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聿过了会才回答:“不然?在钱庄的时候就说了,我对阵眼感兴趣。”
能成为巨人树那么大阵法的支撑关键,墨兽也说了这东西特殊,破坏了岂不可惜。
万恶渊之前只是碑影,现在成碑之后给人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原先宿聿觉得万恶渊就像是有一点就挤一点给他,而现在只要他碰到丹田里的墨灵珠,万恶渊就能放一大口给他,感受到的精纯之气,约莫是原来三倍不止。
没白做。
墨兽总算反应过来,原来打一开始这人就是这个打算:“你这是投机取巧,要是遇到了不能阻截的阵法,你要怎么搬??”
“破坏了也行,那么大的东西一点碎片也够用。”宿聿有一句说一句,他放空思绪,懒得思考:“反正你什么都能吃,诅咒对你无效,能吃一点是一点。”
墨兽:“……”
我那么忧心为你打算,你居然打算让我吞石头???
宿聿抬头看向四周,满天的天空都是四散开的气,什么色都有,像是把原来气全都撕碎,一眼看去,什么都认不出来。
“都死了吗?”宿聿没看到修士的气。
“没死。”墨兽解释道:“当时巨人树崩塌,但还没完全成阵,也就是那些人身上的诅咒会解除,恶种也会消失……就是不知道被坍塌的灵气动荡冲到哪里去了。”
听到墨兽这么说,宿聿却感觉到了不对劲。
金州镇的阵法是上古献祭阵法,在他们来之前,已经献祭出了金州镇的镇民,还打上了齐宿两家修士的主意,若想动手,外面灵舟上没有反抗能力的修士更多,始作俑者又是那个已经自爆的宿家化神修士,若想要修士的生机,他找个理由让灵舟入城便可。
对外面灵舟动手,远比设计他们要简单很多。
就像是目标在他们这些人身上。
冲谁来的……齐衍宿弈还是那个姓顾剑修?
思考之际,宿聿忽然感觉腰腹间有点灼热感,他伸手一摸,摸到了一块坚硬的令牌,那是斗篷人在齐家钱庄里交给他的东西,好像是什么掌门令。
此时那块令牌散着余热,有种特殊的绿光从里面飘出来。
像是缠绕在宿聿的手上,宿聿没忍住将令牌往外丢,那令牌居然悠悠地飘了回来,想方设法地想钻回宿聿的腰间。
“宿聿,这东西还赖上你了!”墨兽震惊。
宿聿:“……”
令牌回到了宿聿的腰间,钻进衣服后彻底不动了。
宿聿爬起来,浑身的骨头咔嚓响了一回,刚往外走两步,就被绊到在地。
“说到斗篷人,有件事……”墨兽话还没说完,就看到宿聿摔了一跤。
墨兽:“!!!”
宿聿皱眉。
墨兽:“……你最好别乱动,这路不太好走。”
巨人树毁了,它庞大的身躯七零八碎,此时全是阻碍。
宿聿靠近几步,脚底下好像踩到某个东西,拿起来时摸到了特殊的材质,以及上方萦绕为散的气。
“这东西是个面罩,上方布了不少禁制……好像是之前剑修脸上戴的那个。”墨兽瞧见宿聿手中拿的东西,给他解释几句,而后道:“话说起来,最后的时候我看到那个剑修展开剑阵保护树冠了,要不是他动手保护,那些修士估计活不下来。”
就是没被诅咒弄死,也得被灵气冲死。
宿聿看着手中的东西,面罩落在这,那对方应该是……他循着望去,忽然看到不远处若隐若现的雷系剑气,混乱的视野中气太多了,要是别的他可能认不出来,但剑修的气太明显了。
“人死了没?”宿聿问。
这时候,一声利落的脆响。
宿聿刚想走前几步,有一把剑突然横在他的肩上。
锋利的剑身离宿聿的脖颈就一指之遥,仿佛他只要动一下,那把剑就能夺下他的头颅。
“看来还没死。”宿聿没动了。
残败的树根之外,顾七倚在一处树根上,身上都是狼藉,原先掩盖在面罩下面容露了出来,年轻俊朗的脸上此时带着几分苍白,而在看到那双深蓝色妖瞳时,墨兽惊呼出来。
等等?这个剑修居然是妖!?
宿聿微微后退,那把剑如影随形地跟了上来。
妖气……?
不止吧?
