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梨华意味深长地笑道:“没什么,我只是没想到能到这个地步,这下全国巡讲就结束了吧,我原本觉得你没必要亲自跟着跑的,可是看了现场,我感觉,有些话,从你嘴里讲出来,和别人嘴里讲出来,怎么就这么不同呢?”
“你这是在夸我还是损我?”
“哎呀,我可一直都是绞尽脑汁地用新鲜的词句来赞美您呢!”
“谢谢了,以后省省。”
诺梨华望着英格尔看向窗外的平静侧脸。
她对于英格尔说的,其实还只是冰山一角,有太多的震撼,连她都觉得自己词汇库开始匮乏了。
几个月前,英格尔找她商量如何改变医学现状的时候,她就完全想不到之后的发展。
目前为止,跟英格尔的合作都是能赚钱的。
而只能烧钱不赚钱的项目对她来说自然是匪夷所思的。
英格尔提出让她找一些热心名利的虚荣的医学博士以及一些热衷于钻研医学的教授的时候,她照做了,还是不明白他葫芦里买的什么药。
过了一会儿,她忍不住问道:“你早就猜到了会这样吗?”
英格尔转过头:“什么?”
诺梨华狐疑道:“那些论文,该不会是你写好给他们的吧?就像新的魔咒全书那样。”
英格尔一笑置之:“怎么可能,我对医学又不甚了解,哪里写得出那些东西?”
“可是………”
那些引发现代医学界风暴的人物全都是他让她找来的啊?
“我只是………稍微点拨了一下,出了点资金,搞了点宣传,实验和研究是他们做的,把其总结成论文的也是他们,那都是他们自己的心血。我只是用资金为把柄来威胁他们为我所用而已。”
【连那点拨也是另一个世界前人智慧的结晶,不是我的。】
总之,事情朝着他想要的方向发展,英格尔对此还算满意。
诺梨华太过难以置信,大笑出声来:“你总是这样说。”
英格尔奇怪地望了她一眼,不明白她在笑什么。
诺梨华笑完后,突然有了点明悟。
似乎,除了赚钱之外,还有一些是她能做的事情。
时间转眼来到12月,英格尔忙里偷闲看报纸的时候看到了两个消息。
他轻声骂道:“艾利克斯那家伙!”
8月继承仪式结束后,奥拉皇女正式成为了丘涅历史上第二位女皇。
在艾利克斯、兰莫尔和众议员一众的辅助下开始了大刀阔斧的制度改革与备战。
这几天,奥拉突然以谋害储君未遂的罪名逮捕了四皇子。
作为第一受害者的英格尔竟然是从报纸上得知判决的消息的。报纸上自然没有提到关于他自己的任何消息。
四皇子鲁道夫最后被剥夺了皇族籍贯,将被流放到去东北边境。
另一则,萨兰布拉很快发生了第一次复辟革命,这一次似乎是复辟王朝的旧派,安烈农没有心软,反叛的首领都被当众斩首,以儆效尤。
安烈农自封首席人民代理执行官,但关于叛逃的皇后露西娅的消息一丝全无。
第96章 宣战
艾利克斯把报纸放下去, 叹了口气。
他自然不可能把英格尔叫到审判现场。
“他竟然没死,有意思。”
那个他,不是指艾利克斯, 而是英格尔。
艾利克斯坐在那里虽然从未发一言,却是花了很大的劲,按住想要把这个血缘上的兄弟宰了的手。
他相信奥拉也是如此。
奥拉一并把他将小克里斯汀推下楼梯摔成半身不遂的事情拿出来算账。
结果鲁道夫想了好一会儿都没想起来, 他讥讽似的笑道:“那是谁?我弄死的人那么多, 怎么可能每个都记住?”
“畜牲不如。”奥拉当庭都忍不住骂道。
庭审结束, 鲁道夫也未曾替自己辩解一句,只是在最后除籍改姓的时候他说了句。
“应该改成我母亲的姓吧?”
