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挣—— by初禾二/初禾
初禾二/初禾  发于:2024年06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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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岳泽微微眯起眼。
“再不走就来不及了。”韩渠说。
警察的脚步声近在咫尺,马上就会通过宫殿外那条并不漫长的道路。梁岳泽转身背对卜阳运,却在走出一步时突然回转开枪,卜阳运猝不及防,捂着大腿哀叫倒下。
梁岳泽满脸戾气,穿过准星,他仿佛看到了当年在金丝岛上青春洋溢的梁语彬和梁馨晴,踌躇满志的梁吟凡,但眼前这个恶魔将一切都毁了,无数双泥泞的手将他拉向地狱,卜阳运就是其中之一!
“你的仇人不是我!”卜阳运死到临头,坐在血泊中大笑起来,“有本事你去杀金乌!杀我算什么?动我儿子算什么!”
卜阳运的声音在宫殿中回荡,隐约飘到宫殿外,正在急速前进的鸣寒脚步一顿,周决从他身边跑过,“鸟!”
鸣寒略一闭眼,立即跟上。
梁岳泽被激,食指即将压下扳机时,韩渠忽然朝着殿门方向开枪,“警察来了。”
卜阳运大笑道:“你们跑不了了!大家都死在这里!”
梁岳泽短暂权衡,下令撤退,一名雇佣兵在最前方开路,韩渠断后。此时宫殿几乎被摧毁,多条路不通,警察像是水银一般浸了进来,堵住剩下的出路,杜月林剩下的亲信还在负隅顽抗,要拉着梁岳泽一起死。
绿宝石宫殿背后有一个码头,长期被毒贩、雇佣兵所控制,杜月林拿下之后,安排了重兵把守,这也是她当初断定梁岳泽不可能从水路来到绿宝石宫殿的原因。
“这边!”韩渠显然对宫殿已经轻车熟路,带着梁岳泽一行在阴暗的通道中狂奔。
警察兵分三路闯入宫殿,鸣寒到达主殿,目之所及,简直是一片血海,神像坍塌在血海中,和凡人一样断手断脚,鲜血浸染它们的头颅和面庞,遮盖掉了来路不正神明脸上仅有的慈悲,它们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神祗,更像是从深渊中爬起来的异端。
痛叫从一处阴影中传来,还有人活着!
鸣寒立即循声找去,绕过神像,与卜阳运四目相对时,短暂地愣住了,“是你!”

第184章 争鸣(36)
卜阳运张着嘴,嘴唇颤抖,似乎想说什么,却忽然发不出声来,须臾,他抬起手,指着梁岳泽逃走的方向,“那,那里。”
鸣寒心中涌起大量疑问,但此时根本来不及细细询问,对一名M国特警喊了声,对方立即跑来,看了看卜阳运,“放心,交给我!”
鸣寒不再耽误,带领周决等人迅速朝宫殿左侧的通道跑去,一路上全是尸体,被打碎的装饰品,一些还未咽气的蒙面人正在痛苦呻吟。鸣寒顾不上他们,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梁岳泽逃掉。
前方的地上有一滩还有温度的血,一个蒙面人趴在地上,这里刚经历过一场战斗。往前,血足迹异常鲜明,有四个人,两两靠近。
鸣寒发足狂奔,忽然听见一声枪响,他陡然睁大双眼,子弹从前方的阴影中射来,擦着他的肩膀飞过。他低喝一声,指挥队员退到通道两侧的雕塑后。
子弹只射来一发,安静到极点的空气中,心跳和呼吸异常鲜明。鸣寒迅速判断,梁岳泽留下一人断后,用子弹拖慢他们的追击,而因为仅有一人,无法形成火力压制。
通道里虽然阴暗,但并非无法视物,鸣寒强悍的夜视能力很快捕捉到雕塑后投下的小片阴影。他向周决打了个掩护的手势,迅速躬身前行。
周决会意,当即手枪点射,枪枪射在阴影上。那人无法移动,更无法探头还击。鸣寒速度极快,就在周决必须换弹匣之前,军靴轻盈点地,足尖在雕塑上借力,整个身躯跃起,雇佣兵仓促抬头,已经被从天而降的鸣寒封住所有动作。
两具身体撞在地上,周决和余下队员飞快赶上,枪口对准雇佣兵时,鸣寒已经卸掉了他的双手关节。雇佣兵痛呼失声,M国警察当即想开枪打死他,鸣寒却阴沉着脸道:“留条活口,有用,走!”
