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朵被折断的小花轻飘飘地化作了一团齑粉,消散在了春日的暖风中。
江顾刚收回神识, 卫风便从飞剑上跳了下来。
少年脸上挂着他熟悉的笑容,“师父,我回来啦!”
江顾看了他一眼,“走吧。”
这飞舟比之前林飞白的飞舟不知奢华上多少倍, 更不用提江顾习惯用的那些小飞舟, 但卫风却无暇欣赏,跟着江顾进了房间。
江顾转头看向黏在他身后的尾巴, 冷声道:“回你自己的房间。”
卫风摇了摇头, 沉默地走到了窗户边, 将自己蜷缩在了角落的小榻上。
江顾看出他心情有些低落, 却并不在意,从他杀了亓凤元开始,玄之衍于卫风而言就是个潜在的隐患,他难以理解这两个人之间如此优柔寡断,也有些失望到了这个地步都没有刀剑相向。
只有死了的隐患才最令人安心。
不过他并不打算插手卫风的私事, 坐在床上闭眼调息。
不知道过了多久, 一道热烘烘的气息出现在了他身边,一条漆黑的鬼纹悄悄卷住了他的袖子, 却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于是江顾没有搭理, 待灵力游走完一个周天睁开眼, 便看见了蜷缩成一团睡熟的卫风。
那张清俊白嫩的脸上带着泪痕,眉头皱得死紧,鬼纹在他颈间蠕动游走,让他看上去凭空多了几分邪气, 单边玉色的耳坠压在他的脸颊上, 里面的通音符已经化作了灰烬。
江顾将那玉坠拨开,瞥见了他掌心里躺着的另一只玉坠, 显然同他戴着的是一对。
他垂眸盯着看了片刻,灵力微动,一对玉坠便悄无声息地消散成了点点碎光,卫风圆润的耳垂只剩了个小小的耳洞。
大约是察觉到了灵力波动,卫风睫毛微颤,睁开了眼睛。
他下意识地摸向了耳坠,却摸了个空,心里也骤然一空,他望着江顾,委屈里夹带着些愤怒。
江顾看着紧贴在他颈间的红绳,心情舒畅了些,神情倨傲地对上卫风质问的目光,唇角勾起了个细微的弧度。
卫风的眼眶逐渐泛了红,看了他半晌后,转过身将脑袋埋进了被子里,只留给了他一个倔强的背影。
“……”江顾有些稀奇地挑了挑眉。
这小畜生竟然也会生闷气。
卫风睡睡醒醒,不知道过了多久,被飞舟落地的震动声吵醒,然后就看见了江顾出门的背影,一骨碌爬下床追了上去。
他脸上还带着锦被压出来的红印子,眼前一片朦胧,他抬手使劲揉了揉,而后就被面前恢弘华丽的宫殿闪到了眼睛。
模样极好的两个小童子站在门前,他们看上去不过五六岁,眉心一点朱砂痣,扎着双髻,看见江顾眼睛发亮,清脆的童声响起,“主人回来啦!”
然而他们只是站在原地喊,却没有动弹。
江顾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在路过的时候一人扔了颗圆滚滚的石头,两个小童兴高采烈地接过来抱进了怀里,卫风跟在江顾身后狐疑地看着他们,才发现这是两座看门的石头狮子幻化出来的小灵识,难怪得了两块石头小球便开心成这幅模样。
他好奇地伸手戳了戳小石狮子团成一簇的尾巴,竟然是软的,那小童子抱着球转过头来冲他露出了个甜甜的笑。
卫风眼睛顿时一亮,心都被他笑化了,从储物袋里掏了掏,掏出了颗最大的夜明珠递给他。
小童子接了过来,用脑袋蹭了蹭他的手指,另一边的小狮子急得团团转,用稚气的声音喊卫风,“我也要!我也要!”
