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莱恩反应了半秒钟才回答:“那挺好的?”
邦德睁开眼,仔细地打量着布莱恩的表情:“我以为你会表现得更高兴一点。”
布莱恩茫然地问:“为什么?我和她又没什么特殊关系,那个牙印是我故意留着挑衅勒西弗的。”
见他神态相当自然,连条件反射的小动作都没有,可以说从表情到姿势全都武装到位了,邦德不由得收起轻松的态度直起身,严厉地提醒说:“迪米特里奥斯的妻子死了,死得非常惨。MI6在他的别墅里发现了那女人的尸体,有证据表明你当时围观了勒西弗施刑的全过程——你有需要补充的地方吗?”
邦德的三个问题看似互不相关,实则层层递进。
从看似最温和的关于维斯帕的话题,过渡到最危险的、死在布莱恩面前的女人。
他太了解布莱恩了,知道布莱恩从小和心理咨询师打交道,久病成良医,轻易不会露出破绽,于是不惜拿自己遭遇的爱人的背叛当敲门砖。
布莱恩心脏砰砰直跳,感觉体温都快将湿透的裤腿蒸干了。
他的耳膜里再度响起女人的尖叫声,但他分辨不出那是否属于迪米特里奥斯的妻子——死在他面前的人实在太多。他下意识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然后心跳又乱了半拍,因为察觉到自己的这个动作有点多余。
我刚开了几个小时的车,现在有点渴。
他想这么解释,然而下一秒便阻止自己:不,别开口,解释更多余,千万别在詹姆斯·邦德面前自乱阵脚。
布莱恩强迫自己凝神听着远方的歌声:
“上帝将我化作一道照耀着母亲的彩虹,”
“她将知晓我依然安好,与你同在,”
“生活并不总是像你以为的那般绝望灰暗,”
“你无需亲手埋葬你的孩子……”
哀婉的音乐驱散了布莱恩的耳鸣,他回答:“是的,但我赶到时那位女士已经快死了。”
邦德一字一句地说:“她快死了,你没能帮上她,所以我让你保护勒西弗的时候,你的第一反应是冲进他的房间救下他的女朋友。”
这叫什么话?
布莱恩恼火地反驳说:“因为我知道勒西弗的债主就藏在他的房间里!!”
“你怎么确定赌场里只有一个想要勒西弗性命的危险分子?”邦德厉声质问,“难道我让你保护一个普通孩子,你也会把他单独扔在一边去找杀手单挑??”
布莱恩愤怒地咬紧牙关,放在大腿旁边的右手攥成了拳头。
他在试图激怒你。他告诫自己。别上当。
“勒西弗不是个孩子。”布莱恩说,又在邦德开口前飞快补充,“对不起,詹姆斯,我当时没想太多。”
“我看你是想得太多了。”邦德丝毫不打算在布莱恩低头以后就轻易放过他,讽刺地说道,“你巴不得勒西弗死在你面前,就像迪米特里奥斯的妻子。”
可是勒西弗没死!
我为了军情六处的利益放过他了,你却只是因为我产生过想要杀死他的想法而在这指责我!
布莱恩猛地站了起来。
他都没料到自己会被邦德三两句话激到这种程度,怒火让他恨不得立刻跳下河游回对岸,几个月内再也不与邦德见面和说话,可惜他的双脚仍然牢牢固定在甲板上,邦德声音也执着地钻进他的耳朵:
“你以为你是谁?超级英雄?每杀一个坏人,就要救下一个无辜者来补偿你的良心?你小的时候,我倒没看出你有这么强烈的救世情节,到底是谁给你的信心?你的超能力?还是其他人的称赞?我听闻有人说你是007最好的接班人,简直奇妙!”
这话太毒了。
尤其还是从现任007本人口中用嘲弄的口吻说出来的。
布莱恩一瞬间情绪上头,眼圈变得通红。但他的眼睛里一滴泪水都没有,只是原地蹲下来与邦德平视,问道:“我有哪里做得不够好吗?”
