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之后又有人举着从阴山山谷那儿收缴来的破损旗帜喊:“张忠伏诛,旗帜在此,投降者不杀!”
张宏刚听到声音就徒然心头一跳,他顾不得别的就往帐外走。
虽然隔着不短的距离,他还是一眼就看到了那颗人头。那人头早已看不清楚面貌,可张宏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这就是张忠。
当下张宏猛得吐出一口鲜血,喊道:“我的弟弟啊弟弟啊!”
一旁亲卫立即上前扶住他急道:“大良师快走,阴山道粮食没了,此地不可久留!”
这段时间他们的攻击太频繁了,别说那些裹挟的流民,就连精英教徒兵都有些吃不消了。现在再听闻张忠死,粮道毁了,恐怕人心一下就得散。
那旗帜跟人头不能作假,一听闻已经断粮,再无余粮能运来,无食教众人立即乱了起来。特别是那些裹挟的流民,趁此机会就是扔下武器就跑,很快整个战场哭爹喊娘乱成了一团。
偏偏这个时候县城门开了,里面的守城兵几乎倾巢而出,对着军心大乱的无食教就开始疯狂攻击。
张宏喘着粗气盯着今日晴朗的天空,整个人都晃神了。怎么了,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就这样了,今天明明是个好天气啊。
“快走,大良师!”亲卫眼看不行了,索性把晃神的张宏往马背上推,然后又迅速收敛一些溃兵护卫在身侧后就要跑。
谁知道这会儿后面有人传来喊声:“大鱼在那儿!”
这些亲卫立刻对视一眼,留出一半人带着张宏跑,一半人带着一些溃兵就冲了上前,不求活,但求给张宏争取一些逃命的时间。
第76章 汉阳郡郡守与忠义如马义
张玉等人一直死死盯着张宏的移动方向,看他开始跑了,张玉带着人就往前冲,其他那些小鱼小虾都没来得及理会。
但张氏三位大良师在笼络亲信上确实有一手,一路上不断有一些偏将头目收拢一些溃兵杀上来,就为了拖延张玉等人。
眼看张宏越跑越远,张玉都急了。
但一回头,就看到邓羌跟谭德两个人带着各自的小队竟然从旁边插了过去,然后直奔张宏而去。
因为张忠的死,张宏气急攻心之下陷入了半昏迷的状态,一路跑全靠身侧的亲信护卫。
大约跑了十几里路远后,只见更前方忽然传来马匹奔袭的声音,邓羌刚心中一惊,担心这莫不是无食教的后手。
还不等他叫住谭德,就听到前面有声嘶力竭的声音喊来:“大良师!大良师!马义在此,特来护卫!大良师莫担忧,天师已经赶回,就在后方接应大良师!天师带兵就在身后,大良师莫担忧!”
谭德听得心中一惊,立刻奔袭速度慢了下来。
他们之前就知道这次无食教三位大良师都来了,天师张唐带兵在外拦截其他援兵,现在要是回援,他们还真不能追上去了。
他们现在奔袭出来就几百人,张唐那儿起码上万人,要是冲上去陷入包围圈,估计都得被吃掉。
邓羌心中明白,这会儿的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当下立时道:“走,穷寇莫追!再则狡兔死走狗烹,若无无食教如同一把利剑悬挂在凉州,那凉州牧就要图谋主公兵马了。况且这番主公已经立了大功,若再有功,凉州牧也要头疼该赏赐点主公什么了。”
这段时间以来,邓羌不仅混了大量的实战经验,更是跟随在骞珏、骞珪等人身侧学习兵书,可以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已经有了一代名将的雏形,说话做事很有一些风范了。
谭德笑道:“有道理,你个小娃懂得就是多,那走,我们直接回去。”
而在前方的马义摸着自己喉咙,他感觉自己嗓子都要吼哑了。同时在心里祈祷着,前面李氏的那些追兵可一定要听到啊。因为张唐的援兵就埋伏在后面,就为了给追兵一个伏击。
当时马义心里就一苦。
这段时间他也是真倒霉,刚好找借口不找财宝还带着人一些人离开后,马义本来想偷偷跑路的,谁知道出了林子没多久就遇到了带兵往回赶的张唐。
张唐也是遇到了一些往武威郡之外窜逃的挑夫跟逃兵,才知道阴山道受到袭击。这还得了,当时就放弃了拖延救援兵马的任务,直接来回援自己的父亲。
马义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把丛林中的话又讲了一遍。
张唐顿时被马义的忠心感动,于是带上马义一行人一起往回赶。谁知道还是来晚了一步,刚好遇上张宏大败而逃。
于是就有了以上这一遭。
前面追赶的人要不是打着李氏的旗帜,马义根本不会跳出来大喊大叫。但偏偏是李氏的人,马义有把柄在李氏父子手中,哪里敢真让他们损兵折将啊。
幸好他的祈祷起了作用,那些李氏兵马还不傻,知道穷寇莫追的道理,直接一扭头加速往回跑了。
暗暗松了口气的同时,马义一回头就看到张唐有些恼怒地看着他。
马义心头一跳,直接道:“天师还等什么,纵然可以埋伏追兵,可现在大良师陷入昏迷,若是拖延了时间叫凉州牧的后续追兵再追上来,大良师就危险了!