料理此人花了一些时间,鸣寒追到通道尽头时,四下已经找不到人影。忽然,机枪子弹从右边激射而来,鸣寒立即卧倒翻滚,子弹在他滚过的地方掀起尘埃和碎草,他钻到一块石头后,据枪就射。
火力源是一辆改装后的武装车,车顶装着重机枪,一名和刚才那雇佣兵衣着相似的人正疯狂扫射。
鸣寒朝右边看了看,周决正躲在另一块石头后,这突如其来的机枪攻势将他们的阵型打散了,鸣寒靠着石块,尽力平复呼吸。梁岳泽身边一共就三个人,还要在这里废掉一个人,除非他马上就能逃出生天!
鸣寒看向西北方向,大海倒映着铅灰的天空,海浪诡谲,仿佛起伏的尸山。忽然,鸣寒捕捉到一辆快速移动的车,车向海边疾驰,梁岳泽想从水路逃走!
“哥!”鸣寒在无线电中喊道:“梁岳泽在海边!”
重机枪打碎了鸣寒藏身的大石,鸣寒抱头滚地,仰倒就是一通激射。周决看准时机将一枚手雷投掷出去,它滚到武装车头附近时,鸣寒侧身点射。
“轰——”雇佣兵连人带车被爆炸气浪抛向天空。
鸣寒抹掉一把冷汗,极目远望,逃窜的车只剩下一个微小的黑点。身后的天空,紧急赶到的直升机带起旋转气流,荒草如海浪般奔涌。鸣寒抬头看向直升机,陈争的声音从通讯仪中传来,“我看到了。”
陈争和文悟、李东池在直升机上,正向改装悍马逼近。一辆特种车在鸣寒面前急促刹车,李功盛满脸是血,喊道:“上车!”
鸣寒和周决立即跳入车中,特种车朝海边飞驰而去,陆天双向扑向梁岳泽。
陈争在直升机上架着狙击枪,此时海风大作,直升机晃动得非常厉害。
这架直升机不是武装直升机,没有装备机枪,是李东池临时抢来的,虽然靠速度硬吃前面的悍马是迟早的事,却无法像武装直升机那样进行火力压制。
陈争已经看见码头上等待的游艇,没有时间了,梁岳泽一旦上了游艇,追击就将成为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暴风袭来,驾驶员猛然将直升机拉高,陈争咬牙稳住重心,李东池着急地喊道:“加速!不能让他们跑了!”
下方的荒地,特种车流星一般射向海边,但和那辆完好无损的改装悍马相比,特种车伤痕累累,即便速度提到最高,也难以追上。
鸣寒钻出顶窗,周决打开窗户,同时朝改装悍马射击。子弹迸射在车身,火光四溅,却没能拖慢它冲向码头的脚步。
改装悍马在码头停下,里面的人迅速下车,两人端着机枪扫射,一人护着梁岳泽跳上游艇,游艇里早就有雇佣兵等待,启动的同时子弹齐发,两枚火箭弹拖着火龙朝直升机射来!
陈争瞳孔一缩,李东池扑向驾驶座,直升机向左边狂倾,仿佛即将坠毁。火箭弹从直升机右边擦过,坠地点起狼烟。
“陈警官!”李东池高声喊道。
陈争却仿佛失神,注视着飞快逃窜的游艇,那游艇上站着一个他无比熟悉的身影,刚才梁岳泽离开改装悍马,上到游艇上时,正是这个人从旁护佐。
是韩渠!失踪的韩渠!
韩渠还是和梁岳泽站到了一边?陈争脊椎上冲起巨大的凉意,但又很快被喷涌的愤怒压了下去。他紧紧盯着游艇,眼中怒火丛生,“追!”