宿聿微微偏头,无视着架在肩上的剑,越过这把剑看向持剑的人。
剑修内府的最里面还是那个令他灵眼刺痛的小人团,此时背上的小剑通明澈亮,反倒是小人团像是两种不同的‘气’左右着……可以说此人的体内,现在是一团糟。
顾七体内气息紊乱,持剑的手却格外的沉稳。
他冷着眼睛看着眼前的少年,目光下移落在对方裸露的手臂上,位于阵眼中心的冲击,此人身上的衣着近乎破败,手臂却没有一丁点伤口,完好无缺,就连最开始在金州镇外见到磕伤的淤青也消失得一干二净,毫发无伤。
一张脸孔无辜自然,而顾七知道,这不是他的脸。
在南坞山雾潭边,他看过一张沾满血污的脸,那张脸应该更为张扬。
少年的眼底无惊无澜,顾七知道,这个人在看他。
“你破阵所用手印,驭使的活尸,皆在南坞山里出现过。”顾七的剑不动分毫,接着问道:“我未见过你的手段,你是何来历?”
宿聿没应他,反是肆无忌惮地看着此人体内混乱的气……比起此人的威胁,宿聿更感兴趣的是他体内的状况,灵舟上被对方反制的记忆犹新,可现在那深厚的灵力却在此人的体内荡然无存。
宿聿垂眼扫了眼肩上散着隐约剑气的剑。
气息紊乱,灵力不足……这剑修已然自顾不暇。
对方的沉默,让顾七心里多了几分慎重,搭在对方肩上的剑近了几分,也同时看着对方的眼睛。
在没动手之前,他是见着这人怎么摸索走路,对周围环境的反应尤其迟钝。
可以肯定的是,这人眼睛是无法视物的……但为什么他总有种被对方看透的诡异感。
若现在体内还有灵力,顾七必然先将此邪修降服,可他在开剑阵保护住那些修士之际,体内的灵力耗尽,更在妖血冲击下几乎散功……若想要对付此人,必然得先——
这时候,远处忽然传来了脚步声,中间夹杂着几声兽嚎。
顾七浑身紧绷,什么声音?齐家的御兽师?
察觉到此人闻声的片刻变化,那些剑气随着脚步声的靠近,像是警惕起来。
宿聿微微偏头,视野中似乎出现了几道成形的气,来自远处逐渐逼近,巨人树坍塌,金州镇外有宿齐两家的灵舟,此时寻来的修士……是外面的修士。
识海里是墨兽的提醒声:“宿聿,人多不好跑。”
巨人树的核心都被他们搬干净了,此时不跑,后面高阶修士来了,就更难跑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远处的脚步越来越近。
剑修架在宿聿脖颈上的剑还未撤去,像是在拖延时间等其他修士抵达。
而这时候,久久未动的少年却忽然动了,不是后退,而是往前靠近。
骤然的拉近,顾七不得不侧开剑,可就在这剑侧开的瞬间。
少年的手落在他的腰间,似乎是借着这股力,拉近了彼此的距离。
人近乎逼近到他的身前,顾七侧目,就看到对方被惊雷剑不小心擦伤的脖颈迅速愈合,眨眼间消失干净,只是丝毫的血味让他浑身的感官骤凛,有种来自身体之内强烈的进食感涌了上来。
正当他错愕之际,一个面罩重重地按在顾七的脸上。
面罩的禁制阻截了空气中若有若无的血味,让顾七短暂地找回了意识。
隔着面罩,顾七能察觉到对方的气息就近在耳侧,用着极轻的声音吐出几个字——
“半妖?”
半妖之词从宿聿口中说出, 顾七的剑再次逼近了对方的脖颈。
两人的距离很近,近到顾七能听到对方的微弱的呼吸声,透过面罩他看到惊雷剑再次贴近脖颈, 似乎只要他动一下,剑就能穿破那层皮肤流出血液。
血液带来的颤栗还遗留在顾七的体内,这一剑下去……这人在威胁他。
他的妖瞳微敛, 尽可能地平复着自己的气息,剑稳得丝毫未动。
“怎么不动手?”
宿聿还在看,看着这剑修丹田里人团散发着与灵兽小人参一样的气,在人团周围横冲直撞,混乱之中,人团的背后隐隐有一条不合时宜的尾巴,与那把雷剑缠绕着,似乎在打架。
自从在金州镇内看到这个剑修, 宿聿就察觉到他体内的紊乱的气息,他见过小人参那种完整的妖身,真正的妖兽体内不会同时存在两种气,人也如此。
而这个剑修却两种气冲突混杂,各占一半。
……不是人不是兽,不就是一只半妖?
