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毕姆的脸由青转白。CIA付出了这么多却没能达成目标,他身为指挥官丢脸是一方面,事后也免不了被上面追责。
就在毕姆开始为自己的未来前途发愁的时候,骨科医生说道:
“我就知道你们是一帮废物,好在我早有准备。”
他光明正大地从夹克衫口袋里掏出一个控制器,按住上面的按钮。
毕姆睁大眼睛,他嘴唇上的小胡子颤动得更厉害了,显得有些滑稽。
控制室里很安静,安静得针落可闻。
直升机停机坪上却爆发出一阵又一阵沉闷的声响。还活着的人眼睁睁看着飞机在面前爆炸,火光和烟雾在雪地里团成棉花团似的圆球。
“……”
有一半直升机被炸毁,但伊森所在的那一架还完好无损。
“诶呀。”骨科医生说,“看来你们运气不太好。”
他掏出控制器又按了一次。
这回剩下的直升机也爆炸了。
没来得及离开机舱的人被热浪吞没,悄无声息地消逝在无瑕的雪原上。
毕姆终于反应过来,惊慌而愤怒地想要去抓骨科医生的衣领:“你他妈什么时候——”
“注意点,CIA,我是在帮你。”骨科医生拦住毕姆的手,“起码这次你们的叛徒和MI6的叛徒至少会死一个人,不是吗?”
伊森的直升机在布莱恩面前化成一团燃烧的烈焰。
驾驶舱里弹出一个背着降落伞的身影,眨眼间被高山上夹着雪的飓风吹得消逝在视野尽头。
布莱恩却没有余力关心伊森,因为缆车受到爆炸波及,到底还是脱离了轨道。车厢飞到高空,又坠落到山坡上,顺着鱼鳞般凸起的碎石翻滚。
他尽量蜷起身体用四肢护住头部,耳边响起尖锐的嗡嗡声,不知是呜咽的风还是单纯的耳鸣,骨头和铁皮相撞,起初还能感觉到疼痛,到后面就只剩下错觉般的温热……不知过了多久,缆车滚到山脚下,离村镇道路不远的地方出现了一座一人多高的巨石。
“咣当——”
伤痕累累的车厢经过一路摩擦减速,以不轻不重的力道拍在石头上,侧面的铁皮寿终正寝、被崩得裂开,刀刃似地划过布莱恩的身体,在雪地上留下一捧如花瓣般张开的鲜红的血雾。
但当事人只挤在扭曲的车厢中间一动不动。
他早在缆车坠落到半山腰时便失去了意识。
“布莱恩,醒一醒。”
十二岁的布莱恩从牙买加贫民窟的硬板床上睁开眼睛,看到年轻的詹姆斯·邦德将一只覆盖着血和灰尘的手伸过来, 按住他的额头停留了几秒钟, 说道:“还在发烧。你感觉怎么样?”
“……困。”
布莱恩迟钝地小声回答, “想睡觉。”
邦德问:“你身上的枪伤呢?不疼?”
剧烈的疼痛忽然从神经末梢涌了上来,不像枪伤, 倒像是被重物来回捻过几遍,而且骨头缝中还透出一股强烈的冷意, 如同他此刻正处在冰柜里。布莱恩呆愣地看着眼前的邦德, 想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过了一会才说:“疼。我以为……我不记得了。这是哪?”
“还是牙买加, 但我们马上就能离开了。”邦德犹豫了一下,问道,“你想不想去看一眼你的父母?”
布莱恩:“谁?”
我的父亲不是你吗?
“你的亲生父母。”邦德放柔声音,语气中带着同情,“我听说他们被埋在靠海的五月公墓里。跟我走意味着你要抛弃过去的一切重新开始, 你想好了吗?”
久违的惶恐猛然浮上心头。
布莱恩紧紧抓着邦德的袖子, 说道:“别把我留在这, 不然你杀了我也行。”
但他不会死。
他不会死。
因此悲剧的结尾一定不是死亡,而是更大的悲剧。
血液从体内不断流逝,又有崭新的鲜红液体随着不断跳动的心脏补充进来;子弹穿透他的身体,骨骼和肌肉中间留下空腔,又缓慢蠕动着粘合;他闭上眼睛, 再睁开眼睛,这含着无尽苦痛的人生仍在继续。
当布莱恩在梦中意识到这一点时, 恐惧变得比过去现实中感受到的更加强烈。梦里的詹姆斯·邦德明明就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他却担心男人会转过身一去不回,然后自己将永远停留在那个无助的、弱小的、任人宰割的状态。恐惧如潮水般将他淹没,他开始不由自主地抬腿向邦德奔跑。
为什么?