鲁道夫的母亲, 已故的穗丽皇妃,是黎微尔现任皇帝亲弟弟的小女儿, 所以,她姓黎微尔。
虽然政治和亲在国家之间是常事。但就当下时局来说, 真是莫大的讽刺。
鲁道夫仿佛天生就有着让所有人都不舒服的天赋。
艾利克斯看着奥拉的眼神,确信她即使没办法合法搞死鲁道夫,也一定会在流放路上搞死他。
他只是怕中途会出什么事情。
果不其然, 他的第六感很快应验。
鲁道夫地安分守己只止于流放, 路途中,他遇到两次刺杀,然后趁机逃走了。
奥拉痛恨自己为什么不亲自去暗杀,并赶紧张贴了全国通缉令。
然而能独自混迹佣兵界这么多年的人可不是那么容易找到的。
在一片貌似混乱初定中, 他们迎来了1892年的冬火节。
奥拉留他们在皇宫内看完零点的烟花,就放他们回去了。
艾利克斯带着他宫里的人跑到英格尔家来。
乌瑞和谢丽尔也来了。
“你们父母和兄长呢?”
谢丽尔拨着炉子里的烤地瓜, 撇嘴道:“天天见, 烦都烦死了。”
乌瑞全身靠在躺椅上,闭上眼睛:“啊!还是这儿舒服!”
英格尔觉得这孩子就像上了年纪的老大爷。
穿着漂亮礼裙的比比代面不改色转着花手连续给一只猫, 一条狗,一只狮鹫抛零食,仿佛马戏团的杂技演员。
六只眼睛聚精会神,三只张开嘴抢着叼住抛向空中的小零嘴,玩得不亦乐乎。
“………你又是怎么回事?”
“老爹在皇宫喝得烂醉,我妈在照顾他。”比比代想了想,补充道:“哦他好像是装的,他们找了个房间,亲着亲着滚到了床上……”
“停停停!你才几岁?别讲了!”英格尔摸了把冷汗赶紧阻止他。
他又看过去,艾利克斯正和昆佩乌赌棋,他们旁边放着两瓶酒,艾利克斯身边那瓶已经快见底了,脚下还摆着几个空瓶子,烛火映照下的脸颊已经绯红。
“………你还不放弃啊?”英格尔无语道。
艾利克斯:“……今年第一天,一定要赢他一次。”
说话都不利索了,眼皮上下打架。
昆佩乌笑了笑,起身站在艾利克斯身边,艾利克斯的脑袋刚好在这个时候歪过来,他轻轻用手托住,扶着他,将他放到了软沙发上。
艾利克斯整个人陷了进去。
昆佩乌冲周围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旁边玩闹的声音也逐渐小了。
他对英格尔轻声道:“殿下没用魔力解酒。他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好好睡过了。”
英格尔拿了毛毯给他盖上。
这是他们旅行的时候经常瞧见的安详的毫无防备的睡脸。
昆佩乌趴在艾利克斯边上,也闭上了眼睛。
又过了一会儿。
红桫椤抱着可可,在艾利克斯另一边躺下。英格尔为了不吵醒他,也就没让人搬他,他家大沙发质量很不错。
谢丽尔被乌瑞抱到客房卧室休息去了。
比比代抱着自家的大金毛狗直接睡在了火炉旁边的地上,怎么拽都拽不走。
英格尔给他裹了几层垫子和被子。
他自己裹着三四层毯子,在躺椅上困倦地闭上了眼睛,被酒精熏蒸的脑子里控制不住地冒出各种思绪。
在场的人里面,除了他自己,都将在不久的将来,踏上那片战场。
一边暗自庆幸着自己不必去,一边又对他们抱有无法消磨的愧疚。
他有时候会想,如果注定有人要作出牺牲,为什么是这些孩子呢?
是因为强大的天赋和能力,于是随之而来的责任吗?
那他呢?算什么?
这酸涩的心情,不知不觉地产生了。
这种心情如影随形,缠绕了他几个月之久。
之后几个月,他一边将自己投入工作中,一边又珍惜着与伙伴们的每次相聚。
他在这样忙碌但充实的日子里度过了这大半年的时光,似乎在那之前的和那之后的危机,都像是一场模糊的梦。
弹指又到三月。
春天,他们在草坪上野餐,看着雏形的飞机飞上半空,消失在视野里。
白燕子花轻轻地被风吹上去,被机尾气流卷走。
飞机又飞回来,在巫师急匆匆地施展悬浮魔法之前,就颤颤巍巍地落了地。
第一次试飞成功,雀跃尖叫声不绝于耳。
近些天,他去学校上课都不用马车了,而改为乘坐一种简易四轮车子,魔石作为能源驱动的。路上的有轨车也逐渐被这种车子取代,虽然数量尚不多。道路两旁的电路灯也越来越多了。
至于上课,他从一开始的别扭,到现在的安于本职,没花多久。
只是他的课次次都爆满,门口窗外都挤满了人,每次进去都有些吓人。
“墨莲这几天好像都不在?”
