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好了,你可别害我哭,你进房间里偷偷哭去,顺便跟这个张伟培养一下感情。”
他弯腰将柯基也一并放进了房间,轻轻关上门,平复一下心情,深呼吸好几次,才敢转身,故作轻松地说:“没想到吧,还能再见到张伟。”
郁白只能体贴地有意不去看他的脸庞。
“嗯,很惊喜。”他顿了顿,问,“是你问张叔叔的家人要来了张伟吗?还是张叔叔的……”
除了后来拿着遗嘱去了警局的袁玉行,他们谁也不知道张云江的遗嘱里写了什么。
“我倒是想过问他们要,但那群王八蛋怎么可能给我,之前还拿张伟当道具演戏呢,使劲证明自己跟狗亲,所以跟老张也最亲,却连葬礼都没带它去!”
袁玉行忿忿地说着,语气渐渐又平缓下来:“……但我没料到,老张在遗嘱里特意写了张伟的去处,要交给我养,还写明了让我帮他操持后事,谁都得听我的。”
“你说,那张纸就那么点地,他该嘱咐的事那么多,偏偏用了一大半,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那群王八蛋看到的时候,人都懵了,揉着眼睛从字里行间找钱。”
那份遗嘱里提到了许多跟张云江没有血缘关系的人。
不仅有被他寄予厚望的公司继任者,有袁玉行和张伟,其实也有郁白和谢无昉,但后两者是以“恩人”的统称出现的。
反正,张云江在纸上写了:“……一切详情,都问袁玉行,务必相信他说的每一句话。”
他做人做事,都重情重义,严谨缜密。
袁玉行也绝不会把这两个名字透露给不该知道的人,免得给他们带来什么麻烦。
虽然他猜最后会在麻烦里倒霉的,肯定不是郁白和谢无昉。
而这些细节,袁玉行并不打算现在告诉他们。
就当是另一个惊喜。
郁白听老人说着,在他生动的描述里露出一点笑意,有些调侃地问:“不叫他们王八羔子了?”
他并不关心遗嘱上的具体内容,见到此时袁玉行的状态,能猜到张家那些事大约已经尘埃落定,不会再让老人下不了葬。
那就足够了。
“不叫了,是挺像在变着法骂他的。”
袁玉行也笑:“老张他平时脾气是好,但凶起来还是挺吓人的,万一以后在下面碰见了,找我麻烦怎么办!”
正午明媚的光线里,空气在淡淡的笑颜里寂静了片刻。
“张叔叔写遗嘱的时候,已经认出了你,也大致猜到了我们的来历吗?”
“是啊,具体的估计猜不中,但肯定是知道我们来自未来了,我都没想到他一把年纪了,脑子还这么聪明,他从小就这么聪明……”
在老人的喃喃声中,郁白沉默了一会儿,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是一个笃定的疑问句。
“袁叔叔,你在回到现实世界的那个瞬间,是不是自己选择了变回原来的模样?”
袁玉行怔住,半晌后,问:“哎,你怎么知道的?难道你也能选?”
郁白说:“不,是因为我们在看到你恢复正常,而且穿着出席葬礼的那身衣服之后,都很震惊,可你却只顾着检查手里的遗嘱,看上去对自己的状态一点也不意外。”
即使有过会恢复正常的心理准备,也该下意识打量一下自己的衣服。
毕竟之前在返老还童的时候,他的衣服并没有变,当时多亏严璟贡献出一根皮带,才勉强帮小男孩挂住了完全不合身的衣服。
袁玉行听得止不住笑:“你也够聪明的,怪不得老张跟你这么聊得来……”
在微笑中,老人眼角的皱纹里溢出深深浅浅的慨然。
“我一直忘不了回来那一刻,那真是一种太奇妙的感觉,四季好像一起在我眼前出现了,没有人跟我说话,也没有什么声音,但冥冥之中,我知道我可以选,知道可以继续当小孩,或者变回老头的样子。”
当走过那道隐隐存在的,隔开不同时间与空间的大门时……
怅然若失的旅人,会见到什么呢?
何西说看到了好多好多星星。
严璟说看到了黑暗里飘着大雪,和一只飞得很高很远的纸飞机。
而袁玉行看到了四季,和一种与岁月有关的玄妙选择。
那几乎等于人生能重活一次。
郁白轻声问:“能重来一次不好吗?”