为什么偏偏他要经历这些??
男人只是从容不迫地站在那看着布莱恩,表情十分冷漠,似乎无论任何事都不会使他动摇。布莱恩跑得跌跌撞撞,眼睛里不自觉地蓄满了泪水,他咬着牙不肯让眼泪流淌下来,却忍不住凝望着邦德蓝眼睛,无声发出质问:
是我有哪里做得不够好吗?
“你总是做得太好了。”邦德依稀说过类似的话,“所以我才担心。”
布莱恩摔倒了,一下子滚到铺满尖锐碎石的地面上。梦里他的身体回到了幼年时期,就连这么多年好不容易锻炼出来的技能也跟着退化,只不过摔了一跤而已,他却疼得想要大喊、想满地翻滚、想一头把自己撞晕……但他忍住了。
他仅仅是坐在那,难过又焦急地注视着邦德,觉得自己忘记了很重要的一件事,邦德为此才不肯理他。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詹姆斯终于向他走来。
詹姆斯走到他身边,单膝跪地,一只手臂搭在膝盖上面,问道:“你还记得你答应过我的事吗?”
布莱恩立刻说:“我记得。”
实际上他没有半点印象。
可是詹姆斯还在等着他回答,布莱恩不得不绞尽脑汁拼命去想,哪怕他的大脑此刻就像一台生锈的机器,每次超负荷运转时都烫得快要冒烟了。
又过了很长时间,他低下头,盯着路上的石子结结巴巴地问:“是、是和我有关的?”
邦德叹息一声,有点失望地说:“你答应过会去圣莫里茨火车站找我,布莱恩。”
布莱恩最受不了他这种语气——尽管现实中邦德从来没有对他表达过失望:“我马上就去。”
“但是你已经死了。”邦德严肃地说着极为荒诞的话,“我不希望看到死掉的你。你明知道这一点——那时你站在缆车上,缆车刚启动时你本来能跳下去,然而你犹豫了。你为了我决定好好活着,后来为什么还是死了?”
越来越多的记忆重新进入脑海。布莱恩想起了连绵的雪山,想起蓝色的圣莫里茨湖,想起飞过天空的红腹灰雀和它翅膀上的一点胭脂……他能解释很多,比如CIA人多势众、提前做好了安排,再比如辛迪加和幽灵党比他们此前遇到过的任何一个敌人都更狡诈、更残忍。
然而他最后只说道:“对不起,詹姆斯。我马上就去找你。”
邦德搀扶着布莱恩从地上爬起来,给他拍掉衣服上的灰尘。
“我爱你。你活着对爱你的人来说是最重要的事。”邦德低声说道,“这才是你真正忘掉的东西。”
冰冷的空气钻进鼻腔,布莱恩陡然睁开眼睛,从一场漫长的噩梦中清醒。
他还蜷在那个狭窄的、扭曲变形的缆车车厢里,太阳快要落山了,下午又下了一场小雪,呼啸的山风抚平了雪地上的创痕,身后的山峦平整如新,连血迹都被掩埋在了融化的雪水之中。
圣莫里茨平静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但布莱恩身上仍在剧痛的伤口昭示着那场凶险埋伏的存在。他体表最严重的划伤有三十多厘米长,深可见骨,飞出去的铁皮差点把他的左臂从肩膀上砍下来。这会血已经止住了,中间翻开的皮肉发白,看上去就像恐怖电影里的特效妆。另外的擦伤、内脏损伤和小骨折数不胜数,布莱恩懒得一一检查。
反正也不会死。
他把自己从雪地里拔出来,一脚深一脚浅地往城镇方向走去。
詹姆斯·邦德还在等他。
他以前都没发现自己原来有这么热爱生活,因为记忆中印象最深刻的那个十二岁的布莱恩并不怕死:他一无所有,于是赌上一切,什么都敢抛弃。
二十岁的布莱恩站在高速行驶的缆车上踌躇不定。
换成八年前的他,会毫不犹豫地跳下去。
幸福生活会让人变得软弱,中二理念诚不我欺。
想到这里,被自己的冷笑话逗乐的布莱恩边在雪堆中迈步边无声地笑了一会。
话又说回来,CIA今天不知道是不是吃错药了,手段狠毒而且不依不饶,直到这时依旧派人在雪山中搜索他的尸体。幸好下过雪的雪山中不好找人,布莱恩‘昏迷’后所在的地方的又比较隐蔽,车厢和石头完美融合,导致无论是天上飞的还是地上跑的都没有发现他的踪影。
不过布莱恩选择开启困难模式。他主动在小镇里寻找到了一个辛迪加成员——反正他还活着这件事早晚会暴露,不如趁着敌人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快速出击。
他能认出对方是因为卷王伊森·亨特拉着他背诵过各国失踪/叛逃特工的长相和身份。
