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万恶渊老大那些年by李温酒
李温酒  发于:2024年06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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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如果是他,突然就能明白为何他会从隐世散修的生活中脱离而出,选择建立了天麓山。
“几十年前,您为何去西界收顾家少主顾子舟为徒?”
魔道之人对裴观一相当仇视,从幕后人在阳龙墓迫不及待地想要杀掉裴观一的时候开始,宿聿就知道天麓山的老山主是一个好人,若他身份不端或者早就身死,以幕后人的本事,不可能对裴观一的身份不清楚。
兽魂隐蔽,可铸造妖剑的幕后人,怎么会认不出来。
收徒一事,行者是天枢老者,也是老山主,与魔道没有一丝干系……也正是因为如此,这才是足以信任的原因。
石门外,细细碎碎的声音似乎传了过来,老山主隔了很久才说道:“……你是顾家人?”
他确实很多情况都不太好了,身体虚弱到了极点,连分辨宿聿都只能通过言语去判断。
宿聿道:“算是。”
老山主艰难地换了个姿势,在判别宿聿,却同时存在着疑惑,但宿聿所问的那个问题确实是戳中了老山主心中的某个点:“你们能找到这,顾家跟玉衡也已经发现问题了是吗?”
“您是什么时候发现问题的?”宿聿问。
老山主沉默稍许,久到很多人以为不会得到他的回答,他才开口道——
“你能进来此处,想必也看到了天麓山内的魔阵残迹。”
“那些魔阵我见过,收敛天虚剑门残迹的时候,我发现了很多的残缺阵法,有魔阵、灵阵、鬼阵……”老山主微微仰起头,似乎开始回忆:“当年,我以为那些是天虚灵脉镇压邪祟鬼物的残阵,直至三百多年前。”
一切的始端开始于三百多年的极北魔渊,彼时魔渊爆发,被发现的坐化之地的主人是彼时天虚剑门的大长老,天麓山收到消息的第一时间,老山主便已然赶往了当年的极北渊,那时候极北渊死伤惨重,北界周戚两家修士魂灵陨灭,天麓山废了极大的气力才镇压住了那座魔渊,也同时发现了那个天虚剑门的大长老遗骸。
外界传言,天虚剑门大长老中爆发魔阵,是因为坐化设下的禁制失控,大量修士入魔所致。
天麓山与其他世家最开始调查的结果也这样,只是深入坐化之地内里的老山主,所看到的是大量诱使修士入魔的禁制,那像是一个巨大的陷阱,诱骗周戚两家大量修士入内,最后导致死伤无数的结果。
“是在那次,我发现天麓山里的魔阵,与天虚剑门尚存干系。”老山主接着往下说:“就是在那次之后,我开始调查魔渊的事宜,但我至魔渊之中伤重的伤势却始终没有缓解……我产生了心魔,我日服疗伤的药物里,被人动手了。”
宿聿道:“你被盯上了。”
老山主是一个明摆在魔道面前的目标,强,又是千年前尚存的修士。
他一经发现魔渊与天虚剑门里尚存的魔道禁制相关,便已经被幕后人下了手,也是在那瞬间开始,老山主意识到天麓山里出现了问题,偏偏这些人藏得隐匿,分毫破绽都没露出来,经手的药物也经过层层筛查,没有发现问题。
在那个时候,他只能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说是闭关,暗地里派心腹去调查,发现了暗中蠢蠢欲动的目标。
但一切没有任何破绽,直至一百多年前,他发现了宿家与顾家背地里的细微动向,那时候他已经被很多人盯上,于是他能做的,只有帮着他们打掩护,他的目标的太大,但其他世家尚且还有突破的机会。
“玉衡会跟顾家合作,也有你的原因?”
“你特意去收顾子舟为徒,也是因为顾家?”
宿聿微微皱眉。
玉衡真人与顾家的合作在宿惊岚之后,一个擅长占卜算命的命师,最容易发现一些未被常人发现的端倪,也能解释为什么顾家在当时那种情况下,还要让天玑真人返回来找老山主合作,以巫云月那种敏锐的性格,不可能没发现老山主一些背地里的行动,所以这才是信任的由来。
但巫云月联系不上老山主了,此地的魔窟建于五十多年前……也就是当时老山主很有可能已经被幕后人控制起来了。
让天玑真人来找,巫云月持有的态度是试探,她在试探天麓山到底被渗透到怎样的程度。
万恶渊里其他修士早有料想,却没想到老山主竟然已经被困在这个地方这么多年,而且以他的实力竟然也会被魔道暗算如此,这个魔道背地里的实力到底有多强。
齐则却皱着眉,正欲提醒。
宿聿忽然出声——
“你说这么多,却存在问题。”宿聿知道这人话中细节是对的,却有些地方说得不清楚,亦或者简略:“以你的能力,哪怕是重伤,幕后人将你困在这,外界却没有一点关于你的异闻传出,甚至世人乃至顾家,在事情发生之前也以为你在闭关。”
“为什么?”