为了一时的胜利置大良师于险地,这是不智啊。今天我这话忠言逆耳,天师您就算是要斩杀了我,我也还是要说的,当务之急是不要多生事端带大良师离开,留得青山在才能不怕没柴烧啊。”
马义能感觉自己的腿都在抖,唯恐天师真的一剑朝他劈过来。
气氛一时有些沉默。
但也不过几息,只见天师张唐一下从马背上翻身下来,一把就抓住了马义的双手长叹道:“道之啊道之,无食教中人若人人都如你这般,我与父亲何至于此啊,今日之教我领受了,请受我一拜。”
马义字道之,这字是他入无食教之后取的,此刻听到张唐如此说,顿时就觉得一颗悬着的心重重跌落回了胸腔之中。
恰好此时,张宏也幽幽转醒。
刚才马义所说之事,他也听到了个七七八八,这会儿坐在马背上双目通红道:“道之,是我误会你了啊。”
随后又询问了白当在哪里。
得知白当不愿意来找张宏,还想在山中找珠宝,虽然这是张宏自己的命令,但这会儿张宏还是怒道:“白当只知钱财不知恩义,可怒可恨!”
马义这会儿没有落井下石,反而替白当说了几句好话,大致就是说白当不是贪财的人,他找财宝也是为了大良师,只是脑子有点不好使转不过弯,希望大良师不要怪罪他。
张宏已经心神俱疲,当下满意朝马义点点头后才道:“咱们先行离开,道之所说有理,此地不宜久留。”
这边无食教众人会和急匆匆逃走,那边城门下,昀哥儿等人已经在打扫战场了。
遇到还有负隅顽抗的直接刺死,跪地求饶的则是统一剥下衣服后捆绑起来,只等凉州牧最后做决定如何处置这些俘虏。
夜,大战刚停歇,但县城之中立时就恢复了几分轻松的气氛。特别是凉州牧,今天是狠狠让他出了口气。
他报复心很重,无食教今日退兵,大部分的人都还在忙着战后事宜,结果下午他就让郭燕把之前那些私藏过无食教书信的人全部压入牢中。之前他不敢处置,怕人心惶惶不利于守城,现在他一个都不打算放过!
他可不是凉州人,本质上对此地并无同乡之情,再则这次也刚好有一个合理的理由,加上携大胜之姿,所以做起这事特别顺手。
当天夜里,州牧首府热闹异常,大牢中也死了很大一批人。
这么多士兵肯定不能入城,大多都是把无食教匆忙逃走留下的帐篷之类收拾了一下,自己住进去了。
今晚大庆,凉州牧特意送了不少的酒食出来,因此大部分人都在大快朵颐。
张玉也有一小坛酒,本来酒水是够的,但是昀哥儿早有吩咐不准多喝,所以他也只能喝这一点点了。
咕噜噜喝了一大口,张玉又啃着一只烧鸡笑道:“哈哈哈哈,邓小子你还吹牛,看看看看,结果张宏没追到,还不如我小鱼小虾抓了一堆。”
张玉被拦住,杀了好几个无食教的中层教徒,反倒去追张宏的谭德这些人最后无功而返,可是乐死他了。
邓羌年纪小,还不允许喝酒,只能气恼地一个劲儿吃肉,也只有这时候,他身上还是露出了一些少年气。
谭德人高马大,喝一口酒就龇牙咧嘴一阵,听张玉笑得嘚瑟,他忽然道:“张都伯,你这次功劳是大嘞。”
张玉给了对方一个那是的嘚瑟表情。
“凉州牧很可能都看到了您的英勇之姿,到时候说不准凉州牧要封你个将军做做了,说不准你比主公官还大呢,可别忘记我们啊。”谭德憨厚笑,说得张玉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
邓羌直接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谭德别看表面老实,实际蔫坏。
这话说的,就跟张玉要背主而去一样,把张玉好悬气得差点跟他打一架。
幸好这时候昀哥儿带着姜叔一行护卫掀开中帐就走了进来,原本屋子里的几个人赶忙起身行李。
“主公不在城里,怎么出来了?”