“那当然好啊。”袁玉行语气平常地说,“变成小孩是挺好的,那阵日子我腿脚可利索了,想哭就哭,想闹就闹,还有大把大把的未来。”
“可是啊……”
在那段纷飞流转的四季里,他周围没有人,也没有声音。
世界无边无际,他孤身穿行。
袁玉行失神良久,话音里渐渐染上温和的怀恋。
像极了那个曾站在书房窗前含笑看雪的老人。
“我这一辈子不算精彩,也不怎么成功,可也足够珍贵了。”
“五十年实在太长,我不想再过一次了。”
急脾气的老头最后笑着说。
“因为我在盼着把全部的故事,完完整整地去告诉他呢!”
话音落下,阳光中盘旋的尘埃那样静。
郁白离开十一层,经过楼梯回到久违的十二楼时,心情恍惚了很久。
他许久没有开口,脑海里盘旋着太多复杂的感慨,习惯性去口袋里摸钥匙。
叮铃作响的钥匙声打破了寂静。
也让郁白忽然意识到了一点。
谢无昉同样很久没有说话了。
于是他有些好奇地转头看过去。
身边人那双独特的灰蓝眸子微垂着,被细碎发梢与眼睫遮住了些许,看不分明。
似乎也沉浸于某种绵长的思绪之中。
谢无昉在想什么?
他会对袁玉行的选择有所感触吗?
在那一瞬间,拥有永恒的神明,窥见了在短暂岁月里沉浮的人类。
郁白没有犹豫太久,坦然地将好奇问出了口。
“小谢。”
“嗯。”
并肩而行的男人停下脚步,侧眸望去,对上一双清凌凌的明媚眼眸。
“你在想什么?”
楼梯间里很安静,没有其他人经过。
灰色的防火门紧闭着,门上写有数字十二的标签已经陈旧破损,刚走过楼梯的两人尚未推门离开,身后螺旋状的步梯仿佛无限般往下延展着。
在郁白有些突然的问题里,谢无昉没有思考太久。
“我在想……”男人说,“人类都很聪明。”
他语气平静,郁白却怔了怔。
听上去不像是为袁玉行的选择发出的感慨。
因为那双灰蓝明净的眼眸里,有认真,有困惑,有种种思绪,唯独没有怅然。
任何一个得知袁玉行选择的普通人,心头都会漫过的,或多或少的怅然。
谢无昉到底不是人类。
和之前一样,祂仍然对周遭上演的那些爱恨悲欢,没有什么动容。
神不理解人类世界里的许多事,更不理解人类生命中那些平凡又深刻的点滴。
方才还迫不及待提问的人类,心头无端漫过一丝失落。
郁白收敛思绪,接着谢无昉的话问下去:“聪明?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人类很擅长虚构。”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撒谎、演戏,还有想象,本质上都是虚构,对吗?”
郁白对这个答案始料不及,连表情都呆了一瞬,本能地应声道:“对。”
想象是脑海里的虚构,撒谎是言行上的虚构,演戏则是以某种蓝本规范着言行的虚构。
“我却不会虚构。”谢无昉平静的声音渐渐暗下去,“……也不明白要如何学习。”
“人类究竟是怎么学会虚构的?”
闻言,郁白愣了好一会儿。
他被谢无昉问住了。
作为人类,活了二十二年,他竟从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
人需要学习虚构吗?
他的第一反应是否定的。
若是想构思出一篇精彩绝妙的小说故事,的确需要学习,但在作文本里写下以“长大后我想当……”为主题的作文时,却不需要问老师:我该怎么想象自己长大后的样子?
每个人都会虚构,只是擅长的方向和程度不一。
这就像是人类的本能。
……或许不完全是。
尚在咿呀学语的幼儿,显然是不会想象自己长大后的模样的,也不会用谎言来讨好爸爸妈妈。
所以,人类究竟是怎么学会虚构的呢?
