通的,便又安慰他两句:“我那些傀儡蛊也不一定就会用上,我看顾瑾玉周围能人多得很,神医谷里人才济济,放心吧。”
顾小灯却没法心存侥幸,心里顿时埋了焦虑,忧心起来的人还不止顾瑾玉,他哥张等晴,亲哥顾平瀚,虽然每个人都神气十足,但谁不是肉体凡胎呢?
一天的功夫很快过去,忍了一晚上起来,七月十五中元节就到了。
顾小灯甩甩指尖有些痛的双手,揣着两个瓷瓶跑去找吴嗔,正巧赶上他要下船去。
“又要被他们两个姓顾的叫去当牛做马了。”吴嗔脸上流露出仿佛遁入空门的表情,“小公子,还是和你待在一块好。”
顾小灯勉强笑笑,单独把一双瓷瓶交给他,耳语一番,吴嗔神情转而认真,收了妥帖放好,这回真情实意地安慰起他来:“放心,用不上的。”
“那自然好。”
顾小灯目送吴嗔下船去,一望江河,看到远处的两岸已经布满了人影,天地之中的大地就像一幕皮影戏。
他默默地抱着小配度过了一个白天,昨天开始就心神不宁的,中元节的他乡热闹也没能挑动他的思绪。
只是到了傍晚时,西平城实在过于喧闹了,岸上敲锣打鼓的声音远扬,小配呜哇哇哇地围着顾小灯蹦跳,咬住他的袖子摇尾巴,一副他带出去瞧的快乐模样,顾小灯被小狗感染到,便拎起桌子上的鸟笼和千里目,带着一狗一鸟一块儿出去。
到了船边,落日如残红,顾小灯看得呆住,忍不住用千里目看一看岸上的热闹习俗,小配围着他打转,不时就像小马驹一样哒哒跳。
楼船停靠在远离闹市的荒静地,饶是如此,岸边也挤了不少人,岸上的平地摆满了供奉的香烛瓜果,西境的人喜好穿五颜六色的衣服,沿着岸边眺望过去,喜庆又热闹,全然没有鬼节的阴森气氛。
因着顾小灯今天闭门不出,守着他的几波人都能感觉到他心情不大好,先前和他搭话的神医谷大汉想让他精神一点,也沾一沾当地习俗的热闹快活,便走来问他要不要和那些岸上的人一样,在这船上也简单设个香案。
顾小灯心里确实也有过这个念头,于是点头,挽起袖子和熟悉这些习俗的大汉一起简单忙活起来。
大汉话多一点,设好香案后问了顾小灯:“小公子有什么不在人世的亲友吗?”
“自然是有的。”顾小灯照着大汉的话,十指翻飞地折起纸符,抿着嘴巴短促地笑过,眉目间有些难过。
大汉热情地安慰他:“今晚鬼门大开,世间众人魂兮归来,小公子不用伤心,也许那些牵挂的人们今天晚上就会回来看望你了。”
守在不远处的暗卫们听了这话,不约而同地感到有些脊背发凉:“……”
这是安慰人的话吗!也忒瘆人!
但顾小灯认真地点点头,把手里折好的纸符端端正正地摆到香案上:“好哦。”
看不见的魂灵们有没有来顾小灯不知道,他全然没有想到,这鬼节之夜,会有个活生生的故人,趁着夜色和借着易容的脸,上了楼船来找他。
顾小灯搂着小配在香案前吹着晚风,起初根本不知道这个突然出现的陌生人是谁,但他放在一旁的鸟笼有了动静,关在里面哑了多日的黑嘴鹦鹉突然放声大叫:“嘎嘎!嘎嘎!”
顾小灯心头一震,猛然看向来人,看到一个陌生的青年来到他身边,青年竖起一根手指,鸟笼里的黑嘴鹦鹉便老老实实地安静了下来,不住地扑扇翅膀。
顾小灯顿时就知道他是谁了,使出力气按住小配蠢蠢欲动的警惕狗头,瞪大眼睛看着青年的陌生脸,刚想问一声是不是苏明雅给他画的易容,青年就先朝他开口了。
披着易容脸的关云霁轻声问:“今天是鬼节,你是在给苏明雅和葛东晨做祭吗?”