他是每次都会到的学生之一,也是提问最积极的人。
“学长!他好像被他父亲叫回去了。”
英格尔稍微留意了一下,但并没有多放在心上。
墨莲急忙赶回家,跑到母亲的卧室。
床上的母亲,和他几个月前见的样子并无差别,睡着了的样子,还有呼吸,但就是醒不过来。
他吊着的心猛然落地,后朝着父亲———兰斯·阿米艾尔公爵发怒道:“为什么骗我!为什么拿母亲来骗我回来!”
阿米艾尔公爵站在床边,冷冷地看向他:“我给你寄了那么多封信你都不回来,倒还记得你母亲在此。”
墨莲咬牙切齿道:“我回来个屁!你守着母亲难道她就会醒过来吗?”
“……快了……”阿米艾尔意味不明地喃喃一声,他将一纸条递给了墨莲。
墨莲飞快扫过去,脸色骤变:“这什么意思?这是皇后的笔迹!你还有和她联系?!你怎么敢?!”
阿米艾尔扯了扯嘴角:“你以为之前给你母亲的药怎么来的?只有她知道那些药的来源和制作方法。那是她走之前给我的,里面记了,在黎微尔东南领地有药材的生产园。”
他当然知道露西娅不怀好意,可是他不得不信,也不得不按照她的指示去做。
墨莲难以置信,忍不住把纸条捏成了一团:“你信这个叛:国者的话?你瞒着我给母亲喂了这么多年的药,都是她给的?!你这是在害死母亲!”
阿米艾尔公爵恐怖的眼神刮过来:“如果不是那药,你母亲活不到现在!”
墨莲咬着嘴唇冷静了一下,他深知世界上任何人都可能害母亲,唯独他父亲不会。
他父亲哪怕宰了他也不会伤害母亲。
那药的药性一定也是验证过的。
问题是,这珍贵的药一定是有代价的,意识到这一点的墨莲脸色发白。
“为了买那个药,你给了她什么?”
阿米艾尔毫不在意:“一点小代价,你不需要知道。”
“又是这句话!我受够了,别再对我说这句话!”墨莲暴怒吼道。
阿米艾尔斜睨过去,眯起了眼:“我以为你会帮忙,看来是不会了。”
他叫人来。
骑士跑进来列队。
墨莲还没反应过来。
阿米艾尔公爵用寒冷彻骨的声音道:“把他关进房间,防止他自残,给他定期提供一日三餐,没我的允许,不准放他出来。”
虽然,他对于这个孩子感情不深,到底是妻子肚子里爬出来的存在。也是她爱过的孩子,至少在她醒来的时候,他必须在她眼前。
墨莲立刻拔剑出鞘,经过一轮缠斗,最终还是被骑士打晕,扛回房间。
墨莲闭上眼之前,看见自己的父亲,他看着床上的妻子,眼中流露出的狂热希冀和孤注一掷,令他胆颤。
尽管形势紧张,但作为西南边境领地的掌舵人,他轻易就出了境,进入黎微尔颇废了一番功夫。
没多久,他接到了黎微尔东南边境公爵———隆铎·黎微尔的秘密回信。
在隆铎的秘密会见室内,他见到了另一个不怎么熟悉的面孔。
“四皇子……?”
鲁道夫讽刺地笑了一声:“四皇子早没了,你该叫我黎微尔。”
阿米艾尔公爵这才想起鲁道夫的已故生母正是隆铎的亲生女儿。而鲁道夫在流放途中叛逃病出现于此的意图,不言而喻。
阿米艾尔公爵薄凉地回以一笑,他对于丘涅的命运不甚在意,他只有一个目的,救醒他的妻子,为此,别说叛:国,他随时可以化身恶魔。
“看来,我们可以开始谈条件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最后一块拼图!齐了!”麦凯奥林放下亲弟弟的信件,拍着桌子肆意大笑,他把手一挥:“来人!把储君叫过来!”
艾列娜来的时候浑身是热汗,她刚把剑收回剑鞘,就直接赶来这里。
她本想抱怨两句,看见麦凯奥林郑重中隐隐压抑着兴奋的面庞,收敛了笑容,问道:“什么事?”
“准备好了吗?”
