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于华清棠都在赶来青玉山的路上飞升为仙。
一个半仙入魔, 一个刚刚飞升成仙。
他们的胜算少之又少。
“嘭——”空中落下的银光随着一阵雷鸣声在他们身侧骤然显现。
“这雷怎么劈我们啊?!”邵余被那雷吓得跳了起来,半挂在沈傅身上, 见那雷没有继续劈下来的意思才缓缓落地——
“嘭——”沉闷的雷鸣再次炸响在他的耳旁,邵余又被吓得一跳, 这回他学聪明了, 干脆一直挂在沈傅身上,颤颤巍巍的问道,“难道、难道他已经进化到了可以翻云覆雨的地步了?”
“我听说、听说入魔之人也可以操纵天雷…啊——!别劈我、别劈我, 我错了我不多嘴了!”
邵余接连不断的求饶声依旧没有让那道天雷停止进攻, 沈傅不得已,只能带着他一起跑。
“先上山!”薛齐手中提着剑, 那是他同徐佞在路上斩妖后遇到重灵,他送薛齐的剑。
那剑他极少用, 大多都是用自个儿的执匀弓来斩妖打怪,倒不是他用着不顺手,而是他用着太顺手了。
顺手到他一出手就能将对面牵制住,更像该放在最后当绝招时用的,故而他这剑用的便比执匀弓少。
只不过也因为他极少用这剑,这剑便一直没有取名字。
华清棠并没有随着他们的步伐往前走,而是停在原地,微微蹙眉看向那团黑雾。
印象里,“步程”就是因为温玉沉入了魔才为温玉沉挡了一剑导致了他惨死,而如今又是温玉沉入魔。
加之“步程”提早一步抵达青玉山…
他隐约觉着“步程”也是重生来的,所以才会同他提出提早一步到青玉山。
不等他再深想,一阵强风便呼啸而来,刺的华清棠一时间没有睁开眼,只能用衣袖当着,系在头上的红色发带也被吹的翻飞。
只听到沐少卿的声音在前头传来。
他隐约听到了“重生”二字,他下意识收紧攥着剑鞘的那只手。
沐少卿重生他其实也不算意外,只是他没想到沐少卿会说出来。
还是同徐佞他们这群不大相信过于邪门的长辈们说的。
徐佞一般只信自己从古籍上看到的或者亲眼所见的,像沐少卿这种完全没有实证的“重生”他是不会信的。
他说“重生”邪门倒也不是因为没有活死人肉白骨的法子,只是那些法子都是要人自甘堕落修炼邪术才能做得到的,而且那邪术还得是修炼到一定程度才有可能成功,但看沐少卿的状态没有丝毫修炼邪术的痕迹——
“无稽之谈。”徐佞皱着眉,“这世间怎会有毫无反噬的重生之法?”
沐少卿有口难言,他倒吸了一口气,一边小心着山里突然钻出来的活物,一边跟徐佞解释:“并非是弟子刻意而为…”
邵余难得帮腔道:“沐师兄说的对,我们都是被动的…我还觉得华师兄同朝凌仙尊也一样重生了…”
要不然他俩怎么可能都比上一世厉害了?且不说温玉沉,光说华清棠飞仙就够他们震撼一阵儿的了。
要知道他们上一世都没能飞升成仙,华清棠却在这一世如此之快的赶在了温玉沉被围剿前飞升了,这很难让人觉得华清棠不是为了协助温玉沉而飞升成仙的。
再说温玉沉,他上一世分明那般坦率的承认了自己入魔,那般的嚣张跋扈,肯定是因为觉得他们必输无疑,根本没把他们放在眼里才敢那般堂而皇之的承认了自己入魔。
这一世徐佞问了他后他却拒不承认,很可能是知道了自己上一世掉以轻心,所以打算这辈子蒙骗过关…
邵余越想越觉得后背发凉,故而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
“你冷吗?”沈傅正打算把自己的披肩系到邵余身上,就听邵余轻叹了一声,摇了摇头。
“不是,你不感觉我们死定了吗?”邵余悲观的想着自己死后会不会被温玉沉锁着灵魂操控身体给温玉沉当牛做马…
沈傅忽然郑重其事了起来,他十分隆重的跟邵余说:“你放心,我——”
邵余悲痛的伸出食指,抵在了沈傅唇间:“我放不了心,师兄,你别说了,我想静静…”
沈傅的眼里充斥着不解,仿佛是在问他“静静是谁?”