郁白想了很久,浅淡眸中也涌动起了认真、困惑、种种思绪。
最后,他有些恍然地摇了摇头。
“抱歉,我不知道。”
郁白说着,忍不住笑了起来:“没想到,这次轮到我对你说不知道了。”
不会撒谎也不擅长想象的谢无昉,在遇到无法回答的问题时,会很诚实地告诉他:不知道。
“我不知道人类是怎么学会虚构的,”郁白认真地说,“只知道是在长大的路上,不知不觉就学会了。”
谢无昉静静注视着他,沉默片刻后,低声问:“只要在这个世界上生活,就可以学会吗?”
“……应该可以这样说吧。”
反正他长到这么大,还没有见过任何一个人类是像谢无昉一样,完全不会虚构的。
不过,祂为什么忽然对“虚构”这件事这么好奇?
郁白想了想,索性直接反问回去:“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是因为刚才被袁老头浑然天成的演技深深震撼到了吗?
“我想和人类一样学会虚构。”
谢无昉的语气认真而坦率。
“学会想象、演戏,和撒谎。”
郁白又呆住了,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做何反应。
这是他第一次听谢无昉说起自己想要做什么。
前两项听起来都算正常。
但是,天真的神明用如此坦然的神情说想学会撒谎……
那他到底是应该大力支持并给予指导,还是应该果断劝阻以打消念头呢?
支持好像不太对,劝阻也不太对。
无论怎么回答,似乎都不太对。
郁白突然生出一点幼儿园老师听到小朋友奇异发言时的迷茫。
又迷茫又好笑。
所以他发了一会儿呆,回过神来时,嘴角止不住地上扬。
“其实……”郁白说,“在之前的某一个循环里,你学会过演戏。”
总算换成谢无昉始料未及。
“真的吗?”
“真的,不过如果非要说的话,可能不算是真正的学会……你跟我来。”
五分钟后,郁白家的客厅里,舒适的沙发深陷下去,空气里漂浮着热闹的对话声。
两人面前的电视机屏幕上,正播放着一部随机选中的电视剧。
“演戏有两种含义,有一种跟撒谎类似,是装成别的样子,就像刚才的袁叔叔那样。”
“另一种是真正的演戏,在各种各样的形式里,电视剧、电影、戏剧……演员们努力表演出剧本中角色的状态。”
“但从某个意义上来说,这两个演戏本质是一样的,只是旁边有没有摄影机镜头的区别而已。”
郁白抱着靠枕,姿态惬意地窝在沙发上,向身边人解释着那个循环里的经历。
“那次我们俩都被挑去演了有台词的小配角,你学得很快,表现比我好很多,我那时候还觉得,如果不是因为在循环里,你未来肯定能成影帝。”
谢无昉听他说着,又看着电视中人们卖力的表演,不太确定地问:“我是看了剧本就把它演绎出来了吗?”
“不是。”郁白摇摇头,“所以我前面才说,可能不算是真正的学会。”
“我当时跟那天在片场的导演说了,我们都不会演戏,但他是觉得我们俩的形象都比较特别,很适合那两个小角色,所以演技无所谓,能摆个表情讲完台词就差不多够了。”
“因为你的角色比我那个稍微重要一些,导演就特意给你看了一个其他戏里的片段做参考,告诉你学那个人的感觉就可以。”
“然后你的确做到了,只看了一遍,就学得一模一样,把导演都惊到了,而且整体效果还更好。”
因为比那个演员帅多了。
那时的郁白没有深思,单纯觉得谢无昉的学习能力果然很强,连演戏也不例外。
如今想来,那其实不算是真正的演戏。
而是模仿。
出色的演员一定具备很厉害的虚构能力,才能将文字的描述转换成流动的现实。
闻言,谢无昉眼中不确定的疑惑才散去,轻轻颔首。
他看着电视屏幕,想了一会儿,问:“在那个时空,我们为什么会去影视城?是你对演戏感兴趣吗?”
“不是我,也不是你感兴趣。”
郁白笑了起来,诚实地说:“其实跟围棋时空里一样,都是因为我想测试你的学习能力。”
在知道亲身前往过异时空的人,在时空消散时会获得之前的记忆后,郁白就不是很想再对谢无昉撒谎了。
毕竟谎言被戳穿的时候也很社死。
他索性把会去公园下围棋的原因,也一并告诉了谢无昉。
但谢无昉听他这样说,却丝毫不显得意外,仿佛早就知道了这件事。
从某个醉酒后断片的人口中。
“演戏还挺好玩的,不过我天分一般,也不太喜欢万众瞩目的感觉。”郁白有些感慨地问,“你呢,想当演员吗?”
