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绝大部分的人真交不出任何的临时粮税。
张並知道这是个昏招,可轵县粮仓失守,为了防止出更大的乱子,他只能咬牙同意祝阿史的提议。
而随着祝阿史因为这事烦躁不已之时,他的长子祝檠在府中却不是如此心情。
祝阿史早年在老家时就不是老实人,不愿意干农活还时常将家中仅剩的一些粮食拿出来呼朋引伴,因而他家中之人极其不待见他。
但是这祝阿史年轻时候长相是真英俊,竟然骗了乡中三老的女儿。女子未婚先孕实在有损家中名誉,那三老只得倒贴了一笔钱财,只求快快将女儿嫁给祝阿史。
过门之后,那女子很快生下一子就是祝檠。
当时祝阿史是真觉得这不大干农活的三老女儿长得眉清目秀,跟其他那些农家女十分不同,因而极其喜爱她,爱屋及乌之下也极其喜爱祝檠。
可后来祝阿史投兵在因缘巧合之下拜李巍跃为义父,再到占据天下十五州中的两州半,当初那三老女儿早就瞧不上了,甚至还十分厌弃。
若非祝檠乃是长子更是嫡子,为了遵循自古的传统,他也不一定愿意让祝檠当太子。
祝檠心中早已不是很尊敬自己的父亲,不仅如此,他甚至还期盼着祝阿史早日服用寒食散暴毙!他如今也二十有三,正是身强力壮之时,自然对权力欲望极其渴求。
尤其是到了现在,祝阿史后宫人太多,怕是不久之后还会有陆陆续续的小孩诞生,祝檠哪里能放心。
比如那个段夫人,听说已经有了身孕。祝檠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危机感早就爆棚。
“太子,这次粮仓失守是大事。往日的时候,张並把持朝政,圣上又极其信任他,使得太子无用武之地。既然有了这个机会,太子不如好好把握住。”
说话之人乃是一儒生,名为潘仕辅。原本出生洛京是读书人之家,自小耳濡目染也算是出口成章,颇有急智。唯一的缺点就是他面上有一块黑斑,因此常常被人叫做黑无常不受人待见。
现在做官也要看样貌的,样貌不好就要被淘汰。
这潘仕辅郁郁不得志,一直到被祝檠招入府中做幕僚,二人还时常秉烛夜谈,只叫这潘仕辅十万分地感激对方。
“怀挺教我。”
潘仕辅不打官腔,立刻道:“我预料不差,张並再不愿意也得逼迫兖州、豫州在此时强征粮税。这可是个苦差事,一个不好激起民怨也就罢了,关键还损伤名声。
太子索性就去哭求圣上,就说您不忍心自己的父亲背上如此恶名,希望圣上把这件差事交给您来办。”
祝檠浮现若有所思之色。
潘仕辅继续道:“您去做这件事,固然会受到那些乡民一些责难,可这又算得了什么。接下了这件差事,一来可以让圣上知道您愿意自担污名,也就会打消一些圣上对您的怀疑。二来您也可以借此染指军权,以粮食为引,使得如今前往山河关的车骑将军向您示好靠拢。”
潘仕辅没有说远在沁阳县的朱正,谁叫段夫人得宠后,朱正据说送去了不少礼物给段夫人。也因为有段夫人周旋,加上祝阿史确实对朱正用得顺手,他贪墨兵饷的事索性就当不知道。
之前祝檠还送了一份薄礼给朱正想要主动交好,谁知道朱正拒绝了。可他转头却向段夫人靠拢,自然让祝檠生了不小的气。
这会儿祝檠听了潘仕辅的话很是赞同,当天就去求见祝阿史,表现得极其情真意切。
祝阿史虽然不是很待见这个长子,可毕竟是他亲儿子。见祝檠双目一片濡慕之情,加上张並确实也忙不过来,索性就答应了此事。
祝檠得了差事,当即就征收起了粮食。随着祝檠转战兖州、豫州二州,时间也悄然过去。
“这祝檠究竟是什么意思!?”朱正一挥手,将案台之上的笔墨纸砚扫落在地。下方坐着的几员将领都是朱正的心腹,也是替他抱不平。
随着山河关失陷已经过去两月有余。
