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富贵手忙脚乱地跟齐六解释着万恶渊到底是什么状况,斗篷人却在知道眼前这个少年就是当时跟在齐家人身后寡言的盲眼少年时惊讶万分,长相可以有多种法子掩盖,这并不稀奇,他感觉到怪异的是这少年周身的气息。
在外面的时候,他分明察觉不出宿聿身上有何异样,甚至感觉对方很弱。
可在万恶渊里,他却能感受到源自那个人一种莫名的压迫力,这种压迫力很强大,不局限于躯体,而是在眼前这个人,或者说这个若隐若现的躯体上。
很强……这个人很强。
“啊?也就是小兄弟其实是这地方的老大?!”齐六反应过来,“这么厉害!?”
张富贵急忙点头。
宿聿静静地听着张富贵的介绍,也注意到对面斗篷人的沉默。
他打量着斗篷人,也在打量着四周环境的微妙变化,动用心神去巡视整个万恶渊确实能神观一切,而这种神识具象的方式能让他的注意力集中在一处,耗费的心力就小了很多,也不会因为感受到太多鬼影而费力。
这倒是万恶渊镇山碑成了之后的好处。
宿聿对万恶渊的兴趣更深了,且不说阴气变多于他的益处……如果这些鬼,他看向四周的鬼影,心中思绪着,忽然间察觉到一点异样。
齐六跟斗篷人与外面无异,奇怪的是周围的鬼影。
周围的鬼影不像齐六跟斗篷人那样有自主的意识,身上的阴气也十分稀薄,撇去它们断手断脚的躯体不说,这些鬼影愚钝、木讷,连行动都带着一种诡异的死板。他伸手拦住了一只鬼,那只鬼站在原地没动,头晃了晃,一句话也没说。
宿聿:“……?”
墨兽看到他的举动,忽然有点心虚,“现在确实笨了点。”
“死去那么久,又被阵法当傀儡操作,就算是魂魄也早就变得浑浑噩噩,意识不清了。”墨兽遗憾叹声,远处的魂魄断手断脚,但好歹还能凝成魂体,就是有的脸都看不清,“这种情况,聪明的修炼几年找回神志,悟性差点估计得几十年。”
宿聿看向身侧的墨兽。
墨兽浑身一抖,金州镇的镇民在巨人树里待的时间太长了,要不是小灵脉的特性,它们早就魂飞魄散了,现在能有这样已经不错了!
宿聿没理墨兽的解释,只是问:“你原先说,万恶渊阴气越盛,来源自渊内生灵修炼散发之气。”
墨兽越来越心虚:“是这个道理。”
这些鬼魂比活尸还不如,还没办法放出去,那块小灵脉气再充裕,以这墨兽跟万恶渊的本性,迟早得挥霍一空……到时候不仅他要解决这个问题,还得养着这一渊的鬼。
墨兽试图挽救自己:“别想那么悲观。”
宿聿:“把我阴气抽去建镇山碑?”
“!”你这人怎么老翻旧账啊!
墨兽在识海里小小地建议道:“笨是笨了点,可以当苦力使啊,让它们跟张富贵去开垦……”
宿聿重新看向那些鬼影,笨拙是笨拙,却也能听话往起地方走。
笨也有笨的好处。只是……以往万恶渊里就张富贵跟活尸两个,最多加一只墨兽,一里地的地方略显空荡。可现在金州镇进来的野鬼成百上千,数也数不尽,走几步路的功夫,就要跟鬼擦肩而过。
确实多了一大批鬼众……实际能修炼充当助力的,也就齐六跟斗篷人。
但是,太挤了。
这么小的地方,这么多鬼,小灵脉又能撑多久?
墨兽:“……”这人怎么这样!到处挑刺的!谁家高台是一天盖起来的!
墨兽不说话,宿聿也不说话。
气氛一下子低沉下来,原本还沉浸我的好兄弟变成地盘老大喜讯中的齐六像是察觉到什么,看着四周,诧异道:“怎么了?”
张富贵退后半步,斗篷人紧跟其后。
徒留齐六傻傻地看着眼前的少年。
只是斗篷人刚往后退了几步,脚底下忽然踩到什么东西,定睛一看发现这些东西有点眼熟,他弯腰捡起一个,捏在手里顿然一惊,这好像是当初布满金州镇的异植果核……少了巨人树阵法的加持,这些果核少了邪气,却也是令人畏惧的东西。
宿聿顺着看去,看到斗篷人手中散着微弱的黑气。
在低头看着地面上残余的、被墨兽吃完就丢的果核……忽然想到什么。
斗篷人正想把这东西丢掉,一抬头发现不远处的少年静静的,像是在看他这边。
他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宿聿问:“会种吧?”
