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知斐问:“你是什么时候来到这里的?”
邬声:“一个月前。”
“时间并不算长。”谢知斐心里大概有了概念,只一个月的时间,邬声能将自己伪装到基本无法被人看出他来历的程度,已经很不容易了,“如果要当演员,你要试着理解他人的世界。”
“在这里,有人渴望爱,却得不到爱,有人渴望平平淡淡过一生,却得不到健康,一出生就一身疾病,再平淡的日常对他来说都是一种奢望。这里每个人想要的东西都不一样。”
谢知斐特意加重了“在这里”三个字的语气,他不想直接提起蓝星和万花国的区别,毕竟他不能表现出对万花国有一丁点的了解。
但他得让邬声知道,这里是一个和万花国完全不一样的地方。
按万花国人的思维,无论是谁,一生最想要的,不过是一张“美丽”的脸庞。想让万花国长大的邬声理解多元的价值观可能并不是太容易,但谢知斐还是希望邬声能变一下。
这样,慢慢的,邬声就能接受他自己是一个有价值、值得被人喜爱的人了。
当然,谢知斐也有一点私心。
按万花国的标准,他大概一无是处。如果第一次见面时没有直接素面朝天一张脸去见邬声,他还有给自己化个妆来修饰一下自己的操作空间,但现在他只能顶着这张被媒体和观众盛赞的脸,来面对邬声了,他得想办法救一救自己的好感值。
但谢知斐没想到的是,在听完他的话之后,邬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我想要钱,得不到钱。”邬声道,“如果这种情况发生,也是痛苦的?”
“……是痛苦的,很痛苦。”谢知斐简直不想回忆邬声在万花国里劳动力有多不值钱,事实上,想起这件事的同时,他很想去买本资本论给邬声……下次就送这本书吧,不然他不敢想邬声在这里是不是也会被骗。
利用邬声在万花国形成的认知漏洞,想骗邬声太容易了。
谢知斐道:“如果本该是你创造的价值,却到不了你的手上。你可以哭,也可以发怒,可以表达不满。你是有血有肉的人,你可以试着发现自己最细微的那些感受,然后将它们表达出来。”
算了,明天就去给邬声买资本论。
还得给他买几本普法的书。
法外之地万花国真的太可怕了。
正想着,谢知斐忽然察觉到邬声的靠近,他整个身体瞬间不自然地紧绷了一下,嗓音也有些绷紧了:“怎么了?”
“在看谢老师皱眉头的样子。”邬声道,“你刚刚说话时有点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谢知斐紧张起来:“像谁?”
邬声道:“一个故人,在我家乡遇到的一个故人。”
邬声回忆道:“他也总是说一些让我该哭就哭、想笑就笑的话。我有时候会觉得他不太像我家那边的人。”
谢知斐呼吸声霎时慢了。
“松开眉头就不太像了。”邬声又看了谢知斐一眼,移开目光,低下头问,“那沈惊淙是痛苦的吗?”
见邬声移开目光,谢知斐略微松了一口气,又觉得自己紧张过头。
邬声不会将傻狗和他联系在一起的,哪怕联系在一起,简简单单的一句年龄不对,很容易解释过去。
“我直接给定性可能会干扰你的思路,你可以先自己思考一下这个问题,然后我们再作讨论。”谢知斐说完,拿出手机给邬声发了条消息,“这是我的地址,如果你想对戏,随时可以来找我。”
邬声惊讶道:“如果说社交账号是不能轻易给别人的,那地址也应该不能随意给别人吧?”
问完之后,邬声有些后悔,这个问题也许会露出他毫无蓝星生活经验的破绽。
但他不知道为什么,待在谢知斐身边,他的防备心好像越来越轻了。
这比他放下对小茂的戒备还快。
“当然不能。”谢知斐笑了一声,“不要随便把你的地址告诉别人。”
在邬声下一次提问之前,他抢答道:“之所以告诉你我的地址,是因为我们是对手戏最多的搭档,你能发挥的好,也会影响我这边的表演效果。戏感好的时候就可以直接来找我,不要等,等着可能就等没了。”
说完之后,想起什么,谢知斐又立马补充:“但这是因为我们私底下是朋友,而且还是同一个公司的同事,所以才能这样。”
谢知斐是真的害怕邬声那看到什么学什么的学习能力了,他很害怕今天刚刚和邬声说完,没有在自己家里等到邬声,反而隔天就听说邬声去符彭阳或者其他哪个谁家过夜的消息。
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的滋味谢知斐不想再尝一次。
听了谢知斐的话,邬声愣了一下。
私底下是朋友……也就是说,他在谢知斐的心里已经算朋友了是吗?