圣上虽然当机立断,即刻就让车骑将军狄淳带兵去夺回此关。可山河关出了名的易守难攻,加上凉州由邓羌带领的援兵也已经进入山河关之中,狄淳只能带兵跟凉州兵马焦灼在山河关前。
如今就是凉州兵马得了山河关,也没法直攻洛京,毕竟被狄淳堵住了。可狄淳拿不回山河关,他也不敢撤兵啊。
现在就是在互相耗时间,看谁的后勤最先崩了,那谁就灰溜溜回去。
这一对峙就是两月有余,狄淳的大军也出现了一些不稳。谁叫如今已经开春,不少军中人马跟那些征兆的民夫都开始惦念新一年的春种。
人心思归啊。
为了防止狄淳的军队出现变故,因而祝檠征收来的粮食大多都供给了对方。可这么一来,朱正就不爽了。
之后祝阿史又连着三道圣旨来责骂朱正,朱正自然也慌了。
实在没办法,朱正就吐出了一点贪墨的粮草先救急用。可不等他动兵,凉州大将吴期带兵进入司州平阳郡,然后直扑河内。这下朱正不用去山河关,又被祝阿史一道指令,火急火燎去堵吴期的军队。
朱正号称二十万大军,可这二十万并不是说是纯粹战兵二十万,也包括了大量的后勤、民夫、工匠等人。
可去除这些,小十万还是有的。
凉州实行精兵政策,李昀不可能一股脑弄个十万二十万的兵马,因此吴期所带的部队,满打满算也才两万人马。
人数虽然不足,可吴期也没打算跟朱正硬碰硬。这段时间二者一直是短兵相接,可即使如此,朱正还是对吴期十分发怵。
接触时间是不长,可这吴期的疯跟杀欲之心却人人皆知。真算起来,凉州兵马没有损失多少,他陆陆续续竟然死了有小一万的部下。
这种情况下,朱正越打越憋屈,偏偏他跟祝檠说了好几次粮草不足问题,祝檠却每每敷衍他。
尤其是半个月前说好,这些时日会送来一批。可祝檠竟然说随着开春各地乡民要种粮,而如今齐国境内流民太多了,必须要发一些粮食给他们,才能让他们有力气也有粮种可以耕种。为了今秋收获,不得不挪出一部分粮食先去救急,现在只能让朱正在熬一熬。
这消息传来,朱正能不火么,才有了现在这暴脾气的模样。
“将军,怕是那竖子故意如此!”
在场的人不是朱正同乡就是朱正本家中人,早跟朱正绑死。虽说祝檠是太子,可关上门来他们照样骂。
再则,这次是祝檠不做人。
朱正气恼到了顶点,索性道:“既然无粮,我等就往后退兵,将这半个河内让给吴期。这杀神本也不好对付,我早知晓军中士卒对他起他畏战之心,如今也刚好是个理由!”
其余心腹并无异议。
朱正本意是逼一逼祝檠,让祝檠把粮食跟武器抓紧给他送来。等收到粮食后,朱正也打算跟祝檠缓和一下关系。
其实一开始朱正也没打算得罪祝檠,可谁叫祝阿史如今也是正值当打之年。他因不喜祝檠生母也就连带不太待见祝檠,再来祝檠二十几岁,也是年轻力壮之时。
祝阿史是杀父起家的啊。
他自己做了这样的缺德事,他就害怕祝檠也有样学样,因此内心也防备于他。
朱正是看出了这几点,他又是手握重兵的将领,哪敢和祝檠走近吗?你走近了是要干什么?
谁知道祝檠跟祝阿史一样,看似大气也能屈能伸,实则内心极其记仇。若等不到时机也就罢了,一旦寻到时机就一定会狠狠报复。
谁知道朱正的如意算盘还没打响,他才退兵让给了吴期几县,一道言辞激烈的圣旨先来了。
大意就是朱正督战不力,二十万大军到现在都还没扑面吴期两万人马。另外更是说朝廷中有人弹劾了他,说他暗中勾结了凉州,故意在拖延时间。这次单单一个粮食不够问题,他就直接让了三县之地给吴期,更是证明了这一点。
这圣旨一来,朱正是真的傻眼了,傻眼过后又愤怒。
凉州兵马是天下难出的雄兵,你们那些一天天在洛京醉生梦死的人懂个屁啊!再说,打仗打的就是粮食,你不给粮食还有理了!?
第二日,朱正就召集了心腹将圣旨一事说了,最后道:“圣上对我这次领兵很不满意,看在我往日忠心的份上只是罚没了我半年俸禄。只是在圣旨中,圣上让我这段时间前往洛京自行辩说,入朝明志表示我没有谋反之心。”
所以这是去还不是不去?