李东池和文悟都有些不解,文悟没有看清韩渠,李东池扭头道:“我们现在只有这一架直升机,后援的武装直升机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赶到,对方游艇上有火箭弹!陈警官,你确定我们现在追?”
游艇在咆哮的灰海中震荡,几乎被浪涛淹没,陈争紧盯不放,厉声道:“追!”
特种车被迫停在海边,气流从上空席卷而过,鸣寒眼看着那普通的治安直升机从头上掠过,眼神顿时一沉。他想追过去,但此处没有第二架直升机,更没有第二搜游艇。
游艇上的人似乎也没想到区区治安直升机敢脱离陆地,追到海面上来,火箭弹仿佛水中的鱼雷,破浪而起,直刺直升机而去!
鸣寒心脏悬到了嗓子眼,立马钻回车中,扛起所剩不多的单兵火箭炮,火龙呼啸,冲向浪涛中的那一叶扁舟。
李东池虽然出身显贵,如今又身居高位,却是实打实从战火中锻炼出来的,特种兵的功课他一项不少,更是开过武装直升机。火箭弹的呼啸声几乎擦着舱门、旋翼嘶吼而过,尾部的火星都已经在窗上灼烧,但他硬是拧身右倒,避开了一次次威胁。
陈争半个身子悬在舱门外,瞄准游艇,文悟在另一侧舱门外高速射击,一名扛着火箭筒的雇佣兵倒在甲板上,鲜血顿时染红夹板。陈争的狙击枪却没有动静,韩渠和梁岳泽都在游艇里,看不到人。
“李队长!距离太远了!”文悟一边换弹匣一边喊道:“再近一点!”
“再近就他妈是送死!”话虽这么说,但李东池咬着牙提速,旋翼搅碎了迎面而来的狂风,直升机像失去归途的箭,冲向游艇。
就在这时,五发火箭弹奔袭而来,李东池大喊“遭了”,紧急拉高,三枚火箭弹险而又险从下方掠过,直升机向右边急转,躲过第四枚,但正好撞到了第五枚的弹道上!
“轰——”明亮得几近白色的火光在李东池的视野中炸开,吞噬了天下海上的一切景象,急速膨胀的气流将直升机冲击得几乎坠海,李东池在短暂的震惊后猛转方向,无数爆裂的炸弹碎片冲向直升机,仿佛万千子弹落下。
岸边,鸣寒已是浑身冷汗,肩上还扛着刚完成发射的单兵火箭炮支架。两道火龙在空中相撞,火球的烈焰如同巨日,险些将直升机吞没,此时爆炸的冲击波散去,火球化作黑色浓云,铺天盖地。若不是这精准的一发,机动性能较差的直升机很可能无法躲过最后一枚火箭弹,机毁人亡。
鸣寒心跳极快,眼看游艇上的人再次准备火箭弹,喝道:“掩护直升机!”
