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在迟遇的脑海里拐了几个弯,最终变成了这么一个意思:别花太多时间看闲书,别影响了成绩,否则会影响到谢卿晟的颜面。
于是迟遇重重点头,再次强调:“放心,我会努力学习,一定不会挂科的!”
迟遇说到做到。
当天晚上,等迟笑回房间休息之后,他就对照着厚厚的说明书,尝试着打开了电脑。
每一次点击鼠标,每一次敲动键盘,对迟遇来说都是很新鲜的事情。
他像是第一次拿到新玩具的孩童般,满心好奇地尝试、探索。
不知不觉就过了12点。
换成以前,迟遇已经乖乖上床睡觉了。
可现在……
迟遇轻轻推开了书房的门。
和迟遇相比,小学霸迟笑对这间书房的兴趣不算太大。
傍晚时分,小姑娘在书房里溜了一圈,先是说“我还是更喜欢哥哥画的故事”,后来又说“都没有初中的参考书啊”,最后从书架里找出一本英文的《爱丽丝漫游仙境》,抱着这回房间刷英语去了。
但对于迟遇而言,这间书房简直就是藏宝库。
他走到成排的漫画书面前,选了个看上去最有意思的名字,拿出了第一卷 。
就看一本,看完就睡。
啊,一本看完了,可这个故事怎么能断在这里?
再看一本,就一本。
最后一本了,保证是最后一本……
等看了不知道多少个“最后一本”后,晨光透过了窗户。
迟遇揉了揉眼睛,努力睁大眼睛看向了桌上的闹钟:
啊?怎么都早上7点了!
笑笑该起床了,我得去准备早饭了!
迟遇赶紧起身,准备去厨房煮粥。
可他才迈出房门,就觉得头一阵阵发晕,眼前也有些发黑。
这个症状……是又低血糖了吧……
迟遇并没有多慌张。
低血糖而已,他之前也犯过。
连续在工厂里打工两天,或者大热天在路边发一整天的传单之后,偶尔就会犯低血糖。
也正因为如此,迟遇不离身的挎包里,总是有一瓶他自己提前调好的白糖水。
只要灌几口糖水下去,再坐下休息一会儿,也就没事了。
他放慢脚步,打算慢慢挪到厨房,先给自己冲一碗糖水。
恰在这时,门铃响了。
谁啊,这么早……?
迟遇头晕眼花地蹭到门边,打开猫眼一看:谢卿晟。
……对哦,刘叔说了,这人现在和我们是邻居。
他昏昏沉沉地拧开门锁,想说“谢先生怎么这么早,有什么事”。
然而话未说出口,他腿下就面条似的不住发软,整个人再也站不住,最后无法控制地往前一倒——
他扑在了谢卿晟怀里。
迟遇靠着对方坚实的胸膛,闭着眼睛,头上冷汗淋淋,心里想的却是:
协议里说,乙方要注意保持身体健康。
我这低血糖发作还被他发现,算不算违反协议了啊……
但他能感觉到,在自己摔下去的一瞬间,面前这人紧紧抱住了自己。
他还能听到,对方一遍遍地叫着自己的名字,在问自己怎么了,在说要立刻送自己去医院。
去医院?
去医院好贵的。
迟遇睁不开眼,连气都喘不匀了,还在艰难地试图摇头,同时低声说着:
“不去,不去医院……”
“低血糖……一会儿就好……”
大约是“低血糖”三个字说服了谢卿晟。
迟遇被打横抱了起来。
谢卿晟抱住他,快步走进客厅,再将他轻轻平放在长沙发上。
迟遇努力想要自己撑着坐起来,然而身体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
就这么过了大约两分钟,谢卿晟坐到他身侧,又扶着他起来靠在自己身上,将一个微温的碗口贴到迟遇嘴边:“快喝。”
迟遇闭着眼,大口大口地将碗里的糖水喝了下去。
如他所料,不过一小会儿功夫,这些眼前发黑冷汗直流的症状就全没了。
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一直都靠在了谢卿晟的胸口?
他慌忙调整姿势,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听见谢卿晟厉声道:“起来做什么?”