不过,谢知斐性格这么好,朋友应该有很多。
但即便这样,邬声也是开心的。
朋友对邬声来说,是比家人还要亲密一点的存在。
他没有家人,但有过朋友。
如果是在蓝星遇到万花国里那个小友,他就不会一次两次三次、数不清次数地赶他走了。
十八岁遇到傻狗之前, 邬声的人生是被人厌恶、被人排挤、被人掠夺。
没有谁生下来就会认命的,但十八年的时光,足够邬声接受现实。
这世界就是这样, 不会变的, 活下去就很好了。
他离群索居,每天除了绞尽脑汁地想着要怎样维持生计, 其他的事一概不想。很多时候,几个月都不会和人说话。比起人, 状态更像一只居住在丛林里的野兽。
野兽都可能有伴儿,邬声总是一个人。
他掌握了自己这种被同族不容的人在万花国的生存之道, 他只需要居住在族群的边缘,不和族群产生太强的联系,只在必要时,交换一些物资。
交换物资的过程有多艰难暂且不提,这过程中邬声也认识了一些人,但都不是朋友。这些人也许这次会因为有利可图,会去帮他倒卖一些东西, 下一次就会因为他人许之重利,转过头来, 帮人要他的命。和他们打交道时, 邬声充满防备。
他从来没想过, 自己能有一个朋友。哪怕对方只陪伴了他短短十一个月, 这十一个月也足以改变许多。
捡到傻狗前一晚,是万花国的青招节。
青招节是万花国除了春节以外最盛大的节日,这一晚人人都要戴上面具或者幂篱, 逛街猜谜赏月。
每年的青招节,邬声都会下山, 混进人流当中,有了幂篱的遮挡,无人知他容颜丑陋,他终于在人群中获得了任意行动的自由,这一年也不例外。
那一夜,他第一次尝到被人追捧的滋味,他帮财主家的孩子誊抄书籍时,背过了所有的诗句,没有一条对联能难得住他。
这是纵情恣意的一夜,也是纸醉金迷的一夜,有人千金一掷,只为求邬声一句诗句,这让邬声有些飘飘然。
他以为自己得到了认可,既然他们认可他的才华,那等他揭下面具将脸露出,也许他们依旧会把他当朋友。
可等到太阳升起,夜里那些与他把酒言欢的那些人却纷纷露出恐惧厌恶的表情。
没有人愿意和他做朋友。
那一刻,邬声对这个世界彻底失望。
一个时辰之后,他在乱棍之下,救下傻狗。
那之后,邬声度过了人生中最不可思议的十一个月。
他依旧被厌恶、被排挤、被掠夺,但因为有了一个珍贵的朋友,身上的戾气好像逐渐变少了。
像一株在阴暗角落里苟且偷生的植物,本该以枯萎的姿态活下去,却因为光的闯入,第一次学会发芽抽条。
邬声曾经很抗拒这个过程,后来又怀念这个过程。
如果没有那十一月,刚到蓝星的他面对着更友好的蓝星居民,一定无所适从,甚至可能直接当成敌人对待,不知道得惹出多少麻烦。
也不会和小茂好好交流,不会和谢知斐坐在这里,成为朋友。
邬声道:“谢老师说的话我都记下来了,您真的很贴心。”
得到这样的评价,谢知斐谈不上开心也谈不上不开心,只是先纠正了邬声话里的一个说法:“别再叫‘您’了,朋友之间不用这么客气。”
“您”来“您”去的,谢知斐总担心邬声叫着叫着,潜意识里会觉得他老了。
“那叫什么?哥?”