万恶渊里其他修士恍然大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是啊,老山主当时都被魔道压制了,在那样的情况下隐瞒或者暗中调查还有必要吗?不如与那魔道拼个你死我活,至少还能将消息放出去,让顾家等其他世家注意到动静。
可是没有……外界仅有西界提前防备,其他势力不清楚,乃至顾家开盟会才大白天下。
老山主没有再说话,他很久没说这么长的话了,声音里的虚弱掩盖不了,与宿聿说这么长的话,已经费尽他大部分气力。
“不说也没关系。我来这里,其实不只是想问你这些。”
宿聿看着他,忽然出声道:“天虚剑门当年,死了多少人,您知道吗?”
顾家宿家还是其他人,与天麓山的紧密程度现如今已经无济于事,宿聿会来此问这个人,一是要确认他收顾子舟为徒的目的,二是要确认当年天虚剑门的事。
魔窟里的魔阵与天虚剑门分不开干系,当年裴观一怀疑的始作俑者就在天虚剑门内。而万宝殿崩塌,大能者死得死,天虚剑门那些道貌岸然之徒有多少人死于崩塌,多少人幸存下来,他没见过,可有人见过。
天枢老人是他师尊的好友,也是在万宝殿崩塌后,重敛天虚剑门,建立天麓山的人……也知道天虚剑门内存在的魔阵残迹。
他比现今修道界任何一个修士都清楚,当年天虚剑门到底发生了多少的惨祸,多少人活,多少人死。
“当年天虚剑门门下剑宗,死了多少人,葬在何处,您知道吗?”
老山主的身形一震,似乎没想到有人会问出这个问题。
他诧异地抬起头,浑浊雾蒙蒙的眼睛里,像是竭力要分辨什么,身上气力的涌动导致血液开始外流。
老山主的胸腔里发出气音,他沙哑虚弱的声音像是卡在了喉间,早就难以视物的眼睛里光影混成一片,他却突然间想要竭力地去看清眼前年轻人的脸,一晃而过的时候,重叠的、金光淬红的图纹像是突然地出现在他的眼前——
‘天枢,与你介绍一下,刚收的小徒弟。’
彼时还未老矣的老山主笑了笑,与身边人并肩往外走:‘你这收徒弟的习惯什么时候能改?’
瘦弱苍白的小孩蜷缩在某个少年身后,身上游魂的气息显著,摇摇晃晃地,似乎连路都走不好,只有那双漂亮又诡异的眼睛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于他而言,好友喜爱收徒这件事已经众所周知,但当年那个孩子留给他的印象太深了,以至于后来虚无之地的鬼修走出来,屠戮万千修士的时候,他于隐世之中,第一次听闻外事,见到他人送来的留影石。
石头里,那孩子与幼年时早已不同,冷漠绝情,躯体不人不鬼,与那个怯懦地躲在师兄身后的稚童早已不同。
‘天枢?这个鬼修,就是那吃生灵之魂,嗜师灭祖,残害同门……’
‘天虚剑门的剑宗跟医宗死伤惨重,他……’
天枢在那时候离了隐世之地,他要弄清楚天虚剑门怎么回事,弄清楚好友身死的真相。
只是还未赶到天虚剑门,得到的是便是那万宝殿倾塌的消息,只来及收敛天虚剑门残迹。
“你是……你是那个孩子,那个毁了万宝殿的孩子……”
老山主的情绪却突然激动起来,他像是认出了宿聿的身份,艰难地想要从血池中挣扎出来,血池里锁链接二连三地响:“你过来,孩子你过来,让我看看,让我看清楚。”
宿聿脸色一冷:“你知道什么?”
万恶渊里的修士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间,老山主的情绪会变得这么激动,只是一刹那,四周似乎有其他的禁制浮现出来,墨兽一声惊呼,这关着老山主的血池之中竟然还有新的禁制存在,被老山主的动作牵动了。
“宿聿!”墨兽惊呼出声。
魔窟血池中的血水开始沸腾,老山主挣扎地往外走,四周的禁制随着他的动作渐渐显现,这些动静牵引着身后石门的声响,来自石门外断断续续地传来声音——
“里面怎么回事!”