迟遇愣了一下,小声道:“……做早饭。”
其实昨天刘叔有交代过,可以让物业派钟点工来料理一日三餐,不用迟遇再自己动手。
但迟遇根本不习惯让其他人来照顾自己,便拒绝了这个安排。
他也没想到,这才住进来的第一晚,自己就会因为熬夜看漫画又要赶着起来做早饭,导致低血糖发作,还恰好被谢卿晟给撞见了。
谢卿晟道:“你好好躺着,我带了早饭过来,你等下可以和笑笑一起吃。”
迟遇又愣住了,反问道:“你带了早饭?”
谢卿晟不应该很忙吗?为什么会一大早的带着早饭过来?
谢卿晟没有回答他,反而继续问道:“今天这是怎么了?你之前就有低血糖?”
迟遇垂下脑袋,老实道:“有一点……但不严重。”
“我……我就是觉得漫画太好看了,一不注意看了一个晚上……”
迟遇越说越心虚。
毕竟协议写得很清楚,“保持身体健康”,是他的义务之一。
谢卿晟沉默片刻,低声道:“低血糖这种事,要告诉我。”
“还有,‘一不注意看了一个晚上’?”
不知是不是心虚的缘故,迟遇总觉得谢卿晟此时的声音听上去和往常不太一样。
他能隐隐听出,谢卿晟似乎是在……生气?
谢卿晟的确是在生气。
但他是在气自己。
气自己为什么给迟遇准备了满满一屋子的漫画,而不是找理由分批次一点点给他?
自己明明知道迟遇会有多喜欢这些漫画,一下子都抛出来,岂不是让这小家伙变成了掉进坚果堆里的小仓鼠,生生要把肚皮给撑坏了?
他也在气自己,气自己为什么上一世没有发现少年时期的迟遇有着低血糖的毛病。
上一世。
谢卿晟第一次知道“迟遇”,是从他的表姐林知遥那里。
那天下午,时不时就会咋咋呼呼甚至神神叨叨的林知遥,给谢卿晟打了个电话,说自己遇到了一个青年,长得那叫一个让人心动让人心软,绝对恰当好处地长在了谢卿晟的审美点上。
谢卿晟盯着屏幕上的数字,淡淡应了句:“还有事吗?没事挂了。”
林知遥一边大喊着:“喂喂你都要当表舅了,就不能对孕妇友善一点?”
谢卿晟:“……?”
林知遥仗着谢卿晟被这个消息绕晕了片刻,继续絮絮叨叨起来。
原来,林知遥会去医院做检查,会得知自己怀孕,是因为她今天晨跑的时候突然低血糖发作,坐在路边根本起不来。
林知遥从来没有经历过低血糖,更不知道此时是因为孕期激素导致的血糖异常,一下子慌得不行。
还好,有一位20来岁的青年给她送了瓶运动饮料,还一直陪在她身边,直到她恢复了体力、有力气联系家人去医院。
在林知遥的形容里,那位青年简直就是长了一张天使般的面孔,还有着一副清凌凌动听至极的好声音。
可惜林知遥没能留下对方的联系方式,甚至连对方叫什么都没来得及问。
谢卿晟叹口气:“恭喜你。”
“好好休养。没什么事我挂电话了。”
林知遥在电话那头大声道:“谢卿晟,我跟你说,我有种直觉,你要是亲眼见到他,一定会知道什么叫‘一见钟情’,一定会被对方迷得死去活来性情大变的!”
谢卿晟:“……不可能。挂了。”
这是谢卿晟第一次听说迟遇。
如今看来,迟遇是因为自身经历过低血糖,才能一眼看出林知遥的异样。
为什么自己上一世会那么粗心,就没有想明白这件事呢?
回想到当日的种种细节,谢卿晟在心底叹口气,走到厨房,开始加热自己打包带来的早饭。
还好今天发现了。
这一次,一定要把这只小仓鼠养得白白胖胖,再不会被营养不良、低血糖所困扰。
迟遇坐在桌前,有点怔愣地看着桌上的早饭:
热气腾腾的小笼包,豆香浓郁的新鲜豆浆。
是最朴实的早餐组合。
为什么谢卿晟要一大早带着这样的早餐过来?
迟笑可没有迟遇这么多的疑惑。小姑娘“哇”的惊叹一声,迅速拿起筷子夹起一个小包子放进了迟遇的盘子里:“哥哥快吃!”
迟遇还没动筷子,迟笑已经一口咬下去:“唔,好好吃!”