斗篷人一愣:“什么?!”
“像你小院种着的那些灵果。”宿聿看着满万恶渊的浑噩小鬼,以及眼前散着特殊绿气斗篷人:“你不是会催生阵法吗?”
斗篷人:“……”催生阵法是这么用的吗!最关键是这些果核能种出东西吗?!
墨兽惶恐地看向宿聿,见着宿聿面无表情的神色,以及话从口出的冰冷,等等!?种果子干嘛!这些果子给谁吃的!
与其坐吃山空,就先提前种一山异果出来。
没有下一个金州镇,可以给他薅异果了。
“这满渊的野鬼随你们差遣,开垦种地都行。”宿聿觉得可以把这件事就这么定下来,“万恶渊不养闲鬼,你们看着办。”
“还有这个。”
宿聿淡淡说道:“东西还给你,我不给人送坟。”
一个东西从上方丢了进来,散着绿气的东西飘飘欲坠。
斗篷人匆忙接住,认出了这东西是在金州镇内,他强硬塞给宿聿的东西,彼时他希望此人将令牌带出去,没想到兜兜转转,这东西回到了他的手里。
掌门令。
宿聿说完就没再此地逗留,很快就消失在众鬼面前。
墨兽转眼间也消失了,不知道跑哪去。
万恶渊里原地停留的,就只剩下几个鬼面面相觑。
“我还没种过地。”齐六跃跃欲试,看向斗篷人:“老大说种,要怎么种啊?兄弟你说说。”
张富贵震惊,这人前一句还是小兄弟,现在就变成老大了
鬼生这么多年,他还第一次遇到这种变成鬼不哭不闹,还这么快接受现实开始种地了!
不对等等!他们不是要修炼吗,怎么就开始种地了!
活尸已经蹲在地上,它听懂了宿聿的指令,正在地面上抠抠挖挖,把那些被埋进万恶渊土地里的果核挖出来,干得极其卖力。
“斗篷兄弟?”
“话说你叫什么啊!”
斗篷人在发呆,耳边是少年短短一句不给送坟。
其实在此之前,他已经做好了身死的准备。
苟延残喘的躯体撑不了多久,被灵气冲荡时他的意识也已经没了,没想到会进来这个地方,还见到这遍地的鬼影,在听到墨兽谈及万恶渊时,他忽然想到典籍中曾写过的关于上古寥寥几笔的叙述——
古有万鬼之地,乃极恶之渊。
可现在看着眼前荒芜之地,以及本该魂飞魄散的金州镇镇民。
原来是这样的万鬼之地。
握在掌心中的掌门令散着微弱的气,不知道是不是身死成鬼,斗篷人似乎能感受到来自令牌中师长们的愿念,源源不断的,就好像他真的把师长们从那个献祭阵法中带出来。
他忽然有种不确信,原来还能重回人间。
金州镇内,晃眼过去两天时间,已经有几个势力的修士来到此处。
来得最快是散修盟的修士……来了之后,在齐家灵兽小人参的指引下他们很快就找到那座布满阵法的小院,从坍塌的房屋中救出昏迷的修士,同时也看到了屋内已成枯木的阵修尸首。
小院在巨人树的破坏下仍保留着那座小屋,像是里面遗留着已失去多年的阵修的庇护,哪怕巨人树毁了整个金州镇,这个小院阵法还残存着……若不是如此,恐怕这一院的修士早在动荡中死于非命。
散修盟的白使站在小院前,遥遥朝着那位死去的老者作揖,“传信给盟主,风长老已然身陨,共敛其同门十八人尸骨,将送回散修盟埋骨之地,望他节哀。”
散修盟的修士收信,很快离去。
“最后,我们还是晚了一步,没救下风长老。”
白使看向自家哥哥,“也没能护住他师门的人。”
风长老一门乃是散修盟中能力最强的阵修,应该是很久之前就已经发现金州镇巨人树一事,可传的信没能传出此地,等到他们接到消息,已然无力回天……一门修士现如今都陨落此地。
“金州镇巨人树阵法的事查清楚了吗?”白使问其他人。