“血池的禁制有反应!”
宿聿心神回笼,扭头看向了身后。
身后的石门忽然开启,察觉到血池中动静的魔修冲进来,一眼就看到了雾气晕染的痕迹。
鬼气进入了沾满血的血池里,宿聿眼底倒映着殷红之色,他在血池边站了起来。
闯进来的魔修一进来就看到一个脸孔平凡,却不知何时出现在这里的少年:“你……”
只是话还没说出够,悬浮在宿聿身后的古灵舟豁然张开,瞬时穿过原先的鬼气渗透的范围,盘踞在了魔窟的顶部,鬼气形成的巨手牵制住了其他说话的魔修,魔修们感受到脖颈被无形的力牵制,窒息的感觉油然而生,像是束手束脚地控制住他们。
血池当中,老山主挣扎着,他伸出手地去拽宿聿,沾满血的手摸到了他的衣摆,竭力地说道:“是你,你是宿聿。”
“里面什么情况——”
“快通知主上!”
“鬼主在这——”
石门外,越来越多的魔修进来,到口的话还没说完,身体一下被控制住,阴凉的气息往他们七窍里深入,剥夺了他们吐息的机会。
一个个修士瞪大了眼睛,不知发生了什么,痛苦地想要挣扎,比他们更快的是覆盖在此间的鬼气。
墨兽最先从万恶渊里跳出,巨大化的元神一下踹翻了正欲通风报信的魔修:“干他们!”
万恶渊修士们:“!”
不藏了吗!
“不是说偷偷潜入吗!”
“这还怎么潜入啊!变更计划,我们直接劫狱!”
魔窟之中,几乎所有修士瞬间静止了下来,往外通报的声音戛然停住,黄粱梦在顷刻间覆盖了此地,不见神明的雾气遮天蔽日地挡住了魔纹,在古灵舟的运转下呈现出另一种诡异的姿态。从万恶渊里出来的修士几下跳到那些囚困天麓山其他修士的牢笼,兵器库里利刃一飞出,几下就把牢笼上的锁废掉!
而就在这时候,黄粱梦诡谲梦境里的暗示落在此地所有魔修身上,那些还能动弹魔修一下陷入了梦魇当中,场地内其他天麓山修士震惊地看着这一幕,见到那群魔修们浑浑噩噩地站起来,此地像是陷入到了另外的阵法里。
“这是黄粱梦?”天玑真人被顾家修士从囚笼中扶了下来,他一下就认出了是不见神明黄粱梦篡改了什么东西,才诱使此地的魔修神志出现了问题,“你们是想——”
不见神明吼道:“我爹把此地的阵法看了,好像跟山冢那边有连接,但他们想要启动人柱还不到时间,直接搞乱算了!”
“那把那些魔修跟受伤的修士都从魔窟里放出去,越快越好!”
齐则从宿聿开始突破魔窟禁制的时候就清楚,魔道覆盖天麓山的范围太广了,背地里更有人柱等魔阵存在,与天麓山修士掰扯是没有结果的,唯一能做的办法就是把这群魔修与天麓山的修士一同放出去,这么多魔修,与这么多受伤的天麓山修士,再盲目相信师长的天麓山修士也会在第一时间选择除魔。
不见神明知道原先不敢轻举妄动就是怕魔修有后手,道:“那就给狗东西们找点事情干!”
其他人刚想对魔修们动手,中了黄粱梦的魔修像是失了智,如梦游般地往外走。
顷刻间,方才还对天玑真人不逊的天麓山长老人头落地,沉雨瞳出现在魔窟中,将染血的人头递给了天玑真人的手中,叮嘱一句“拿稳了”,紧接着兵器库一收,将魔窟里大量疑似被炼造的宝器全都收进了万恶渊里!
魔窟之外,禁制异动的瞬间,就引起了某些关窍。
世外之地声音里传来了一声低笑:“看来,我已经知道他在哪了。”
山冢中剑诀橫立,于山冢上空裂开缝隙里,于魔道世外之地传出的声音刹止,山冢内部连接龙行峰魔窟禁制一下被震动碎裂,顾七顿时注意到异常,猛地回头看向宿聿所在的龙行峰方向,发生什么了——
“魔窟血池有异动!”甲一喊道。
天权真人在惊雷剑诀中节节败退,顷刻间就收到了来自外界的联络,留影石展现出来的是天麓山各处,突然出现了大量走动的魔修,引起了天麓山巡山弟子的警惕,接二连三的传音送来。
“长老!发现大量的魔修!”