当然,邵余并没有什么心情回答他“静静是谁”的话题。
见沈傅没继续往下说,他才抽回了手,愁眉苦脸的在自己的百宝囊里翻来翻去。
“邵余。”
专心致志翻东西的邵余被这冷不丁冒出来的声音吓了一个激灵,在看清楚那声音源头的主人时他才缓缓松了口气,嘴里还嘟囔了一句:“我还以为我现在就要死了…”
“干嘛?”邵余回过神后看向凑过来的薛齐,手上的百宝囊还没来得及收起来。
薛齐目不转睛的盯着邵余的百宝囊,半晌,才有些茫然的问他:“你这里面都是什么啊?”
邵余也一脸无辜的回他:“当然是我的全部家当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平日里省吃俭用都是为了存钱。”
薛齐一阵无语:“我还以为你有什么能帮上忙的宝贝呢。”
邵余莫名其妙的看着他:“我什么时候有过?”
他的确没有过,他同姜陶的身份相差不大,虽不是家仆,但也并非大富大贵,父母也早早去世,带着他长大的还是一个村里的大姑大姨。
所以邵余打小就知道自己是个麻烦,不怎么要那群大姑大姨给他送的东西,只收些吃食,衣裳还是破的不成样子被那群大姑大姨强硬的塞了新的他推拒不了才不得已换上的。
这也就导致了他后来拿到月例时花不了多少,同时他也总想着攒下些钱托人送回村里给那些大姑大姨分一分。
这个月的月例他还没托人送回去,就跟着沐少卿他们来了青玉山。
他有些懊恼的叹了口气,他本来是想着提前托人送回去的,但奈何他记性不好,一心慌就忘了此事。
薛齐拍了拍他的肩,又将他吓了一个激灵,连带着薛齐也跟着晃了下身子。
“你干什么?!”邵余有些生气的看向他,但声音起伏并不大,甚至于只有他身侧的沈傅听出了他的恼怒。
沈傅不动声色的将他拽了过来,与薛齐保持了些距离,薛齐无语的翻了个白眼,把腰间挂着的紫青石塞到了邵余的手里。
“哝,它可保你不受心魔所控。”
邵余一愣,试探性问:“给我啊?”
薛齐又送了他一个白眼,嗤笑一声,反问道:“上一世只有你伤得最重,不是给你还要给谁去?”
闻言,邵余面红耳赤的想解释一句,但他发现自己无话可说,因为他的确是他们其中最弱的一个,于是乎他只能嗫嚅的“哦”了一声。
随后跟薛齐道:“多谢,但我没钱了。”
薛齐面无表情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又看了看他身侧的沈傅:“叫他给我也成。”
沈傅闻言当即掏出几两碎银,正要交给薛齐时被邵余当了回去。
邵余惶恐的将紫青石推回薛齐手里:“我其实也没有很弱…”
沈傅不解道:“你收着总比什么都没有强。”
邵余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的,连声拒绝:“不了不了…”
沈傅依然无法理解:“为什么?我又不是没钱。”
邵余欲哭无泪,在心底嘀咕了不止一遍。
我没钱还你啊!!!
“我真的不用…”
薛齐拍了拍他的脑袋:“收起你的百宝囊和沈傅的碎银。”
“啊?”
薛齐拔剑,来不及回头,直直冲向黑雾之中,只留下一句:“啊什么啊!我骗你的,不收你钱!”