吃着吃着,迟笑睁大了眼睛:“这个味道,我好像吃过哎!”
好像吃过?
迟遇夹起包子送进了嘴里。
咸香,细腻,还有独特的清香。
这个味道……这种松针的香气浸透了包子皮,一直弥漫到肉馅的特有香气……?
迟遇将包子翻了个个儿,发现包子底部真的有着一道道的竖痕——
这是用松针替代蒸布留下的痕迹。
笑笑没说错。他们确实吃过这种包子。
6年前,也是一个夏天。
妈妈带着自己和笑笑来江城的游乐场玩儿了一天。
从游乐场出来的时候,自己和笑笑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吵着要吃东西,妈妈便牵着我们去了路边的一家包子铺。
那里的包子,就是用松针替代蒸布做出来的。
当时笑笑吃了满满一笼,自己和妈妈一起分掉了两笼,还每人喝了一大碗石磨豆浆。
吃完之后,自己和笑笑都用手背抹着油乎乎的嘴,宣布这是“世界上最好吃的包子”。
那香而不腻的小笼包,那清香爽滑的豆浆……
还有那个嘻嘻哈哈开怀大笑的傍晚,自己一直没有忘记过。
迟遇看向了盘中的小包子。
虽然味道和记忆中的毫无二致,但……
那家包子店,是在城南的游乐场附近吧?
离这里差不多跨了足足半个江城。
而且那也不是什么高大上的店面,就一家小小的家庭作坊,开在不起眼的骑楼里。
谢卿晟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乘着他的黑色豪车去这种路边店里买包子?
正如此想着,坐在厨房吧台、刚从冰箱里取了一瓶苏打水在喝的谢卿晟随意说了一句:
“我起来晨跑,路过小区旁边的包子铺,想着你们估计没吃早饭呢,就顺便买了。”
原来如此。
看来,这种松针包子也不是那家小店独有的啊。
一旁迟笑已经干完了小半笼包子,放下碗筷,大大方方地对谢卿晟再次说了声“谢谢,好好吃。”
说完,小姑娘自己将碗筷洗干净收起来,跑回房间看《爱丽丝梦游仙境》去了。
于是这空阔的开放式厨房里,又只剩下迟遇和谢卿晟两人。
此时天早已大亮。透过厨房的窗户,能看见澄澈到近乎透明的蓝天,以及绵软温柔的云朵。
迟遇盯着天空看了几秒,搁下筷子,也尽量大方地对谢卿晟说了声“谢谢”。
谢卿晟平静地回了一句:“别客气。都说了是顺便买的。”
迟遇咬了下嘴唇,声音不自觉地放低了些:“我是说,早上帮我冲糖水的事……”
谢卿晟应了声“没事”。
但他的声音里,依然带着些无法忽视的不悦感。
迟遇犹豫片刻,还是把心里想了许久的话说了出来:“还有……对不起。”
谢卿晟像是有些惊诧:“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迟遇的手下意识挪到桌面下,揪住了T恤的下摆:
“协议里规定了我应该注意身体健康的。”
“你昨天也说了不要沉迷……”
“结果……我还是一时没忍住……”
迟遇并不是一个会轻易服软的人。
但今天这件事,他真心觉得,是自己有错在先。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越来越轻:“我……我这个,不算是违约吧?”