谢知斐:“……”
谢知斐深吸了一口气,踩在油门上的脚差点踩下去,索性及时反应过来,悬崖勒马。
对谢知斐来说,完全抛掉“傻狗”这个身份,重新以“谢知斐”这个身份认识邬声,并不是什么难事。
难的是忘掉在万花国发生的一切。
他曾经和邬声肌肤相亲,该看过的都看过,夜里也曾经滚进一个被窝——邬声在这一方面防备心极低,谢知斐自认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发现这一点只会加以利用。
这些事,谢知斐从来没有后悔过。他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哪怕再重来一次,该做的还是会做,只是后果也得承担着。
他以为自己和邬声会在一起是水到渠成,毕竟在万花国里,邬声除了选他,也不能去选别人,想选别人他也不让,可他没料到,自己会突然穿回蓝星。
脑海里的这些记忆并没有因为五年的时光而褪色,反倒因为五年间频繁的回想更加清晰。
这给现在的谢知斐在邬声面前刻意扮演一个公司前辈、扮演一个友善的朋友提高了不少难度。
听着邬声的那声哥,谢知斐深吸了一口气,尽量撇开眼不去看邬声,对邬声说道:“正常叫‘你’就好。”
现在先别叫什么哥哥。
他演技再好也是人,也会有演砸的时候。
之后这一路,谢知斐都不太敢看邬声。
等到了知言娱乐的演练室,他和邬声一起,简单将邬声明天要演的戏排练了两遍。
谢知斐给到邬声的练习方法非常简单粗暴。
他不指望邬声能在一时半会之内就将观念转变过来,不强求邬声能够完全理解沈惊淙这个人物的行事逻辑。
实际上哪怕邬声只是站在那语气苍白地念几句台词,容貌足够掩盖所有演技上的不足。
但谢知斐知道邬声不止能做到这些,而他需要做的只是要先向邬声表演一遍。
哪怕邬声不能理解沈惊淙这个人物的行事逻辑,以他那超强的学习能力和模仿能力,能模仿他就够了。
他和邬声在一起生活了十一个月,他很了解邬声的优点。
邬声并不知道谢知斐先演一遍是为了给他做示范,但他确实因此学到了不少东西。
谢知斐眼角眉梢里的表情转换得很快,从高高在上的不屑,到含着愠怒与嘲讽的轻笑,再到嘴巴上怅惘叹着气、眼里却是威胁的凉意……这些表情,之前从来没有出现在邬声的脸上过,邬声在万花国的大多数时间总是冷着一张脸,毕竟他也不经常和人聊天互动,谢知斐每一个表情都值得邬声放在心里好好琢磨。
只是,谢知斐有几个短暂的表情瞬间,让邬声心里面那种熟悉感变得更强了。
邬声觉得,谢知斐和傻狗好像长了一双很像的眼睛,至少长了对相似的瞳仁,连瞳色都一致,只是谢知斐的眼睛目光要沉稳安静得多,可当谢知斐刚刚向他表演不屑与嘲讽时,那种对命运置之不理的轻狂与傻狗简直如出一辙。
邬声忽然有些发怔,谢知斐打断了他的出神:“你来试试吧。”
邬声回神。
他清了清嗓子:“听说……你是萧和光的朋友?”
说这句话时,沈惊淙的语气是不屑的。
他见识到了自己弟弟的朋友究竟是什么人,装得人模狗样,实际上草包一个,见到他就打怵,怂货。
说着话的同时,邬声抬眼掠过谢知斐——他们早就说好的,在排练时,谢知斐要帮忙演对手戏。
邬声语气不屑,眼里也多了点高傲,但和谢知斐表现出的高傲不屑不同,他那闲闲瞥过去的一眼,目光里像是有小钩子,眼角眉梢都是风情,勾得谢知斐心里发痒发毛。
他想起来自己在万花国最初遇到邬声时,在最一开始邬声生气喊他“傻狗”时,他与此刻也是一样的心情。
那时候他就在想,救他的人怎么这么坏的脾气。
真让人想占为己有。
救他、坏脾气都与他想将他占为己有之间毫无因果关系,但他就是想占为己有。
谢知斐用强壮镇定的声音接道:“是,我是他的朋友。”
“那你可知道要怎样与他当朋友?”
“我该教一教你,怎样才算当朋友。”
邬声将台词念完,立马从表演状态里脱离出来,问谢知斐:“谢老师,我刚刚表现得怎么样?”
“很好。”谢知斐却一副还在戏中的样子,他的喉咙有些干涩,还想再说什么,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掌声。
演练室的门被人推开,邬声抬眼望去,见是成邵宁和另外一个陌生的女性一起从外面一起走进来。
“你们在这里排戏吗?”成邵宁说,“刚刚我和我经纪人在外面听到你们的声音了,邬声,台词说的好棒!”