一句寻常的话,却出自黎微尔大帝的口中。
艾列娜重重把拳头敲到心口,“随时可以出战。”
“好,通告议会,择日宣战。”
艾列娜眼中爆发出浓烈的光彩。
“遵命!!”
艾利克斯久违地接到了养母尤尼亚·加孜的联络,用映照镜当面传递的消息。
他都没用这东西和养母交谈几次。
尤尼亚没有半点寒暄,直入正题,说完她立刻被叫出去了。
他听到消息之后,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
艾利克斯把信息简短地写在纸上,扯上外套告诉昆佩乌:“你立刻去找英格尔进宫,让他直接去找女皇陛下,就带着我的令牌去,快!”
不一会儿,奥拉的书房里聚集了她信任的一群人。
“阿米艾尔公爵擅自封锁了西南全境,列车先断,国道设卡,万城皆下了死令闭门……”
英格尔轻轻念过,背脊窜过恶寒。
奥拉看了看他们俩,面上没什么情绪:“看来你们的预言,也不是那么准确。”
艾利克斯问道:“克里斯汀呢?她没说什么?”
“她的能力也时灵时不灵的。”奥拉舔了舔嘴唇,她手死死按着桌子上那个信息。
加孜领地距离西南最近,因此这个消息来得比她的所有眼线还快。
英格尔说不出一句话,他只觉得喉咙干燥得要冒火。
现在是1893年的4月,还没到1895年。
为什么?!
奥拉抬头望向英格尔身后,兰莫尔点点头:“我去通知。今晚召开军事动员会议。”
英格尔沉默了一会儿道:“我帮忙写信给各领地。”他还得负责操作映照镜,这样才能迅速地将信息传递过去。
奥拉点头:“嗯麻烦你了。”
奥拉最后看向艾利克斯。
艾利克斯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我今晚就带一队骑士过去探查情况。”他转向英格尔,手轻轻握住胸口的铭牌,“我会即时汇报消息。”
各地的传送石已经铺好,他今晚就能抵达西边境,当然不能将目的地设在西南领地,他会去与之相邻的领地。
英格尔有些耳鸣起来,因为心脏跳动的频率突破了正常线,他低头看见自己的手指哆嗦得不成样子。
艾利克斯握住他的手腕,将他的手引到胸口,取出那块铭牌,放在英格尔手心。
艾利克斯给自己的铭牌注入魔力。
英格尔握住自己的铭牌,感受到了他的存在。
虽然这东西因为距离,魔力消耗会直线上涨,但对于他们俩来说不算什么。
艾利克斯轻声道:“无论多远。”
听着那仿佛灌注魔力般令人安心的声音,英格尔也镇静下来,收紧五指,点头道:“去吧,这里有我。”
英格尔看着已经穿好轻甲的艾利克斯走出门去的背影。
没有幻想中的策马行军与鲜花。
那样悠闲的步伐,就像是去哪里散步一样。
每一次出战,艾利克斯都不曾回头,他永远直视前方,而在他身后的人,永远只能看见他牢不可破的背影。
英格尔闭上眼睛,清空了脑袋,彻夜陪在奥拉身边。
军事动员会议是一团乱麻,他静静地目睹着这乱像,聚神于耳边。
他什么都没想,只把艾利克斯每一句话都记录了下来。
第二天清晨。
早报上刊登了两条简短的消息。
阿米艾尔公爵叛变。
黎微尔向丘涅宣战。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卷《飘》end
第三卷《丧钟为谁而鸣》
存稿,到此为止。哈哈哈我其实一直在边发存稿边写。希望能写完吧。谢谢看到这里的读者。
第97章 学废感情的过程
鲁道夫用木剑把桩子砍得破碎, 他狠狠把木剑也掰碎,心中的气却一点都没消下去。
他想起之前走廊听到那些嘴碎的侍女们闲聊。
“皇帝那个情妇的儿子似乎出生了。”
“穗丽皇妃好像又去看她了,她那样的暴脾气竟然也去了, 真令人害怕,那婴儿会不会被她摔了啊?
“我听说她特别讨厌自己的孩子,看都不看一眼, 一靠近就尖叫。”
“皇后也去看了, 她这么善良, 别人孩子都好好养着,也不允许别人欺负她, 怎么会有这样好心的公主?”