邦德定定地看着他,回答:“没有。”
天色渐晚,河面上大概只有八九度,布莱恩在詹姆斯·邦德审视的目光下浑身发抖,像是觉得冷得不行,但他还是选择完全向邦德剖开自己,最开始他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还不小心磕巴了一下:“对不起,我、我向你们说谎了。当年那个小毛病……它一直都没太好。”
十二岁的布莱恩每次晚上做噩梦时,都会忍不住去寻找邦德。
他自认心理上是个成年人,但某些反人类的惨剧哪怕多活过十几年也难以直面,有时还会因为见得更多、理解得更多、本应照顾弱小者却没能做到而产生更大的压力,再加上布莱恩对自身的要求向来很高,穿越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他最仇恨的人其实是他自己。
可能布莱恩潜意识里已经发现,毒贩们是觉得他有价值,才杀了那对无辜的父母,又在他面前折磨其他人、就为了逼他听话。
现在回想起来,牙买加那伙毒贩在这个多姿多彩的世界里真是连三流反派都算不上。
他们这辈子最大的成就或许是从人堆里挖掘出了一个穿越户。
但那时的布莱恩从和平社会中长大,差点就要被一群末流罪犯用末流手段折磨疯了。
他就快要绝望的时候,是詹姆斯·邦德把他从现实的梦魇中拉出来。
所以布莱恩很难不把邦德当成自己的精神寄托。
自尊心让他在清醒能自控时,不好意思去缠着对方。布莱恩在MI6面前表现得特别独立,以至于连身经百战的专业人士都低估了布莱恩的遭遇对他造成的影响。
迄今为止只有两个人精准地判断出了布莱恩心理问题的严重程度。
一个是麦考夫·福尔摩斯……这人疑似开挂,想法又不好琢磨,暂时不提。
另一个人就是詹姆斯·邦德。
邦德知道是因为他见过。
某一日十二岁的布莱恩从噩梦中惊醒,找遍整个酒店也没看到邦德的身影——邦德和他初见时同样被表象迷惑,放心大胆地把布莱恩放在酒店房间里,自己出门上班去了。第二天早上他推开房门,看到布莱恩喝光了他放在冰箱里的小半瓶威士忌,躺在客厅的地毯上昏睡不醒,手里还拿着他送给对方的那把瓦·尔特PPK。
从那天起,直到后来的一两个月,无论白天有多少事,邦德都尽量在凌晨前赶回酒店。
布莱恩习惯了做噩梦后躺在他身边重新入睡,詹姆斯·邦德也习惯了家里有一个人在等他回去。
渐渐的,不知从哪天起,布莱恩把自己调整好了。他从噩梦中惊醒的频率越来越低,性格越来越活泼开朗,看上去和他同龄的孩子几乎没有什么不同。
过去的事仿佛已经完全过去了。
而现在,十九岁的布莱恩蹲在甲板上,用手紧紧捏着膝盖,勉强用镇定的语气说:“我还是不太习惯看到有人死在我面前。如果罪魁祸首也死了,我会觉得好受一点,不过就算没死,也不是不能忍。”
“……”
太阳不知不觉中落山了。黑暗中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是邦德站起身在快艇的储物箱里翻找时发出的动静。终于,他点亮手电筒摆在布莱恩对面的座椅上,然后用一个巨大的毛毯把布莱恩包裹起来。
“勒西弗没死成。”他轻声问道,“你感觉怎么样?”
“没什么事。”
布莱恩盯着自己的指尖说,“我出去兜风回来,心情就差不多好了。”
“和你一起出去的朋友发现了吗?”
“我不知道。”
“布莱恩。”邦德像给小孩拽被子那样把布莱恩身上的毛毯往上提了提,说道,“你这样很危险。总有人会因你受伤,就像维斯帕之于我。”
布莱恩:“你习惯了?”
邦德没有回答。
黑暗包裹着他们两个,此刻谁也看不清对方的表情,甲板上只有手电筒照亮的一小块地方是片净土,他们都低下头看着那块圆形的白色光斑。
过了一会,布莱恩问道:“詹姆斯,你会原谅维斯帕吗?她爱你,你也还爱着她。”
邦德反问:“你会原谅你自己吗?”
你能原谅那个总是无能为力、给你爱的人带来危险的自己吗?