话语间,沈傅也扯上了他的手,腕骨处的温度逐渐上升,几人一道朝着那源源不断的黑雾里闯——
而华清棠也只能暂且随着他们走,毕竟一个人形单影只保不齐会出现什么意外,他只能等到他们同他一道把这黑雾驱除后再去寻“步程”了。
第166章
华清棠隐约在这黑雾之中察觉到了专属于“步程”的气息, 他逐渐慢下脚步,四处搜寻着“步程”的足迹。
只是这黑雾覆盖着,看不清什么, 他只能跟上沐少卿他们的步子, 至少不让自己与他们走散。
越往中心走,气流越是强盛, 逼得所有人不得不空出一只手掩面。
“列阵!”沐少卿将玉观风月剑直直插入地里,只见那剑身隐约泄出一丝灵力,散着银白的光,将原本被黑雾笼罩的地界清扫的一片清明。
沐少卿来时便已同徐佞他们说好, 按照上一世的五生阵来与温玉沉拼个鱼死网破。
原本邵余觉得此法太过冒险, 且不说他们这一世不曾叫来太多帮手,就算有帮手来助他们,以温玉沉未受伤的实力来看, 他们也几乎没有胜算。
但姜陶难得出面,同他们理了理如今的局势, 虽然温玉沉没有受伤,但他如今被那黑雾包围着, 兴许一时半会儿挣脱不开, 故而他们施展五生阵也并非是落了下风。
加之这回徐佞程慊等人都不曾受伤,有他们助力的结局未必不抵上一世那群闻名而来只想争个名号但不想丧命的无能之辈。
沈傅倒是什么都没说,选择了听从程慊的吩咐——他本来是打算听韩邵袁的, 但韩邵袁没吭声, 于是他便干脆跟他师尊一样,当个随叫随到的板砖。
而跟在他们身后的华清棠则被徐佞安排到了法阵的最前头。
因为沐少卿怕他在他们背后偷袭——虽然他清楚, 按照华清棠的性子大概率不会暗算他们,但为了以防万一, 他还是跟徐佞提议,让华清棠走在最前头,防止他忽然叛变。
至于为什么不直接把华清棠就地解决,一来是他们人手不足,若是想除掉华清棠势必要伤亡些人手,到时候再对上温玉沉便是毫无胜算了。
二来是因为华清棠直到现在也没有对他们出手,足以说明他没有要跟他们动手的心思,又或者,他是在等一个时机。
但这两个选项都不足以叫他们同华清棠动手,至少徐佞不允许他们这么草率的跟同门打起来。
按照钱凛珩的话来说,便是多个敌人不如多个朋友,若是翻脸了华清棠就一定是他们的威胁,但如果不翻脸,尚且有转圜的余地。
烛封悬停在阵中央,林间狂风呼啸,原本翠绿的树叶被卷入阵中,与那黑雾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华清棠原本不想听他们的,打算单独行动,但这黑雾笼罩的地界实在是太多了,若不清除干净,他恐怕翻遍整座山也寻不到自己要找的人。
故而便听了徐佞的话,先助他们清扫山间的怨气,清扫干净后他再去寻步程也不迟。
被灵力清扫出的地界忽然映照出阵阵红光——
怨气以极快的速度卷入了那园本被黑雾包裹的严严实实的人身上。
黑雾逐渐消散,先是露出了一抹艳红的一角,随后逐渐将那人全然暴露出来。
红光漫天。
“他快醒了!快列五生阵!”薛齐心脏狂跳,手忙脚乱的按照上一世的站位将众人安排了个妥当。
只是到沐少卿时他有些犹豫,他一手扯着华清棠,欲言又止的看了看沐少卿:“他是天系…”
“你…”
华清棠不等他们煽情,便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随后后撤了一步,淡淡道:“我不去。”
“他是地系,以地补天不一定有你…”
“他不是补过一次了么?这次缺了我也无妨。”华清棠也不再隐瞒,毕竟他此刻还急着找步程,来不及寻什么借口,与其被他们这般防着,倒不如他自己摊牌,左右摊牌后他们不会再想着纠缠自己了。
薛齐心头一颤:“…你。”
“我要去寻人,你们不必…”
轰隆——
红光骤然闪烁,原本阖着双眼的人在这红光的映衬之下掀起了眼皮。
“都来了啊?”
温玉沉眉梢微挑,看向了脸色铁青的徐佞。
“温玉沉!你可知你这是在做什么!!!”徐佞咬牙切齿,怒目圆睁的瞪着他,指向他的剑刃轻微的颤抖着,也不知是他没拿稳,还是被迎面而来的疾风吹的颤动。
系统倒是安静了不少,没再像他刚踏入青玉山时那样,在他脑袋里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温玉沉难得落了个清净,他的目光直直落到与他相隔不远的华清棠身上。
半晌,他收回视线,手中把玩着一缕红绸,一阵风刮过,那红绸被吹落,他嗤笑一声:“你瞧,你说你信本尊,如今不也拿剑指着本尊么。”
“徐佞,你就是这般信人的?”