迟遇的脑袋不自觉地垂了下去。
阳光,夏日姣好的阳光,正好落在他的后颈上。
白皙的,光洁的后颈,在晨光下是那么的干净纤细。
往上是短短的、毛茸茸的柔顺头发。
往下,是过于瘦削、骨节分明的背脊。
谢卿晟好半天没能说出话来。
半响之后,谢卿晟终于重新开口了:“违约,倒还不算。”
“但你确实应该有一些‘随时都需要扮演好角色’的自觉。”
“你要是病病歪歪的,将来只会让别人笑话我,说我连个小男友都养不好。”
他站起身,用不容任何商量的口味说道:
“你的一日三餐,交给专业的厨师来做。”
“这一点,不许再拒绝。”
谢卿晟虎着脸,严肃地告诉迟遇:要是他的结婚对象营养不良,那传出去可真是天大的笑话。
迟遇一句辩驳都找不出来。
就这样,迟遇被极其看重面子的谢卿晟“剥夺”了做饭权。
不得不说,专业厨师的手艺相当不错,做出来的菜意外地合乎兄妹俩的胃口。
特别是迟笑,天天都对厨师阿姨端出来的菜赞不绝口。
这么连续吃了一段日子,迟笑那原本尖尖的小脸终于长出了点肉,人看着也更精神了。
不但如此,这小家伙时刻保持着学霸风采,自己在小区边上发现了一个江大附中的老师开办的补习班,兴冲冲地报了名。
补习班上的同学,大半都是和迟笑一样从其他小县城考进江大附中的,担心开学后跟不上所以才要报班。
不同于北水镇小学,这些孩子没有被父母告诫过“不要和那个迟笑打交道”,也没有目睹过老师是如何对迟笑阴阳怪气。在他们看来,迟笑就是一个成绩特别好、反应特别快、对谁都热情随和的小姑娘。
很快的,迟笑在这里交到了朋友,每天从补习班回家都是乐呵呵的,和迟遇有说不完的新鲜事。
有好几次,迟笑都眼睛亮亮地对迟遇感叹:好喜欢现在的生活啊!
看着迟笑每天那干劲满满的快乐模样,迟遇心中自然是欣慰的。
至于他自己……
他许久没有体验过这样的安宁了。
不再需要再去工厂里守着流水线,也不需要站在路边一张张地塞传单。
甚至连家里的杂事,谢卿晟也安排了家务助理来帮忙,不需要迟遇动手做什么。
如此一来,迟遇有了大把大把的空闲时间。
但他一点没闲着。
半个多月过去,之前从没摸过电脑的迟遇,已经能用正确的指法慢慢打字,能上网找到一些信息了。
他还花了大量的时间,阅读那些一直没机会看的必读书目,跟着里面附赠的视频音频练习口语。
至于那些散发着无尽吸引力的漫画和绘本……
迟遇努力控制着自己,一天只留出一两个小时的“娱乐时间”,再没有发生过“不知不觉看了一宿”的事。
就这样,时间一晃而过。
很快就到了大学陆续发出录取通知书的日子了。
这天中午,迟遇找到江大的招生网,从里面查到了自己的录取信息。
这个结果完全是迟遇意料之中的。
但无论如何,看到那条信息时,迟遇心中还是止不住地波澜起伏。
他将鼠标挪到那一行小字上面,轻声念叨着:
“妈妈,我考上大学了……”
“到了9月,我就是大学生了……”
当然不会有人回应他的话。
就连迟笑也在补习班没有回来。
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人来和他分享他的心情。
迟遇用手背抹掉了眼角那一点点湿润。
他脑子里也有些乱哄哄的。
一会儿是“笑笑不知道会有多高兴”,一会儿是“妈妈一定会很自豪”,一会儿是“等下得报告给谢卿晟”。
迟遇晃了晃脑袋,努力想让自己清醒一点。
恰在这时,门铃响了。
门外站着的竟然是谢卿晟。
自从那次低血糖事件之后,谢卿晟明明就住在他们旁边,却没有在白天再来过。
他偶尔会晚上过来,但连玄关都不进,只让迟遇和他一起下楼散散步。
所以迟遇现在看到这人,多少有些惊讶,心道难道今天要改成白天散步?
但更让迟遇惊讶的,是谢卿晟接下来说的话——
“恭喜。”
“到了9月,你就是真正的大学生了。”
迟遇后退一步,眼睛倏然睁大,嘴巴微微张了张。
他完全没想到,第一份祝福,会来自于这位“合作伙伴”。
而且自己还没跟他说呢,他是怎么知道的?
过了好一会儿,迟遇才慢慢应了声:“谢谢哦。”
话音刚落,谢卿晟的手已经按到了迟遇肩膀:
“很棒。”
“很好的大学,很好的专业。”
“很不容易了。”
迟遇的心中,原本是一团混沌的喜悦。
但不知为何,听到这句“很不容易了”,他才惊觉——
这喜悦里面其实掺杂了许多别的东西。
夹杂着心酸,夹杂着委屈,夹杂着一些自己形容不出来的东西。
这短短一瞬间,这些迟遇刻意忽视掉、刻意不让自己去体会的情绪,都在拼命往上冒。
迟遇咬住嘴唇,准备再礼貌地说一声“谢谢”。
可话未出口,鼻子先一阵酸,眼眶也迅速地湿了。
自己这是……要哭了?