心腹大多对视一眼,立即道:“将军,恐怕是去不得了。”
朱正堂弟也说道:“圣上叫你去洛京,怕是要阵前换将。这么糊涂的事都做出来了,恐怕这一去最好的结果也是杯酒释兵权,最差……人头不保。”
朱正开口询问这些心腹之时,他心里就有了决断。
他不愿意去也不敢去,只是在等别人口中说出而已。
比起司州、洛京的战乱,远在凉州的李昀反而过得风平浪静。
之前年终总结会结束之后,各地官员或各有调任,或重回任上主持开春农事。这些年各地战事不断,李氏这边也同样如此,所以这粮食是重中之重。
这一日风和日丽,李昀难得把一直忙于公务的骞珪拉了出来,另外还把骞珪的二儿子骞阜也从实习处带了出来作陪,三人一同打算去武威郡城外走走。
骞珪几乎是全年无休,李昀是真怕他猝死。
很快三人换了寻常的粗布衣物,只做普通的乡民模样。不过替他们架马车的乃是赵越这个剑道高手,身侧还有姜光、谭德护卫,暗中还藏了不少的弓箭手跟锦衣卫,安全性上有足够的保证。
武威郡外的官道两边种了一些柳树,这些时日正好是抽枝发芽的时候。李昀掀开车帘往外看,不时就看到不少小摊小贩在树下支了个地方赚点小钱。
早几年李昀就开始收商业税了,凉州李氏之下的所有正规店铺都需要去衙门办理营业执照,当然这个营业执照就是上当地管辖衙门报备,然后衙门会出具一份文书。有了这份文书才能正常营业,同时各地衙门的东账房也能根据文书上所写地址、店铺及产业所有人等进行税收查询。另外则是在城中规划了一些摊位点,虽然也需要营业执照,可考虑到摊位挣钱不多,一般只要付极少一点的摊位租金就可以了。
自古商人都贪,所以李昀成立的财政部中又专门规划出一个小部门——商税部。没别的意思,就是每次年中、年终两个时间点,商税部就会疯狂查账。
目前来说,商税的收取基本没出幺蛾子。
主要还是李昀允许商人子嗣入学考官,对商人来说这属于利益交换,直接扯开了他们身上的链锁,绝对是大大的赚。而偷税漏税又会影响下一代发展,大部分人还是不愿意因小失大的。
另外一部分原因就是李氏的税收很透明,不管是商税还是农税,从李氏管辖凉州这些年以来,从来没有跟之前的统治者一样,时不时就找个名头加税或者临时征税。
李昀做主公做得很规规矩矩,治下的百姓交税自然也规规矩矩,甚至觉得交了之后才算是松了口气,每次到了交税时间比收税的人都积极。
除开这些店铺或者专业摊位外,还有一部分就是卖的东西不多。比如此刻的那些柳树下,不少人在卖的是一些野菜或者山上打来的野兔。
这些都是季节性或者临时性,租摊位实在没必要,所以找个人多的地方卖了就好,当日这种也就没什么税收了。
骞珪也掀开窗帘往外看,除了那些小摊贩外,还有一些年轻男子正在踏青赏春。甚至时常见一些闺阁小姐带着丫鬟健仆也寻了个安静的地方看看春色,好不惬意。
自从李昀招收女官,加上军中都配备了不少的护士,还有制衣局的大量女工等各色岗位,随着对女子的征用,她们每月获得的俸禄或者工资,有时候比家中的丈夫或者父亲赚得还要多。有钱就有话语权,加上上行下效,凉州对女子的拘束越来越少。至少在凉州这边,潜移默化之下,女子如今也不太局限在闺阁之中了。
当然骞珪看的不是女子的改变,而是今日城外这熙熙攘攘的繁华景象。
“盛世也不过如此。”骞珪忍不住感叹道。
如今天下正值纷乱,这样平静安和的时日除了李氏治下,别处想见到怕是难了。
一旁的骞阜听到声音下意识看了看自己父亲,再瞄了一眼比他年轻多的主公,情绪反而比李昀要显露得多。
没别的,主要是激动。
主公从小就展露不凡,一直被夸到大。非要说起来,那就是别人家的孩子。骞阜到凉州的时候都17岁,当时主公还十岁不到。年龄差这么多都还要被人拿来比,还比不过,骞阜早就无话可说。