这几天金州镇内势力颇多,最焦急的莫过于宿家跟齐家人,宿家刘长老叛变且策划金州镇阵法一事经由齐家的客人那位顾先生证实,设计这么多修士身死来成就巨人树阵法,枉顾人命,邪恶至极……但因此人身死,金州镇内许多蛛丝马迹无从查起。
齐家人也是最紧张的,据说远在天元城的齐家少主因为幼弟差点身死于此而勃然大怒,派遣数多灵舟过来,连宿家也是第一时间跟那位刘长老撇清关系,遣人来接宿家修士。
两家的反应,不像是与这件事有关联。
“风长老一门修士都殁于此地,后来又有宿齐两家修士……”白使皱眉:“这个金州镇不简单,知情的人都被灭口了。”
金州镇外三个门派满门全灭,若这次没能破阵,所有修士死于此地。
那巨人树阵法真正的原因就无人知晓,等其他人来的时候,此地就已经成为献祭阵法巨人树的领域……前来此地的修士,将无一幸存。
“以宿家那位刘长老之能,真如其他修士所说自爆身祭,其实也有不妥之处。”黑使说道:“我跟那位宿家护舟人谈过,这么大的谋划,那位长老虽是化神修士,但在阵法上的造诣绝无可能独自布下巨人树这种上古阵法……且据我们散修盟的典籍所载,巨人树布阵之术,自千年前就已经失传了。”
背地谋划金州镇一事,恐怕另有其人。
但无论是谁,设计这么多修士身死,歹毒至极。
“回头把这件事同时也告知盟主。”
“白使大人,还有一事。”旁边的散修盟修士说道:“盟主还特意交代了,说若是见到破阵之人,定要请去散修盟做客。”
请人回去做客!?他们盟主怎么那么喜欢请人回去做客!
而且这能请到吗!金州镇死伤修士这么多,整镇的镇民都死光,不知道多久之前就是一座死城,这要从哪去找人?
这也是最稀奇的事,明明应该是最为瞩目的破阵者,现在却一个影都没见过。
而且齐家宿家两家的修士里,学过阵法的也就是宿家修士,宿家修士修为最高的是始作俑者……其他修士都没见到巨人树,早就昏过去了。
没有一个合适的,能成为破阵的人选。
黑使也站在小院中细细查看着小院阵法,低头时看到还没完全坍塌的石板路上,还有被硬生生摁在地表已被吸干的灵石,一眼望去,这些灵石与院中的阵法巧妙结合着,若是没有外来灵力的支撑,此地阵法撑不住这么长时间。
“老弟,风长老或许有所线索留给我们。”黑使道:“你看这。”
地面凌乱,有些东西已经碎开。
白使伸手从地面阵法中抠下一块灵石,从灵石的边缘看到了一个小小的‘齐’字——齐家钱庄的所出灵石?
“不止如此。”黑使站定在阵法残余痕迹附近,布阵的人是风长老,且这个阵法在巨人树的风波中还能残存下来,阵法等级只高不低,可偏偏这些镶嵌在此地的灵石,不该是阵法的一环,却与阵法互相呼应……这些痕迹很隐秘,若非他们对风长老一门熟悉,也不会发现这么细致的关键。
白使明白了:“有人看破了风长老的阵法,还利用过此阵。”
找巨人树破阵者难,但在齐家修士里找一个来过此地且会阵法的修士……
这时候,小院中,一个散修盟修士跑出来道:“白使大人,您方才让我等找的令牌,这十八人身上都没有。”
天阵门的掌门令,不见了。
白使与哥哥黑使相看一眼,似乎察觉到什么不对劲。
“那些修士清醒了吗?”白使看向其他人。
“清醒了一些,但是问他们破阵者是谁,他们都没什么印象。”散修盟修士道:“还得等其他人清醒再问问,哦对了,倒是有个剑修,可那个剑修却说破阵之人不是他。”
白使长腿一迈,眨眼间到数十步之外。
“白使,白使你去哪啊!”