“那也比你狼心狗肺蒙骗别人强上百倍!!”程慊不甘示弱,妄图以此将他的注意力吸引到自个儿身上。
温玉沉自然看穿了他的想法——他是想为沐少卿他们争取时间,想借此让阵结成。
不过他倒没揭穿程慊,因为他本来也是打算借此机会弃了自个儿的身体的。
简而言之,就是他终于进行到了系统心心念念的围剿剧情。
华清棠神情淡漠,只是微微蹙起眉,看着他的眼神也有些疏离,但他似乎是在犹豫。
犹豫要不要同他这个师尊决裂。
巨大的气流与华清棠擦肩而过,若是换了旁人大概就要被打的飞出几十米了。
“他跟温玉沉难道不是一伙的?”薛齐被他这一击弄得满头雾水,“他居然会打华清棠?”
沐少卿抿唇,冷声道:“华清棠上一世也没少被他罚,这次打他也保不齐是在做戏…”
华清棠眉心一跳,他瞥了沐少卿一眼,没做解释,但却忽而朝着温玉沉的方向踏去——
“他入魔了。”离他最近的韩昭袁沙哑着嗓子,略显疲惫的扯住了他的手腕。
只是华清棠依旧不大领情,淡淡的抽回了手,只留下一句。
“我知。”
下一刻,他腾空而起,接连躲避了温玉沉的数次攻击,不曾还手——
其余人见此情形有些纳闷,但更多的是想快些将阵结成,好彻底把温玉沉封印在其中。
“上来做什么?”温玉沉状似不经意的掀起眼皮,看向如今素衣俊俏的少年郎。
他先是沉默了半晌,才缓缓朝温玉沉道:“弟子愿追随师尊,同他们一战。”
温玉沉眸光一顿,黑雾瞬间将华清棠与他一同包围。
“只是,弟子想求一人的下落,若此战能赢,师尊能否告诉我,他人在何处。”
他语气笃定,像是亲眼所见温玉沉将他要寻的人拐了去了。
温玉沉没回他,只是静静的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而后在心中思量着时辰差不多了,不等华清棠再说些什么便以霜寒将他逼退——
此刻霜寒浑身散着灵力,在那灵力接触到他的瞬间,他瞳孔骤缩。
那就是步程的气息!
瞳孔倒映出温玉沉的眉眼,与记忆中某个狐狸的眉眼重合——
“不对——!”徐佞忽然嘶吼出声,“他没有入魔!也不曾害过我们!”
程慊被他这话气的翻了个白眼,一边儿盯着被霜寒困住的华清棠,一边冷声冷气的回道:“不对什么!上一世我们都是被他害死的!我亲眼——”
徐佞额角青筋暴起,他呼吸骤然急促,灵力被五生阵抽离,他只能微微弯下腰,有些痛苦的合上双眼。
“那是他故意的。”韩昭袁忽然出声,引得众人将视线落到他身上,直接他脸色煞白,同徐佞的反应大差不差,“他故意支开我们。”
徐佞唇瓣发颤,半晌,他才回神,哑着嗓子吼道:“快终止法阵!!!”
五生阵才刚蓄力,终止倒是不难,只是一旦终止,彼时,他们不但会受伤,还再没有重启法阵的可能。
“绝对不能终止法阵!!!”程慊此刻也不好受,五生阵需要的灵力太多,而他们带来的人却是少之又少,故而他不会让徐佞这般轻易的就把能与温玉沉抗衡的法阵摒弃。
只是原本保持中立态度的钱凛珩此刻竟也默不作声的将自己的灵力收回——
“你疯了?!”程慊只能瞪大双眼,源源不断的将自己的灵力弥补进五生阵中,“他上辈子害得你们还不够惨吗!?”
话语间,五生阵彻底形成。
温玉沉没有丝毫要躲避的意思,反之,他光明正大的走进了五生阵中,身体像是被撕裂一般,血液滚烫,红光依旧照映在他们的面颊之上——
“师尊!!!”
华清棠在唤他。
“嗯。”温玉沉在一片混乱中轻声应了一句,只是似乎没人听到——
“温玉沉!!!你先出来!!!”徐佞在原地动弹不得,他以灵力延长着五生阵的生效时间,当然,着对于五生阵来说没有丝毫用处。
喉间的血腥气源源不断的充斥在口腔之中,徐佞唇角溢出一丝血,双目通红,脖颈爆起一片青筋。
“你出来啊!!!”徐佞像是忽然打开了话匣子似的,声音带上了一丝颤抖,他毫无逻辑的说着,也不顾身侧之人怔愣的反应,“怨气一事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我知你没有入魔,也知你上一世不曾想过要害我们,我们有什么话可以慢慢说,但如今…你先出来…”
“先出来!!!”
