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遇努力吸了吸鼻子,发现谢卿晟那价值不菲的衬衫已经被自己浸湿了一块。
他使劲仰起头,眼角通红却又信誓旦旦地说着:“我不哭了。”
再哭,你的衬衫就该毁了。
谢卿晟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带着些许无奈地轻轻刮了下他泛红的鼻尖:“没事,想哭就哭好了。”
迟遇用力摇了摇头:“不哭了。”
谢卿晟叹口气:“那……我们回去再哭?”
迟遇挂着眼泪,嘴角一撇笑了出来:“……什么嘛,我是水龙头吗?拧一下就能哭?”
谢卿晟眼角弯了弯,嘴唇又轻轻地碰了碰迟遇的头发。
不知道是因为外面的天气太冷,还是因为谢卿晟的嘴唇太热,迟遇的身体轻微地颤栗了两下。
虽说迟遇认为自己不是水龙头,可当他坐到沙发上,看着外面不知何时开始纷飞的雪花,一点一点艰难地说着自己的过去时,眼泪还是无法控制地蜿蜒而下。
他说得很混乱,完全没有了日常小组讨论时的那般井井有条逻辑清晰。
他说起他父亲甩手离开,只因为“这样的生活不是他想要”的那一天。
他说起他装作睡着了,其实偷偷看着母亲在灯下一笔一笔算着生活费,心里想着要如何才能帮忙的那些夜晚。
他说起母亲带着妹妹来接他,虽然日子过得紧紧巴巴,但依然能开怀大笑的那些日子。
还有,那个耀武扬威的雷主任,在那天是如何威胁着要闯进家门,他是如何抱着被吓得大哭的迟笑不住发抖。
他说了许多许多。
多得连脑子都跟不上,多得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这些事,我竟然还记得这么清楚。
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
他只知道,在他词不达意颠三倒四地呓语着时,谢卿晟一直在他身边,紧紧的,一刻都不曾松手的,护着他。
终于,落地窗外的天已经全黑了。
隐隐有雪落下的簌簌声。
迟遇觉得累极了。
比在工厂连续守一周的流水线还要累,比熬了三天赶动画还要累。
他累得连脑子都不转了,累得连张嘴都费力。
但明明这么累,他心里却有一块小小的地方,在放肆地欢笑着,在畅快地呼吸着。
那些积压在心间,曾经压得他喘不过气,压得他只能终日竖起尖刺保护自己的沉疴淤泥,被一点点地卸去。
这是许久以来,他根本不敢去做的一件事。
但他做到了。
因为,身边这个人,一直陪着他,一直在用行动告诉他:我会……保护你。
在我这里,你很安全。
迟遇的下巴压在谢卿晟的肩窝,脸上泪痕斑驳,眼神是已经空茫了。
直到谢卿晟的手在他的背上摩挲两下:
“饿了吧?”
“来吃点东西。”
说完,谢卿晟起身去了厨房。
不到一分钟,这人便回来了,端着不知何时熬好的粥。
大米粥的味道清淡而醇厚,温暖而熨帖。
迟遇吞了两口粥,眼眶又湿润了。
谢卿晟用指腹轻轻碰了碰迟遇的眼角,心疼道:“怎么这小水龙头还关不上了呢。”
迟遇眼里噙着泪,嘴角再次撇了撇。
他放下勺子,辩解般嘟哝着:“没有……没有在哭……”
“我只是……唔,不是说好,晚上涮火锅来着?”
谢卿晟眉毛微微一挑,随即笑着搂了下迟遇的肩:“噢,我给忘了。”
“明天。明天周五,我们一起去接笑笑,然后回家涮火锅,好不好?”
迟遇眼里的泪又在往下落。
他重重点下头,哑着嗓子道:“好。”
不能比这更好了。
夜深了。
迟遇缩在沙发上——或者说,缩在谢卿晟的怀里。
他将身体蜷成了一团,宛如一只盘成球状、收起了全部尖刺的小刺猬。
他知道,现在已经很晚了。
他知道,应该让谢卿晟回去了。
可他不愿意。
他一面不愿意,一面又为自己的“不愿意”而羞耻。
他想让谢卿晟留下来,想留住这份暖意。
可他不知道要怎么开口才好。
这纠结之中,他搁在谢卿晟肩上的手,不自觉地抓紧了几分。
这时,他听见谢卿晟轻咳了一声。
这人温润的声音,在他耳边低低响起:“我不走。”
“我留下来陪你,可以吗?”