贾尼克·文特,代号骨科医生,前克格勃特工,是个喜欢使用酷刑、很可能有心理疾病的残忍到病态的虐待狂。他心思缜密,能力出众,大概率会受到所罗门·连恩重用、成为辛迪加的中高层人物,布莱恩不用想都知道如果自己落在骨科医生手上会有什么下场,但反过来说,若是骨科医生今天直接死在他手上,倒显得布莱恩格外善良、而且手下留情了。
骨科医生本人对此想必有不同意见。
他正指挥着仅剩的一小队CIA特工对小镇进行地毯式搜索。
毕姆亲眼目睹他敌我不分地用炸弹杀了大半自己人,这会恨他恨得发狂,却又由于沉没成本太高,不得不捏着鼻子忍耐与这个老变态为伍。骨科医生因此一阵得意——他也的确有得意的本钱。
只是人在误以为自身稳操胜券时,总会下意识地放松警惕。
尽管迄今为止都没有找到伊森·亨特或布莱恩·纽曼当中任何一人的尸体,骨科医生仍然坚信他们两人当中一定至少死了一个,另外一个就算不死也会身受重伤。
他的计划安排得格外全面:除了滑雪场之外,火车站也是个埋伏点。无论布莱恩和邦德往哪边跑都肯定会钻进陷阱,只要詹姆斯·邦德被逼上火车,他就和踏上缆车的布莱恩一样,即将走上一条布满荆棘的死路。
邦德也确实在CIA特工的见证中上了车。
后面的事骨科医生没太关注。他对詹姆斯·邦德不感兴趣——那是幽灵党的猎物。
他只关心布莱恩这边。
因为所罗门·连恩在意布莱恩·纽曼。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那位前MI6特工、现恐怖组织头子给出了命令。
于是骨科医生就顶着寒风在瑞士翻山越岭,找一个在他看来注定会死的人。
死人活蹦乱跳地出现在了他面前。
笔直的铁轨横亘在两人中间,布莱恩站在骨科医生对面,双手插进破破烂烂的深色羽绒服口袋里,衣襟敞开着,露出里面猩红的毛呢大衣和衬衣,衣领在风中猎猎作响。
他向骨科医生露出一个微笑,说道:“看着我。”
骨科医生的左眼戴着一副有摄像功能的隐形眼镜。
摄像头背后站着的人是所罗门·连恩。
布莱恩透过辛迪加的爪牙,对所罗门·连恩轻声说:“我会去找你。”
下一秒,火车从他们中间飞驰而过,一节又一节车厢首尾相连,令人眼花缭乱,汽笛声响彻云霄,人们脚下的大地在不断震颤,骨科医生的心脏也跟着颤动起来。他不知不觉走到平台边缘,怔怔地望着布莱恩刚才站立的方向。
直到火车最后一节车厢离开,他终于收回了视线。
因为对面那个位置空无一人。
布莱恩·纽曼已经走了——当骨科医生升起这样的念头的时候,一只带着血的、冰冷用力的手突然从平台下面伸过来,紧紧扣住他的脚踝:
“和我下地狱去吧。”
布莱恩仰起头,向敌人递出了邀请。
一天后, 有人在铁轨旁边的垃圾桶里找到了骨科医生的尸体。
他的头和身体的某些突出部位均有不同程度的擦伤,伤势最严重的地方像被锉刀一点点打磨过,是需要打马赛克的程度。再结合他的死亡地点,让人不禁怀疑是不是有人曾经把他按在了急速行驶的列车外壳上……
但这个猜测又有些没道理, 因为小学三年级的学生都知道, 根据伯努利原理, 这么做的凶手同样有被卷到列车上的风险。
——除非凶手不要命。
而作为需要对骨科医生的死负责的人,布莱恩自始至终都没有对外讲述过他们的战斗过程。
第一个找到布莱恩、或者说被布莱恩找到的人是邦德。CIA将他逼上一班通往苏黎世的火车, 幸好圣莫里茨火车站在旅游淡季没什么人,车里空空荡荡, 爆炸发生时, 邦德在千钧一发之际把炸药所在的车厢和前面车厢分开,乘着前面完好无损的部分抵达了库尔站, 又从库尔自驾回了圣莫里茨。
往返再加上中途休整花了他四个多小时,重新来到圣莫里茨火车站后,邦德有点担心布莱恩已经在这等很久了……然而结果比那更糟。
布莱恩不在。
邦德转而去联系IMF小队。他保存过伊森·亨特的联系方式,但这一次接电话的人不是伊森,通讯被转接到了班吉那里。
班吉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和无数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爬到半山腰的布兰特非常幸运地在雪山里发现了从直升机中弹出来的伊森, 后者失去意识, 被冻得全身僵硬, 头发上和身上覆盖着一层糖霜似的落雪,乍一看像个睡着了的圣诞老人。