“听说那只是个农村的姑娘。”
“其实是某个贵族的私生女呢。”
“啊呀,那和她母亲一样的货色, 这样的人生出的儿子啧啧。”
“只要脸漂亮,谁都能做皇妃呢, 谁管是不是公女公主。”
鲁道夫越想越生气,咬着下唇又掰碎了手中的木屑,他甩掉了跟在身后的侍女, 直奔向了茜茜夫人居住的别宫。
那是皇宫较为偏僻的一处别宫, 依山而建,有溪流湖泊相伴,是皇室成员夏日偶尔纳凉的宫殿。
鲁道夫此时年纪虽小,却较其他孩子早熟很多, 力气也大。练了这么久,跑了这么远路, 只喘了几口气。
他不太理解那些侍女说的话中一些词汇, 他只知道,他母亲又去那里了。
鲁道夫之前一直被侍女们劝着, 这一回终于忍不住了。
他窝在庭院的灌木丛里躲了一会儿,透过树叶缝隙,他看见从宫殿里走出来几个人。
鲁道夫一眼看到了他母亲的背影。
黑发与他尤为相似,打着微卷落在线条姣好的背脊上。
“啊,小宝贝,给我抱一下行吗?”
鲁道夫听到了清脆的声音,他愣住了。
和每次面对他时,那尖利刺耳的声调天差地别,但的确是他母亲的嗓音。
穗丽转过身,她怀中已经搂住了一个婴儿,面色红润,眼睛微睁,她小心翼翼抱着孩子,低头露出了温软的笑容。
鲁道夫捏着的灌木枝断在了他手里。
“哈哈哈哈,好可爱,他和你长的真像。”穗丽的笑声是像夏日清凉泉水般悦耳的。
这是鲁道夫从未听过的。
穗丽皇妃旁边走出了一位夫人。
她穿着简朴,一身素色长裙,胳膊上搭着披帛,面上不着丝毫粉黛,发上脖颈不戴任何珠宝,然而她的金色发丝与金色眼眸比任何金银宝石都要耀眼,她的那张脸让人根本生不起任何憎恶之心。
鲁道夫一时看呆了。
五岁的孩子,不知道美为何物,他只是无法从那个存在上移开视线。
穗丽抱着婴儿和茜茜夫人一起走到凉亭。
鲁道夫的视线随着她们的步伐转移,他看着穗丽,那个据说极其讨厌孩子的————他的母亲,正爱不释手地抱着那个孩子。
鲁道夫张开手掌,手中被木屑扎出鲜血,红得刺痛了他的心。
他学到的第一个感情,是委屈。
他委屈的眼泪,换来的是他母亲的尖叫和抽打。
然后他学会了愤怒,被忽视的愤怒,他只能不断破坏触手可及的任何东西,像他的母亲一样,将满腔的委屈和痛苦化作愤怒,宣泄在别的人别的东西上。
他学会的第三种感情,他现在还不知道如何形容,今后他也不愿承认—————是嫉妒。
他把嫉妒得要发狂的情绪和愤怒混为一谈。
凭什么?
那个孩子能轻易得到他永远得不到的爱?
为什么他是母亲亲生的孩子,母亲却不愿意拥抱他?
他还太小,没办法知道这件事的答案。
鲁道夫看着母亲和那位夫人聊着,她脸上时刻绽放着轻松的笑意。
鲁道夫止不住眼泪,他不敢出声,只是咬着嘴唇,一遍又一遍地擦干泪水。
穗丽笑问:“孩子叫什么?取名了吗?”
茜茜回答:“艾利克斯。他叫艾利克斯。”
穗丽轻轻吻在婴儿额头上:“啊,艾利克斯,多漂亮的头发和眼睛,只有这样的名字适合你。”
鲁道夫从唇齿间轻轻挤出这个名字。
“艾利克斯………艾利克斯……”
他学会的第四种感情,憎恨。
他同父异母的弟弟。
是他这辈子第一个憎恨的人。
他蹲在灌木中,直到日落,穗丽皇妃才不舍地带着人回去了。
他的腿都蹲麻了,等人从庭院里消失,他才回到自己的宫殿。
鲁道夫在自己的宫殿砸碎了一切能砸的,然后孤独地坐在一片糟乱里,蜷缩起了身体。
房间那么大,却只有他一个人。
那么小的身体,造成的破坏也有限。
鲁道夫想,什么时候他要是能把墙给砸了,就把这个宫殿拆了。
看着烦心。
接下来几天,鲁道夫故意找他母亲麻烦,天天想办法在她跟前晃悠。
“啊啊啊啊啊!不要过来!”