迟遇在心底大大松了口气。
他咕哝了一句:“可以。”
说完这两个字,他便困得再也睁不开眼,困得头垂在谢卿晟的肩窝,怎么都抬不起来。
他模模糊糊察觉到,谢卿晟将自己抱了起来,放到了床上。
他隐隐约约感觉到,自己像个黏人的孩子一般,拽着谢卿晟的手不愿意松开。
他……他甚至仗着自己睡迷糊了,在半梦半醒间,将坐在身边的谢卿晟一把拉倒——
再把对方当做个手感极佳的人形抱枕,整个人抱了上去。
他好像还说了两个字,“陪我”。
在那之后的事,迟遇就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
他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已是阳光满室。
是雪夜之后难得的晴朗天气。
迟遇侧躺着,怔怔地看着睡在旁边的谢卿晟。
……自己昨天真的没羞没臊的,拉着这人陪、陪着自己睡了一晚?
这……这……
想着想着,迟遇的脸染上了一抹又一抹的红。
自己昨晚真的是太不正常了。
是因为哭太久了哭得脑子脱水了?
迟遇在心里使劲地给自己找着借口。
他一面胡思乱想着,一面忍不住的,不错眼地盯着谢卿晟的面庞。
这人的脸……真的很好看。
眉骨突出,眼窝深邃,眼睫毛格外浓密。
这双眼睛,看着其他人的时候,明明是不带温度的冷厉。
但看着自己的时候……
却带着让自己耳朵都要烧起来般的热度。
迟遇抿了下嘴唇,视线又扫过谢卿晟挺直的鼻梁,落到那色泽略淡的嘴唇上。
谢卿晟的嘴唇偏薄,似乎很适合勾勒出各种冷淡凉薄的形状。
就在昨日,这人的嘴唇,还带着温度的落在了自己发间。
迟遇再次抿了抿唇,手指像是不受控般地自行动了起来。
脑子还没能做出反应,他的指尖已落到了那形状姣好的浅色嘴唇上。
这一瞬间,迟遇看见,谢卿晟的眼睫毛闪动了两下。
迟遇心脏一缩,哗一下就要把手往回缩。
然而还是晚了一步。
昨晚还温尔文雅的谢卿晟,一个翻身,一手箍住迟遇的两只手腕,一手撑在迟遇身侧。
他正正压在迟遇上方,俯看着身下之人。
迟遇的脸涨得通红,心跳到快要蹦出来一般,嘴里慌乱地发出些没有意义的音节。
谢卿晟那稍显狭长的眼睛半眯了一下,眼眸竟是比往日更为幽暗。
他的脸错开些许角度,缓缓朝着迟遇的脸颊压了下来——
迟遇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一条案板上的鱼。
他身体僵直,眼睛下意识紧闭着,牙齿甚至开始上下打架。
脑子里则是一锅粥一般不停地冒着泡。
这些泡泡,通通都在咕噜咕噜地发出一个统一的声音:谢卿晟,是不是要亲我?
可、可是……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可是”什么。
而谢卿晟的气息越来越近了。
迟遇的手指紧紧攥在了一起,身体不自觉地想要缩成一团————
直到他的眼角,落下了一点温柔的触感。
谢卿晟的嘴唇,只在他的眼旁点了一下。
犹如羽毛轻轻扫过。
接着,这人略显喑哑的声音,在迟遇耳边沉沉响起:“趁别人睡着了摸来摸去的……也算是趁人之危?”
迟遇的眼睛骤然睁开,脸上的红一路蔓延到脖子根。
他急急切切地想要否认,想要说自己没有“摸来摸去”,可又觉得这不是明显抵赖吗?
这么明目张胆的谎言,他说不出口。
于是,这小傻鱼只能僵硬地躺在床上,嘴巴一开一合,脸涨红得像要哭出来一般,却什么话都说不出声。
这当口,身为“被摸了”的受害人,谢卿晟已经松开钳住迟遇的手,自己翻身起床,背对着迟遇道:“我回去洗个澡,等下一起吃早饭。”
谢卿晟的语气很自然,很轻松,仿佛刚才的旖旎与暧昧都只是一场幻觉。
迟遇赶紧“哦”了一声,缩在被子里看着谢卿晟匆匆拉开门离开了。
……咦?