“人过来了。”
顾七的动作稍滞,手中的剑器正欲再动时, 远处的脚步声却已经拉得更近,齐家修士激动的声音传了过来——
“这里还有两个人!”
“顾先生在这!”
“小兄弟也在啊!”
墨兽紧张过半, 就怕这个剑修乱来劈了这小子:“宿聿。”
宿聿没动,剑修也没动。
可没想到齐家修士靠近之时, 剑修却收了剑,伸手从宿聿的手中夺走了那个面罩, 在面罩完全贴合他的面孔时,剑修浑身的妖气被骤然收敛,半点也闻不出来。
这面罩,是在掩盖着这剑修的妖气!
齐家修士已然靠近过来,看到两人激动地喊着,他身边的妖兽却左右嗅嗅,靠近了顾七,但似乎没闻到别的东西,又很快跑到一边去了。
“你们没事就好。”
“能站起来吗?我们这就带你去灵舟上医治。”
顾七站了起来,他身体虚弱,却不用他人搀扶。
只是当他站起来时,他的目光却看向了宿聿。
“顾先生怎么了?”齐家修士问。
宿聿自己撑着站起来,没看剑修。
顾七将剑器上的布条缠绕绑紧,将惊雷剑收进储物器中,不再多言。
万恶渊里,墨兽却警惕地看着对方,很难想象这个在南坞山上对它大肆动手的剑修,就这么轻飘飘地放过了宿聿,刚刚不还动着剑吗,怎么这两人态度突然就转变了。
“他怎么不杀你了?”墨兽问。
宿聿吐出一口浊气,站起来后感觉有种说不出的困意,他勉强应道:“他动不了剑。”
一个能劈裂镇山碑、斩除巨人树藤蔓的剑修,若能使出剑招,就不会是把剑架在他的脖颈上,而是当场动用剑诀制服他……不这么做,只有一个原因,这个剑修现在动不了剑,也杀不了他,就是一只虚张声势的纸老虎。
至于不在齐家修士面前暴露他……这人恐怕也怕在齐家御兽师面前暴露妖的身份。
彼此都有把柄在对方手中,相安无事,就是剑修最好的选择。
承诺哪有把柄好用,想要让一个人听话,最好就是捏住对方的命脉。
墨兽这才反应过来,这家伙有天生灵眼,剑修体内什么状况,他比谁都清楚,“所以你早就看出来,这剑修不行了,所以才把面罩还给他。”
“不是你说上面有禁制的吗?”宿聿放空思绪,掩盖自己面容,还带着面罩,跟自己使用障眼法一个道理。
强行动过灵眼后,宿聿的脑子有点疲惫,身上的伤治愈了,可识海的疲惫一时半会缓解不了。他撑着身体缓慢走着,眨眼时感受着眼睛的酸涩感,看来动用灵眼的时间有限,哪怕他能调动丹田里大量的阴气,可这具身体吃不消。
没有外伤,身体却先撑不住。
到底还是太弱了……宿聿心想着,随便看点东西,就废成这样。
他思索着,脑子却越来越空。
奇怪,先前他有这么累吗……
墨兽却因宿聿的话陷入沉思。
明明在灵舟上时这人洞悉剑修洞府时被化神期神识察觉,哪怕这个剑修现在体内状况极差,可既然作为化神期修士,这人必然十分敏锐,不可能任由宿聿去查探他的底细……
身体状况是其一,另一个恐怕是这人的灵眼。
想到此处,墨兽警惕地看向宿聿丹田中的图腾,相较半天之前,这个图腾竟然又往外扩大了一些,图腾上的复杂纹路变得更深……就好像万恶渊反馈给宿聿的精纯之气,被这个灵眼吞噬过。
墨兽惊觉,等等这个灵眼,在变强……
“我困了。”宿聿忽然道。
墨兽‘啊’了一声,眼前的人居然就这么闭上眼睛。
“诶?!小兄弟!”齐家修士感到扶着的身体一软。
顾七察觉到什么,一抬手拉着某人的肩膀,对方竟然软软地倒了下来,毫无防备地倒在他的手臂上,微弱的呼吸喷洒在顾七的手腕上——
均匀地,像是睡着。
墨兽:“!!!”
你怎么可以睡着!那剑修还在这啊!