但假如布兰特到得再晚一点,圣诞老人就会变成圣诞死人。
坏消息是,伊森至今还没醒,布兰特和班吉也没有在山里找到布莱恩。他们只知道伊森乘坐着直升机、眼看快要救到布莱恩的时候, CIA的直升机集体爆炸,几十人在这场有预谋的袭击中丧生, 布莱恩受到爆炸波及下落不明。
还有一个不知道算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的消息——敌人同样在寻找布莱恩或者他的尸体。
结合伊森的受伤情况,布兰特和班吉不得不做出最惨痛的假设:布莱恩活下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
站在车站里的邦德听完,有那么几秒钟都没有开口,电话中只有他平缓的、刻意控制过的吸气声。半晌,他活动了一下在冷风中凝固的手指,略微有些失焦的眼神重新凝聚起来,忽地吐出一口气,斩钉截铁地说道:“布莱恩一定还活着。”
布兰特有点诧异地和班吉对视一眼,犹豫道:“我理解你的心情,邦德先生,但……”
但人总要接受现实。
现实就是他们一路上不停地失去那些尤为重要的东西。
一时间布兰特的脑海中浮现出了很多身影,他垂下眼睛,怀着惋惜的心情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他还活着。”邦德等他话音落下后一字一顿地说,“我们必须赶在敌人前面找到他。”
说完邦德直接挂断电话,烦躁地把手机塞进口袋,在空旷的站台上来回走了两三步,然后控制不住地再次拿出手机,用力到有些凶狠地在屏幕上按了几下,打出布莱恩的号码。
不待电话拨出,他又迅速地按了屏幕上的红色按钮,免得真的打通了布莱恩又接不了,铃声反而把敌人吸引过来。
邦德尽量不去想布莱恩在什么情况下会被困在雪山里,连个消息都传不出。他只是在太阳落山以后变成深蓝色的天光中感到一阵恍惚的惊异:几分钟前,IMF成员提到布莱恩下落不明时,他竟然没有立刻反应过来布莱恩不会死,以至于在意识到这点后心脏狂跳、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永远迟到的死亡或许是布莱恩的不幸。
不过至少此时此刻,它却是詹姆斯·邦德的幸运。
黎明到来之前那些漫长的等待、寻找和与敌人的交锋暂且不赘述,时间来到第二天早上,邦德的双脚又一次踏上圣莫里茨的站台,他在宁静的晨光中听见了清浅而有节奏的呼吸声。有个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人双臂抱在胸前紧紧裹着羽绒服,打横躺在站台边的长椅上的睡觉。
邦德忍不住隔着段距离注视着对方。布莱恩金棕色的发丝和眼睫毛结了一层冰,面颊没有缺色,嘴唇却冻得发青,下颚长了一点不明显的胡茬,腰背佝偻着,腿也蜷起来,整个人缩在椅子里,狼狈得像个流浪汉。
长椅的椅背上有一片凝固在那的血迹。
站台上的地面上还有一串凌乱的血脚印,一直延伸到楼梯口和卫生间的位置。
邦德往前走了一步,皮鞋尖和地砖相碰,发出‘哒’的一声轻响。
布莱恩被脚步声惊醒,猛地坐起身,肌肉绷紧,从袖子里抽出始终握在手里的枪指向前方。他睁开眼睛,眼神却显得有些迷茫,脸上是一种在精神高度紧张时特有的戾气。
“不要动。”他声音嘶哑地说,“立刻从我面前滚开。”
邦德无视了他的威胁继续往前迈步:“布莱恩,是我。”
“我不在乎你是谁。”布莱恩后背贴着椅子,既紧张又满怀杀意,“再说一遍,离开这。”
“你在发烧。”邦德一眼看出他的状态,径直走到他面前伸手抓住枪口用力往下按,“清醒一点,我是詹姆斯·邦德。”
“……”
布莱恩还是一副稀里糊涂的样子。
他被本能赋予的安全感包裹着、因此没有开枪,手臂却用力和邦德较劲,不肯松开武器。
“布莱恩。”
邦德放弃了从他手里抽出手槍,脱下自己的外衣盖在布莱恩的肩膀上,动作只在看到那道没有愈合的伤口时稍微停顿了一下,“醒一醒,我们该走了。”
这句话像是触发了某些关键词,布莱恩一下子犹如从高烧中和困倦中恢复了神志,问道:“去哪?”