“是!”周决架起重机枪,子弹在爆涌的火舌中疯狂射向游艇。
又一辆特种车赶了过来,岸边火力齐发,游艇此时本该选择夺路而逃,只要再开出一段距离,别说重机枪,就是射程800米的反器材重狙,都拿它没有办法。
然而天上还有一架直升机穷追不舍。为了打退直升机,游艇不得不放慢速度,不断射出火箭炮,而来自岸边的火力掩护打乱了火箭炮的节奏,直升机从黑云中冲出,像是从深海中浮现的潜艇,舱门两侧的两把枪对准游艇。
鸣寒看见挂在舱门旁的陈争,心顿时像是悬到了直升机的位置。
这时,狂啸的海风和巨浪挡住了游艇的去路,那看似单薄的舱体像翻板一样沉浮,好几次都几乎翻船。
游艇开不动,直升机却在加速靠近,来自岸边的火力不绝,梁岳泽似乎已经没有退路。陈争的光学瞄准具中,游艇在被一个大浪袭击之后,夹板上多出两个人,陈争呼吸不由得一顿,那是梁岳泽和韩渠。
李东池很难让直升机保持平稳,瞄准具中,目标不停晃动。陈争看向韩渠,那一瞬间,韩渠也向他的方向看来。韩渠不可能看清他此时的表情,韩渠的面容他却看得清清楚楚,和上次在南山市那一面时一样,甚至和当年在洛城时一样,韩渠眼里是平静和近乎残忍的淡定,仿佛此时游艇倾覆,葬身海底也无所谓。
这一刻,陈争好似抓到了某种东西。下一瞬,韩渠竟是轻轻摇了摇头。
什么意思?韩渠想向他传达什么?陈争来不及细想,食指已经扣在扳机上。
梁岳泽也向他看了过来,前不久他们还见过面,那时梁岳泽穿着高定西装,满眼疲惫,好似扛着整个家族整个集团的人都是那般模样。
而此时,梁岳泽穿着和雇佣兵无异的作战服,和这战乱地区的武装头子没有任何区别,眼中满含杀意和丑陋的欲望,同样的皮囊,里面的灵魂早已九死一生。
风浪几乎停歇,游艇离弦之箭一般冲破岸上的火力,李东池骂着当地语,义无反顾追了上去,陈争神思一定,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必须把人留下来!
气流的晃动中,狙击枪口瞄准甲板上的那道身影,食指稳而缓地扣下,只听一声闷响,子弹打入梁岳泽腹部,瞄准镜中,所见似乎被拉入了慢镜头,梁岳泽面露惊讶,仓促捂住腹部,鲜血从他指间汩汩涌出,一名雇佣兵冲上前扶住梁岳泽,韩渠又看了直升机一眼,蹲下查看梁岳泽的情况。
梁岳泽朝着直升机伸出手,眼睛大睁,脸色迅速苍白下去,雪白的夹板顷刻被鲜血染红。头领的受伤仿佛让整个游艇方寸大乱,一个大浪打来,游艇翻倒,顿时消失在灰烬般的海中。
李东池讶然,“翻了?”
陈争也盯着游艇消失的位置,心跳如雷,直升机抵近盘旋,气浪分开海浪,十几秒后,游艇的地板浮出水面,像一片无所依的落叶,在浪尖晃动。
围绕着游艇,海水逐渐被染成暗红,又一道浪打来,血水被冲散,海水又变回灰烬般的颜色。海水将游艇推向远处,陈争盯着下方,指骨泛白。
“增援一时半刻来不了,我们也没有蛙人装备,下不去。”李东池将驾驶权还给驾驶员,和文悟一起将陈争拉进舱内,“腹部中弹,又坠海,梁岳泽应该活不下来了,其他人活下去的概率也不大。”
陈争仍旧看着海面,轻声道:“我总觉得他想说什么。”
李东池不太理解,“这重要吗?”
陈争看看他,点头。
治安直升机经不住折腾,必须尽快回到岸上。巨大的旋翼声音中,海面正在迅速远去,游艇地板颠簸,几乎看不见。直到降落,陈争还看着那一处。梁岳泽最后想对他说什么?韩渠那个摇头又意味着什么?