是错觉吗?
谢卿晟的步伐向来是姿态大方,带着天然的从容与沉稳。
但今天,怎么好像……姿势有点怪异?
迟遇迷惑地望着谢卿晟的背影,突然心头一跳——
啊,是那个原因吗?
……这个时间,这个姿势,这急切离开的模样,应该只能是那个原因了吧……
想到这里,迟遇脸上好不容易褪下去的酡红,又更加迅猛地卷土重来。
他赖在被窝里,扯过被子蒙住头,怔怔地想着昨天没工夫思考的另一件事:
动画交上去了,期末考试也考完了……
是不是该回答谢卿晟那个问题了?
那个拖到现在,自己都没敢去正视的问题?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迟遇又变得很忙。
一边是帮着老师统计和通知期末成绩,一边是再次配合调查人员做笔录。
所以,他又“名正言顺”的可以拖一拖,拖着不回答了。
一直拖到了放寒假。
这段时间,他没有再见过雷四海。
听说,由于“严重违反校规”,这人和徐成嘉都已经被退学了。
这黯然退场的两个人,倒是给江大留下了一则谈资:
“听说了吗?01级曾经有两个人,嫉妒他们的同乡比他们优秀,居然想出了‘利用流浪猫搞破坏’这样的损招。好在后来水落石出,两个人都被退学了。”
“啧啧,可怜了那只猫猫。”
“还好还好。后来出现了个新社团,就是专门救治学校里的流浪猫的。那只当事猫也住进了新猫窝,不会再被人顺走了。”
“真的?有点意思,这个社团在哪里啊?我也想去看看。”
就这样,再也没有人提起过雷四海他们的名字。
反倒是那只大胖橘,因为“受了委屈”“人坏猫好”,在好长一段时间里,收到了更多更多的猫粮。
不管迟遇心里有多么的忐忑,有多么的七上八下,寒假还是开始了。
这年的春节特别早,寒假才开始没几天,就要准备着置备年货了。
这天上午,迟遇带着迟笑,和谢卿晟一起,在装饰得红红火火、音乐锣鼓喧天的超市里逛来逛去。
其实家里什么都不缺。
但“春节前一定得买点东西”,是已经刻进了DNA的习俗。
迟遇和谢卿晟走在一起,迟笑在前面蹦蹦跶跶的,来来回回地比较着各种奶糖、果冻、小饼干……
迟遇看着小推车里渐渐高起来的糖果小山,犹豫片刻,问谢卿晟道:“你有喜欢的零食吗?”
这话是对谢卿晟说的。
但说话的时候,迟遇的眼睛根本不敢看谢卿晟。
自从那天拽着人陪自己躺了一晚,早上“摸来摸去”又被抓了个现行之后,他就下意识地躲着谢卿晟的视线。
就连吃饭的时候,他也只敢看眼前的菜,不敢看对面的人。
他的心底……
又慌,又怕。
除了这慌和怕之外,还有些其他的、他说不出来的东西。
谢卿晟微微侧了下头,道:“喜欢的零食啊……”
“小鱼饼干?”
迟遇并未听出任何特别的,只觉得原来谢卿晟的口味还挺独特的。
小鱼饼干,这不是迟笑这个年纪才会喜欢的东西?
他点点头,仍然不敢对上谢卿晟的眼睛:“那好,等下给你选一点小鱼饼干。”
谢卿晟沉吟几秒,道:“迟遇,有件事……”
迟遇:“唔?”
谢卿晟:“这个春节,我们要去看望曾祖父。”
“他老人家长居国外,我们还要顺便处理下那边的一些产业……”
“所以我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不在江城。”
迟遇“啊”了一声,猛地抬头望着谢卿晟:“很长一段时间?”
谢卿晟的眼里带着些无奈与歉意:“可能一个月左右?”
“我回来的时候,你们估计都开学了。”
迟遇又“啊”了一声,双手不由自主地攥紧了小推车的扶手。
他垂下头,在喜庆气氛十足的喧嚣里静默了片刻,再慢慢抬起头,对谢卿晟道:“那……等你回来的时候……”
谢卿晟:“回来的时候……?”
迟遇重重咬了下自己的嘴唇:“等你回来的时候……”
等你回来的时候,我是不是就应该告诉你答案了?
在心里挣扎许久,他终于还是别开视线,小声道:“等你回来的时候,差不多正好是笑笑的生日了?”