昀哥儿小大人似的笑着找了个位置坐,“那些人喝酒吃肉,还看漂亮小姐姐跳舞,阿爹说我不适合继续待着,就让我跟骞公他们先回来了。”
少儿不宜节目,昀哥儿得避一避。
不过昀哥儿也不喜欢里面的氛围,他打量完了凉州牧的模样之后,刚好有了借口昀哥儿索性就出来了。
谭德还有些拘束,昀哥儿反而自在地跟他们一起吃起东西,也没什么娱乐活动,索性提议组队玩模拟沙盘游戏。
之前李复准备的那套特别精致地放在家里了,但无食教这儿有真正的行军沙盘,他们逃得匆忙都没带走,刚好用来玩。
“我跟骞公还有姜叔、乐单一组,邓羌你跟范公、谭德跟张玉一组,来来来,我先守你来攻,咱们比一比。”
昀哥儿这一说,倒是让骞珏还有范旭都起了兴趣,而且他们都是谋士定位,内心还是有攀比心态的,当时就摩拳擦掌了起来。
来来来,谁怕谁啊。
这一玩就直接玩到了天明时分,昀哥儿实在熬不住了,迷迷糊糊就趴着睡着了。
邓羌不困,还在沙盘那边一直复盘。
赢在哪里?输又输在哪里?可以说特别有钻研精神。
骞珏笑了笑,示意姜光把昀哥儿抱去睡觉。一晚上的游戏,这个小主公确实惊讶他们了。
他这也太能说了,关键是很多行军谋略他张口就来,虽然有时候有些想当然,可仔细分析又觉得有些道理。这样小小的年纪就有这些见解,只能说真是天生的人主了。
昀哥儿一觉到下午,宿醉的李复也这个点才醒来。
俩人休整了一下一直到傍晚,然后凉州牧正式邀请赶来支援的人进城吃饭喝酒,说白了就是经过一天休整,他要论功行赏了。
对于这一点,昀哥儿也跟骞珏这些人讨论过了,这次论功行赏李氏所求不图别的,最好能拿下汉阳郡郡守的位置。有了这个位置,地盘直接扩大,而且李复能够操作的东西就更多了。
第77章 崔公被发配凉州了
昀哥儿一行人换了衣物就直接进城了,一路上还遇到了不少私曲主事人,不少跟昀哥儿他们都还熟识,彼此还打了个招呼。
一众人很快入府落座,大概等了没一会儿,凉州牧赵宏就到了。
昀哥儿安静坐在李复身边,这会儿再看赵宏,比起昨晚对方有些过于兴奋地放浪形骸,今天的赵宏一身官袍,加上身上的几分文人气跟官威,看着就有些气势了。
在见赵宏之前,昀哥儿就跟骞珏打听过赵宏的一些事迹。
赵宏也是出身名门,祖上是再造汉室的顺平侯赵云之后,年轻时候更是颇有贤名。不过现在再看,这个赵宏虽然身材高大,人看着也威严,但现在已经发福了。虽然这段时间他日夜难安,也无心饮食,脸倒是瘦了一圈,可肚子还是高高鼓起,让他看起来多了一些富家翁的气息。
现在的赵宏已经失去了刚来凉州之时的雄心万丈,否则他不会才经历一场兵事就六神无主,甚至因为有人私留无食教书信就大动干戈到如此地步。他的内心在害怕,而有的人害怕,就会用表面的强势来掩盖自己的心虚跟畏惧。
这是骞珏对赵宏的评价。
昀哥儿觉得骞珏说的蛮有道理,另外今天跟随赵宏一起出现的不止有他的谋主郭燕,还有赵宏的小儿子。
赵宏一共有三个儿子,大儿子赵尚跟二儿子赵显都在外做一地郡守,唯有21岁的小儿子赵熙留在身边亲自培养。
这三个儿子比较有意思的就是他们都是同父异母的,现在赵熙的母亲很得宠,而且赵熙自己嘴巴很甜,加上谁家都爱老小,所以赵宏就很喜欢这个小儿子,不肯外放。
这次无食教天师张唐拦截兵马,主要就是拦赵尚、赵显二人,因为凉州的大部分兵马统治权赵宏都给他们了,给别人他也不放心啊。
赵熙这人长得唇红齿白,落座在赵宏身边偶尔讲话,也显得非常柔和。确切地说昀哥儿觉得这个赵熙有些天真,估计是从小跟在赵宏还有母亲身边被保护得太好了。
吃饭说话到中途一半,还没谈论到正事呢,昀哥儿就看到一个仆从急匆匆来找赵熙,轻声跟他嘀咕了什么之后,看口型这赵熙似乎喊了芸娘二字,然后就急匆匆离开了。
赵宏看赵熙离开,面色好像沉了下,但顾念在场还有人在,于是赶紧恢复了常色。
昀哥儿好奇去瞅骞珏,嘀嘀咕咕去问他‘芸娘’是什么?