在谢卿晟面前,要哭了?
这怎么行。
怎么能让“合作伙伴”看到这么软弱丢脸的一面。
迟遇慌张地扭过头去,硬生生地憋住泪水,搪塞般地应了一声:“嗯,还好吧。”
谢卿晟盯着他几秒,轻声道:“我还有点事,过会儿来找你。”
迟遇哪里还顾得上多问什么,只忙不迭地点头:“好的,好的。”
说罢,迟遇匆匆关上门,逃一般地跑进了洗手间。
他站在镜子前,泪水唰啦啦地往下落。
不容易……
那每一个酷暑,每一个寒冬,每一次在打工间隙偷偷打开的课本,每一个就着馒头咽下去的单词,每一道站在书店角落悄悄记下来的习题……
都写着不容易。
但从来没有人对自己说过:你不容易。
迟遇不出声地落着泪,看向了镜中哭得视线模糊的自己。
他的耳边,回响着男人方才宽厚温和的声音——
“很棒”“很不容易”
他嘴唇微微颤抖着,无声地对自己说出几个字:
“迟遇,很棒了。”
门外,谢卿晟摘下墨镜,揉了揉眉心。
他知道,迟遇现在一定躲进了卫生间,在没人看到的地方偷偷的哭。
一想到那个场景,谢卿晟就觉得心痛。
可他也知道,如果自己贸然闯进去,不管是强硬地抱住他还是温柔地护住他,迟遇都只会惊惧地竖起浑身的刺,绝不会在自己面前示弱。
即使这段时间里,他已经尽量不来打扰迟遇,尽量给这小刺猬留出足够的时间空间,但这个状态,离“迟遇能信任自己”,还差得很远。
这只小刺猬……
哪里会轻易地露出他软软的肚皮呢。
但不管怎样,至少这一次,迟遇可以顺顺利利地进入大学了。
上一世,迟遇根本没有去填志愿。
他打了一年工,凑够了手术费。
然而,那样高强度的连续工作,迟遇根本不可能挤出时间复习,身体状态也每况愈下。
第二年的高考,迟遇名落孙山,分数只够去学费昂贵的民办学校。
迟遇自然是出不起也舍不得这笔钱的。
他索性去读了个IT职业培训学校,靠着专业技能开始磕磕碰碰的挣钱。
在他终于小有积蓄、还给迟笑攒出了充裕的学费生活费之后,他去拿了个自考的文凭。
但是,他始终没有真正地感受过大学的氛围。
这件事,是迟遇为数不多的会说出口的遗憾事之一。
那个秋天,谢卿晟牵着迟遇的手,在自己的母校里走了一圈,看着墙上的爬山虎红得夺目,看着路边的银杏金黄灿烂。
走到那静谧的荷塘边时,谢卿晟将迟遇搂在怀里,低声道:
“学校现在有单独的美术学院了,里面有的专业……或许你会有兴趣?”
谢卿晟能感受到,怀中的爱人轻轻颤抖了一下。
过了许久,他听见迟遇说:“我……我试一下吧。明年。”
那是他们结婚第三年的秋天。
迟遇终究还是没能在大学里读书。
谢卿晟靠在墙上,抬手捂住了眼眶。
他嘴唇微启,低声说了几个字:
“你一直都很棒。”
迟遇许久没有哭过了。
当他从洗手间出来时,心里像是被一场骤雨洗刷过一般,空阔了许多。
不过,他一想到自己刚刚在谢卿晟面前的表现,又多少有些尴尬。
好在谢卿晟压根没有多问一个字,只是平静地告诉他,明天就带他回北水镇去取录取通知书。
迟遇点点头。
在谢卿晟转身离开之际,迟遇不由自主地叫了声:“谢先生?”
谢卿晟回过头,却没有应声。
迟遇赶紧改口:“呃,卿晟……”
谢卿晟的声音温和而低沉:“怎么了?”