“什么没有入魔?”程慊脑内一片混乱,他看着失态的徐佞,意识到徐佞居然在此刻重生了,只是他如今竟也有一丝心慌。
温玉沉若是没入魔,那他们便是杀错了人…
只是五生阵依旧照常。
一阵刺眼的白光过后,原本萦绕着的黑雾骤然消散。
同上一世一样,温玉沉死了。
天上骤然下起了大雪,与这时翠绿的树叶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徐佞忽然失力的跌坐在地。
“错了…”
全都错了。
失去意识前, 他看着徐佞忽然性情大变倒有些意外。
毕竟从上一世的记忆来看,他同徐佞他们的关系也不大好,故而即便徐佞重生后拥有了上一世的记忆, 也不大可能如此失态。
他眼前一片模糊, 双眸逐渐失焦,他瞧见了徐佞在冲他吼着什么, 只是他听不清了,意识逐渐抽离,他昏昏沉沉的想着,若是自己真成了神, 那自己大概是最籍籍无名的那个神了。
因为他在所有人眼里都是入魔而死, 故而不会有人为他正名,与寻常神不同的是——
他没有神像。
不受香火,也只有他一人知晓, 自己是神非魔。
他也不会像人说的那样,祸害遗千年, 因为徐佞他们大概会把他所有存在过的证明都抹去,毕竟邵阳仙山出了他这么个离经叛道的人, 实在过于丢人现眼, 他们绝对不会想与他扯上任何关系。
到时候他便什么都不算了。
神不是神,魔不是魔,不会名垂青史, 亦不会遗臭万年。
温玉沉似乎什么都留不下。
不过这会儿他又想到了上个“守护神”说过的话, 他想,好像前几个成神之人也同他差不多, 有神像的神都只是人为捏造的一个念想,如此算来, 他也不是最倒霉的。
思及此,他又觉得平衡了许多。
只是…不知他能否回来了。
指尖最后的灵力归于虚无,霜寒在此刻矗立在半空之中——
“你说他没入魔…”程慊十指深深陷入掌心之中,“是什么意思?”
徐佞久久没有出声,只是目光直直落到停留着温玉沉尸首的地方,这雪下的实在是太大了,将他的尸首紧紧包裹在里头。
苍白的脸上不带有丝毫情绪,他不像是死了,倒像是在雪中睡了一个安稳觉。
一直沉默着的钱凛珩忽而开口:“他是在用自己的身体承载怨气。”
“他又怕自己会走火入魔,便干脆设计与我们决裂,上一世我们也并非是被他所伤致死。”
“可上一世你们分明是被怨气侵蚀后爆体而亡…”程慊立刻辩驳道,“除了他,还有谁能控制怨气?”
沐少卿也附和道:“上一世我们回去查过诸位掌门的死因,的确是那怨气所致。”
韩昭袁抿唇,哑声开口:“那是我们自愿的。”
话音一顿,他看向程慊:“那时你伤势最重,陷入了昏迷所以不知此事。”
“我们当初不信他会入魔,况且我们也实在寻不出他入魔的理由,唯一可能的便是他在以他的法子把怨气清理干净。”
“我们在此期间翻阅了不少古籍后发现有一个法子便是专门清理怨气的,只是那法子十分凶险,要人以身为器,承载怨气,直到体内无法安置怨气后便会爆体而亡。”
韩邵袁捧着那本古籍回到了议事堂。
“他是在用自己的身体封锁怨气,并非入魔。”韩邵袁眼下一片乌青,看着倒像是几夜未眠,“他若入了魔我们不可能只受这等皮外伤。”
“入魔之人向来六亲不认,即便是吞噬了极少数的怨气,也不可能长时间保持理智,而按照百姓所言,他一年前便已开始以身为器承载怨气了,甚至更早,故而他绝不可能在入魔后仍能在我们身边潜伏如此之久。”
“所以…他早就算好了这么一遭,他是故意要同我们划清界限的…”徐佞也同他们一样,几夜未眠,不光是担心沐少卿他们这些小辈,更多的是不大相信温玉沉会良心冷血到这等地步。
而如今,的确叫他们找到了温玉沉并非冷血无情之辈的证据,可他们寻不到如何将怨气从人的体内引出来的法子。
也就是说,他们要眼睁睁的看着温玉沉去死。
“找不出引出怨气的法子,那我们便替他分担些。”徐佞合上双眼,疲惫的揉了揉眉心,“只要不叫怨气将他体内占满,留有一丝余地给灵力他便不会死。”
不能把怨气从温玉沉的体内引出来,但把怨气引到邵阳的法子倒是不少。
他们倒也不是不想去青玉山寻温玉沉,只是若去了,等他们到了,温玉沉大概也快死了,但把怨气引到邵阳的法子倒不需要那么长的时间。
故而他们便决定试上一试。
“此事凶险,一旦开始便没有回头路了。”徐佞深吸了一口气,目光沉重的看向他们,“日后即便不死,我们的灵力也会被怨气侵蚀,兴许再往后…”
“那也不能让他一个人扛。”钱凛珩轻声说,“他没有别的亲人了,若是连我们也不管他,还有谁会管他?”