“长老……我们还发现了受伤的同门!”
魔窟出事了,不止出事了,还有大量魔修暴露,被囚困在魔窟地底的修士被放出来了。
天麓山的山道上出现了大量的魔修,还有癫狂发疯的长老师长们,大量的魔修从魔窟里出去,一下子就惊动了满山巡逻的天麓山修士,被蒙蔽的天麓山修士叫嚷着除魔,藏在人群里的知情修士面露惊骇,而受伤的天玑真人拿着某个长老的人头出现在天麓山的山道上,令整个天麓山彻底地陷入了疯狂当中。
这一消息出来,令天权真人满是惊诧,这怎么瞒下去:“怎么回事?!”
“我们也不清楚,就突然间很多修士像是疯了一样……失去神志了。”禀告的传音铃那边声音稍止:“长老,我们现在开始动手除魔!”
为魔道做事的天权真人哑口无言,他感觉到了失控,扭头看向甲一:“他们发现魔窟了!”
天麓山本来就有大半修士被蒙蔽在内,现在异样四起,正好形成了一个大乱的趋势。
玉衡本不建议这么鲁莽乱来,但看到直接乱起来的天麓山,突然察觉到阴差阳错带来的结果,失控的修士太多了,现在无论是魔道的人,还是趁机浑水摸鱼的他们,都是大好的机会:“豪赌啊,万一魔道有什么后手我们就彻底完了。”
“管他有什么后手,趁乱先行事。”顾锋道。
石门之内,宿聿早就在进入此地的时候就将大量的鬼气渗透进了魔窟阵法,一经掀翻,事到如今,要乱就让整个天麓山彻底乱起来!他操持着古灵舟一晃,也不管别的了,直接将老山主身上的锁链尽数扯断,将人从血池里拉了出来。
“你果然在这,果然在这,怪不得他这么紧张,怪不得他……”老山主说话的时候大量血液从他的口腔里涌出,他脸上已经失去了最开始的浑噩与麻木,变得无比激动与偏激,他摸索着抓住了宿聿的衣襟:“天麓山留有禁制,那是我避开他留着禁制,你也怀疑了是吗?”
“天虚剑门当年的人没死完,我是在三百多年前调查魔渊才发现真相,千年天虚剑门之下留有大量残缺的阵法,那些阵法与灵脉之上的万宝殿相接,那是、那是……”老山主语无伦次,他的情绪激动,而身体却在一寸寸崩坏,仿佛现今说出来的才是他真正对着世人想要说出来的事,“你认不出来吗?那阵纹,你认不出来吗?”
宿聿神色微顿,“你知道什么?”
大量的血从老山主的口腔中涌出,他呵呵地发出气音,却始终说不出那个名字。
他的脸上浮现出大量的魔纹,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限制他的语言,宿聿顿时抓住了他的手,大量的鬼气涌进,强行地给他续命。
一碰到老山主的手,宿聿才察觉他的体内有多么衰败,大量的魔纹侵蚀,早就把他的经脉侵蚀得千疮百孔,像是有什么东西早就把他的身体吸食空了,说他是整个修道界的最强者,可他体内的惨败早就一丁点灵力不剩了,强撑着他性命的反而几道微不足道的魔气,随便一个修士就能取走他的性命。
不可能存在幕后人杀不死他的可能……
魔气一点点连转着,宿聿大量的鬼气输出,与那魔纹对抗抢夺老山主的性命。
老山主却用另一只手紧紧地拽住了宿聿,沾血的手粗糙地在宿聿的臂膀中写着什么。
为什么天下第一人的老山主,会无声无息地被囚在此地,会一点声响都没往外放出。
心不甘情不愿地,连一点防备都没有地被困杀在此地。
宿聿恍惚间仰头,看着此地的血池,瞬间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魔窟里那些熟悉的阵法纹路,在老山主沾血的手指碰触到他的掌心的时候似乎一点点具象起来,和蔼轻松的声音出现在他的耳侧,有人抱着他,带他第一次走进了那座令人眷恋的天虚剑山——
‘以后,这就是你的家了。’
而就在这时候,虚空中有缓慢的脚步声传来,另一个人的气息出现在他的身后,避开了魔窟里无数阵法禁制,避开了古灵舟,凭空地出现在了宿聿的身后,四周的血池随着那点声响而颤动起来,老山主紧紧地拽住宿聿的手,将他的手放在了自己的丹田处,七窍流着血,其他的话已经说不出来了,却好像还在竭力地提醒着宿聿。
“本想留他见一见我的盛世。”
“毕竟他为我收敛旧地,创立天麓山,也算是我的为数不多的……好友?”