顾小灯没问出口的话便戛然而止,话头拐了个弯,问他:“你怎么到这船上来了?”
关云霁盘膝坐在他一旁,脸上的易容和苏明雅一样天衣无缝瞧不出真假,只有哀怨的眼神假不了:“我只是想来再见你一面,那谁也同意了。”
关云霁有一肚子的话想和他说。
今晚他就要去做个双面间谍了,他要去私下找高鸣乾,想尽办法先潜入千机楼去探虚实。其中所有过程都如盲人摸象,压力非同一般。临走之前他就想过来再见他一面,顾平瀚为稳军心,摁着臭脸的顾瑾玉同意了。
离开之前,他奋力来找他,酝酿了一肚子的话憋不出多少,反倒在这祭拜的香案前问他:“小灯,假如我和葛东晨同时死了,你比较为谁难过?”
顾小灯也很是迷惑于他的问题,目瞪口呆地反问:“你为什么要和他比?”
“别人我都比不过。”
“……”
关云霁觉得他脸上写满了“这倒也是”四个字,但又不死心地追问:“所以是谁?”
顾小灯答不上来,揉着眼睛想了想,问道:“八年前我‘死’的时候,你俩谁比较难过啊?”
关云霁也答不上来。
这话题只好心照不宣地掠过,关云霁拎起他身旁的鸟笼,向他介绍:“这只黑嘴鹦鹉叫青梅,是我最早养的鸟,也是我养过最聪明、最通人性的鸟。无论我去到哪里,它都能找到我,以后你有什么需要我的,说一句给它,放它来传话。”
顾小灯深吸一口气,揉了揉小配的后颈:“青梅靠谱吗,它要是靠谱,也不会被关到笼子里去的。”
“青梅会成长。”
“那我现在不如就把它放出来。让它远远跟着你,你要是死了,就让它飞回来给个信,也好方便收尸不是。”
关云霁摇头,有些凄然地恳求:“你再多留它一些时日吧。”
留下它,就好像他也在他身边一样。
“不管你需不需要我,我还是想在临走前和你说一声。”关云霁想看着他的眼睛,顾小灯坦然地让他看,他却有些受不了对视,低头抠手指去,期期艾艾地说着自以为的遗言,“不管是生是死,是刀山是火海,我都会不遗余力地想念你。就算到了阎王面前,我也不会跟阎王说你我来生不见。”
【我会在你的墓碑上刻些大骂的话,无常带你去阎王面前时,你记得和阎王说道说道,“如有来生,与那骂我的、我负的人永世不见”】
这是顾小灯在南安城时同他说过的话,他一直无法忘怀。
关云霁一想到这话就有些忿忿,年少时的坏脾气回光返照了一下:“和我撇清关系什么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顾小灯欲言又止:“……”
戌时四刻,关云霁从楼船上离开,在西平城冲天的锣鼓声里朝着黑鸽指引的僻静幽暗小巷而去。
在小巷的尽头,有经隔了多年的故人来赴约。
关云霁来到那人不远处,隐匿在阴暗的影子里低声叫他:“殿下。”
“许久没有人这么称呼我了,上一声还是如慧。”高鸣乾转头看向他,脸上戴着面具,仍然是一副似笑非笑的熟悉神情,“那时你循着我的踪迹追到我们,她带着她娘跟你走了。彼时我问你是不是我表弟,你说不是,说自己是为女帝卖命的岳家人。”
关云霁从阴影里缓慢地走出来,有些嘶哑地改了口:“表哥。”
高鸣乾笑起来:“我怎么听说关家被顾瑾玉杀光了?你真是我大表弟?不会是趁着鬼节跑到阳间来的吧?好弟弟,你来找我是要讨阳间的供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