卫风转身又给了她一颗夜明珠。
厚重的大门缓缓打开,卫风摸了摸小姑娘的发髻,拔腿追了上去。
院中环境古拙朴素,和从外面看截然不同,两侧栽着深绿色的樟树和青松,竟有种萧索的古寂,青石板铺就的路面积了层厚厚的落叶,像是经年没有人打扫,卫风跟在江顾身后,行过曲折的连廊,来到了后院。
说是后院,占地却极为广阔,几乎涵盖了大半个山头,奇花异草流瀑古木,恍若错入了哪个世外桃源。
一只皮毛黝黑的小豹子仰着头疑惑地看着江顾,甩了甩尾巴,声音却嚣张欠揍,“你谁?”
一条粗黑的大尾巴砸在了它的脑门上,紧接着一只体型硕大的黑豹从树上跳了下来,“主人回来了!”
话音刚落,从四面八方明处暗处涌出了数不清的毛茸茸的灵兽,争先恐后地朝着江顾奔来,却又自觉地停在离他三丈之外,兴奋又激动地望着他,一声声主人此起彼伏。
卫风看着这些皮滑毛亮或高大威猛或体型优美的灵兽,随便单拎哪个出来都是万里挑一的珍奇灵宠,无论哪个都漂亮得不像话。
他咽了咽唾沫,转头看向江顾。
江顾的神色依旧冷淡,从腰间拿下了两个灵宠袋解开,两头毛发雪白飘逸的猫型灵宠便从里面跳了出来,警惕地看着周围陌生的环境。
卫风震惊地看着那两只灵宠,他竟不知道江顾何时收了两只新的灵宠!
其中一只仰起头嗅了嗅空气,转头依恋地看向江顾,“主人,这便是你的园子吗?”
“嗯。”江顾冷淡应声:“以后你们便住在此处。”
“我喜欢这里。”另一只摇了摇自己的毛绒蓬松的尾巴,凑上去和园子里的其他灵宠打招呼。
大约是因为同一个主人的缘故,这些或凶残或温驯的灵兽相处起来还算和平。
那只黑豹拱了拱面前的小黑豹,“主人,这是我儿子九霄,已经两岁了。”
那只小黑豹半点都不怕生,翘着尾巴上前,围着江顾绕了一圈,就想往江顾身上爬,然后被大豹子咬住了后颈叼了回来。
有头麒麟模样的灵兽歪头看着卫风,耸了耸鼻子,“主人,这也是你新收的灵宠吗?”
卫风拧起了眉,虽然他之前很希望江顾收了自己当灵宠,但是亲眼看到江顾有这么多灵宠之后,忽然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他目光不善地盯着那头麒麟,冷声道:“我是你们主人的徒弟。”
“啧。”那麒麟不屑地撇了撇嘴。
满园子的灵兽瞬间叽叽喳喳讨论起来。
“哎呀,一股子低等的禽鸟味。”
“我闻着还有鱼腥味,主人最讨厌鱼和鸟了……”
“真丑,真丑。”
“修为也好低,我觉得他连我闺女都打不过。”
“是低等的禽鸟。”
“……我怎么闻着还有鬼气?”
“像某种邪物……我感觉很不舒服,有股不详的气息……”
“主人身上都被他熏上味道了,主人,快去沐浴……”
“主人,我不喜欢他,不要他住在这里。”
“我也不喜欢,讨厌的低等禽兽……”
卫风气得鬼纹都冒出了大半,一怒之下就想将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灵宠全都吞了。
“卫风。”江顾的声音里带了几分警告。
卫风红着眼睛瞪他,转身就从园子里跑了出去。
“他竟然敢瞪主人!我要吃了他!”
“不行不行,是主人的徒弟,跟我们不一样的。”
“怎么办,他好像哭了。”
“让主人哄一哄吧。”
“主人又不会哄,主人只会打架。”
“你们不要再说他了,禽鸟这种灵兽脑子不聪明的,爱钻牛角尖……”
“那我们去道歉吗?”