邦德:“回家。”
“不行。”布莱恩逻辑清晰地说,“我要等人。”
“你等谁?”
布莱恩紧盯着他,想了半天才回答:“……詹姆斯?”
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从濒死状态恢复过来就会发烧、烧了就犯傻!
邦德哭笑不得,都想拿手机把这段对话录下来,等布莱恩清醒后放给他听、或者就在此刻直接笑话他两句。但他张开嘴,酝酿了半天却说不出话,只觉得有股激烈的情绪汹涌地从胸膛中冲到喉咙口,令他哑口无言。最后他也只是轻轻拍了布莱恩的后背一下,说道:
“行了,你已经等到了。”
“我们回家,布莱恩。”
第73章
邦德本来想叫急救车, 让布莱恩从圣莫里茨转移到苏黎世的私立医院。但布莱恩本人不同意,邦德犟不过他,只好联系军情六处派飞机过来接人。
总部那边的局面直到最近几天才变得安稳一点。首相顾问海因斯的死让有些人觉得他们能够挑战M女士的权威——狮王已老,有能者居之, 邦德被冻结了信用卡和护照、甚至在面对CIA追杀的时候没有后援, 这些都是派系斗争与外部施压相结合导致的结果。
M女士信任邦德, 又由于海因斯死得莫名其妙而对MI6内部的某些同僚产生怀疑,因此默许邦德私自行动, 还暗示他可以去找布莱恩帮忙。
至于CIA则是看到机会的鬣狗,本着搏一搏单车变摩托的理念见缝插针, 如果能成功杀了邦德, 就算MI6事后给出邦德没有叛逃的证据也挽回不了他的性命,那时既削弱了友邦又得到了石油的阿美莉卡便会成为最大赢家。
但若是CIA失败了, 反过来被MI6逮到人、又拿到了情报局高官勾结恐怖分子的凭证,那就是另一码事了。
伊森·亨特醒来后,给了邦德一份骨科医生滥杀无辜(尤其杀的还是CIA自己人)、情报局南美地区负责人格雷戈·毕姆为一己之私与其同流合污的证据。
骨科医生死在布莱恩手上,IMF小队在雪山中找到了想要卷包袱逃跑的毕姆。
毕姆是个没什么节操的人。他心知大势已去,自己孤立无援, 于是将他和幽灵党与辛迪加的交易和盘托出, 并把罪行全都扣在了死去的骨科医生头上。先不说他能不能因为认错态度良好而减刑, 起码军情六处这边,M女士从他口中得到证词,证明了海因斯的死是一起针对邦德的阴谋。
当然,毕姆的证词究竟真不真实也不重要,重要的是M女士靠着这次胜利重新成为了军情六处之中说一不二的那个人, 所有在这起事件中变得不安分的家伙都被她连削带打锤了一遍,当天晚上就有军需官打来电话, 礼貌地问邦德:
“你们需要帮忙吗?”