“那个……到时候一起给她过生日?她应该会很开心的。”
迟遇说着说着,眼帘又垂了下来,纤长浓密的睫毛像小扇子一般掩饰着他眼中的不安。
谢卿晟唇角扬起一个温柔的弧度:“好。”
迟遇:“……嗯。”
谢卿晟看着迟遇那因为过度用力而稍稍有些发颤的手指,轻叹一声,伸手覆盖住他的手背,柔声道:“我不着急的。”
迟遇:“……诶?”
谢卿晟:“我不急,所以你也别着急。”
谢卿晟并没有说“为什么着急”。
但迟遇听懂了。
他知道,自己那点伪装、借口、推脱,都被眼前这人看得清清楚楚。
带着点儿“被拆穿了”的心虚,迟遇小声地说了一句:“嗯,不急。”
谢卿晟第二天就离开了。
迟遇不需要在吃饭的时候躲躲闪闪,也不需要再纠结“我什么时候回答他”“我怎么回答他”。
他以为自己心里会轻松一些。
他的确轻松了一点点。
但他没想到的是,在片刻的轻松之余,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表述的失落。
他尽量不让这种失落打扰到他的正常生活。
他带着迟笑逛庙会,买鲜花,贴春联,包饺子……
闲下来的时候,他开始学着用新买的绘图板画画,再把画出来的定稿一页一页打印出来。
每一天都很充实。
一直到除夕夜那天。
迟笑本来闹着要和哥哥一起守岁,然而还不到11点,电视里还在放着小品呢,她就困得站都站不住,只能回房间自己睡了。
迟遇便对着一茶几的花生瓜子奶糖,独自坐在了电视前。
他眼睛盯着电视屏幕,眼角却无数次扫过搁在一旁的手机。
11点过5分,谢卿晟的电话照例准时响起。
迟遇深吸一口气,接起电话,同往常一样聊些琐碎的家常——
饺子是什么馅儿的,家里的水仙长得真好,春晚的小品还不如周鹏的单口相声有意思……
不知不觉到了12点。
钟声敲响的那一刻,窗外无数烟花飞上天空,爆竹声响成一片,天幕里绚烂明亮,是最热闹,最让人充满希望的辞旧迎新夜。
那烟花是如此的光华夺目,绚丽得迟遇都怔愣了几秒。
就在他对着那一片灿烂忘记了说话时,谢卿晟的声音沉沉落在耳边:
“迟遇,新年快乐。”
“我很想……和你一起看烟花。”
迟遇的耳朵都烧了起来。
他愣愣地应了一声“新年快乐”。
又过了许久,外面的爆竹声都弱了些,他才嗫嚅道:“我也……”
“想和你……一起……看烟花。”
说完这句话,他耳朵上的那抹红摧枯拉朽地延伸开,烧得他满面通红,烫得他再也握不住电话。
他连“再见”都忘了说,急忙挂了电话。
电话是挂断了,可他的心跳并没有变慢,脑海里的思绪也越来越杂。
他抱住谢卿晟“借”给自己的玩偶鲸鱼,头朝下地栽倒了在沙发上。
一个月过去。
迟笑的生日到了。
两天前,谢卿晟就和迟遇说好了,会在这天直接飞回江城,给迟笑过完生日后再去海城。
到时候,满满当当一屋子人,大家一起开开心心切蛋糕。
然而……
坐在客厅里的迟遇,看了眼手机,又看了眼墙上的挂钟,脸上忽红忽白的,神情颇有些尴尬。
他的视线始终无法安定下来,最终飘向了窗外。
屋外还是暮冬天气,但天出奇的蓝,阳光格外的好。
远处的江大钟楼旁,休憩了一整个冬天的树木,在零零星星地抽出新绿。
是春天的绿。
这会是怎样的一个春天?
迟遇的心沉沉跳动着,神思也渐渐恍惚。
终于,门铃响了。
迟遇从沙发上跳了起来。
他尽量控制着脸上的表情,在脑海里演习着见面时要说的话,一路小跑地到玄关开了门。
门外的人自然是一月未见的谢卿晟。
迟遇还来不及看清对方的脸,更来不及把自己准备好的“寒暄语”说出口,这人已自然而然地伸出手臂,将他整个揽入了怀里——
“我回来了。”
迟遇只觉得脑子里“嗡”的响了一下。
什么礼貌客套,嘘长问短,全都被丢到了深不见底的海沟里。
他只能将头埋在对方胸膛,闷闷应了声:“你、你回来啦。”
谢卿晟走进客厅,四下看了看,奇道:“笑笑呢?”