江顾微微蹙眉,吵嚷的园子里瞬间陷入了寂静,只有年纪最小的小黑豹在花丛间扑蝴蝶。
卫风不认识路,无头苍蝇一样随便钻进了间空房,站了一会儿之后抬手捏了面水镜,而后化出了自己的原形。
水镜中映出了硕大的鲛尾,银蓝色的鳞片一直覆盖到小腹间,耳后和侧颊处也有几块鳞片覆盖,那里藏着鲛人用来水下呼吸的腮,明明是人的手掌却带着鱼类半透明的蹼,黑色的指甲锋利尖长,背后是一人多高的鸢翅,但上面的羽毛既不顺滑也不柔软,反而坚硬无比,而他的额前长着对如树杈般干枯的羊角,漆黑黏腻的鬼纹从他脸上脖颈和白色的眼瞳中蠕动蔓延而出,他张开嘴,嘴边各自长着两颗形状不同的獠牙,其中一颗还断了大半,露出了猩红细长的舌头……
明明很威风,他敢肯定打起架来江顾养得那些灵宠没一个能打过自己,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开心不起来。
他闷头想了一会儿,找到了原因——因为江顾不喜欢。
江顾喜欢像赤雪一样优雅高贵又爱干净的灵宠,而他只会在泥地里打滚。
江顾还故意把他的耳坠给弄没了。
卫风气闷地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决定晚上趁江顾不注意把他那一园子灵宠全都吃了。
可惜没等他准备实施自己的计划,就被江顾从房间里拎了出去。
“变回去。”江顾看他的原形看得眼睛疼。
卫风身上的鬼纹张牙舞爪的冲着他,像是在恐吓,就是不肯变回人身,龇牙道:“这样好看。”
“……”江顾诡异地沉默了一瞬,“眼瞎别乱说。”
他还不知道卫风的白瞳早就能视物,这里的眼瞎只是单纯字面意义上的眼瞎,但卫风却会错了意。
卫风扑棱着翅膀就想将他裹进去,鬼纹也争先恐后地缠在了他身上,江顾没动,他就变本加厉,鲛尾死死卷住他的小腿,整条鸢鲛都黏在了他身上,委屈巴巴用脸颊层蹭他,“师父,我不丑的,那群灵兽就是嫉妒我,我——”
他离得江顾太近,猝不及防闻到了江顾身上的暗香,不受控制地垂眼盯在了他的唇上,干涩地动了动喉结,“我……”
在他亲上来之前,江顾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面上覆了层冷意,“我在清凉村昏迷那几日,你都做了些什么?”
卫风瞬间僵在了原地。
第94章 松绥幻境(二)
江顾从清凉村醒来之后, 便发现了护身法阵中的血迹与鳞片,还有些未能熔炼完的血肉,像是什么人强行突破法阵与他接触。
只看那些银蓝色的鳞片便也知道是谁,而且看那些血迹的深浅还不止一次。
不过江顾并未放在心上, 卫风这混账东西似乎对靠近他有什么执念, 能干出这种事情来也不奇怪,直到半个时辰前。
他在园中养了头魅兽, 它魅惑变身的法术于江顾没什么用, 他收服对方只是因为那身顺滑蓬松的银色毛发和一双姣好清澈的眼睛。
这头魅兽也知道江顾只喜欢自己的皮毛, 从来不主动往他跟前凑, 偶尔会化作漂亮的人形撸这满园子的灵兽,这回却破天荒地凑了上来。
它的人形雌雄莫辨,在离江顾三丈远的地方停了下来,银色的眼瞳泛着笑,“主人, 那个小家伙是您的道侣吗?”