“找人!”白使的声音消失在天际。
黑使却原地不动,见着哥哥远去,招来周围散修盟的修士:“把小院附近这些灵石毁掉,若有他人问起,就说从未见过。”
外界已然因为金州镇一事引起轩然大波,破阵者不宜暴露身份。
无论是他与风长老一门的交情还是涉及巨人树背后不为人知的秘密,散修盟都不会与此人交恶。
“怪不得要请人做客。”
黑使见着其他人去清理灵石,心中了然。
“确实该请。”
第36章 灵眼
灵舟内, 宿聿不知道外面发生什么事,从万恶渊里出来之后他又花了点时间重新观察整个万恶渊,小灵脉嵌入万恶渊后确实发生很多变化, 万恶渊镇山碑完全成碑不说,最主要是是这块小灵脉正在逐渐扩开万恶渊的边界。
在里面过于拥挤所以没有多少感觉,可离开之后神观万恶渊, 他才发现原来仅有一里地的万恶渊其实已经扩大了不少……
不止如此,那块小灵脉混杂的气还在源源不断地送往万恶渊,万恶渊镇山碑看似没什么变化,但宿聿能看到镇山碑成形之后,绕在它身边的气变得更深了。
镇山碑与小灵脉融合带来的效果远超过宿聿预想。
墨兽学聪明了,说话总是藏头藏尾。
不过这也无所谓,那只墨兽干什么,首要前提都是万恶渊。
只要墨兽的心在万恶渊上, 便万事都可利用。
人会利己,兽的表现更直观,也少了那些弯弯绕绕。
宿聿知道,万恶渊给他带来的好处非常多。
丹田里阴气充裕,破巨人树后的疲惫感早消失了,充裕的阴气确实给他带来不一样的感受,体内原本枯竭的经脉受到阴气滋润后也舒服了不少。
这种变化带来最明显的就是体魄的变化, 原先他借由那个剑修的化神期的灵力突破了炼气与筑基间的门槛,现在体内有足够多的阴气, 连着好像停滞的修为也有隐隐往上涨的趋势。
看来墨兽没骗人,精纯之气确实能给他带来修为的精进。
放着也不行, 哪天又被那东西抽给万恶渊……最好的方式就是先炼化了。
宿聿闭目养神,循环体内的阴气巩固修为, 之前炼化化神期灵气时墨兽教过他怎么炼化,他用着同样的办法去炼化体内的精纯之气,把这些东西化为己有。
先前与巨人树的交手中,他知道体魄弱势的无力。
若非能操纵活尸,他之前恐怕连靠近巨人树的机会都没有……灵眼确实给他带来很大的作用,但天生眼盲这一缺陷,让他在很多时候都会陷入被动。
阴气有万恶渊供应,体魄却只能靠他自己精进。
太弱了也不行,眼睛看不见,至少体魄不能落下。
在宿聿炼化体内精纯之气时,他丹田里的图腾也随着他的意念开始轮转起来。这个常居在宿聿丹田里的图腾几乎已经完全扎根在他的丹田里,图腾的纹路早就越过了界限,像是在保护着什么,将宿聿整个丹田都包裹其中,玄奥的纹路里逐渐衍生更多的细纹。
就像是宿主在增进修为的同时,这个灵眼好像也在一一地解封更为繁复的图腾,一步步往更深的地方拓开,渐渐地撕开更为深层的东西。
也不知道时间过去多久,宿聿的识海里渐渐浮现了出一些零碎的画面。
阴气晕绕间,他像是被突然拉回至那个缥缈山巅的小院,丢弃在脚边各处的阵法残籍散落着,一个个阵法的纹路再次出现在先前的脑海中,那一刻他感觉自己就是在翻阅阵法残卷的人,翻过一页又一页……
这次耳边再也没有‘师兄’的声音,耳边也格外安静。
仅剩下一地的阵法残卷,他看着那些残卷,卷上繁复的阵纹似乎也在看着他,跳动着,像是这些纹路活了起来,争先恐后地往他的识海里钻,取而代之的是一段久远的记忆。
仿佛他坐在案桌前,翻阅着典籍卷轴。
每翻过一个,一个清晰的阵法就出现在他识海里。
……这些是什么!?