再之后,他们这些小辈大多入四方书院读书。等年纪到了,又因为他们父辈的关系,多少有个优待可以进入凉州‘秘书台’做实习生。
这可是个好差事,虽然一开始是打杂的,可问题是你上来接触的就是骞珪、范旭、燕筝等这些高层官员。平时的时候,对熟悉凉州官场之道还有拓展自己的人脉圈子都相当有好处。
骞阜的大哥早就外出为官,而骞阜则在秘书台待了两年。平常的时候,骞珪也不管他,可每周每月都会考察他政事一次,答不出或答得不对,骞珪就会细细教导他。
因此要说骞阜人生中谁最让他敬佩,一个是他父亲,另外一个就是主公了。今日跟他们二人同游,他真是激动得不知道如何处事为好。
李昀看骞阜的模样就乐呵了下,他从小就喜欢听夸夸话,一路夸大之后,现在对夸奖的话免疫阈值相当高。骞珪这说完,李昀面色都不变,反而道:“昨日锦衣卫送来密报,雍、司二州已经在抓紧处理分田、种粮一事了。不过这二州新入凉州,各地百姓穷苦。
虽说到了春天,山上草长莺飞,野菜这些也多了起来,多少都能果腹。不过种植还需要粮种、耕牛跟农具,还是需要凉州调度一批过去。”
“主公放心,我叔叔已经来信,粮种跟耕牛都准备妥当,这几日就能分批运送过去。”
李昀点了点头,“那就好,今年雍州两地我也不指望收上来多少税,只要这两地的乡民能让自己过个舒服一点的冬天就算是可以了。”
骞阜听了更为激动,忍不住道:“主公仁善。”
骞珪微微摇了摇头,骞阜还是不够稳重。
大部分实习生都实习一年,不说县令起步,可大部分也会外放先从一些县尉、县丞坐起。可第一年对实习生评级后,骞珪就压下了骞阜的外放文书,继续留在秘书台做实习生。
没别的,就是他觉得骞阜还没打磨好。
骞珪两个儿子,他一直都管教极其严格。骞氏因为早早跟随主公,甚至最初的郡守都是骞氏替李复在朝堂谋划的。天下纷乱之后,骞氏更是将族中积累的大批粮食都运送来了凉州,给李氏做起家资本。可以说,骞氏是又给人又给钱,前期对李复父子的投资远远超过李氏本家。
这种情况下,李氏造反集团要说谁家名气最大,那就是骞氏了。也因为这样,骞珪、骞辅这些人就对家眷管理得愈发严格,对外更是低调异常。
骞珪了解李昀,他不会是那种担心功高震主之人。甚至跟他承诺过,若骞氏将来真有可为,他也不介意让骞氏中人去海外立国。
他信任骞珪,愿意将政事相托,而当初的骞珪也不嫌他年幼,一直以主公之礼全力辅佐。二人君臣相宜,实没必要功成了,反而落个互相忌惮的结局。
李昀说得推心置腹,骞珪也是大为感动。
投桃报李之下,要不是李昀一力主张只要有才华,就让他儿子、女婿都出来发光发热,骞珪就打算让他这些后代都只在家中读书了。自绝于后辈前程,他在李氏造反集团再牛掰,终归也是止步于他死之时了。
脑中思绪纷飞,骞珪也不责怪骞阜,只是想着这回还得再实习一年了。
马车一路咕噜噜继续往城外而去,一直到走出很长一段距离,众人就看到了大量的良田,还有田中牵牛劳作之时。
田垄边上,还放着不少的鞋袜跟一些衣服,甚至还有一些菜篮,里面是带来的一点干粮跟净水。显然不少人是不打算归家,只等饿了随便吃一些,这样能节约不少时间。
马车开始在田垄之上停下。
骞阜先掀开帘子跳下去,四周看了一圈才掀开帘子让李昀跟骞珪下来。
这几人虽然做普通打扮,可一身的气度还是引人注意。不过一会儿工夫,本来在四周到处挖野菜的四五个小孩就跑了过来好奇看他们。
李昀看了一圈,这些孩子大多四五岁,能跑能跳。应该是家中大人出来干活,也不放心放在家里,就让他们在田垄上玩玩,顺带挖些能吃的新鲜野菜。
李氏之下混个温饱不是问题,李氏没有分田之下众人过的什么日子还没忘记呢。这些人观念都很质朴,粮食能省一点是一点。再说这野菜也鲜嫩得很,配合着粟米饭能吃一大碗。除开小一点的孩子,还有几个十一二岁的也是凑过来张望。
“咱们车上有些糕点跟饴糖,拿去分给他们嘛。”李昀笑道。