直升机卷起地上的荒草,像蒲公英一般漫天飞舞。还未停稳,陈争就从舱门跳了出来,拎着击中梁岳泽的狙击枪。鸣寒迅速跑过去,紧紧将他搂住,他紧绷的神经和肌肉在鸣寒急促的呼吸和狂震的胸膛里缓缓放松,半分钟后,轻轻拍了拍鸣寒的后背。
浓云压在浪涛汹涌的海面,像一张灰败的大口,欲将零星几艘搜救船只吞没。天色越来越暗,岸边的高功率探照灯像生锈的刺刀,捅不穿这弥漫着死亡气息的海雾。
凌晨,搜索工作不得不停下来,蛙人和船只回到海边,一无所获,倾倒的游艇已经被海浪撕裂,散开的鲜血引来一群凶残的鱼,此时鱼也早已散去,活人没有找到,残骸也没有,一船人就像是消失在了大海的魔法中。
绿宝石宫殿的搜救行动也正在进行,宫殿内外尸横遍野,残肢、内脏、头颅挂在树枝、神像、枪炮上,一组肠子从窗户上流下来,仿佛珠帘,那人死于重机枪的扫射,半边身子挂在窗边,手里还握着微冲。
许多雇佣兵都蒙着面,这是杜月林亲信的特征,陈争扯开他们脸上的布料,不少是白人,大约是杜月林从A国带来的。陈争来到杜月林面前,蹲下,看着这个素未蒙面,却让华国警方好找的女人。
杜月林总是高昂着的头已经垂下,那双好斗的眼睛失去生气,眼球浑浊无关。她的胸前有大面积血污,从她口中流出的血已凝固。她靠着的神像底座用白玉制成,象征着纯白无垢,但那上面沾满了她的鲜血,已经变成黑色。
陈争脑海里,罗应强被杀死在汤池的一幕和杜月林的死状重合了。他轻轻叹了口气,“找你那么久。”
搜索下来,存活的雇佣兵不多,什么人种都有,他们本就是用命换钱的亡命之徒,在警察赶到之前,几乎就已经同归于尽,剩下的仅有五人,一人是给梁岳泽断后的雇佣兵,黄种人,叫杜卡,还有三个雇佣兵是杜月林的人,乱战发生时当了逃兵,躲过一劫,最后是卜阳运,他腿部中弹,因为流血过多昏迷,但经过紧急治疗,性命无碍。
这一场发生在M国最混乱地区的冲突给了M国警方进入节兰的机会,杜月林的势力被彻底打散,节兰的暴徒群龙无首,龙富生当即调派中部的警力赶到北方,一时间,绿丽公路一带集结了大量警力。
对M国警方来说,这无疑是件好事,“量天尺”中非常重要的一支不复存在,北方的其他犯罪组织、武装此时要么逃到邻国,要么藏起来不敢声张。陈争看着忙忙碌碌的M国警察,眼中泛起烦扰和疑虑。
“哥,咱舅刚才打电话来了。”鸣寒在岸边找到陈争,“老唐已经在路上,马上就要到了。”
陈争说:“老卢现在一个人在蕉榴市?”
鸣寒说:“还有龙富生的那帮亲信,现在蕉榴市处处机锋,老卢不仅要跟M国的人周旋,还要等国内的消息。”
陈争皱起眉,他担心的就是这点。机动小组和特勤获准来到M国执行任务,目标是缉拿在国内实施犯罪的“量天尺”成员,并尽可能打击“量天尺”。现在目标基本实现,阮兴杰、郑飞龙等人已在警方手上,梁岳泽疑似重伤死亡,“量天尺”在华国最活跃的无外乎金孝全和杜月林这一支,经过昨天的混战,这一支已消亡。那么他们就应该回去了,至于继续寻找梁岳泽的任务,大可以让M国警方来执行。
但陈争望着奔腾吐息的海,深感事情远远没有结束,梁岳泽也许根本没有死,他忽然出现在夹板上的行为就很耐人寻味。
当时那种情况下,游艇已经冲出了岸边火力的射击范围,仅有一架本身不具备作战能力的治安直升机在玩命追踪,最合理的方式是一边继续发射火箭弹,一边全力冲刺,直升机早晚被甩掉。
但梁岳泽和韩渠却来到夹板上,将自己暴露在狙击枪中。梁岳泽知道挂在直升机上的是他,梁岳泽想对他说什么?如果不是梁岳泽离开舱室,他没有机会打伤梁岳泽,游艇也不至于倾覆。
梁岳泽一定在谋划着什么,而他似乎成了梁岳泽计划中的一环。
抛开梁岳泽,“量天尺”还有金乌没有解决,金乌看似没有亲自到华国来作乱,但当年的金池也一脉是他的嫡系,金池也扶持霍曦玲、卜阳运、顾强等人,背后是金乌的身影。
情报虽然显示,金乌后期放弃了金池也,而金孝全、杜月林成为最受器重的一支,但金乌这个长期躲在幕后的人,对金孝全、杜月林到底是什么态度,无人知晓。
现在杜月林已死,金乌下一步会怎么走?如果“量天尺”从此远离华国,这可能是最好的结局,那如果金乌另有打算呢?