迟遇接过谢卿晟的礼物,一连串地解释起来——
之前说好了在家和两位哥哥还有其他同学一起吃蛋糕结果昨晚这孩子突然变卦说自己满12岁了不是小孩子了要和同学出去过生日坚决不肯待在家里还坚决不让哥哥陪……
迟遇不停歇地说完,最后终于停下来换了口气,摇着头道:“这孩子,真是长大了。”
谢卿晟听到这里,不禁有些想笑。
上一世,二十多岁的迟笑,也是用这样的借口,将迟遇生生留在了自己身边。
这一次,这个“陷阱”足足提早了十年啊。
他忍住笑意,装作不经意地问道:“那,这一整天,家里就你和我了?”
其实两人早就单独相处过许多次了。
但谢卿晟这么一说出来,迟遇又觉得脑子在嗡嗡响。
他赶紧给谢卿晟倒了杯水,同时自己也咕噜咕噜喝了一大口,这才勉强在脑子理出些条理:
“既然生日会取消了,要不你先回去休息?”
“飞这么久也很累了吧。”
谢卿晟道:“不累。”
“飞机上有床有浴室,休息得很好。”
迟遇顿了顿,想象不出来飞机上的床和浴室是什么样的。
但他这才意识到,方才将头埋在谢卿晟怀里时,鼻端传来的依然是那种干净的、清洁的、让人安心的香气,全然没有长途旅行后的困乏憋闷气息。
他点点头,又道:“那你总该饿了?我给你下面吧——正好,早上我给笑笑煮了生日面,还有剩下的高汤……”
谢卿晟道:“我来吧。我来煮,我们一起吃一点。”
迟遇慌忙摇头:“不行不行,哪能让长途旅行回来的人自己做饭。我来——你是不是担心我放辣椒?放心,我会给你做成不辣的……”
谢卿晟按住了他的手:“我来。”
见迟遇还要顽抗,谢卿晟故意面色一沉:“你做的好吃还是我做的好吃?”
迟遇顿时没了气势,老实道:“你做的好吃。”
于是,最终还是刚刚绕着地球飞了半圈的谢卿晟,挽起袖子站到了厨房里。
不得不说,谢卿晟煮出来的面条真的特别好吃,特别的合迟遇的胃口。
原本迟遇还想客气一下,说“你辛苦了你多吃点,我就尝一点点”,结果没一会儿功夫,就将一大碗面吃得干干净净。
这一碗暖呼呼的面下肚,迟遇的身体都放松了些,方才那点拘束和不安都被像是被面里的热气给熨平了。
他开始和谢卿晟细细碎碎地说起家常,说起那些曾经在电话里提过的些微小事。
不知不觉间,已是黄昏。
一个月的新鲜事,就这么说得差不多了。
迟遇不知道还能再说些什么,干脆牵起谢卿晟,带着他蹲到新买的植物培栽前,跟他说着这水仙有多好养活,这山茶花有多艳丽。
待叨叨完这些花花草草,他又想起一件事,起身跑进厨房,捧出来一个透明的大罐子。
他将罐子放到茶几上,带着点儿兴奋道:
“这个是我和笑笑逛早市的时候找到的!古法烘培的小鱼饼干!”
“你不是喜欢小鱼饼干吗?我买了好多——”
看着瓶子里那一只只并不算精致的“小鱼”,谢卿晟眉毛挑了一下,笑道:“很可爱。”
见谢卿晟并没有着急要伸手去拿饼干的意思,迟遇不禁有些疑惑:“嗯?你不想尝尝吗?我尝过,酥酥脆脆,很香的!”