邬声道:“真的吗?”
“我成邵宁从来不说假话。”成邵宁说着看向谢知斐,悄声问道,“《与君》的剧本你真的接了?什么角色?”
“和他搭档的角色。”谢知斐看向邬声。
“怪不得会在公司见到你。”成邵宁道,“因为要陪声声排练,所以才选择在公司这边吧?诶,以后你们再排练能提前通知我一声吗?我想来观摩观摩。”
成邵宁记得谢知斐之前并不喜欢到知言娱乐来,要么窝在他在湖边的小木屋里,要么去马场骑马,要么就是去参加一些一旦出事就一定能减少地球人口负荷的极限运动,他还从来没在知言娱乐这碰到过谢知斐。
声声……谢知斐闻言眉头便皱了起来。
成邵宁看到谢知斐这种表情,就知道此事求他没戏,他立马将求助的目光投向邬声,“声声,你能通知我吗?我想来观摩观摩,学习学习。”
成邵宁这种心境邬声十分能共情,但邬声实在是不太清楚蓝星的人情世故方面,他就看向谢知斐。
“观摩这个没有用处。”谢知斐道,“而且声声和我之后不一定在这里排练。”
声声……这次换邬声诧异看向谢知斐,声声这个称呼对他来说也有些过分亲昵了。
成邵宁:“那去哪儿排练?”
谢知斐道:“没定。”
“那好吧。”成邵宁颇觉扫兴,一转眼瞄到邬声的剧本,成邵宁又提起几分兴趣来,“对了,听说剧里有个角色重新招演员了,你们说,我能不能去试镜?我看了拍摄时间表,到时候我在天极诡事录的戏已经拍完了,不会轧戏。”
“那就行。”
邬声在一旁听着他们的聊天,忽然之间就比较出了谢知斐对他和对成邵宁的不同。
谢知斐和成邵宁说话时,句子很短,很简洁。
也许是看他是什么都不懂的新人,才会解释这么多吧。
邬声又一次感受到了学习的紧迫。
晚上睡觉之前,他在日记本上记录了一下今天的日常,把他对谢知斐的观察也一并记录在了里面。
娄金良导演告诉邬声,如果想要做一个好演员,一定要具备良好的观察能力。
观察世界,观察自己,观察他人。
观察世界和观察他人邬声都能做到,观察自己尚且有些艰难,邬声不觉得他有什么值得观察的地方。
记好日记,标好日期,鬼使神差的,邬声又写下了一句话。
他很期待明天和谢知斐的见面。
之后邬声便一直在想沈惊淙这个角色。
另一边,离开知言娱乐后。
谢知斐驱车回到了老宅。
他进了客厅,先和坐在客厅里的父母打了声招呼,然后就走上了二楼房间。
再出现在一楼客厅,谢知斐的手里多了一个墨绿色的笔记本。
“这不是你写的剧本吗?”谢母看到了谢知斐手里拿的东西,轻轻抬眼,问道,“终于想通了想发表了?”
“不。”谢知斐晃了晃手里的东西,“今晚过后,不要再和任何人提起这个本子。”
谢母不明所以,等谢知斐走后,看了一眼谢父:“这孩子怎么还是这么奇怪?”
她不知道谢知斐那个本子上具体写了什么,之前她偶然撞见过一眼,只看到了一段内容。
谢母记性好,她还能记得大概的内容:
[恶煞图的收益可观,一个摊位一年能收十两银子,我觉得他也可以画恶煞图赚钱,但又怕他画多以我为原型的恶煞图之后也觉得我像恶煞,害怕上我。可恨的是他并不想花我的钱,谈钱真的好伤感情,很伤害我的感情,他要是不想要我的钱,什么时候才会想要我的人,在这里我唯一的优点就是有钱了]
从计量单位和用词来看,这一看就是虚构类小说的桥段,写的还挺有意思的,这个主视角的“我”脑回路也很不一般。
当时谢母还以为谢知斐是做演员做得没有新鲜感,想转型做幕后,后面一直没听到谢知斐做编剧的意思,现在这听起来,谢知斐是打算完全放弃了?