金州镇内,灵舟上的修士匆忙入内救援,巨人树坍塌时树冠上的修士接连摔落在金州镇内各处,各个身上的状况恶劣,巨人树虽然坍塌了,可被巨人树吸收过生机的修士们一脸萎态,灵气尽散不说,身体的状况也不算太好,最多只能算是捡回一条命。
齐衍清醒的时候感觉身体里的经脉都在痛,恶种消失了,可被破坏的经脉还需要一段时间去休养,即便如此,他还是第一时间坐了起来,急忙问金州镇内的情况。
“金州镇内还有一座小院,里面的弟兄救出来了吗?”
“有的,小人参带我们找到的,有几个兄弟没挺住,其他人都救下来了。”
得知树冠上那些没被巨人树吞噬的修士兄弟们被护了下来,小院里安置的修士也被发现,齐衍松了口气,他知道这样的献祭阵法,能活着出来已然是大幸……剑阵,是顾先生出手相助吗?
“怎么没见齐六,他还没醒吗?”齐衍看向四周。
房间里,修士们面面相觑,跟着小少爷这么长时间,要知道跟少爷最久的就是齐六了,少爷最信任的手下也是他。
“小少爷……”
有个修士犹豫许久,还是开口道:“我们找到六子的时候,他已经……”
齐衍微微瞪大眼睛,“你说什么?”
齐六的状况他知道,当时所有人里,受恶种影响最小的就是他。
“找到他时,六子身上的经脉都断了,医师…医师说他是灵力用尽经脉寸断,又被巨人树坍塌波及,六子他虽然是元婴期修士,可底子太弱了……”齐家修士声音越来越弱:“是小人参找到的他,那时候他已经没了生息……”
“外面有很多散修盟的修士来帮忙……”齐家修士道:“离最近是散修盟修士,也是他们帮忙搜寻的伤员——少爷,少爷去哪!”
齐衍脑子里空白一片,他不顾阻拦往外走。
刚走出灵舟,就看到底下狼藉的金州镇,隐隐约约是其他修士走动着,他看着四处,找寻其他踪影,然而却找不到那个总是在人群里嬉嬉闹闹的身影。
齐家修士不知道说些什么。
他们少爷最要好的就是齐六了,只能把这几天的状况说与他听。
种有恶种的修士有大半活了下来,小院昏迷的修士也侥幸被小院残留的阵法保护……
而金州镇内的镇民全没了,据宿家护舟人所言,金州镇的巨人树阵法布置时间至少有十年,他们这一批修士能活下来,是因为他们没被恶种完全吸干,可金州镇民早就成为阵法傀儡,死了不知道有多少岁月。
最后金州镇活下来的人,竟然不过六十人。
其他无一幸存,全都死在了巨人树阵法之中。
齐六是个倒霉蛋,他没能活下来。
齐衍撑着栏杆沉默不语。
齐家修士面面相觑,互相推搡想要上去安慰,一群人挤作一团,愣是没有一个人上前去。
灵舟内一处房间里,推搡的踏步声伴随着焦急吵嚷。
宿聿睁开眼睛时,听到的就是混乱的声音,很吵很密集。
睡了一觉之后他的识海放松了很多,原先的疲惫感一扫而空,仿佛有种放松下来的舒适感,这种舒适带来的就是过分灵敏的耳力,外面修士的说话声离得很久,仔细辨认能听到‘死人’、‘你去安慰’‘少爷该不会想不开吧’之类的言论。
谁死了……?
齐六?死了?
记忆中断在阵法破裂那一刻,他记得墨兽说过那个剑修开剑阵救了不少修士,原来齐六没活下来吗?
外面的声音更热闹,隐隐约约还有压抑的声音,宿聿低着头,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他回想起最后巨人树前绽放的聚火术,拼死破阵,最后没能活下来吗。
还发生什么了吗?
外面是热闹了,可识海却格外安静。
宿聿早就习惯识海中有聒噪的叨絮声,这安静下来,他才忽然意识到这么久了,那只什么事都要议论一句的墨兽半天了没出声。
丹田里安安静静,除了轮转的灵眼图腾,那只墨色的身影也不在了。
去万恶渊了?
识海的疲惫减轻,宿聿这才用神识去碰万恶渊,只是他如往常那样用神识去触碰丹田那颗墨灵珠时,迎面而来的各种各样的陌生气息差点让他大脑停止思考,可紧接着眼前就晃然一变,只见原先徒有阴气的万恶渊中,出现了成千上百的鬼影。
宿聿:“?”
他没清醒?
最先出现的是墨兽的声音——
“啊!来这干嘛,去那边!”