“他是我们的师弟。”
亲眼看着他长大的师弟。
无论他做了什么,也都还是他们的师弟。
总不能真叫他一个最小的冲在最前头替他们挡灾吧。
“我们本想留着些书信,但又怕你找不到,便只留了传音符,在传音符里同你说过此事,如今想来,那传音符兴许是随着我们身死后也消散了,没能撑到你来。”韩昭袁唇间吐出几口白气儿,风雪落到他的眉间,睫毛上挂着的水珠随着他一动便直直坠落,砸出了个雪坑。
华清棠被冻的鼻尖泛红,他颤抖着手将附着在温玉沉身上的雪拍落。
只是下一刻,温玉沉的身体忽然消散了个彻底。
五生阵将人杀死后便不会让人留有尸首,它会叫人灰飞烟灭。
华清棠也不知自个儿是怎么了,他倒是不觉得难过,他只觉得脑袋很乱,胸口发闷,像是压了一块石头。
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入四肢百骸,他的手在雪里不停翻找着,原本白皙的指尖此刻红的发肿,疼痛钻入骨髓。
但他似乎毫无知觉般,依旧我行我素的用两只手在雪里头翻动。
“…那师尊为何会死?”沐少卿艰难的从唇间吐出一句话来。
他如今被徐佞的话冲击的缓不过神。
恨了那么久的人,怎么会是挡在他们身前护着他们的人呢?
玉观风月剑不知何时落到了地上。
他分明记得明明白白,上一世温玉沉离经叛道,在众目睽睽之下打伤了他的师尊。
后来他从别处搬了救兵后回到邵阳便瞧见满山怨气以及惨死的师尊。
现在告诉他,其实这些都是他们心甘情愿,根本不需要他替他们报仇。
程慊有些失神的回了一句:“气急攻心而亡。”
程慊当时本身就受了重伤,加上他气急攻心,才会陷入昏迷,而昏迷期间他的体质变的更为脆弱,再一醒来,看着自个儿的同门全被曾经的师弟所杀,他自然无法接受,气急攻心,也跟着死了。
“他、他上一世杀了人满门。”沐少卿磕磕绊绊,他甚至也不清楚自己在说些什么,只是不想承认,他们恨错了人,“他杀了人满门。”
“他怎会救我们。”
“你们不是查过了么,师尊是为我报仇。”华清棠清冽的嗓音随着风雪吹入每个人的耳畔中,“有怨报怨,有仇报仇,何错之有?”
“他…”沐少卿下意识想说他定然居心不良,可不知为何,话卡在嘴边儿,他说不出口。
“这一世我父母并未被人算计,师尊也不曾杀人满门,你们还想怨他什么?”
沐少卿的气势难得弱了下来,他也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了,的确如华清棠所言,他怨不了温玉沉什么。
姜陶默不作声的将沐少卿护在身后,他轻声道:“朝凌仙尊的死并非我们所愿,华师兄何必如此…”
“可他死了。”华清棠不等姜陶再说些什么,只淡声打断了他的话,而后将烛封握在手中。
薛齐立刻戒备的看向他:“他瞒的那么深…我们以为他另有所图也不为过,更何况…他万一真有所图也未可知…”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说到有所图谋时几乎是微不可查,明显是底气不足。
“君子论迹不论心。”程慊的话倒是把他们的借口都堵了回去,转而看向一侧的华清棠,“你若还愿跟我们回去…”
华清棠没吭声,只是将程慊准备拿霜寒的手挡了回去。
程慊的手落了个空,有些尴尬的蜷缩在半空中,又停顿了一会,才堪堪收回。
雪下了整整一月未停。
温玉沉再次清醒时瞧见的竟是他的师父——尘意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