“是的。”邦德也礼貌地回答,“我需要你们那该死的帮助。”
“……”
第二天布莱恩坐飞机回到英国,落地后第一时间被救护车拉进医院,场面出于种种原因显得十分隆重——尽管患者本人已经靠着超能力脱离了危险期。又过了几天,M女士匆匆赶过来探望他和邦德,布莱恩与大老板聊了一刻钟,得到一张老太太画给他的饼:
“首相和女王都很喜欢你,等着吧,我要在一年内把你的职位升到和海军少校等同。”
她走后,同样受了伤躺在与布莱恩相邻的病床上的邦德说道:“我看她才是最喜欢你的人。海军少校?我当年从上尉升到这个位置等了将近八年。”
英国皇家海军有熬资历的隐形传统。一般来说从中尉升到上尉需要三年,从上尉到少校至少要八年,但邦德本人在军队服役时实际并没有花上那么久。他立过几次令人难以忽视的功劳,成功在不到三十岁的时候成为了海军中校,又在三十岁那年离开皇家海军的国防情报小组,跳槽到了军情六处。
MI6外勤等级的划分不像军队那样细,不过每个人对自己拥有的权力高低(和工资多少)也都心里有数,假如将邦德提升军衔的速度描述为坐火车,那布莱恩在别人看来就相当于是乘坐火箭,到了匪夷所思的程度!
但考虑到别人从大学毕业开始熬资历,布莱恩能从十二岁算起,似乎也就变得合情合理,并且还有些凄惨起来了……
另外有一个好消息是,布莱恩的伤口恢复得比普通人迅速,而且越严重、越致命的地方愈合得越快。
上一次他受这么严重的伤是在八年前。那时唯一在布莱恩身边的观察员是邦德,他不知道布莱恩不会死,俩人又在牙买加绝地求生,没时间仔细检查,导致直到这一次专家才欢欣鼓舞地发现,布莱恩的大技能‘不死’竟然还附带小技能。
换成几年前,肯定会有人再度提出对布莱恩的能力进行全面测试,然而随着时间流逝,M女士地位依旧,布莱恩自己也逐渐成为了军情六处不可忽视的人物之一,难听的声音忽然间就消失不见了,大家对此事只字不谈,每个出现在布莱恩面前的人都像是头上戴着天使光圈的人道主义战士。
等到布莱恩彻底养好了伤又复健完毕,已经是2009年的三月份了。
牛津大学又迎来了一个新学期,布莱恩把自己收拾妥当以后有条不紊地去学校报到,每个听说此事的人都表达了不理解。
“你说你出车祸差点死在瑞士!!”李双手抱头做成龙状、发出尖锐爆鸣,“结果你刚拆了石膏做的第一件事是来上学?!你对我说实话,布莱恩,你体内其实住着一个中国卷王吧?”
布莱恩:汗流浃背.jpg
“没有,我的伤早就好了。”
调整和复健的时间比伤口愈合的时间长得多。
布莱恩接着解释:“而且之前家里有事休了一年学,我现在只想快点毕业。”
一提到毕业这件事,计划读博的李代入感极强,马上联想到自己黯淡无光的未来,顿时梗得说不出话。她想了好多安慰的言辞,最后觉得那些都太无力了,完全无法缓解延毕这件事带来的苦痛,最后只能踮起脚尖拍了拍布莱恩的肩膀,沉痛地说道:
“加油,共勉。”
布莱恩笑了一下。
李看着他怔了怔。
明明布莱恩的外表和以前没有不同,但不知道为什么,李总感觉他变得有些不一样了。就像刚才的笑:这本来应该是一个很轻松的表情,布莱恩却表现得有点内敛,似乎不像过去那么……发自真心?
不太恰当地形容一下——仿佛经历过一场‘车祸’后,布莱恩的心理年龄突然年长了几岁。
男人成熟点才更有魅力。李平时总是这么对朋友讲。和太幼稚的异性交往根本不像找男朋友,倒像养了个不听话逆子。
她以为自己永远会喜欢上另一个人更加稳重老练的一面,结果布莱恩的变化却打破了她的固有认知。
这一刻,李发现她其实更偏爱布莱恩曾经在校园里那种无忧无虑、自由散漫的样子。
他从来都不为作业和成绩真心实意地发愁,愁到睡不着觉、失眠到凌晨两三点、焦虑得恨不得吃一罐安眠药,也不忧虑学费不够怎么办、社交太多或太少、未来要如何安排……种种这些或大或小的生活琐事。布莱恩犹如一个误入剧场的演员,即便演出了和别人一样的喜怒哀乐,却显出某种随时可以抽身而去的洒脱。
这种洒脱赋予了他别样的魅力。
李在无知无觉的时候羡慕过,她做不到如布莱恩一般游刃有余,却希望他能够一直快乐。因为轻松的氛围是可以被传递出去的,她和布莱恩待在一起时,看到他无论遇到什么都镇定自若,就下意识认为自己眼前的困难的确不是什么大事。
生死之外,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现在布莱恩在一场严重的‘车祸’过后变得认真起来,李只为他感到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