以谢无昉的外型,哪怕演技不足,想成为明星应该也不难。
按网上流行的话来说,哪怕只是站在那里什么也不做,就对大家的眼睛特别好。
客厅白墙上闪动着彩色的荧幕光,电视剧里的人们开始声嘶力竭地互相指责,聒噪的声浪骤然袭来,郁白连忙拿起遥控器调低了音量。
谢无昉的目光也随之移开。
“不想。”他说,“我想学的是另一种演戏。”
“更接近撒谎的演戏。”
很好,不忘初心。
说来说去,就是想学撒谎。
郁白忍俊不禁道:“那你加油哦。”
他肯定是不会主动教谢无昉怎么撒谎的。
首先,不知道怎么教。
其次,莫名其妙地有种犯罪的感觉。
……教天真懵懂的神明撒谎,跟犯法有什么区别!
他可是守法公民。
窝在沙发里的青年骤然间笑得眉眼弯弯,柔软的发丝被落进屋子的日光照得很温暖。
一旁的男人望见他眼里点点的星光,忽然问:“像演戏那样让你觉得好玩的时空,多吗?”
郁白说:“多啊,基本每个时空都很好玩。”
曾经他会沉迷在时间循环里不愿离开,就是因为那里的日子足够绚烂,充满奇思妙想,和无限可能。
谢无昉问:“哪一个时空最好玩?”
在郁白对他认真解释过“最好”的概念后,非人类已经渐渐学会了选择和比较。
“最好玩?”
闻言,郁白认真地想了想:“应该是我跟你一起看动画片的一个循环吧。”
恰好也是坐在这个沙发上。
无论是去拍戏,还是看动画片的时空,都没发生什么不应该让谢无昉知道的事,所以他提起时毫无心理负担。
“为什么?”
郁白说:“因为那部动画片的内容,大致是讲一个外星王子怀着消灭人类的使命潜伏在地球,伪装成一个普通人类,结果一点点在眼花缭乱的人间迷失了自己。”
“那个动画片挺无厘头的,很好笑,每次有同族问王子怎么样了,什么时候能正式进攻地球,他就会很不耐烦地说:我在寻找机会!其实才不是,每一集里王子都在寻找机会,然后又被人类的种种新花样吸引,完全忘记自己的使命。”
而彼时的谢无昉也在他面前努力地伪装人类,也在万物新奇的世间驻足徘徊。
和这样的“人”一起看这样的故事,格外好玩。
郁白说着说着,眼里笑意渐浓:“看之前我特别期待你的反应,经常转头看你,结果你居然一直很淡定,没有任何不寻常的反应。”
不知道是根本不懂什么叫影射,还是压根没看懂天马行空的剧情。
无论如何,那个循环里的郁白却得到了双倍的快乐。
他看谢无昉没什么反应,不怎么笑,也不怎么紧张,自己倒像被无端戳中了笑穴,笑得停都停不下来,引得身边的非人类频频瞩目。
一定是那部动画片太无厘头的错。
他笑得快崩溃,旁边的人却只是默默看他一眼。
又转头看屏幕。
又又转头看他。
显然一头雾水。
回想起那天,这一刻的郁白又笑得有点停不下来,简直想把自己埋进靠枕里。
身边的男人久久地注视着他,眼中闪烁着淡淡的笑意。
午后静谧安然。
直到他轻声说:“听起来就很好玩。”
“可以把每个时空里发生过的事,都告诉我吗?”
“……”郁白表情一僵,瞬间笑不出来了,斩钉截铁道,“不行!!”
柔软舒适的沙发里,抱着靠枕的青年一脸警惕地瞪着身边的男人。
……谢无昉怎么对那些时空很感兴趣的样子!
怪他得意忘形,不小心讲了太多跟循环时空有关的事,勾起了非人类的好奇心。
现在完蛋已经有了真正的意识,也变得可以沟通,不再是之前那个让人完全束手无策的球形笨蛋。
搞不好哪天,它就把肚子里储存的时空偷偷给谢无昉看了。
或者谢无昉自己翻出来看了怎么办?