“……我会。”
布莱恩发狠说,“没有下次了,我马上就把我的问题解决掉。”
邦德不打算深究布莱恩的具体做法,他只说道:“从来没有人对我说过,你是007最好的接班人。”
布莱恩的腿蹲麻了。
他僵在那站不起来。
邦德继续说:“那么觉得的人是我。”
每一任007都活不长。
假使我在青年时死亡,请将我埋进绫罗绸缎里。
让我躺在缤纷的玫瑰花床上。
在晨光熹微时将我葬入河流。
“你总是做得太好了。”邦德说,“所以我才担心。”
“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紧,也别太过信赖你‘不死’的能力,谁都不知道它的极限在哪。”
有人对我说过,她会永远爱我。
可谁也不曾想到,所谓的永远会被那如刀锋般的短暂人生割断。
幸好生活并不总是像你以为的那般绝望灰暗。
你无需亲手埋葬你的孩子。
“还有。”邦德停顿了几秒钟,“虽然我以前应该从没说过这句话……但我确实应该告诉你。”
“我为你感到骄傲,布莱恩。我爱你。”
布莱恩眼前的那一块被手电筒照亮的光斑忽地扩大到了整个视野。
他眨了眨眼,又眨眨眼,眼睛里的热度褪了下去,脸颊却一下涨红了。
他的腿也骤然间变得灵活起来,支撑着他从毯子里钻出来给了邦德一个拥抱。
如刀锋般的短暂人生啊。
好吧……我想我已经享受过足够多的时间。
所以攒起你的泪水吧,好好保留它们。
等到你真正需要哭泣的时刻再说。
尽管这人今天讲的许多话都很难听,不过算了。
布莱恩心想。
“我也爱你,詹姆斯。”
关于如何解决心理障碍这个问题, 布莱恩的想法其实很简单。
又不是什么从基因里带出来的大毛病,只要克服一下就行了。
成长本来就是一个逐渐接受自己不完美、世界也不完美的过程,每个人都在做出妥协,每个人都在逐渐习惯一种专属于自己的阵痛。
布莱恩可能永远不会抛弃良心, 遗忘那些死者和由于种种原因从他手中活下来(甚至被他亲手保护)的罪犯, 但他早晚有一天可以熟练地接受它们, 并将现在那些生理反应转化成更隐晦更低调的表现形式。
说到底,他在干特工和杀手这一行上面还是个彻头彻尾的新人, 这七年的成长过程又很平顺,既没真正接触过战场, 执行任务的次数也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如果他真的能娴熟地处理好工作中遇到的一切, MI6就不会安排邦德来带他了。
要知道詹姆斯·邦德在加入MI6前还在海军特种部队与国防情报小组干了将近十年呢。
有时候邦德会觉得军情六处是在揠苗助长。
但正如他所说,布莱恩表现得太好了, 简直仿佛天生适合干这一行,让旁观者没有反驳的余地,毕竟这世上也有十二三岁上大学的天才,你能用普通人的素质去衡量他们吗?
而且若在这件事上表达反对观点,就好像是在指责布莱恩努力程度还不够一样。
夸奖他, 又像是推着他在一条艰难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所以当布莱恩蹲在他面前, 红着眼睛和鼻尖问他‘我有哪里做得不够好吗’的时候, 邦德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摆在他们面前的并不是一场寻常的纸面考试,邦德没法像每一个普通父亲那样夸奖布莱恩获得的分数,再指着卷面上的扣分点耐心地指出布莱恩的不足。
他没法说‘你留下勒西弗的性命很好,但你不对无辜者的死亡感到麻木这件事很糟糕’。
事实上他被布莱恩问得哑口无言,头脑中灵活的、巧妙的、却也敷衍的话一句都说不出口。
幸好布莱恩从来不会让他在乎的人感到为难。
他知道邦德想要什么, 于是驯顺地向养父承诺,说他会努力解决问题。
看, 好孩子从来不需要别人逼着才懂得反省与学习。
詹姆斯·邦德自认他在青少年时期不能算是个好孩子。他的父母逝去前从不吝啬于夸奖他,他的养父和阿姨一直很照顾他,尽管桀骜不驯的性格为他招惹了很多对手,但他总能遇到耐心的老师和欣赏他才华的长官。
后来邦德回想起这一天,时常庆幸于他和布莱恩谈话的那天晚上太阳已经落山了,因此他不需要向任何人掩饰他听到布莱恩道歉时的心情。
除了他自己。
布莱恩回国后去咨询了MI6的心理医生。
医生说这得是个循序渐进的适应过程,速成不了。
好比是不断地打磨一个人身体上最敏感脆弱的地方,直到那地方生出老茧。
用什么来打磨?