没办法,骞珏也好骞珪也好,他们的脑袋真的跟知识大百科似的,什么都知道。最关键是他们就算不知道,也能大致猜到主公这段时间会问什么,然后自己去提前学好。
比如来了此地,骞珏早就去调查了州牧一家了,甚至把州牧府下面的官员、家眷都去了解了一圈。至少表面有哪些人口,大致叫什么,他都烂熟于心了。
骞珏压低声音道:“三公子去年已经成婚,娶的就是燕氏之女。此女据说十分貌美更是聪慧异常,因此三公子与其十分恩爱。唯有一点,此女尤为善妒,不允许三公子在外与其她女子有所牵扯,便时常不分场合叫他回家。
此事引为谈资在州牧府中到传得沸沸扬扬,知道之人不少。不过三公子甚爱其妻,倒也乐得‘惧内’。”
昀哥儿笑着点了点头,真的是哪里都有八卦听啊。
赵熙离开后没多久,赵宏终于讲到了表功的大头。本质按照规定来呢,州牧应该是没有封赏官职的权力的,即使现在天下乱糟糟的,但各地的州牧大多名义上还是遵从梁朝的号令,赵宏也一样。
所以他不能把话说透,大致讲了一下各位的功劳,然后说他会向梁国朝廷上奏,各位的封赏还得回家等一等。
昀哥儿听了下,这次李氏破坏了阴山道粮道,又杀了张忠,所以占据的是最大的功劳。
赵宏给李复表功为天水相,张玉表功为兵曹从事,谭德表功为参军,其余人也都有大大小小的表功,几乎无人落下。
谢过凉州牧之后,回去的路上李复不怎么开心。
看来这个凉州牧心里在防备他们李氏父子,张玉跟谭德的表功几乎就是把他们调离李复身侧了,而天水相这个位置怎么说呢,从品级上它跟郡守差不多,但稍微还是比郡守低半级。
另外天水府这个地方比较特殊,它原本也是属于汉阳郡,下属有五县。但因为这些地方经常受到异族滋扰,现在更是异族与梁国人混居,难以管理,所以从汉阳郡划分出去了。
说白了就是原来的汉阳郡有难以管理的地方,影响郡守的政绩了。于是破罐破摔,把不好的地方直接划分出去我不要了,谁爱管谁管。
天水府相的位置之前没人接任,大家一直推来推去,现在还空在那边,这个凉州牧倒是好,直接划给李复了。从品级上来说没亏待李复,但从治理位置上来说,他就有点过分了。
“主公也不必过分担忧,回陇县之后我会去书信一封给我父亲。如今我父亲还在朝中,到时可以周转几分。”骞珏凝眉道。
也不是说赵宏这么表功,朝廷就依你了,这不是还得有个批示嘛。
但事已至此倒是没什么办法了,李家没落已久,朝廷跟军中早就没什么人脉,梁国朝廷也没人说得上话。
真要是任命天水相,那也只能走马上任。地盘虽然不太好,但好歹李复的品级是咔咔跳了,是将近两千石的大官,同时也有了一定的军政大权,省的部下全是一群什长跟都伯,封无可封。
就是陇县的县长一职,昀哥儿盘算着到时候想想办法,让孟老头来接。只有这样,陇县跟成纪县现在好不容易打造出来的成果才不会被推翻。
这里的事情已经结束了,昀哥儿他们也没什么事了,因此第二天昀哥儿就开始让人收拾东西,直接打算陇县。
两个月后。
昀哥儿一行人再回到陇县的时候,陇县跟成纪县已经在骞珪跟骞辅的组织下进行有条不紊地开荒跟春种了。
同时,在昀哥儿跟李复不在期间,骞珪他们也已经选出了农博士,让农博士开始在一个个乡村中组织种田经验学习,争取让今年的粮食增产。