郁白瞬间紧张起来。
所以光拒绝还不够,他又非常严肃地补充道:“你不能自己去完蛋肚子里翻时空,万一它主动泄露给你看,你也要严词拒绝,不能乱看,如果你有任何想知道的事,就问我。”
毕竟谢无昉都说了,完蛋是属于他的礼物。
那当然不可以随便翻动他的礼物。
郁白对于循环里那些记忆的态度一直是这样,听到这话的男人也没有面露意外。
“好。”
他应了声,略微停顿后,诚实地表达了自己的诉求。
“我想知道,其他让你觉得很好玩的时空。”
郁白也十分诚实地摇头拒绝:“不告诉你。”
谢无昉微微一怔:“你刚才说可以问你。”
“对,我说了。”郁白理直气壮,“但我又没说我一定会回答你。”
“而你已经答应了我不会偷看记忆,别食言啊。”
根据这段时间的相处,他发现谢无昉是个言出必行的人。
神明自然一诺千金。
“……”
男人俊美深邃的脸庞上难得出现了绵延许久的惊诧。
清澈湖水涌动着,盛满了对人类行为的新发现。
郁白看着他的神情,又有点想笑了。
如今他好像不是很在乎人类在神心目中的形象了,也不会再为了对方渡来的好意感到不知所措的赧然。
在谢无昉面前,他的状态变得随意自然了许多。
就像随着时间流逝,彼此的了解加深,从一个小心翼翼对待的新朋友,渐渐变成了可以放松相处的好朋友。
一趟跨时空的旅行结束后,他有了一个聪明敏感的小学生朋友,有了一个粗鲁善良的老头朋友,有了一个外公般的已故朋友。
也有了一个正准备努力学习撒谎的神明朋友。
郁白这样想着,便真的笑起来。
柔和的笑意同样出现在那片美丽的灰蓝色里。
盖过了那些复杂深暗的思绪。
“嗯,我答应你。”
谢无昉没有再问其他时空的事,而是问:“那部动画片叫什么名字?”
郁白立刻猜到了他要做什么:“你打算看一遍吗?”
男人轻轻颔首。
郁白就把片名告诉了他,随口道:“你在电视机的动画频道里能搜到,我已经看过三遍那部动画,以前自己看过两遍,又在循环里跟你看过一遍,最近暂时不想看了,之后有机会再和你一起看。”
听到最后一句话时,谢无昉的眼中漾开一阵波澜。
他认真地应下:“好。”
这天剩下来的时间,送走了回家看电视的隔壁邻居后,郁白在忙忙碌碌中度过。
先是把天哥的人帮忙提前送上来的一大堆北极纪念品整理好,分门别类地包装好,准备之后拿去送给不同的人。
收拾累了,就瘫在沙发上休息一会儿,顺便看新闻。
看看围棋时空消散后留下的印象,究竟给这个世界的人们带来了什么样的影响。
在高温中抢购羽绒服,在夏天盼着雪花……
明明是在看新闻,郁白却又笑得脸都有点累。
笑累了,他揉着脸,懒洋洋地玩起了手机,顺便回复之前积压的未读消息。
严璟发来好多消息,关于自己明天有多不想回去上班,关于父母对鸡翅馅肉包的大力赞美,关于他们好奇地问起北极合照里的混血儿是谁……
对了,说到照片。
郁白想起自己答应了要把照片洗出来给何西。
还想起谢无昉在北极说的那句话:我们俩没有过合照。
双人照的确没有,可多人照是有过的。
郁白在网上找到了半个月前,那份刊登了电梯救援新闻的报纸电子版。
这则不太重要的新闻放在内页,只是个小小的豆腐块,照片也依从了当时郁白的要求,打了一点马赛克。
但凭着依然鲜明的记忆,郁白仿佛能透过这张模糊的照片,见到那时真切的神情。
四脚朝天躺着吃烧烤的王师傅茫然地望着镜头。
黑发蓝眸的怪邻居露出标准的上镜微笑。
而当时一手炸鸡一手可乐的郁白,正绝望地闭上眼睛。
此时屏幕之外的郁白,笑着看了一会儿,记住图片下方摄影师的名字,给报社打去了电话。
他想收藏那张最清晰的原始照片。
白天悄然离去,夜晚辗转光临。