“张富贵你带带新人啊!”
“别乱来,石碑这不给待,走走走!”
那些比张富贵更薄的气团大大小小分布在万恶渊内各处,一下就将不大不小的万恶渊占据了,宿聿只要神识看向万恶渊,就能看到那一大群如同阴气的鬼影,还有落在鬼影当中的一团墨气小兽。
墨兽在百忙之中注意到了宿聿的神识,从鬼影中跳了出来,“你小子醒了啊,都睡了两天了,让张富贵在你耳边敲锣都叫不醒你。”
宿聿沉默着,看着万恶渊里这陌生又荒谬的状况。
这是什么……?这些鬼影又是什么?
宿聿一向面无表情的脸孔出现了一丝罕见的诧异,直直看向墨兽:“说清楚。”
“你把小灵脉搬进来了啊!我之前还想跟你说结果被那个该死的剑修打断了,不过那时候小灵脉跟镇山碑没融合好,估计你也看不到。”墨兽像是一个久违的地主,说起话来都有种挺直了腰背的感觉,邀功道:“瞧瞧,这是我们万恶渊的新鬼众。”
新鬼众……?宿聿不禁看向这些气团。
张富贵身上是凝成人团的阴气,可这些‘新鬼众’,说是成型却没完全成型,阴气比张富鬼薄了几倍不说,缺手断脚,与其说是小鬼,更像是某种来历不明的东西。
“什么来历不明的东西啊,他们生前好歹也是金州镇的镇民啊。”
这要说起来还要从金州镇里巨人树阵法说起,巨人树是夺取生机的献祭阵法,而金州镇的阵法像是被人改过,也存在了很多年。小灵脉汇聚天地灵气,有护佑之效,这些年来金州镇的镇民躯体成为树皮傀儡,但完整的魂魄其实留在巨人树阵眼的小灵脉中。
“巨人树阵法最后没成,这些人也就没完全魂飞魄散。”墨兽指着万恶渊里大大小小的鬼影们,“之前小灵脉没跟万恶渊融合,现在完全融合了,这些鬼影也就完全放出来了。”
宿聿:“……”
也就是他搬一块石头,把整个金州镇死去的镇民全搬进来了!?
“不错!”墨兽摆尾。
万恶渊确实需要鬼众,但宿聿第一次看到这么多鬼影。
一眼看去,混在其中的鬼影比在南坞山的时候还多,甚至他连张富贵在哪都没找到。
一个个去分辨时,宿聿更有种分不清楚的热闹。
“不止它们呢!”墨兽尾巴遥遥一指,给宿聿点明方向:“这不,好在我机灵,趁乱之际还抓了两个新鬼。”
还有……?
宿聿神识一怔。
墨兽隆重地介绍着新来的劳工,自信且自豪地看向远处——
远处,冒着红光的齐六勾着活尸的肩膀,好奇地扒拉来扒拉去,嘴边频频发出惊叹,另一边的斗篷人身上的斗篷没了,顶着残破的衣裳,边走边避着来往的鬼影,神情带着一种格外的警惕。
“瞧着,小红花跟穿斗篷的。”
“我都给绑进来了。”
鬼影之中, 有两个不同寻常的身影。
一个正与活尸混在一起,疑似勾肩搭背,熟悉的红光与阴气混着, 红红白白……另一个身上绿气黑气交汇,被来往的鬼影挤得摇摇晃晃。
宿聿看到这一幕时,耳边似乎响起了灵舟外走廊的鬼哭狼嚎, 在看着那朵小红花开得盛艳,有种说不出的荒谬感。
人好像死了,但没完全死透。
远处,齐六还在跟活尸有来有回地拉扯,只是活尸木讷,总是站在原地随着对方摆弄,在宿聿的眼中,就看到那朵红花像是别在活尸上, 混在一起有种别样的滑稽感。
旁边还有一个张富贵,张富贵与斗篷人并肩走着,像是在交谈什么。
墨兽心甚慰道:“小红花很上道,刚进来就跟活尸混熟了。”
宿聿:“……”
似乎注意到这边的动静,正在与活尸攀扯的齐六望了过来:“镇山兽兄弟!”
墨兽闻言炸毛,“喊大人!谁是你兄弟!”