谢父一脸严肃:“他只要别再去参加那些危险的活动,正常一点,我对他就没有其他的要求。”
暗沉如墨的夜色中,谢知斐拿着手电筒往人工湖边走去。
来到那间小木屋之后,他弯腰走进去,将一块木板的钉子敲松,让木板翘起来,将手中这本墨绿色的笔记本放了进去。
从万花国回到蓝星之后,谢知斐花了很长的时间才接受了自己穿回蓝星的事实。
他尝试过各种可能能让他穿回去的方法,无果。
那之后,谢知斐开始写回忆录。
他怕时日一久,自己的回忆出错,他要让自己在记忆最清楚的时候将所有事都记下来,以后哪怕忘了,也能继续翻看。
但现在他不需要这个笔记本了。
可以藏起来,不用再见天日。
就如同“傻狗”这个身份。
次日,邬声醒了个大早。
他依旧保持着早起就要去楼下垃圾桶巡视一遍,捡点纸壳子回来的习惯,现在他房间里的纸壳子已经堆了老高,邬声打算,要么为了这些纸壳子搬个家,要么可以卖掉换钱了。
谢知斐送的开机礼物为他节省了很大一笔开支,他让小茂帮他的手机里购买了很多课程,乱七八糟方方面面的都有。手机是一个很好的学习工具,得到手机的邬声如获至宝,他觉得他也很快能成为像小茂一样,每天使用手机超过6小时的冲浪王者了。
不过,邬声的手机上,下载最多的,还是关于谢知斐的视频。
他让小茂帮忙找到了谢知斐获奖的那几部电影,打算一部部看完。
一些关于谢知斐的访谈视频,邬声也下载了下来。
除了谢知斐以外,还有一些其他拿过奖的演员的作品,但邬声还是打算优先看谢知斐的。
和谢知斐的合作可能只有《与君》这一次,那之后可能他就没有太多能和谢知斐接触到的机会了。
邬声打算趁着这段时间,好好了解一下谢知斐这个人,问最多的问题,学到最多的东西。
他的时间安排得满满当当,九点半闹钟响起,邬声出门,偶遇在附近办事的谢知斐,搭谢知斐的顺风车,十点半到达片场。
在片场遇到小茂时,小茂正和导演聊天,见谢知斐和邬声一起出现,小茂感觉有哪里不对,但没有多想。
今天邬声第一次拍戏,小茂担心邬声因为是新人发挥不好,特意提前来到剧组,发挥自己期末周舔老师的实力,开始舔娄金良。
他不是空着手来的,他还带了个加肠加蛋加鸡柳的豪华版煎饼果子!豆浆也带的五谷现磨的!他宿舍里那三个儿子让他带早餐可都没有这个待遇。
“没有什么是娄导救不了的。等后面要是有什么问题,能救一救,就救一救嗷。”小茂将豆浆和煎饼果子郑重捧给娄金良。
娄金良还真没吃早餐,收下小茂的豆浆和煎饼果子,还真就和小茂聊上了:“能有什么问题?”
“有娄导在,那必然是没有问题!”
娄金良看了小茂两眼,说道:“你看起来面嫩,不够有威严,我像你一样刚毕业时也这样,压不住场子。”
“那怎么办?”小茂也觉得自己压不住场子,不管是平时和列表里的经纪人老师聊天,还是和其他艺人的经纪人接触,小茂都能感受到那种气场的差距。
“多熬夜,多生气。”
见邬声站在一旁听得认真,娄金良道:“邬声你别听我这句,这句对你没用。”
邬声点点头。
对他确实没用,万花国的变美宝典里也有一条是多熬夜,眼底可卧黑蚕,邬声丑得睡不着觉,结果还是没能给眼底养出黑蚕。
谢知斐在一旁看见邬声这正经八百点头的样子,虽然不知道邬声心里具体在想什么,但大概也能猜到会是什么状况。
他当时在万花国里,给邬声讲美人眉,讲桃容纹,问邬声漂亮不漂亮时,邬声也总是露出差不多的表情。
不能再让邬声脑海里这套思维模式再深化下去了。
他下意识想直接揽过邬声的肩,将邬声带到别处去,胳膊刚抬起来就意识到什么,换成了用手轻轻拍了拍邬声肩头的动作。
“去做妆造吧。”谢知斐道。
邬声立马跟了上去。
看着邬声和谢知斐离开,娄金良对小茂说道:“你刚刚说那么多,是怕邬声拍的时候NG太多次吧。”