果然,和之前的反应一样。
那惊恐得要晕过去的样子,和那天庭院里的样子判若两人。
鲁道夫被她身边的人拧走,被关回了房间他在房间里发怒乱砸东西,就像他极为讨厌的母亲一样。
他完美继承了父亲的容貌,母亲的脾性,可两个人都没有给予他任何爱。
因为送菜的人不敢进来,他被饿了三天,差点饿死,靠着花瓶里的水,勉强活着。
他嘶吼着拍门求救,也没人进来救他。别人以为他又在发疯。
第三天晚上,一个女孩开了门。
她只比鲁道夫大两岁。黑乎乎的脸蛋,看起来是哪个煤炭村里出来的。
红着鼻子眼睛,抽泣着打开门的她,看见了趴在地上濒死的他。
勉强没被饿死的鲁道夫,差点被雅丽安娜给晃死。
“哇啊啊啊啊啊你别死啊!给我醒来!我不想陪葬!”
鲁道夫伸出手甩了她一个响亮的巴掌,面无表情地说:“我饿了。”
雅丽安娜愣了一下,下意识也反手给了他一个巴掌。
鲁道夫怔住瞪大了眼睛。
雅丽安娜立刻把他扔到了地上,哭得更凶了:“哇啊啊啊啊啊我不是故意的!”
然后跑了出去。
鲁道夫抬头望着天花板:“………”
过了一会儿,雅丽安娜提着一个篮子又跑了回来。
鲁道夫看着她,张了张嘴。
雅丽安娜一脸生无可恋地摊开腿,坐在地上,拿起冷硬的面包,往自己嘴里塞。边哭边吃。
鲁道夫:“………”
雅丽安娜望着大落地窗外的月亮,吃噎着了,就打开一瓶牛奶,灌了一口。
鲁道夫喉咙滚动两下,也坐起来,狼吞虎咽。
雅丽安娜把小刀和奶酪果酱拿出来,不要命地往硬面包上涂。
鲁道夫学着她做。
面包甜得要命。这是他这辈子吃过最甜的面包和牛奶。
两个孩子吃完后,就醉了一般倒在地上,打起了呼噜。
从那以后,雅丽安娜就成了他的贴身侍女。
其实她本就是皇后派过来当他侍女的。
虽然她之后对着他总是一副,早死早超生的样子,但从那一夜以后,他无论怎样折磨别人,砸东西,发脾气,唯独再也没有打过雅丽安娜。
三年后,雅丽安娜的妹妹出生了,她母亲难产死了。
可怕的十岁就当了妈。
鲁道夫知道自己很讨厌她那个妹妹,但雅丽安娜看得太紧,他没机会做什么。
但他知道自己也不敢做啥。只能能暗地里和那个小东西较劲。
雅丽安娜把那小家伙看成她命根子,一刻也不敢离。
他从雅丽安娜那里得知,茜茜夫人向皇后自请带着她儿子去了西边境。
眼不见心为净是一遭,看着喜欢粘着茜茜夫人的穗丽皇妃一天天更加狂躁,他更开心了。
当他十岁某一天,雅丽安娜突然将一个礼盒递给了他。
“生日的礼物。”
“谁?”
“你。”
“………”
雅丽安娜有些不安地看着他,“………穗丽皇妃让人给的。”
鲁道夫:“………”
雅丽安娜本以为他会撕了这礼盒。
鲁道夫只是接下了来,打开看了看。
里面是一件精心绣制的黑色衬衣。
雅丽安娜惊讶地看着他。
鲁道夫重新包装好,说:“帮我好好存起来。”
之后每一年都有礼物。
雅丽安娜都亲自交给他,他也都是看过后,让雅丽安娜好好放起来。
鲁道夫没有想太复杂,他不想用如今她给的礼物,也不想扔掉,于是只能放那儿。
他偶尔去看看也好。
如果有谁敢动,他剁了谁的手就是。
但他只让雅丽安娜碰那些东西,雅丽安娜也很有眼力见地对其他侍女叮嘱万千。
鲁道夫不想去思考母亲的想法,他只是等着她来见他。
但她没有。
而雅丽安娜逐渐变得闷闷不乐。他能察觉到,她笑得很勉强,可是他找不出原因,也不想戳穿她假笑的样子。
在他十七岁的时候,他去街上给雅丽安娜买礼物回来,听见了别的侍女和雅丽安娜的谈话。
“你每年都这样,人家可是皇子,缺你那么一点礼物吗?”
是的,小的时候,没有人记得他的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