骞阜扭头去马车中拿下来两个食盒,然后抬手招了招这些孩子。一开始这些小孩还有点怕,不过终究是食物战胜了恐惧。
第一个拿了之后,后面的人就要抢了。
饴糖是好东西,而且这酥饴糖里面还裹了花生之类的碎屑,又甜又香。这可是稀罕零嘴,他们家中没怎么饿到他们,可花钱买这东西那大多也是不舍得的。
田中干活的一些农人也听到动静,可见岸上人自有气度,想来是什么贵人白龙鱼服罢了,不会是什么恶人。加上这里距离武威郡也就小半天的路程,武威郡可是李氏首府治所,治安更是重中之重,谁敢在此地放肆。
因而看了会儿,这些人就重新投入到了繁重的农活之中。
骞阜很快就回来,手里竟然还提着一个破烂的小篮子,里面是一些野菜,上面竟然还有几颗不知名野鸟蛋。
“那些孩子给的,这鸟蛋都是刚刚树上掏来的,说是好吃得很。”
“收着吧,回头带回去。”
李昀也不嫌弃,让骞阜放好后,他拐了个方向走。众人立时跟上,骞阜更是时常遮挡李昀半个身位,主要是为了防止哪里来的冷箭。
一路以来,骞珪都不满意骞阜的表现,唯有此刻倒是暗暗点了点头。对他来说,这儿子是才能不足,忠心可嘉。
第199章 登基可行性报告
随行人看李昀不像是随意走动,他绕过这些上等良田,一直到一处下田的田垄那儿才停下脚步。
骞珪蹲下身看了看,他也是个重农事的人。要说耕作比不上老农,可对五谷、田地养护这些事也是知道得一清二楚。此刻他一看就知道这地不肥,应该是这一年才开出来的新地。
环顾一圈,骞珪发现这田垄的不远处搭建着一间茅草屋,屋子前似乎有人坐着正在修缮农具。看身形应该是个老者,可惜隔得有点远,骞珪看不清具体面貌。
“公子,这里是?”
李昀示意他们再看。
“咦?”骞阜这回真惊讶了。
因为田垄之上有人正在驱赶着老牛在翻地,那人一袭粗布麻衣弯着腰低着头,刚才他们也没注意,只当他跟千千万万的农人一样。可他们人多,这会儿一群人田垄上一站,时间久了自然引人注目。
这人抬头的刹那,骞阜仗着年轻眼神好,模模糊糊发现这人好像是李晔啊。
“开春后,我就让他从李家老宅出来居住在此,让他老老实实种田、收田过一年。不准他带仆从更不准花额外的钱,只留了李伯稍微照看他一下。”
李氏本家跟李复父子那点恩怨骞阜也知道,不过现在大宗地位终究回到了李复一系上。加上以家族为根系维持自己的权力跟利益,始终是这个时代的主旋律。
骞珪当时也自然认为李昀会大力重用李氏族中人,谁知道李昀让他们自己去考四方书院,那是一点便利都没给。
“主公是想用李晔?”
李昀摇头笑道:“也谈不上,李家来凉州后,李伯私下来找我谈过,跟我讲了不少李家的事。”
“李伯是后改姓的李,原先祖上只是李氏的家奴罢了。他跟随李晔,也不过是尽自己的本分。不过他既然求到我的头上,不想让李晔真的蹉跎后半辈子,我就试试看能不能让李晔改掉那身骄傲自大还有些愚蠢的毛病。能改就找找他的长处,总有地方能用他。改不了就算了,回头还给他扔李氏老宅去。”
“希望他能理解主公的苦心。”骞阜道。
李昀笑而不语。
前几天来的时候,李晔是天天破口大骂,还一直要跑。
不过他次次被李伯抓回来,李氏家中人也知晓李昀的厉害,都不敢管这档子事。反而是李晔的父亲李樘,之前一直想翻盘。现在知道事不可为之后,反而乐见其成李晔去种地。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此一时彼一时,李樘向来很识时务。
连日种地之下,李晔早就浑身疲惫,他现在是真没力气生气了。每天思想都麻木了,只想着快点天黑,这样吃过了饭就能躺在床上睡觉。
此刻看李昀即使做了平常打扮,可众星捧月之下还是能看出他的不凡。两人对比,简直惨烈。
李晔还是有点不甘,不过身体跟精神上的共同倦怠,让他一怒之下就怒了下,然后长叹一口气老老实实翻起了地。