除此之外,另外就是新购买的一些驽马还有耕牛也都租借了出去,甚至骞珪还购买了一大批的农具。
还有就是有部分田地需要种植果林跟桑田,现在天下大乱,士兵外出不仅需要粮食,布匹也很欠缺,所以桑种也要提上日程。
看着陇县跟成纪县一片欣欣向荣之色,昀哥儿是真的庆幸还好郑老头把骞珪给带来了,不然地盘越铺越大,这对琐事真的要忙死。
别人忙得脚不沾地,甚至范旭都被昀哥儿推出去忙去了。
本来还想实现承诺送范旭回家的,不过范旭看了陇县跟成纪县的发展后就说想多留一段时间,只是托人护送一封书信回家。那刚刚好,昀哥儿也没让他闲着,让范旭去组织规划新村建设的事去了。
这段时间昀哥儿难得空闲了下来,大部分就在李府中跟翊哥儿一起老老实实学习。值得一说,翊哥儿已经开蒙了,李复正给翊哥儿找了一个姓胡的老师来教他。
辛娘对此很是高兴,之前昀哥儿频频外出她心中总是不安,现在总算是安稳下来了,她就又一口气给昀哥儿做了不少新衣服。
时间转眼而逝,朝廷的任命迟迟没下来,陇县这边倒是已经到了秋季。
初秋,天气微冷,大家都穿了一身薄衫。本来是寻常的一天,布氏今天却面露明显喜色走来走去。不是别的,而是算算日子她的弟弟布昭今天要来看她。
大约到了傍晚时分,布昭就来了。
这布昭今年二十五岁,人长得不高不矮,面相平平,唯有眉宇之间透露出几分精明之色。
“阿姐。”布昭跟布氏关系甚好,所以近了后院布氏处后立即喜形于色,随后直接把已经能清楚讲话,懂事不少的翊哥儿直接给举了起来。
“呦呦,咱们翊哥儿这么瓷实了,来叫声舅舅。”
翊哥儿不像是小时候了,认人,别人抱他就要哭。现在的翊哥儿胆子大的很,虽然跟布昭很少见面,可还是笑呵呵地喊:“舅舅。”
布昭一乐,立刻从怀中掏出一封封着飞钱的红包塞到翊哥儿怀中,还掏出一把小剑递过去道:“听闻咱们翊哥儿是要出将入相的,想来喜欢舞刀弄枪。阿姐,再有两年,我置办一套给翊哥儿送来。”
布氏看了眼那飞钱,她知道这飞钱若是取的话一定金额不少,她阿爹娘亲一直觉得有些亏欠她,所以每年都特意让布昭送来不少钱财跟一些稀罕物件。
布氏原先肯定是怨过的,风华正茂的年龄不清不楚嫁给李复年纪这么大的人,而且当初是跟辛娘一起入门,暗暗也哭过。
不过事已至此,翊哥儿都这么大了,布氏也仰仗李复的名气抬高了门阶,加上这几年李复也越来越贴心,她倒是真真切切觉得这样过也不错。
“阿昭,这回我特意托人去找你,叫你早点来寻我不是问你要钱,我是想跟你说一件事。”
布昭看布氏说的认真,立时放下了翊哥儿道:“阿姐说就说。”
“阿昭,阿姐想让你跟阿爹到陇县来,我听郎君说过段时间打算组建什么商队了做什么生意,我也不懂,但我希望你跟阿爹也去做这个商队,以后也能给翊哥儿打一份助力。”
布昭眉头一皱,李复要组建商队?
这种事其实也常见,虽然士农工商,商户最低等,可是能跑到边境来做大规模生意的基本都是在中原腹地中有梁国军官背书的,说白了就是暗中豢养的商队。
凉州靠近异族,马匹跟皮毛生意简直不要太好做。
布昭记得李复是个比较高傲的文人,另外他骨子里也有些看不起商人,原先似乎不屑为之,现在也要暗中做这个生意了?