“为什么这么问?”江顾蹙眉。
“您身上全是他的味道。”魅兽点了点自己的红唇, 笑得暧昧不清,“尤其是唇舌之间, 太浓了。”
江顾目光微冷, 他上次给卫风渡气, 早已刻意消除了卫风的气息,尽管他对此并不敏感,但总觉得不干净,按道理绝对不会再出现这种情况。
魅兽善察人心, 看江顾细微的神情便了然, 幽幽地叹了口气,柔声道:“那这个小家伙……有点不老实呢。”
江顾想起了清凉村睡着时做的那个黏腻的梦, 又想起护身法阵中的血迹与鳞片,轻易地便猜出了答案。
只是这答案里卫风太过胆大包天,以致于让他有种高估对方的荒唐感。
但此刻看着眼前神情僵硬的卫风,江顾便知道没猜错。
“你可真是让我刮目相看。”江顾脸上露出了个阴沉的笑。
卫风脊背瞬间一凉,往后退了半步化作了人形,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沉默地低下了头。
一副反正事情已经败露了要杀要剐随你便的赖皮模样。
江顾眼神发冷,“你连自己的欲望都掌控不了,这六欲道也不必再修,不如碎了道心重新来过。”
江顾丝毫没有将此事与情爱联系上,在他看来不过是欲念作祟,他亲自操控过卫风体内的鬼纹,知道这些吸收来的欲念对他影响有多重。
卫风瞬间领会了他的意思,不知道是虚惊还是遗憾,眼珠子咕噜转了两圈,抬起头来可怜巴巴地望着他,软下声音道:“师父,我好不容易才立起来的道心,渡劫到了炼气二层,若是碎了道心重来,不知还能不能成功,我……我之前只是鬼迷心窍,才对师父做了大不敬的事,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江顾显然不信他的鬼话,面上寒霜未消。
“师父。”卫风这回没蠢到对天道发誓,熟练地抱住了他的腰,将脑袋扎进了他怀里,“你要是生气,就打我一顿吧,将我扔进炼器大阵中也行,别不理我。”
江顾抓住他的后领子将人提到了半空,意味不明地上下打量了他一圈,嫌弃地丢到了地上,而后消失在了原地。
待他走后,卫风脸上可怜兮兮的表情缓缓收了起来,面无表情地揉了揉膝盖。
师父之前明明一直没发现,怎么现在又忽然起了疑心?
江顾正打算给卫风涨点教训,结果半途忽然被喊到主宅,在看到江向云时本就不怎么愉快的心情又恶劣了几分。
江向云却很热情地同他打招呼,明明两人没见过几次,他却总是一副很熟稔的样子,“情真意切”到在整个江家都显得格格不入。
姚立还是习惯性地带着斗笠站在他身后,他和吴九不同,是江向云母亲的家仆,只效忠江向云一人,在看到江顾时拱手行礼,“七公子。”
江顾微微颔首回礼。
放在以往,姚立自然是正眼都不给的,但江顾腰间的松绥玉钥在江家就是身份的象征,除了家主和几位大长老之外,任谁见到都要客气行礼。
江向云想伸手搂他的肩膀,被江顾冷淡地躲开。
两个人差不多高,江向云很明显地楼了个空,他却也不恼,“七弟,你可知家主喊我们来做什么?”