一众人看了一会儿,正在修缮农具的李伯也发现了李昀,不过他也没过来打招呼,只是原地起身拱了拱。
李昀朝他点头示意,随后才带人离去。
站在茅草屋前,李伯看着姜光这些人的身影,一时为自己感到一些落寞。当初姜光这些人不过是走江湖的武夫罢了,说来这批人有什么更大的才能吗?那也是没有的。
可就是他当初随手丢下的人手,如今一个个都炙手可热了起来。等以后李昀定鼎了天下,姜光这些人身份地位根本低不了,直接就是乘风而起了。
时也命也。
倒是他,如今颇为有些失意。
叹气之间,李伯看了眼正在踏实耕地的李晔,不由释怀起来。李晔的性子已经在慢慢改了,而李家现在出了李昀这样的麒麟子,总归这是一件十分快慰的事。
收敛了复杂思绪之后,李伯也坐回了木凳上不再怅然。
李昀这次除了看看李晔有没有闹幺蛾子外,主要还真是踏青。一个下午的时间,他都拉着骞珪、骞阜二人到处走走看看。
大约见他们闲适模样,思索着这应该是一群不差钱的贵人,因而中途有人抓到一窝灰扑扑的野兔来问他们要不要。山中野兔也没什么肉,不过是吃个新鲜。他们这些农人、猎户不图这个,不如换了钱财更好。
李昀也没拒绝。
左右拿回去交给他娘亲,辛娘一个人在家中很是无聊,之前就说想要养猫。可辛娘爱猫又怕猫,据说是小时候被抓过,留下了心理阴影。猫只能过过眼瘾,李昀想索性带只兔子回去。都是毛茸茸的,养胖一点就好看了。
一直到傍晚时分,李昀才回到李府。
不过他还没见到辛娘,倒是布氏的丫鬟先来请了李昀过去。
之前李昀就答应过让李翊上战场,这回他就跟在邓羌身边做他亲卫,正在山河关守关打仗。
布氏现在就跟当初的辛娘一样,每天都紧张担心得吃不下饭。只要李昀在家,她就一天问三遍有没有李翊的家书寄过来。有时候李昀回来得晚,她也不肯睡,就让丫鬟一直在门口候着。
等见了布氏之后,李昀又向她保证了一遍。李翊是跟在邓羌身边的,邓羌作为主将,身边的保护是最严密的,所以李翊的安全性也有很大的保障。这些话布氏早听过,可再听一遍还是能让她安心一些。
李昀告辞之后,这才跟在府中仆从身后回到住房。
一到房间,李昀就看到湛卢放在他的案桌之上,七星龙渊跟纯钧都挂在墙上。看着这些古之名剑,李昀内心就十分满足。
要是以后能把剩下的名剑都找齐,李昀一下就觉得特别有成就感。到时候也得想个办法,把这些古剑文物都给流传下去。哪一把遗失在了历史的长河之中,李昀都会感到可惜的。
将三把剑都擦拭了一遍,李昀想了想还是把纯钧跟龙渊挂回了墙上。其实这么一来,他房间中摆放的‘武器’太多了,看着就比较杂乱。
李昀一度是打算把纯钧还有龙渊收归剑盒,然后寻个地方放起来。等他天下太平了,他再拿出来办个展览什么的。
不过李复不同意,说宝剑开锋有灵,不能这么随意处置。
李昀不会在这种小事上跟李复争论,之后这些剑就一直堆在李昀卧室。时间久了,李昀倒是觉得也还好。
就是这剑确实锋利,他这房间偶尔仆从会来打扫一下。唯有这几把剑他们不敢碰,不是怕弄坏,是每次去擦剑,那几个仆从总是战战兢兢,浑身冒汗。
李昀问过他们怎么了。
这些仆从也表达不好,只说感觉这些剑太过锋利,仿若下一刻就要朝他们劈砍而来似的。
说得挺玄乎。
之后李昀就不为难他们了,这剑差不多都是李昀隔一段时间擦拭一下。
“宝剑有灵。”李昀念叨了下,今夜倒是没什么困意。等李昀在房间中赏了会儿剑之后,他就开始练习字帖。
几张纸写完,李昀忽然有些感叹。
不知不觉他竟然在这个世界过了十几年了,十几年的时间跟记忆已经开始冲刷大学生昀哥儿的记忆。关于那个车水马龙的世界,李昀突然发现他好久都没梦到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