“被您发现了。”小茂嘿嘿笑道,“我们邬声是新人嘛,可能会犯点错,导演多担待一下,如果出现问题,他很快就能改正的。”
娄金良道:“只要最终的拍摄效果好,多NG几次是没问题的,而且我对邬声要求不高,能完整念下台词来就行,你放心吧,对着他那张脸,我不舍得骂的。”
娄金良说着,叹了一口气,他的要求倒是也不想这么低,实在是这个行业从业者的素质已经没眼看了,说台词时念数字来糊弄的都有,能不能完整把一句台词念完还真能成为一条筛选标准。
半小时之后,邬声做好妆造出来。
剧组里不少人是第一次见到他做好妆造之后的样子,一时间但凡有空的都围绕到了拍摄场地周围。
刚刚演完一场的符彭阳也站在娄金良身边,他又一次发出感叹:“导演,您可真是好恨的心啊,你找他来演我的宿敌,到时候演打戏,我真的下不去手啊。”
“想什么呢?你打戏又不漂亮,邬声也不一定能演,我打算你们的打戏都用替身。”
符彭阳撇撇嘴:“我打戏不够漂亮,但我可以吃苦,导演你找个武指来指导我呗,拍武侠不演打戏有什么意思。”
“嘘,不聊了。”娄金良扬声:“各组准备——action!”
搭建好的摄影棚里,摄像头转到演员身上。
扮演萧和光好友的特约演员专心致志地逗弄着蛐蛐,这时候一柄剑忽然架到了他的脖子上。
摄影师运镜过去,去拍邬声的脸。
坐在小马扎上看到摄影机的娄金良微微一愣。
邬声已经找到入戏的方法了,在昨天谢知斐和他对戏时找到的。
谢知斐总是让他想到傻狗。
他没有亲人,可他有过朋友,朋友在他心里的分量远比亲人要重。
若是他的小友在离开他之后,找了一个这种在他危难之际落井下石的人当朋友,邬声定然要想这个办法教训这个所谓“朋友”。
这样想着,那一双琉璃色的瞳仁凉得犹如飞入天山雪,带有无限讽意与些许占有欲的声音同时响起:“听说……你是萧和光的朋友?”
一场戏下来,娄金良的表情由微愣转为大笑:“好好好。”
这场戏算是给他拍放心了。
演的好与演不好在娄金良这一向是两个待遇,娄金良丝毫不顾形象,拍着腿哈哈大笑。
第45章
听到娄金良那边喊“cut”, 邬声没……急着去验收成果,对和他搭档的对戏演员说了声“谢谢”。
“没吓到吧?”
刚刚拍摄的过程中,邬声看到了搭戏演员眼中的恐惧, 不知道是对方的演技好, 还是真的被他吓到了。
搭戏的演员摸了摸脖子,仍然有些沉浸在刚才的氛围里, 半是惊艳,半是恐惧地说了声:“没事。”
娄金良指着摄影机里与邬声搭戏的演员, 示意摄影师将画面停在某一帧上,之后叫那个演员过来, 指着摄影机,对那个演员说道:“你这个眼神从惊艳到恐惧,变化处理得很好啊。”
该演员心想,他这不是处理,是真的被吓到了。
拍摄时,当他回过头看到邬声的眼睛时,惊艳是真的惊艳。
再看到邬声眼底的杀气, 脊骨蹿上去的凉意几乎是本能的反应。
那是一种敏锐的直觉,哪怕邬声一身红衣, 跳动的烛火下让人不由得去想面具下会不会是一张过分动人心魄的脸庞, 可那种像是真刀真枪滚出来的杀气和表演出来的凶狠还是不一样。他觉得邬声真有把他弄死的本事。
一这么想, 恐惧就出来了, 根本不用演啊!
“是邬老师演的好,我也跟着入戏。”特约演员说道。
邬声发觉蓝星这里的人似乎特别不吝啬对他人的赞美,他有样学样:“你演的也很好。”
“都演的很好。”娄金良喜滋滋地一锤定音, 拿起小喇叭,对其他的工作人员说道, “大家都辛苦了,这一条过了。休息一下,准备准备,拍下一条!”
他本来想叫人来给邬声补妆,下一条还是邬声的戏,但一抬眼看到邬声这张脸,脸上没什么妆。娄金良看了一眼觉得没什么问题,就没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