无非是痛苦。
“你接受过RTI训练吗?”她问布莱恩。
RTI是resistance to interrogation的缩写,直白地翻译过来就是反审讯。英国军队有专门的反审讯课程,上课地点在贝德福德郡的国防情报安全中心,训练内容包括无光、睡眠剥夺、时间感剥夺、长时间赤身裸体、性羞辱以及寒冷、缺水、饥饿等等。
布莱恩回答:“有过。”
否则MI6哪敢放他出去。
医生:“成绩如何?”
布莱恩笑了:“我从来都是个不需要老师敦促的优秀学生。”
医生长舒一口气,说道:“那么你接下来要做的,就和你在RTI训练里接触到的差不多。全面了解令你感到痛苦的东西,学会承受,忍耐,并且不要在这个过程中暴露你真实的一面。”
“容我问一句,这是治疗心理疾病的正确方式吗?”
“不是,七年前我治疗十二岁的你的时候才是。而那时温和的治疗手段对你来说作用并不明显,最后几乎全靠你自己调整。”
医生看着布莱恩的眼睛回答,“至于我刚才说的办法是否合规……你要明白,RTI训练里对受训人员施展的任何一种审讯技巧都是违反国际法的。换句话说,我只是提出了一个粗暴的解决办法,但我并不建议你那样对待自己。”
布莱恩向她道了谢,还是决定试试。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他在对方的指点下尝试深入接触了一些可能会让他触发PTSD的东西,包括音频影像,档案记录,甚至是现实中正在发生的案件。
有时享受着朴素寻常的日常生活的人们永远也不会知晓,在自己触手可及却注意不到的角落里到底发生着怎样超乎想象的事情。
人性的光明和黑暗都在随时随地上演。
布莱恩必须得承认,他在这个过程中长了很多见识,经常对人类的上限和下限感到匪夷所思。
而他能直接或间接接触到伦敦以及周边地区的重大案件,基本都是夏洛克·福尔摩斯的功劳。
夏洛克之所以帮他,又是因为麦考夫·福尔摩斯。
这或许就是人脉的力量。
正巧布莱恩在2007年的四月份又重新回到了大学校园之中,专业还恰好和犯罪学相关。英国大学每年有三个学期,他错过了一月到三月份的春季学期,回学校前还特意补了个假条,理由是出国奔丧。
奔的谁的丧不太好说。
甭管这个请假理由有多离谱,反正布莱恩·纽曼的档案清清白白,头上顶着几千万悬赏金、在□□上出了名的威廉·柯林斯与他毫无关系。
但布莱恩的日常生活,可以说异常充实。
白天上课也就算了,其他时间他不仅得抽空完成黑山皇家赌场的任务报告,还要写作业、举行小组会议、陪着他的中国同学李与其他校园好友参加社交派对免得让自己看起来过分神秘、跟着变态杀手的犯罪现场到处跑,偶尔还会被夏洛克·福尔摩斯远程指挥着客串一把苏格兰场的救火员。
有次雷斯垂德深更半夜正好撞见布莱恩和一个被警方追捕的连环杀手扭打着,从人来人往的伦敦塔桥上掉进泰晤士河中。
天空中的警局直升机呼啸而过,没有注意到大桥上这点小插曲。
雷斯垂德:“……”
他干脆避开同事,徒步走到泰晤士河的岸边等了一会,中途还抽完了一根烟。二十分钟后,布莱恩夹着已经昏迷的凶手爬上岸,看到雷斯垂德以后长长松了口气,说道:“太好了,我能把他交给你吧,警官?今晚我还有别的工作。”
雷斯垂德低头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凌晨两点。
他又观察着布莱恩的状态:和上次见面时相比多了黑眼圈,但精神还不错,身手一如既往地矫健,从过于讲究的衣着打扮来看,怕不是刚从某个正式场合(校园活动)里脱身。
特工和警察一样艰苦啊。
雷斯垂德肃然起敬,虽说签过保密协议、知道有些事不该打探,仍然忍不住问道:“我上次听说你为MI6工作,难道是被调到MI5了?”
不然怎么管起了国内的连环杀手?
听到他的问题的布莱恩嘴角抽搐,差点用手捂住脸。
“没有。”他艰难地解释说,“我只是业余时间(课余时间)见义勇为。”
和福尔摩斯达成合作的见义勇为吗?