宿聿听到了熟悉的、苍老的声音,愕然地转过头。
身后紧闭的石门处,一个身穿白衣的年轻身影站在那,熟悉的嗓音就是出自那张脸,阳龙墓布满图腾的脸孔像是在这个时候才彻底地揭开了面纱,那个人年轻,声音却苍老着,重叠在一起的时候有种跨越时空的恍惚感,然后一点点退去苍老的声线,成为另一个令人厌恶、恨之入骨的声音——
“我的好徒儿。”

第154章 师徒
熟悉的声音朝着宿聿而来时, 记忆里的身影像是被此地萦绕的魔气勾起,无数的画面闯进了宿聿的识海里,他当即单膝跪在了地上, 声音与画面在魔音中拉他回到了那个陌生又熟悉的一千多年前——
那座破败的小山庄里。
“仙人你可算来了。”
“就是这个,不知道从哪山里跑出来的小妖怪,总偷吃庄里的食物……”
昏暗的柴房里, 一捆捆的木柴被扯乱了一地,十几个村民手持着农具,不断地往前试探着,唯有一个年迈的老婆子拼了命地挡在那阴暗的角落前,竭力地喊着,将那些砍刀锄头往外推。宿玉听着外边的声音,手里抓着的厨房里还没煮熟的肉,他分不出是那是什么牲畜, 只是身体里的饥饿迫切他必须去寻找食物,肉是最能恢复他体力的方式。
偷吃的时候他已经知道会挨一顿毒打,将肉狼吞虎咽入腹后,他跌跌撞撞地挡在那老婆子的面前,用自己不太健壮的身躯护着老人佝偻的身体,锋利的砍刀下来,刀背没有收好力道, 在稚童的手背划开了一道血,滴滴答答的血声滴落在地, 浓郁的腥血味飘在各处。
吃饱饭后就不怕挨打,挨打的伤只是有点痛, 但是老人被打了就要生病。
他还记得第一次偷吃东西被打,老人只是替他挨了一下, 便无法下床,只得躺在床上半个月。
最后下来的时候与他说,别怕,往后不能去偷吃别人家的东西了。
那次,宿玉拥有为人后的第一个认知,就是凡人很弱。
宿玉吃痛,盯着从自己身上流出来血看了半晌,张开嘴咬住了自己的手,把那些血吸食干净,过度鲁莽的动作把臂膀咬得有些体无完肤,旁人倒吸了一口凉气,纷纷拿着砍刀锄头退后,只有老婆子的哭叫声响彻着。
其他人如同看到怪物地对他退避三舍,人群中只有一个老者缓慢地走了出来。
被宿玉咬得体无完肤的手臂轻而易举地被老者劫持住,宿玉啊了一声,拼了命想要挣扎,却被牢牢地禁锢着。
“像一张白纸啊……”
站在他面前的老者却没有动,只是将他的手抬了起来,闻到了他破口流出的血,用指腹擦去了皮肤上的血迹,受伤的肌肤就已然恢复了原样,有些温暖的东西从伤口处涌入,困扰他半年多的饥饿像是突然消失了。
宿玉的眼中茫然又惊愕,他仔细端详着自己的手,忍不住看着伤口,在众目睽睽的注视下,忍不住地往后退了一步,却被那老者紧紧地抓住了手,将他从那昏暗的柴房堆里拉了出来,像是正大光明地让他站在了阳光下,令他不住地瑟缩,想要去躲。
“仙人,这怪物是妖孽啊!”
“前日夜里,我还看他偷吃吴大娘家的鸡,生吃了,这跟野兽有什么区别啊!”
“宿婆子你离他远点,说不定哪天饿了,他就把你吃了!”
我只是饿了,很饿,吃不饱。
宿玉低着头,他听着其他人唾骂声,看着旁边跌坐在地老婆子,茫然地看着自己的脚尖,他有点站不稳,足间以一种怪异的姿态支立着,这是他这段时间学着人,学着老人……那些人就是这么走路的,只是他还没学好,走得有点奇怪。
“想吃饱饭吗?”