齐六原先以为自己要死了,巨人树坍塌的瞬间, 他短暂地回顾了自己的一生,没有天赋却努力修习到了元婴期, 没有才能却整日跟在其他人身边,好像自己身上的用处屈指可数, 碌碌无为的人生最后可能要到成为齐家钱庄的一个掌柜。
可在巨人树坍塌时,他内心却格外的放松。
就好像接受自己的平庸后, 临死前还能发挥出一点作用,他的人生好像也不是一无是处。
怀着这样的心情,谁知道一眼睁开,周围不是排排挂的齐家同僚们,也不是话本里所说的阴曹地府……看到的是长得歪瓜裂枣的鬼影,以及只有几棵小树跟石头的荒芜之地。
都说好人死后能享福,他这辈子也没干过什么缺德事。
一起死去的兄弟一个没见着,怎么死后还来到这么个鸟不生蛋的地儿……
这种绝望持续到他从土堆里挖出了面目全非的……熟人。
那人身上穿着一身破烂,半边脸上还有没褪去的树皮,可两人大眼瞪小眼的时候,一个呼之欲出的形象就这么出现在齐六的眼中。
斗篷兄弟!
两人的状况实在狼狈,斗篷人没了斗篷,齐六身体衣服破烂。
但在陌生的环境中,彼此还是认出了熟悉的对方,齐六喜极而泣,差点就怕黄泉路上就自己一个人走,当场就跟斗篷人抱在一起,险些结拜成亡命兄弟,最后被斗篷人嫌弃一脚踹开。
齐六无所谓,成不了兄弟,死后能遇到熟人,投胎的时候可以互相照应!
只是这条’黄泉路’不好走,看不到泉,到处是鬼,两人在茫茫无际的荒芜地走了不知道多久,接连碰壁连投胎的路都没找准……就在齐六提议要不要挖个坑把自己埋了时,他们遇到了一个熟悉的、身上背着数多藤蔓枝条的活尸。
对方身体矫健,两手各拖着一堆异植,路过他们身边时拖起一地尘土,很快从他们身边路过,跟在活尸身边的还有一个陌生的鬼魂,鬼魂看着他们挖土准备埋自己的举动仿佛在看两个傻子,最后迟疑道:“这人死了,也会变成傻子吗?”
这时候,一只口吐人言的异兽出现在他们身边,他们才突然意识到,他们好像是死了,却没完全死透,到了一个叫万恶渊的地方。
那只镇山兽告诉他们,来了万恶渊,只有勤奋修炼才能精进魂体。
早日脱胎换骨,就能成为一个鬼修。
活着要修炼,死后更要修炼。
远远地,齐六看到了远处的镇山兽,他拉着刚认识的新兄弟活尸靠近。
一靠近,他才注意到墨兽的身边出现一个若隐若现的身影,那个身影顶着一张陌生的脸,身上唯一的装束与某个他相熟的人物相似,容貌昳丽,明明没有说话,站在那却有种隐隐的压迫感,尤其是一双眼睛。
寂寥无神,却像是随时可以洞悉万物
他愣了一下,忽然想起来那一身装束为什么眼熟了。
这不是他们齐家的装束吗!?
“你是——”齐六想到什么,呼之欲出:“小兄弟!?你也死了啊!不对,你怎么长得不一样了。”
旁边的张富贵:“!”
什么叫死了!道长是这个地方的宿主,没了他,我们才是真的死了。
等等!道长!?张富贵诧异地看着眼前的少年,道长也进来了!?
宿聿这才察觉到异样,周围的鬼,好像能看到他。
以往神识进入万恶渊时,宿聿能感受到万恶渊内的变化,也能感受到自己神识与万恶渊的紧密,可这一次进来,他能巧妙地感觉到更深的变化,比如他感觉到了拥挤,身周好像多了一种实在感。
万恶渊是个真实的世外之地,现在他好像站在了这个世外之地里。
“神识具象,这本来就是你的地盘。只要你愿意,你也能切身处地地行走在万恶渊里。”墨兽声音单独地出现在宿聿的脑海里,他自豪地晃了晃尾巴:“很奇妙对吧,你想出现在哪就能在哪,意识出入万恶渊,你若是不想,也能像以往那样用神观的视角去看。”
“当自己家,随便逛,不用客气!”
“……”这是谁的东西?
宿聿没理墨兽,而是切身感受着万恶渊的变化。
原先他对这东西的感觉就只是一个可供利用的器物,现在发现这东西好像远远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
容纳万物,除了他,谁也进不来,谁也找不到。
而这仅仅只是一个成了碑的万恶渊,若是再让它成长起来,或许真像墨兽所说那样,会成为一个随意驱使的万鬼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