再者,韩渠和梁岳泽一起失踪了,韩渠对函省可以说是了如指掌,他这时候和梁岳泽走得那样近,到底想干什么?
在得到这两个人的准确消息之前,陈争不愿意从M国撤回去。
“我没想到卜阳运能活下来。”鸣寒说:“他的状态很奇怪。”
陈争收回思绪,“他现在情况怎么样?”
“在医院,不过节兰地区的医院,比卫生所还不如。”鸣寒将在宫殿发现卜阳运时的情形描述了一遍,眉心轻轻皱着,“我当时不知道开枪打死杜月林的是他,这太奇怪了,他和杜月林似乎是盟友关系,他们都想要梁岳泽的命,但最后是他要了杜月林的命,梁岳泽逃走之前居然没有杀了他。那么多人都死了,他一个老头子,却捡回一条命。”
陈争问:“卜阳运自己怎么说?”
鸣寒摇头,“人是醒了,但疑神疑鬼,胡言乱语,说的没一句有用。”
陈争又问:“那些雇佣兵呢?”
鸣寒说:“杜月林那三个都是去送死的,连宫殿内部都没进去过,什么都不知道,我逮到的那个精神状况不稳定,还要等一阵子。”
三只搜救船在海浪上起伏,但陈争很清楚,随着时间流逝,搜救的意义已经不大了,梁岳泽等人要么葬身大海,要么早就逃之夭夭。

“走吧。”陈争转身,“去跟李东池碰个头。”
鸣寒却将他叫住,“哥,韩渠的事你打算怎么汇报?”
陈争脚步一顿,鸣寒赶上来,“你和文悟是近距离接触他的人,你又比文悟更熟悉他,到时候一定是你来汇报。”
陈争揉了揉酸胀的眼窝,“还能怎么汇报,说实话,韩渠协助梁岳泽逃脱,途中试图向我传达某个消息,但我未能接收到。”
鸣寒说:“你下意识护着他。你说过,他只是向你的方向看了一眼。这个细节甚至都无需放在报告中。”
陈争抬眼,不远处的大海在他眼中起起伏伏,“但我必须抓住这个细节,我不能就这么回去。”
鸣寒叹了口气,“你们洛城特警支队的人,比我们机动小组的人还难管。”
节兰地区的中心城镇,M国警方搭建了一个临时的作战总部,李东池、龙富生满面红光,底下的队员也士气高涨。目前M国警方的主要任务是完成对节兰地区的清洗,把更多和“量天尺”有关的犯罪分子揪出来。
在对待“量天尺”上,走到现在这一步,李东池和龙富生产生了一些分歧,龙富生想要求稳,而李东池原本也比较谨慎,有很私人的打算,但眼看着和华国警方的合作势如破竹,“轻易”开进混乱的北方,他的想法当即改变,想要乘胜追击,将金乌也挖出来。
当着华国警察的面,龙富生给李东池降温,“不急,后面怎么走,还要看唐长官和卢长官的意思,我们从旁协助就好。”
李东池还想说些什么,龙富生说:“蕉榴市那些人蠢蠢欲动,你在这边耗得越久,他们的想法就越多。”
陈争无意掺和M国的内部旋涡,来到关押着杜卡的临时牢房。这地方是“量天尺”关押人的地方,阴森潮湿,墙上挂着大量刑讯逼供的工具。李东池自诩文明人,尤其是在华国警察面前风度要摆足,所以被擒获的雇佣兵暂时没有吃到苦头。
杜卡的伤已经得到妥善处理,他抬头看了陈争一眼,又看向陈争身后的鸣寒,脸上的肌肉忽然绷起,喉咙挤出低哑的吼声。
“还对我有这么大的敌意?”鸣寒上前,“对,那天卸了你胳膊的是我。你应该感谢我,而不是仇视我。梁岳泽让你断后,不就是让你送死?是我让你活下来,不像你的那些同伙,现在说不定已经葬身鱼腹了。”
杜卡是生活在华国西南边境的人,黑户,早年来到M国当雇佣兵,自然听得懂华国语。他阴沉地瞪着鸣寒,眼中满是不甘。
“你跟着梁岳泽多久了?”鸣寒问,“他从节兰地区东边一路杀过来,你到最后还跟在他身边,算是他的心腹了吧?”