那位无所不能的,被大人们喊着仙人的老者,朝他说出了这样的话。
那是宿玉降生人间,游游荡荡地飘了很多年,又再化人之后听到的最清楚的一句话,甚至句子字语的意思他都听不懂,但是‘吃饱饭’的三个字他是能听懂的,所以在那时候,他几乎没有犹豫地点了点头,取而代之的是周围村民如释重负的声音,与老婆子的哭喊声,其实他理解不了这些东西,只知道跟着他走,就能吃饱饭。
仙人说道:“那跟我走吧,去一个能让你吃饱饭地方。”
宿玉知道他很快就要去吃饱饭的地方了,但他知道老人也会吃不饱,于是将藏在了田里的储备粮挖了出来,他不懂做这些的意义,只是将东西挖出来的时候,周围的村民离他数步之远,只有他拎着那些死鸟牲畜留给了老婆子,而老婆子只给了他一个包裹,里面都是破败的旧衣裳,很宽大,是拿大人的衣服改的,穿在宿玉身上松松垮垮。
“要说谢谢,她养了你半年。”仙人与他道。
宿玉张了张口,说不出话,仙人就没再说了,拉着他离开了宿家庄。
仙人是个很有耐心的人,身上散发着一股宿玉很喜欢的味道,跟着他的时候好像一直都不饿。
甚至宿玉跌跌撞撞地走不动路的时候,他会停在前面等人,又或者将他抱在怀里,慢慢地走。
他走进城镇,见到了琳琅满目的货品与人,令他垂涎的食物香气飘得到处都是……
宿玉用手扒着饭吃的时候,周围人窃窃私语。
只有仙人耐心地替他擦去手中的污渍,将一个怎么也拿不惯的勺子递给他,一遍又一遍地告诉他怎么用,“你看别人,吃饭都与你不一样,你要学着去看别人。”
仙人在教他,怎么做一个人。
教他饿着的时候,要控制住自己的食物,教他怎么不受伤地获得食物,教着他接受善意的时候要说声谢谢,也在教他如何摈弃着一切作为游魂的本能,去学着做一个人。
在往后很多年里,宿聿还记得他被唤为宿玉的时光里,在狭角柴房里被那个仙人从角落里拉出来,随着那位仙人从偏僻破败的宿家庄里出来,走向了另一个从没见过的人世,他们在人间走了半年,走到了遥远的天虚剑门,站在那望不尽尽头的山阶前,仙人拉着他的手与他说道——
‘以后,这就是你的家了。’
那句话,宿聿记了很多年,直至现在听到这个声音出现在耳际,过往的记忆就像是一寸寸地产生了裂痕。无声的、刺耳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叫唤,像是在开玩笑,碾碎了他心向人世,无忧无虑的旧日时光,最后像是千年前天虚剑门的血案,万宝殿的宝器那样裂开呲牙的大嘴,嘲笑他的无能为力。
“是你。”
魔窟石门内,宿聿的手紧紧地握着老山主,维持着那即将流逝的生命,却止不住他自己一直在颤动的手,他想过很多人都有可能,剑门里某个师兄或者师姐,当年死无踪迹的剑门的师叔或者长老们。他来问老山主,就是为了问当初那些死去的人里,有没有可能存在一个不在他视野范围内的叛徒。
墨兽注意到宿聿情绪的失控:“宿聿?!”
这个魔窟里魔阵与灵阵交汇的阵法,幕后人熟识仙道的线索,当年血瘟疫无可控制地爆发在天虚剑门,受困妖山魔窟时那上百道针对他设立而下的魔阵……一切线索像是更为清晰地呈现在他的面前,眼前这个人,他的身份轻而易举地控制着所有事态的发生
——天虚剑门门主,剑宗宗主,千年前那位仙道魁首。
可是为什么,魔道的幕后人应当是顺应他们所有人猜测那样,自魔道流放之地出来的气运之子,这样的身份怎么会与天虚剑门门主这种仙道修士的身份联合在一起,师尊入魔了吗?
不可能,千年前那个和蔼耐心带他回天虚剑门的人,若是入魔了为什么他从未发现过?
墨兽意识到强烈的不对劲,它急忙释放出阴气想要与外界的不见神明联系,可当阴气越过那个魔修撞击在石门上时,此地范围内突然浮现了很多魔纹禁制,明明它跟宿聿进来前就已经把此地魔窟所有的魔纹破坏了!它的兽瞳快速掠过,最后看向老山主脸上的魔纹,该死的,这魔修竟然丧心病狂到此,利用老头的身体来布置陷阱:“宿聿,这里有新魔纹,我们跟外界的联系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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