阵法?阵纹?……不对,这好像是他的记忆。
宿聿似乎察觉到什么,眼前的缥缈小院开始崩塌。
越来越远,最后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灵眼图腾。
在他看着那个图腾的同时,图腾也在看着他。
‘宿聿,你得活下去。’
熟悉的声音出现时,宿聿骤然回过神,脑海里的场景恍然一空。
他下意识地观察识海里的图腾,就看到了一个浩大无垠的灵眼处于氤氲的阴气之中,若隐若现,纹路也变得更加深沉玄奥。
与灵眼对视的瞬间,宿聿的脑海里出现了数多的阵法,方才记忆中出现的卷轴阵法仿佛能清晰地回忆起来,就像他使出的驭鬼手印,所有的东西都在他的记忆里。
他冷汗涔涔,双手着地时摸到了床榻的边缘,乍一摸空,整个人从床榻上栽了下去,径直摔落在房间地上。
一个身影推开了门,进来就看到摔落在地上的少年。
来人动作很快,几步到了少年身上,伸手就将人扶了起来。
宿聿在被触碰的时候下意识就要拒绝,对方的手却比他更强硬,一伸手就按住他,将他从冰凉的地板扶了起来。这时候,宿聿涌入太多记忆的大脑才缓了过来,他睁眼闭眼间似乎还浮现着阵法的纹路,等过了许久,这些才完全压了下去。
“缓过来了?”男人的声音出现。
宿聿回过神,这才发现自己被人扶着,瞥见熟悉的气:“半妖?”
顾七见人缓过来,才道:“听到动静才进来,打扰。”
这几天他都住在宿聿的隔壁,对这个房间里的情况尤为清楚,其一是他得离这个邪修近点,其二是还有许多事情他得找这个人问清楚。
这人在回来的路上陷入昏迷,至今已经过去两天,医修探过脉后只探出一个阴邪入体的结论,再看别的完全看不出来。
顾七探过对方的脉象,阴气满盈,说简单的是阴邪入体的脉象。
他不是神医谷的医修,却也在好友江行风的耳濡目染中知道一二,人的体内这么多阴气,还久久未散,那就是将死的脉象……可从最开始给他探脉至今,此人的阴气未曾泄去,反倒是越来越盛,那便只有一个可能,这东西与他的体质有关。
见到人摔在地上,顾七掠过床榻边缘,有明显的褶皱。
是真摔下来了……他掩去疑虑,松开了扶住宿聿的手。
松开手后,顾七发现对方还没动,似乎正坐着发呆。
他迟疑片刻,以为对方出了什么问题,正欲再问一句,忽然注意到少年的头发——
此人肤白,未曾束发,发丝垂肩而落。
原先所见发丝全为青丝,而此时发丝当中竟有几缕明显的白发。
几日前在金州镇中,分明没有这些。
宿聿稍稍动了下,往后动的时候碰到了顾七正好搭在旁边的手。
两手相碰,顾七感觉到了对方指尖的冰凉,不似常人的温度。
只是没过半会,少年就抽走了手,脸上没有过多的情绪,只是微动的眉角表现出诧异,“还有其他事吗?”
宿聿:“?”
这人怎么还在这。
顾七:“……”
少年动了下,那缕白发被青丝掩盖,消失无踪。
顾七敛眸正欲告退,身前的人却忽然站起。
两人离的距离很近,宿聿刚准备起来时候就听到了一声极小的闷哼,他察觉到自己好像撞到什么,正疑惑地往后看,就瞧见代表剑修的气稍稍往后了一点。
宿聿:“?”好像撞到什么。
顾七:“……”
两人之间陷入短暂的沉默。
墨兽被灵眼图腾阻拦许久,刚从丹田里冒出来就看到了房间里这两个男的情况,它顿时一阵警觉,正摆出严阵以待的姿势,就看那个剑修扶着面罩站了起来,似乎还捂着什么。
这人脸怎么了?
墨兽还没反应过来,剑修就已经站了起来,转身离开了。
“他来干什么?”墨兽问。
宿聿皱眉,摸着床沿站起来,“我摔了,他听到声音进来扶我一手。你哪去了?”
墨兽瞥了眼旁边的图腾,不敢说被灵眼拦着不给出来,支支吾吾道:“万恶渊里有事耽搁了,你没摔——”
话没说完,它忽然看到扶着床榻的某人扶着床沿咔嚓一声脆响,床榻底下的木板折了一段,掉在了脚边。
除此之外,床旁边还有一些什么碎屑。
像是在它出来之前,此地发生过什么。
墨兽想到刚刚剑修捂着面罩出去的动作,顿时严肃起来:“宿聿,你该不会跟那剑修在这床上打了一架吧?”
“这床看起来像是要塌了。”
宿聿:“?”
半晌,他才发觉墨兽指的是什么,他摸着边沿发现被折断了几块,“方才在炼化阴气,没收住阴气。”
“你炼化阴气怎么不喊我!”墨兽急忙说道。
宿聿道:“不是你说有万恶渊禁制吗?”