杜卡挤出一个丑陋的笑,“梁先生是我的恩人,我不会出卖他。”
“哦?”鸣寒说:“你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梁岳泽是不是在M国到处当菩萨,怎么谁都把他当恩人,愿意把命给他?但他真的珍惜你们吗?恩人当得多了,他还记得帮你们每个人分别做了什么事?”
杜卡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沉默不言。
“我听你们这些煽人泪下的故事听得多了,你想说,我也没兴趣。”鸣寒道:“梁岳泽的老巢在哪里?或者你只需要告诉我,他打算去哪里?”
片刻,杜卡说:“我不知道。”
陈争看着他眼中浮起的茫然,这简单的“不知道”似乎并不是敷衍,他是真的不知道。
鸣寒继续问,杜卡说,他和他的队长老勋一直在节兰地区活动,这一带是金秀河的地盘,自然也有梁岳泽的一席之地。梁岳泽不常来M国,无所谓什么老巢。这次梁岳泽来到节兰地区后在东边躲藏了几天,接着他们就接到去绿宝石宫殿的命令。
行动一开始,杜卡并不知道目标是金秀河,沿途战况激烈,他和老勋始终贴身保护着梁岳泽。梁岳泽说已经和金秀河反目,金秀河手上还有他必须要杀死的人。杜卡平时听老勋的,对梁岳泽更是忠诚无二,即便死在绿宝石宫殿也无所谓,所以当梁岳泽让他留下来拖住警察时,他义无反顾地退后。
这时,他的神情变得有些麻木,仿佛越是回忆,就越是不明白自己如此拼命到底是为了什么。
“那韩渠呢?”鸣寒问:“他一直和你们在一起?”
杜卡疑惑道:“什么韩渠?”
鸣寒蹙眉,拿出韩渠的照片,“这个人,你不认识?”
“啊!”杜卡瞳孔微缩,“他是金秀河的人,金秀河还说什么他是警察,是她给自己准备的后路。但他突然到了我们这一边。”
鸣寒和陈争对视一眼,一时都无法理清这其中的关系。
杜卡又说,绿宝石宫殿里的枪战就是从韩渠走向梁岳泽开始,一个老头(卜阳运)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冲出来,对着金秀河疯狂开枪,金秀河的手下仗着人多疯狂还击,金秀河死了,殿中神像被炸得七零八落,梁岳泽想杀死卜阳运,但警察已经进入宫殿,韩渠阻止梁岳泽,他们迅速撤退。
“韩渠为什么阻止梁岳泽?”陈争站在临时作战部的走廊上,吊灯在头顶来回晃动,阴影随着吊灯的晃动在墙上跳跃,仿佛不安的阴云。
韩渠阻止梁岳泽杀死卜阳运,和卜阳运杀死杜月林,这两件乍一看似乎没有因果联系,但陈争无法不将它们放在一起考虑。
此时唐孝理已经赶到节兰地区,带来一个陈争预料到的消息,上级正在评估是否继续在M国行动,考虑到已经达成的目标,谨慎起见,机动小组和特勤大概率会被招回去,不排除今后继续和M国警方合作。
陈争摇头,今后的事谁也说不准,就算再次合作,现在也是等于放弃了追踪梁岳泽和韩渠这条线。当然上级的考量不无道理,两国警方都未掌握金乌的确切线索,且“量天尺”暂时无法在华国实施犯罪了,金乌如果依旧盘踞在M国,M国后续也许会侦查到重要情报,到那时华国警方再配合更合适。
唐孝理在陈争背上拍了拍,“还没有下定论,老余还在给我们争取,老卢就更不用说了,他是最在意韩渠的人。来,给我说说,韩渠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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