雷斯垂德嘴上没说什么,心中却脑补出了一场职场大戏。他从上次那场惊心动魄的市区‘演习’过后就再没关注过布莱恩,因此顺理成章地以为布莱恩去牛津读大学只是为了完成MI6的任务,这会应该早就退学了。
布莱恩也没说他明天中午12点有个ddl,眼下才只完成了开头。
如果不是夏洛克突然发短信请他帮忙,他现在正坐在电脑前生死时速呢!
雷斯垂德见他急着走,问道:“你帮了忙,虽然没有奖励,但是可以在媒体前露个面,有兴趣吗?”
布莱恩小跑着窜去街边打车,闻言头也不回地对他摆摆手。
雷斯垂德就懂了,提着连环杀手与同事汇合后,良心一点都不痛地把锅都扣在了夏洛克·福尔摩斯身上,半个字没提(看上去同样被福尔摩斯忽悠了的)布莱恩。
总体来说,这三个月布莱恩过得痛并快乐。他的专业课成绩因为有了福尔摩斯的帮助,如坐火箭般攀升,得到了教授们的一致好评,缺点是夏洛克并不愿意主动给他讲解这些‘过于浅白’的、小学三年级学生都能学会的入门级问题,因此布莱恩得用劳动力去换。
而且他们迄今为止从未见过面,一直都是通过短信或邮件交流,这似乎是由于麦考夫和夏洛克两兄弟间有一个协议,不过布莱恩已经学会了对聪明人的想法敬而远之,并未前去深究。
和一骑绝尘的GPA相比,布莱恩面对主要矛盾进度却很缓慢。
可能人都有自我保护的本能,布莱恩发现他会有意识地在现实中避开受害者,而档案和影像又毕竟没有发生在眼前,刺激效果便被削弱了很多。
有一个人毛遂自荐,说能够帮上他的忙。
然而此人是麦考夫·福尔摩斯。
布莱恩仍然记得这位大英政府的小职员上次在办公室里问他:
“你给她(李)带去了危险。假如她因你而死,想象那个场景,她死在你面前,失去意识的前一秒还在向你祈求让你救她,但你知道自己无能为力。在这种情况下,你能无视她的死亡,继续秉持着理智完成你的工作吗?”
现在想想,麦考夫的问题的针对性强到可怕,导致布莱恩十分抵触再次与他谈起该话题。
麦考夫不像夏洛克, 他不喜欢发短信,每次联系布莱恩都会打电话过来。
通过适时的语音交流提出的要求,就要比短信更加难拒绝。
布莱恩一点也不想接受麦考夫的帮助,他怀疑那只会带来一个结果, 就是MI6现役特工布莱恩·纽曼, 因为殴打或谋杀政府高官而遭到逮捕。
然而麦考夫似乎欠缺这样的危机意识, 不知道他是过于自信,还是对布莱恩的自控能力抱有充足的信心。他邀请布莱恩的理由是:“我听说了你的诉求, 全英国只有我能在保证你安全的情况下让你感受到你所渴望的那种痛苦。”
布莱恩:“……谢谢。”
夸张点说,他差点被这句话激到恐同, 但麦考夫真的没有别的意思, 至少这句话没有。
他独具风味的表达方式大概是出于他的某种恶趣味。
接下来麦考夫补充了一点阳间的话,大意是他和布莱恩之间不存在利益冲突, 又效命于同一个政府,所以布莱恩完全可以对他交付部分信任。
符合上述条件,并且有能力击穿布莱恩的防御,还能布莱恩狠心到底的人数量的确不多。
“你考虑一下,我的空闲时间很少。”麦考夫说, “十秒钟内给我答复。”
“十, 九, 八,七……”
布莱恩的牙根开始发痒,但他理智地想了想,又觉得答应麦考夫对自己有利。
无论这人究竟为什么愿意帮忙,最起码他和英国政府是绑定在一起的。换句话说, 哪怕麦考夫自认高人一等、将所有人当成棋子或金鱼,却会遵守政治体系下的利益为先的原则。
他不会出于兴趣, 随意地、不必要地耍人玩,如果那样对他没好处,反倒会成为他的某种失控的表现。
比如他会和夏洛克进行无意义的争吵。
而布莱恩远远够不上夏洛克在麦考夫心中的地位。两人见面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对麦考夫来说,他只是个还算有趣的值得拉拢的新人,一个有可能会在将来用得到的图钉。
所以他说他愿意帮忙应该是真心实意的。
经过短暂的斟酌,布莱恩在麦考夫·福尔摩斯倒数到最后一个数的时候说道:“好。”
另一面的麦考夫露出满意的微笑。他立刻下达命令:“半个小时后来我的办公室。”
他报个另一个地址,和布莱恩上次去的地方不一样。
“据我所知RTI训练里面无论是教官还是受训人员,都可以每隔一小时提出休息。”麦考夫说,“鉴于心理层面的拷问强度通常不弱于身体,因此我同样会将这项权力交给你——你一般习惯怎么放松?”