迟遇抿了下嘴唇:“我会好好读书的。”
尽管周围没有人,迟遇依然压低了声音:“我……我会好好履行协议。”
不会让你因为“结婚对象连主课都要挂科”这种事而蒙羞。
半响后,谢卿晟嘴角浮起一点模糊的笑:“好。”
“好好学习,再接再厉。”
8月将尽,迟遇和迟笑的暑假都到了尾声。
这天下午,江大附中开了个“家长会”,讲了一堆家长须知,还列出了长长的住校生必备物品清单。
迟遇从家长会回来后,在清单上一个一个地打着勾。
打着打着,他开始犯难了:
这个……【适合发育期的少女内衣】……?
这个要去哪里买?还有怎么衡量是不是适合发育期?
迟遇愁得开始挠头。
不仅仅是内衣的问题。
这个清单,还有家长会上讲的那些须知,都提醒了迟遇:
应该对迟笑进行生理知识教育了。
然而,在闭塞的北水镇中学,迟遇从来都没有接受过系统的生理教育,对于女性的知识更是只知道一鳞半爪。
自己要怎么才能恶补一下?
……去新华书店买书可以吗?或者去网络上的论坛求助?
正在抓耳挠腮之际,门铃响了。
是谢卿晟来找迟遇散步。
迟遇去开门的时候,还没来得及调整好脸上的表情。
于是门外的谢卿晟疑惑道:“你怎么了?怎么跟个小苦瓜一样?”
正窝在沙发看动画的迟笑探个脑袋出来,大声道:“哥哥在发愁要怎么给我买内衣呢!”
迟笑说得坦然无比,倒是迟遇脸上一红,连声道:“我没有发愁——我能处理好的。”
谢卿晟当下没再问什么,只说:“走吧,去散步。”
此时已是黄昏,光线柔和热气将散,确实是最适合散步的时候。
小区里的绿化极好,路边全是颇有年头的高大梧桐。梧桐树繁密的枝叶交错在一起,织就出一条揉着夕阳碎光的拱廊。
两人走出去一小段路之后,谢卿晟曲起指关节,在梧桐树干上轻敲两下。
闷闷两声响。
迟遇先是一愣,随后反应过来:这是谢卿晟要说“协议以外的话”了。
谢卿晟道:“给迟笑准备生活用品的事,你打算怎么处理?”
迟遇:“……我还没想好。但我总会想到办法的。”
谢卿晟:“我有一位表姐。她性格很好,开朗和善,也很擅长和小孩子相处。”
迟遇听得一头雾水。
谢卿晟慢慢道:“说起来,迟笑这个年龄,最好还是有一位年长的同性给她讲解一些常识。”
迟遇的眼睛骤然就亮了。
谢卿晟装作没看到迟遇这眼睛发亮的模样,继续不疾不徐地撒播鱼饵:
“她最近正好在江城。”
“如果她能陪着迟笑一起买东西,再和迟笑聊聊天,讲一些必备的知识……对迟笑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
谢卿晟非常清楚,在迟遇这里,如果是“对迟遇自己有好处的事”,小刺猬会犹豫再三充满怀疑。
在内心深处,迟遇认为自己并不值得别人对他好,所以要是有人突然释放善意,一定是别有目的。
但是,如果是“对迟笑有好处的事”,迟遇就会自动收起周身的刺,甚至会变成特别容易上钩的小鱼。
果不其然。
迟遇点点头:“是啊,是啊。我很想好好和笑笑谈谈,但我自己都搞不清楚……”
谢卿晟道:“如果有需要,我可以找表姐来帮忙。”
迟遇心里期待得不行,又不好意思直接说“需要”,只能不安地试探着:“这……合适吗?”
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谢卿晟眼中,已然是一副张着嘴着急要咬饵的小傻鱼模样。
谢卿晟:“合适的。又不是白帮忙。”
“你得答应我一个要求。”
迟遇呼吸一滞,小声道:“什么要求?”
还有什么要求是那份协议所不能涵盖的?
谢卿晟:“你再画出什么小故事,一定要给我看。”
迟遇:“……啊?”
这算是什么要求?
谢卿晟:“你忘了?我说过,我很喜欢你的画。”
“可你又死活不愿意让我看……”
“我只能用这种方式,‘交换’一下了。”
迟遇骤然想起,之前谢卿晟夸奖自己那些涂鸦时所说过的画。
黯淡光线里,迟遇的脸慢慢烫了起来。
他有些不自在地挠着脑袋,说话也变得不利索了:“啊,那个,我,我最近也没有画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