郁白把要洗出来的照片交到照相馆,在附近的餐馆吃了饭回来,又特意去十一楼逛了一圈。
何西应该在帮袁玉行一起收拾屋子,在门外都能隐隐听见两人的笑声。
在楼道里驻足停留的青年便静静地笑起来,没有再去敲门打扰,转身回家。
晚上他待在书房,构思下一期要交的稿子,期间偶尔听到窗外传来车辆聒噪的鸣笛,就又想起了什么。
他要报名考驾照的。
在循环里连山路飙车都会了,现实中却连驾驶资格都没有,这怎么行。
昏黄静谧的灯光下,心情很好的人类坐在书桌前,打电话咨询着考试报名的事。
一墙之隔的屋子里,心情不坏的神明坐在沙发上,正用遥控器调换着电视节目。
旁边的餐桌上放着例行记录完毕的日记本。
动画频道里的确有那部外星王子努力找机会消灭人类的动画片,随时可以播放。
灰蓝的目光在写有“播放”的选项上停留片刻,最终却没有点开。
片刻后,电视机里开始播放一部名为《谎言》的电视剧。
……虽然,这其实并不是一个教人如何撒谎的故事。
独自坐在沙发上的男人看得很专注。
与往日的平静淡漠截然不同。
彩色的荧幕光在深黑微卷的发梢间闪烁。
不远处的书房灯光亦在白皙光洁的面孔上流转。
郁白度过了充实又美丽的一日。
直到洗完澡钻进被子里,将要睡着的时候,他才隐隐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事。
是什么呢?
好困,睡醒再想。
关了灯,他心满意足地陷入沉沉的梦乡。
一片暗沉的屋子里,人类在卧室睡得安宁。
空无一人的客厅却没有那么平静。
入户玄关处的穿鞋凳上,斜斜地放着一个背包。
是郁白在北极买的新背包,他习惯一进门就把包放在这个位置,方便下次出门时再顺手带上。
寂然无声的深夜里,整个背包看起来都很忧郁。
背包里那个黑色的小方盒,更是忧郁得快要下雨了。
从中午郁白和谢无昉聊天看电视开始,盒子里的白色包子就蠢蠢欲动。
想主动跑出来。
又不敢自己动。
软乎乎的包子在黑盒里纠结得像个毛线团,刚蹦起来,又自己停住。
如此反复,足足晃了一下午加一个晚上。
也没被郁白想起来过。
却把自己晃得乱七八糟的,简直翻江倒海。
长夜漫漫,人类有美梦相伴,神明有电视剧看。
而完蛋……
从外面看起来没什么异样的背包中,模样可爱的包子仿佛陷入了混乱,此刻白色与蓝色不断变幻,滋啦滋啦的,似乎极不稳定。
电视机前的男人若有所察,神情微动,望向隔壁邻居家的方向。
片刻后。
他收回视线,继续安静地看着电视屏幕。
窗外月落星沉,天光拂晓。
郁白醒来时,差不多快到中午。
他睡了很好的一觉,做了一个朦胧的美梦。
所以完全忘记了睡前的小小困惑。
习惯性赖床玩手机的时候,郁白看到了厉叔叔在早些时候发来的消息,说手头的案子终于告一段落,今天有空过来看一看他问过的那个家暴事件,就看他是不是有时间。
郁白之前在北极打电话给厉南骁咨询法律上的解决手段的时候,并没有想到,袁玉行会搬到何西家隔壁住。
所以,或许已经不需要厉南骁跑这一趟了。
不用再麻烦他。
但是……
郁白起床穿衣服,顺便打了电话过去。
“厉叔叔,你吃午饭了吗?”
“还没,你睡醒看到我消息了?”
“对。”郁白笑着说,“要不要过来我这边吃?我最近发现一家很好吃的包子店。”
喜欢上一样食物后,肯定有个每天都想吃的短暂上瘾期。
电话那端的中年人愣了愣,显然颇感意外,很快又笑起来:“好啊,我正想吃包子,我过来大概二十分钟,小区门口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