“不知。”江顾抬手挡住了他的胳膊,中间还隔着层灵力罩。
江向云愣是连衣服都没碰到,“他们说你不喜人亲近,连灵宠都不例外,没想到是真的。”
“见谅。”江顾话说得敷衍。
江向云笑眯眯道:“七弟可要在松绥楼抓紧时间提升修为,不然单凭你这张脸,待到了望月大陆,还不知道要惹出多少事端,届时可不是你不想让人碰就不碰的。”
江顾面无表情地转头看向他。
“当然了,我这个做兄长的肯定会护着你。”江向云戏谑地眨了眨眼睛。
“……”江顾懒得跟他废话。
在他看来卫风就已经够话多了,但看在是徒弟的份上江顾还能勉强忍受,江向云在他眼里就像只叽喳不停的花孔雀,很适合拔了舌头当个哑巴。
可惜他现在还不能动手。
好在江篆的到来成功让江向云闭上了嘴。
“松绥楼会在三日后开启,一枚钥匙只能容一人进入,一旦入楼,外界对里面的情况一概不知,万事全靠你们自己。”江篆道:“今日叫你们前来是为了留下元神印,一旦你们在楼内陨落,江家自会有办法让你们重新活过来。”
他说完,面前出现了两个做工精美的木盒,上面层层叠叠的法阵和符篆看上去繁复非常。
江向云毫不犹豫切了块元神出来,木盒开启,将那块银白色的元神拢了进去,那块元神瞬间变成了缩小版的江向云。
江篆和江向云一起看向了江顾。
江顾自然是不放心将元神交给江家的,但显然眼下没有他拒绝的余地,一块灰扑扑的元神被切了下来,化作了江顾的模样被封印进了盒子里。
江篆捋了捋胡子,眼中闪过一丝满意,“行了,三日后辰时三刻,去松绥楼。”
“是。”江顾和江向云齐齐应声,行礼退下。
待出了殿门,江向云才开口:“没想到七弟的元神是灰色的,我还以为能更漂亮些。”
通常来说,修士的灵根越纯净,元神的颜色便越好看,江向云银白色的元神和之前路真仪深紫色的元神都是如此,因为天灵根而格外通透漂亮,江顾自从能看见自己灿金色的元神第一天起便知道会惹来麻烦,想尽办法掩饰过元神,不过自从收墨玉镯的那次雷劫之后,他的元神表面便看起来灰扑扑一片,倒是免了许多不便。
只有他进入卫风的元神时,才会重新显露出原本的金色……
“七弟?”江向云稀奇地看他走神,“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没什么。”江顾不咸不淡地看向他庭院的方向,在江向云开口之前堵了回去,“告辞。”
话音未落,便化作流光冲向了天际。
“公子,这个江顾也太目中无人了,仗着有了神器竟对您如此不敬。”姚立看不下去,伸手扶住了斗笠抬起头,露出了双毒蛇般阴郁的眼睛。
江向云混不在意地摆摆手,“他一直都是这样,还挺有趣的。”
姚立实在难以苟同,“公子才见了他几面,江顾只有四灵根的资质却能爬到如今的地位跟公子平起平坐,此人不得不防。”
“平起平坐?”江向云脸上的笑意倏然加深,“你哪只眼睛看见的?”
“属下失言,公子恕罪!”姚立一个激灵,撩起下摆便要跪,却被江向云一把抄起住了胳膊。
“别动不动就跪,按辈分我还得喊你声小舅舅,你这不是在折我的寿么。”江向云对上他那双阴郁的眼睛,笑道:“我不喜欢吴老头管束,但你又不是他。”
“属下不敢。”姚立恭敬地垂下头,后退半步,躲开了他的手。
“啧,一个两个,个顶个的无趣。”江向云拂了拂袖子,“江顾的事情你不必太过担忧,就算有神器在手,他也翻不出什么浪花。”
姚立看着他笃定的神情,仿佛真的抓住了江顾的什么把柄,不过江家的阴私比比皆是,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江向云伸了个懒腰,“不知道那个叫花子在哪儿,除了七弟也就他还好玩点儿。”
“属下不知。”姚立道。
江向云无奈地叹了口气,径直跳上飞剑走了。
姚立压低了帽檐,御剑紧随而去。
江顾刚回到自己院中,就闻到了股极淡的血腥味,顿时有种不妙的预感。
他通过元神上的烙印准确地搜到了卫风的位置,猛地推开了紧闭的房门,冲天的血腥气扑面而来,化作原形的卫风正抓着只奄奄一息的灵兽,闪着寒光的獠牙已经抵在了魅兽纤长雪白的脖颈上。
“卫风!”江顾厉声喊他的名字。
卫风看了他一眼,动作却没有丝毫停滞,好在江顾反应足够快,灵力席卷而过,将魅兽拽到了一旁。
卫风慢吞吞地舔了舔唇边的血,明知故问,“师父,我不能吃吗?”