谢卿晟便听话地夹起一只小鱼放进了嘴里。
迟遇盯着他的脸仔细看着,更疑惑了:“我以为你很喜欢小鱼饼干呢。”
结果你的表情很平淡呀,完全不像是“吃到了很喜欢的东西”。
谢卿晟叹口气:“我并不是喜欢饼干啊。”
迟遇:“那你是喜欢什么?不喜欢饼干,难道是喜欢小——”
话说到这里,迟遇才猛地醒悟过来,谢卿晟一直以来到底在说什么。
一瞬间,他变成了一只被捞出池水的鱼,只知道傻傻地张着嘴,说不出一个有意义的字。
谢卿晟再次叹口气,轻轻牵过迟遇的手:
“小鱼。”
“是的,我喜欢小鱼。”
这人将自己的手指和迟遇的叠在一起,眼睛一直望进迟遇双眸的最深处:“迟遇,是我不对。”
“我上次说得太含糊。”
“我现在修正一下——”
“我喜欢你,不是单纯以朋友的身份,也不是什么‘善良的老师’。”
“我不奢求你立刻就能接受这份‘喜欢’。”
“我只是希望……你能明白,我会一直,一直陪在你身边,以你喜欢的方式。”
迟遇的耳朵里,全是血液在血管里奔腾流淌、心脏在胸腔剧烈跳动的声音。
他喉咙动了动,想要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半响之后,他将手从谢卿晟的掌心抽了回来,一言不发地站起身,转身跑进了自己的房间。
在他身后,谢卿晟的的呼吸一乱:
难道……我还是吓着他了?!
几分钟后,迟遇回来了。
他手里抱着一沓打印出来的纸。
他将这摞纸放在茶几上,低头道:“你说过……我再画了什么故事,画好之后一定要给你看。”
“这就是我最近画的故事。“
“你,你要看吗……”
谢卿晟拿起了第一页纸。
只第一眼,他的呼吸就微微一滞:
上一世,迟遇曾经画过一本小漫画。
漫画的名字是“小鱼历险记”。
在幽深的海底,有一只小鱼。
小鱼会吹出巨大的泡泡,结果因为泡泡太大——竟然带着小鱼不断往上飘啊飘,差点变成小飞鱼。
小鱼会用贝壳给自己盖房子,但盖好之后却不敢住进去——因为,小鱼担心住进去以后就会变成珍珠鱼。
乍一看去,这是一本童趣十足的小漫画。
但那暗沉沉的海底,那孤独徘徊的小鱼,那总是不能圆满的结局,让画面始终带着挥之不去的落寞与孤寂。
这一次,迟遇画出来的依然是那只小傻鱼。
但迟遇所画的故事……
和上一世的有了非常大的不同。
这次的小鱼,住在一个梦幻般的岛屿旁边。
小鱼有一个好朋友,是一只橙色的、看上去凶巴巴的小螃蟹。
小鱼住在果冻蓝的海水里,小螃蟹住在浅金色的沙滩上。
小鱼没办法到岸上去看小螃蟹,小螃蟹就会跳进水里,大爪子不停游啊游,直到找到小鱼。
小鱼想要玩儿泡泡的时候,小螃蟹就会吐出一大堆的泡泡,再和小鱼一起把泡泡们戳破;
小鱼想要盖房子的时候,小螃蟹就挥舞着爪子,剪断海草砍下礁石,为小鱼搭一座蘑菇一般的小房子……
谢卿晟看着这一格格的小漫画,许久都没有说话。
迟遇坐到他身旁,声音有些颤抖:“那个,嗯,这个故事里的小鱼……”
“他本来一个人,啊不是,一条鱼住在海里……”
“后来……他,他遇到了一只大螃蟹……”
“他……他……和大螃蟹在一起的时候,很快乐。”
“他……喜、喜欢……螃蟹……”
“就像,我,我——”
迟遇双手握成拳头,身体都不由自主地绷得又僵又硬,像是要去和谁打上一架般的紧张。
对他来说,尽管已经在心中数次练习过,这依然是一件非常、非常困难的事。
但他终于还是说出来了:
“就像,我喜欢你。”
简简单单几个字,用尽了他浑身的力气。
房间里变得分外安静。
滴——答。
是墙上的挂钟在走动。
一秒钟竟然如此的长。
长得迟遇心里又慌又乱,又恐惧又害怕。
他怕得想要闭上眼睛,不敢去看谢卿晟的脸。
却听见谢卿晟开口道:“为什么……”
迟遇的心跳得乱七八糟,完全不知道谢卿晟想问什么。
这人沉声问道:“为什么是螃蟹?”
这个完全超出迟遇预期的问题,倒是让他忘却了紧张。
他呆呆地望着谢卿晟,愣愣应道:
“因为……是橙色?”
“而且……好吃?”
谢卿晟的唇角向上扬起,扬出一个极好看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