布莱恩彬彬有礼地回应:“不劳您费心。”
麦考夫悠然说道:“我这里娱乐设备有限,无论是书籍、唱片、酒水还是安全套都建议自备。”
布莱恩已经进入了戒备状态,没有半点停顿地询问:“假使我没有会错意,您在邀请我吗?”
“我是。”
此时还是白天,麦考夫伸手将办公室的窗帘拉上,故意让布莱恩听见滑轮滑动的声音,“但这也是在帮你,所以不要想太多。”
布莱恩哼笑一声,走进旁边的24小时便利店,买了两瓶啤酒和几件计生用品。结账时他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眼神也很冷淡,语气却近乎含情地说道:
“没问题,长官,正好我也有这方面的兴趣。”
布莱恩直到接近凌晨时才回到他位于伦敦郊外的庄园。
麦考夫派人开车送他。下车时布莱恩神色无比疲倦,都没有和司机打招呼便大步走进屋内,脱下外套往架子上一挂,然后立马就把自己砸进柔软的沙发里面不动弹了。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布莱恩都只睁着眼,在一片黑暗当中注视着天花板。
这一趟教学不虚此行,麦考夫是个过于糟糕的心理医生,或者不如称呼他为心理破坏者、精神病培育大师,他们真的只聊了一个小时的相关话题,坚持到一个小时后布莱恩就提出了暂停,但他到现在还感觉胃里面有东西在翻涌,想吐。
酒精和别的什么东西能暂时压盖住这种感觉,不过当布莱恩清醒过来时,他依旧想要给自己一拳争取昏过去,或是——
坐在夜色中休息片刻后,他拉开前方的抽屉拿出一把手槍。
接着往庄园后院的靶场走。
空旷的野外散落着一个个圆形标靶。布莱恩想象着它们是漂浮在空中的人头,扣下扳机。
“砰!”
靶心处多了一个弹孔。
不存在的鲜血和脑浆落了满地,挂在青翠的草叶上。
“砰!”
又是一次正中靶心。
这回血液喷溅到了旁边的木桩上。
“砰!”
“……”
不知过了多久,布莱恩的精神逐渐放松下来,他闭上眼按着头站在靶场里深呼吸,尝试将杂乱的念头清出脑海,但就在这时,他身后传来轻微地摩擦草丛的声响。
布莱恩的心脏猛地跳了一下,保持射击姿势迅捷地回过身,差点就对着那正在黑暗中活动的生物开枪了。
然而紧接着,他看见一匹鬃毛被编成辫子的棕褐色成年马用俊秀的马头拱开靶场的栅栏向他走过来,那双在黑暗中显得很明亮的大眼睛闪烁着人性化的光芒。它脚步轻快,看上去无忧无虑,靠近布莱恩以后温柔地低下头、拱了拱布莱恩僵冷的手腕。
“……你怎么从马厩里出来了?是我没锁门吗?”
布莱恩发出声音后,才发现自己仍然在对面前没有任何防备的生灵举着枪。
他差点没拿稳枪把,浑身冷汗手忙脚乱地将武器放回去,然后才小心翼翼地抚上马儿的鬃毛,用手捻着那个由他亲手编出来的小辫子,低声劝道:“好了,回去了,没有事……什么都没发生。”
他执起柔软的缰绳,缓慢地往靶场外面走,脚步却有些踉跄。到这时他终于迟钝地意识到,自己两条腿的下半截麻木充血、仿佛快要失去知觉了,膝盖部位则能感受到由内而外渗透出来的刺骨寒意。
不过没关系。
他可以调整好。
安抚了自己的老朋友以后,布莱恩回到室内,犹豫着是翻出邦德的库存喝点酒、还是直接去睡觉。
可是他放在桌上的电脑屏幕却在这时亮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