他感受了下体内,方才都被阵法打乱了思绪,现在张了张手,发觉动用起体内阴气好像更自在了,有些阴气被他成功炼化。
“那万一有其他人突然过来呢,就比如那个剑修!”墨兽是真的着急。
“没人会过来。”宿聿控制着体内的阴气,免得引起其他人警觉,“他没跟其他修士谈及破阵的事。”
见过他破阵的,斗篷人跟齐六都在外面,小人参又是只不会说话的灵兽……其他的修士当时已经被巨人树挟持,那就只剩下此人。
如果破阵的事传出去,他房间里此时不该会这么安静,也不会他闹出这点动静,只有这个剑修进来……那就说明,这个人没说出去。
墨兽正唠叨着剑修没安好心,背地里肯定在想什么事坑人。
宿聿却在想另一件事。
刚刚他没怎么注意到那个剑修,现在回想起来好像剑修身上的气少了很多。
放在以往,以剑修那样的修为,但凡出现在房间外边他都能注意到,可刚刚人在身边,他却没第一时间注意。
宿聿抬头,往外边看去。
隐隐约约地看到那个微弱的气走远,最后听到脚步声消失。
那人体内的气不对啊……
门外安静了稍许,忽然间传来脚步声。
宿聿以为那剑修去而复返,没想到来的是一个齐家修士。
齐家修士轻手轻脚进来,见到宿聿坐在床榻上,端着的药碗差点没拿稳:“小兄弟你醒了啊!”
齐家修士见到宿聿醒了很高兴,把药碗放下后稍稍检查了他的身体。
“醒了就好,少爷还担心你醒不来,特意遣我来看你几次。”这位齐家修士是个医修,帮宿聿探脉时微微皱眉,急忙把药碗推至面前:“来,驱邪之物,散散体内阴气。”
宿聿:“……”
他只好拿过。
“过会我们的灵舟就走,金州镇的事已经交由给散修盟了。”齐家修士叹了口气:“看你昏迷不醒,顾先生身体抱恙,少爷本想去天元城为你寻名医……好在小兄弟你醒了,少爷醒了之后还遣我来看你。”
齐家的灵舟要先走了。
宿聿在房间里待了两天,没想到金州镇的事已经引起这么多人警觉。
短短两天时间,金州镇外边就已经成了一个是非之地,来的人越多,迟早就有人会察觉异样,最好的办法就是先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只是他没想到,这么着急走的居然是齐家。
不过赶紧走也是好事,人越多,于他就越不利。
“你们少爷呢?”宿聿忽然发现好像没这么见到齐衍。
齐家修士道:“少爷伤心过度,还在房间里待着。”
“……?”
宿聿又问:“什么时候走?”
齐家修士道:“一会灵舟就走了。”
宿聿意外,这么快就要走了?
金州镇发生这么大的事情,齐家也有几个修士殁于此地,小少爷更是差点死于其中。还未等他们在这停留多几天,来自天元城的加急的密信就传了过来,催促着齐家小少爷赶回天元城。
“这次是天元城的少主特意嘱咐的,怕小少爷出事,说什么也得先走。”齐家修士也知情况紧急,道:“我还有其他病人要照看,小兄弟若有不适,就唤我一声,我就在走廊不远处。”
宿聿点了点头,等到齐家修士出去。
他把药碗往万恶渊里一撒。
墨兽:“!”
你自己不驱邪!糟蹋我们万恶渊干啥!
灵舟房间外,顾七只是在门口站了稍许,等到那个端着托盘的齐家医修走远,很快就走到了齐家灵舟的走廊的窗台处,他从储物袋中拿出了一传信铃,趁人不注意将放了出去。
铃铛没入天际时就消失了,似乎飞向了更远的地方。
顾七没走远,他借着走廊隐蔽的窗台,仔细地观察这下方的情况。
巨人树之后充满着疑点,他对阵法专研不多,却也知道那巨人树与典籍中记载的巨人树有所不同……还有那个宿家的刘长老,对方自爆前那一句匪夷所思的话,仿佛对他的到来的很意外。
这事算计的是齐家跟宿家,布阵者若要布下巨人阵,最好避开这些大势力。
而那个刘长老却反其道行之,算计的不是这两家的小辈,而是齐小少爷跟宿家少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