“很贵。”江顾蹙眉。
卫风看着躲在江顾身后瑟瑟发抖的告状精,被它那身华丽蓬松的皮毛狠狠刺痛了眼睛,咬牙道:“能有多贵?”
“一千万上品灵石。”江顾面无表情道。
卫风脸上有瞬间的空白,旋即脸上凶相毕露,“那我更要吃了它!”
吃了之后值一千万上品灵石的就是他了!
第95章 松绥幻境(三)
魅兽对情绪感知十分敏感, 大约是察觉到了卫风的杀气和妒意,从一团毛茸茸的团子幻化成了人形,一头银色长发如瀑披在肩上,远离江顾紧紧贴在了门框边。
卫风一愣。
因为那魅兽幻化成了个十来岁的稚童, 身上都是卫风咬出来的伤口, 脸上脖子上全是血,他面色惨白眼含泪光, 看上去凄惨又可怜。
卫风周身凛冽的杀意倏然一收, 正疑惑对方为什么是个小孩子时, 那魅兽转身便要跑, 但怪物原形的速度却比它快得多,连江顾抬手都拦了个空。
魅兽被他一尾巴拍在了地上,半透明的龙绡缠在了魅兽的脖子上,卫风面色阴沉地嗅了嗅,“你以为幻术能骗过我?分明是几百岁的老东西!你平日里就是这样迷惑师父的!”
魅兽恐惧地变回原形, 浑身蓬松的毛全都炸开。
他张开血盆大口, 却被一道灵气打在下巴上,而后颈间一紧, 整个怪物就往后飞过去。
江顾捏住他的后颈, 卫风甩动鲛尾挣扎了两下, 原本想杀魅兽的鬼纹受不住诱惑,全都缠到了江顾手腕上。
“你先回去疗伤。”江顾对魅兽道。
“是,主人。”魅兽显然被吓得不轻,转眼便化作一道银色的雾气飘向了后园。
江顾掐住了条想继续行凶的鬼纹, 垂眸看向卫风, “吃了多少?”
卫风耷拉着脑袋嘀咕,“没吃。”
江顾看向他的识海, 那团乱七八糟的黑色元神已经哭了一天一夜,但是现在正心满意足地摸着肚子……打嗝。
显然是吃撑了。
这混账东西像是摸准了他不会让自己死,可着劲地在挑衅他的底线。
江顾拎着人来到后园,园子里的奇花异草已经烂根断叶,显然是被那条银蓝色的鲛尾给祸害了,价值不菲的玉石裂隙四散,古木上留了数不清的抓痕,清泉灵潭里飘着血水和被撕扯下来的茸毛。
整个园子死一般的寂静,江顾用灵宠契感知了一遍,没受伤的灵兽只剩十之一二,绝大部分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伤口集中在脸和毛发最为柔软的腹部,被吃的灵兽数目虽然不多,但都是他精心挑选最能入眼的……
而他只去了主宅一趟,来回没超过半个时辰。
江顾倒没多么心疼这些东西,但他不虞来自卫风的挑衅,周身的气压变得极低。
卫风化作怪物的体型要比江顾大一圈,他死活不肯变回原形,鬼纹不老实地想往江顾衣裳里钻,被灵力震断也不喊疼,只是控制不住会哆嗦一下。
“你在闹什么?”江顾看他这幅模样,显然揍一顿解决不了根本问题,以这小畜生记仇的性子,这满园子的灵兽恐怕要一个不剩。
园中飘着淡淡的血腥味,一片狼藉中,江顾的声音听上去没多少波澜。
卫风只留给了他一个倔强的后脑勺,在江顾耐心耗尽准备收拾他的时候,果断变回了人身,转过脑袋委屈地瞪着他,“我的耳坠。”
“……”江顾垂眸看向他耳垂上的小洞,抬手捏了一下。
有点软。
敏感的耳垂猝不及防被捏,卫风整个人都抖了两下,浅淡的绯色迅速从耳朵爬到了脖根,他红着眼睛道:“那是玄之衍送给我的生辰礼物。”
“你不需要。”江顾蹙眉。
“我需要!我们本来一人一只的,我戴了快十年了!”卫风转过头,神情愤怒又受伤,“我没了最好的朋友,可是你连点念想都不让我留,你怎么能这样?”