这倒算了,可要是听了他阿姐的意思给李复做生意,他们就得举家搬迁到陇县,离开故乡远走他乡,是不是有点不值当?再则,有李复正式背书他们布氏做生意是会轻松一些,可以前自己是‘小老板’,现在直接变打工了啊。
布氏看出了布昭的犹豫,顿时压低声音道:“阿姐不糊涂,阿昭,郎君似有大志,我所在意的也不是那一点钱财。
如今翊哥儿还小,在外有郎君跟昀哥儿主事,若此时不参与,再等日后翊哥儿长大一切就迟了。”
她是知道翊哥儿肯定是争不过昀哥儿的,可争不过也得参与到李复跟昀哥儿所做的事中,不然等翊哥儿大了一事无成实在太难看。
再则,她家里人用她赌了一次,那何妨再赌一次?反正她跟了李复,这关系也断不掉了,不如趁早下水!
布昭一下就睁大了眼睛,“阿姐?”他不敢相信李复有这样的胆子。
“我是他枕边人,他如今也不隐藏志向,我自然看得出来。阿昭,你不信我就去陇县看看,看了你就明白了。”
布昭跟布氏交谈完之后,最终是浑浑噩噩出的李府,思索了下还是在陇县转悠了起来。他倒要看看,李复在陇县究竟做了什么,让他阿姐都没说他异想天开,反正很是推崇起来。
而在布昭在陇县到处观察的时候,中枢也发生了一件大事,那就是李拱入狱了,随着李拱入狱,原本受到过李拱提拔的一大批官员也受到了处罚。
关大牢的关大牢,杀头的杀头,发配的发配。
其中被誉为文人清流,当代大儒的崔定崔亭伯,也就是对骞珪还有门生名分的崔公跟他的老妻被发配凉州。
——吱呀吱呀
四五辆囚车在前面慢慢地被几匹驽马带动往前走着,最前面还有十几个人,他们则是押送犯人的解差。
这些解差这会儿搓着手,浑身冻得发抖,然后暗道这个见鬼的天气,怎么才入冬就下了这么大的雪。也是他们倒霉,这几个囚犯偏偏在这样的天气被押送到他们这边,现在就由他们这些本地解差接手继续运往下一个地方了。
一般押送犯人,不可能是中枢的解差一路送到发配地,发配地大多荒凉路远,要都是他们那还得了。
一般都是押送到下一个州就有下一个州的解差接手,然后一级一级往下押送,所以他们这些解差也被叫做短解,或者是逐站递解。
这两天天气不好,这些犯人刚刚到他们头上,也是倒霉。
他们这几个解差冻得脚都发麻的时候,就听到身后囚车中传来呼喊声。其中一个解差双手插在衣袖中,不耐烦扭头喊道:“喊什么,老子还得走路,你们还待在囚车中不用动,还要喊?”
那几个囚车中的人年纪都不算小了,这会儿基本都是穿着单薄的衣服,外加头发披散,满脸的风霜。
喊的人大约四五十岁,头发都花白了,他的脑袋被固定在囚车的圆孔上,脚下是厚重的铁链,现在连蹲下来让自己暖和一点都做不到。
此人叫戚和,之前也是从二品的中枢大臣,现在却冷饿得浑身麻木,哆哆嗦嗦道:“差爷行行好,放我们这些人下来。我们这样的人年老体衰,脚上还挂着铁链,就算要跑又能跑到哪里去呢?”
现在这样站在囚车中一动动不了,在这数九寒天的大雪纷飞中,比那些解差还能走几步更要难受。
那领头解差冷笑一声,“差爷受累押送你们,你们这些囚犯不知道体谅差爷,还敢提要求,我看是一会儿连一口热汤都不想喝了!”
说完,那领头解差朝其中一辆空着的囚车看了一眼。
戚和哪里不明白,这是在索要好处啊。有好处,他们甚至能从囚车里面下来,然后坐在温暖的避风马车中,就跟这会儿跟在他们囚车身后的崔定一样。
可纵然他们原来有万贯家财,这次一招不慎早就被抄家,就算还有余钱,这一路路下来的打点,也早就用尽了。一州一县都要换解差,一换就要重新打点,真是没有任何余财了。
看实在榨不出什么了,那解差顿时不想理会这几个老头。
他们做解差看的多了,一般被发配这么远的人基本没救,得罪就得罪了。再说这些被发配这么远的中枢大臣,鬼知道他们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活该!
而在身后唯一的一辆简陋马车中,满头白发的崔定正一脸疲惫地跟自己老妻说着话,比起半年前出门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同时有着少有贤名,论评天下,有琴惊世,才如满月等巨大名望的崔定崔亭伯,这会儿看着更像是一个生活困顿的老者。
老妻这几天有些生病了,崔定就想着他还得麻烦一下自己几个弟子,到时候还得让他们去打点解差给自己老妻抓点药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