江顾嘴角微微下压,神情一如既往地冷淡,“你没资格跟我谈条件。”
他感觉有些怪异,却不认为自己这样做有任何不妥,但卫风却觉得他做错了,而这也是卫风和这园子中的灵宠最大的不同,没有灵宠敢这样挑衅和质疑他的决定。
但并不代表他会接受。
卫风胸腔中充斥着愤怒和无能为力,他竭力不让眼眶里的泪掉出来,“我一点儿都不喜欢这里。”
卫风的喜欢实在无足轻重,江顾决定将人扔进炼器阵里教训一顿,然而不等他打开法阵,卫风的眼泪就掉了下来。
大概觉得丢脸,他抬手用手背胡乱地抹掉,却在脸上留下斑驳的泪痕,哽咽道:“我是偷偷亲你了,但明明是你先教我的,我给你渡了好多灵力进去想给你疗伤,怕你生气才没敢说……而且我是因为耳坠没了太伤心才吃的灵宠,反正你那些灵宠都比我重要,你将我扔进炼器阵中炼化吧,我肯定比江林炼出来的法器好——”
他一边哭一边说,前言不搭后语,江顾被他哭得太阳穴直跳,“闭嘴。”
卫风抽噎了一声,只低着头悄悄抹眼泪。
分明色欲熏心大逆不道的是他,胡作非为毁了园子吃灵宠的也是他,但他却哭得可怜仿佛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仗着江顾不会杀了他,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江顾目光淡漠,托起了他的下巴,于是这厮就更委屈了,眼泪不要钱似的往下掉,伸手抱住他的腰就想往他怀里钻。
卫风现在还是稚童心性,以为犯了错撒娇耍赖便能蒙混过关,左右不过皮肉之苦,但六欲道一念起而万欲生,即便心性坚如磐石其间诱惑与折磨也非常人所能忍受,遑论卫风心软多情,沉沦欲海失去自我是迟早的事情。
江顾并没有将他推开。
卫风吸了吸鼻子,得寸进尺,将脸埋进了他的颈窝里,他险些没控制住自己亲上去,就像在清凉村的黑夜里一样,将师父白皙的脖颈一点一点舔得泛红,但仅存的理智阻止了他。
“走吧。”江顾的语气谈不上温和,却没有多少冷意。
卫风抬起头不可思议地望着他,怀疑自己是在做梦,“师父,你……不罚我了?”
江顾垂眸看向他,现在罚他不过是些皮肉之苦,不如直接带人进松绥楼好好历练一番磨磨性子,“你很想被罚?”
这厮脸上泪痕未干,那双明亮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震惊又茫然,猝不及防对上他的视线,脸色却逐渐变红,心虚地垂下脑袋,使劲摇了摇头。
“不想。”卫风闷声攥紧了他的袖子。
江顾将人带回了卧房。
卫风跟在他身后,看着房间内简单的陈设,闻到了独属于江顾的气息,只是味道淡到几乎没有,显然江顾很久没有回来过了。
“你今晚在这里睡。”江顾道。
直到江顾关门离开,卫风才反应过来他说的只是“今晚”,那以后呢?
可惜没等他想明白就陷入了沉睡。
一个时辰后,江顾重新出现在了房间内,手中却多了个精致的木盒,他摩挲了一下手中的刀柄,对准了正在熟睡的卫风。
翌日清晨,卫风就得到了答案。
虽然他被塞进木偶人里不是第一次了,但这次的木偶有些特殊,里面还有江顾的一缕元神,待他进来,那缕灿金色的元神立刻化作了金色的雾气,将他严严实实包裹在内,到处都是江顾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