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记忆那么好。
这一点只要反复想起来就如同刀反复剜肉一般。
于是艾利克斯把割开那个喉咙的银刀留了下来,他没让英格尔知道。
还有英格尔所隐瞒的那些。
有太多的东西压在身上,英格尔自己意识不到,还试图做得更多。那些牺牲过于沉重,迟早有一天会将他压垮。
艾利克斯不是没考虑过英格尔那能够使人复生的魔杖,可是他没由来地感受到了恐惧。
连他自己也没办法解释这一点。
英格尔能复活,当然是好事。但他不希望因为有了这个保险,英格尔的牺牲就被视作虚无。
他的痛苦,他的牺牲,他的挣扎,本都是不该的。
但他也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做,这段时间,他只能把自己投入眼前的工作里,逼自己不去见他。
虽然他知道自己还有很多应该去找他商议,需要他的帮助,他只是………
即便他知道这是不理智的自责,但他无法克制自己去想,是因为在自己身边,才导致英格尔承受了这些。
可可看着艾利克斯眉头拧成一团,往桌子上磕脑袋,一副往死里纠结地样子。
她用脑袋顶了顶他的胳膊,“想去找他就去呗?想这么多干嘛?”
艾利克斯怔怔地看了她一会儿,失笑:“………哈”
这不是一件轻易解开的心结,他用了好几个月纠结,都不敢再去见他,实际上只是怕了。
这一点也不像自己。
他转向日历。
1892年8月,
距离1895年的大陆战争还剩不到三年。
第94章 号角鸣前(1)
艾利克斯穿着便服推门而入, 一抬头看见了坐在沙发上看杂志的英格尔。
英格尔里头穿着衬衫但是领子竖了起来,他面无表情地道:“见你一次可真难。”
艾利克斯露出一个微笑:“你不是天天有去议会吗?”
天知道他再次来这里下了多大的决心。
英格尔撇了撇嘴,他就知道瞒不过艾利克斯。
他合上杂志, 指了指自己旁边的沙发。
杰森给艾利克斯端来茶和点心,就退了出去。
英格尔起身去桌上拿什么东西。
艾利克斯看着他的背影道:“你头发,又长了。”
英格尔不在意地道:“我不管他了, 而且我讨厌首都那些理发师的手艺, 可能我以后会自己剪吧。”
艾利克斯含笑转过头道:“这样好看, 别剪了。”
英格尔转身,手里捏了个什么东西, 艾利克斯还没反应过来,他就把它戴在了他脖子上。
英格尔又坐了回去, 艾利克斯伸手在胸口摸到一片矩形的金属片,打磨得很圆润, 薄薄的一片,大概只有四分之一个手掌那么大,他拿起来一看, 上面还刻有字。
一面像是刻着咒文, 一面刻有他的全名。
“这是什么?”
英格尔眼睛余光往艾利克斯那边瞄,故作平静地解释道:“铭牌,顾名思义,代表你身份的牌子。”
“类似肩章?”艾利克斯反问道。
丘涅的军队作战制服有一种金属肩章, 内侧刻着士兵的名字和编号,人死了辨认用的。
“差不多吧?我设计了一下, 用你的头发做的。”英格尔取出另一个, 刻有他自己名字的,“算是试验的作品。”
他道:“你闭上眼睛, 在里头注入少量魔力试试。”
【我的头发?什么时候……啊红桫椤,是她。】
艾利克斯依言做了。
把魔力注入铭牌,闭上眼睛之后,他立刻就感受到了不同。
英格尔的生命,在他的精神中显示出强烈的存在感,尽管他是闭着眼睛的。
似乎身处一片黑暗的领域,也能直接感知到那个人距离自己多远,他的魔力波动是否强烈,他的心跳是否活跃。
艾利克斯睁开了眼睛,金色的眼眸闪烁着异彩:“这是怎么回事?”
英格尔也同时拿着铭牌,在艾利克斯点亮自己的铭牌时,他手中的铭牌同时发起了光。
英格尔吐了口气:“算是成功了吧。”
他看着眼睛发亮的艾利克斯,道:“我现在去另外的房间,你继续注入魔力然后对着铭牌说话。”
英格尔手中捏着魔杖,转眼消失在了眼前。
艾利克斯愣了一下,哭笑不得:“又拿我做实验啊?”
忽然,他耳边响起了英格尔清晰的声音。
“是啊,我想试试看,成不成。”
艾利克斯惊讶地低头看手中铭牌,那声音仿佛直接灌入他耳中。
英格尔啪地一下又从法阵中心出现,问他:“能听到我的声音吗?”
艾利克斯点点头复述了一遍。
英格尔笑道:“成功了。”
艾利克斯:“你又发明了不得了的东西啊?这东西和映照镜差不多?”
“也算是各有好处吧,这个可以直接进行对话,无论多远,都能直接锁定你的位置,确认对方的生命体征。确实没办法像映照镜那样看到脸或者传递小物件,但比较小方便携带和保存。”
“这个是……”艾利克斯瞬间意识到这东西在战场上的价值。
英格尔点点头默认他的想法。
其实就是想搞一个无线对讲机一样的东西,但他不清楚那东西的构造,做不出来,只能用魔法试试。然后做出了一个兼有生命定位器功能的东西。
“而且你不是总担心………吗…这样好一点了吧。”英格尔含糊道。
艾利克斯摩挲着铭牌,有了这个他随时都可以确认英格尔的位置,即便出了什么事情,他也可以………不,他不像英格尔,可以传送,反过来才对……差点被他骗了过去。
但是有了这个他的确会安心一点。
英格尔突然道:“这算是我送给你的生日礼物。”
艾利克斯愣住了:“……什么?”
英格尔:“………”
他不想说第二遍了。
艾利克斯低头看了一下,又凑过去问道:“你能不能再说一遍?”
英格尔烦了:“8月11是你的生日吧?我应该没搞错吧?反正我还会做别人的。你将就一下得了。”
艾利克斯灿烂无声地笑起来,这笑容和他在议会上展露的很不一样。
他在皇家族谱上登记的生日和真实的生日有很大差距,所以旁人大概不知道,但是英格尔却准确报出了他的真实生日。
紧握着的手掌的温度很快传递给冰冷的牌子。
艾利克斯低头,一时不舍得放开。
英格尔把自己的牌子给自己戴上。
“行了,别废话了。我们讲正事。”
“1895年,大陆战争。你清楚目标吧?”
“嗯。”艾利克斯点头。
其实不需要询问,英格尔知道,艾利克斯想怎么做。
他们的目的是在保存尽量多的有生力量的前提下,尽快平息战端。
“这个很难。”
“我知道。”
任何战争都伴随着巨大的牺牲和耗损。
而即将面对魔族战争的他们经不起这样的损耗。
黎微尔和新生的萨兰琴并非好相与的对手。
他们不是仅要保留丘涅本国的有生力量,而是要保留全人类的有生力量。
在战胜强敌的基础上,还要保留己方甚至敌方的人员。
英格尔叹了口气,他知道任何妥协假设都不成立,他们现在只有背水一战。
艾利克斯道:“艾列娜……”
英格尔:“我知道,如果她也是和你一样就再好不过,但不能寄托太大的希望。我们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英格尔不知道的是,艾利克斯认为自己接受女神恩惠重来一次是因为他们终末前的那个阵法。
那是向女神献祭的阵法。因此他理所应当认为艾列娜有很大可能情况和自己一样。
“奥拉姐那边我会尽量去说,她现在还是很信任我的。”
和上次不同,第一世,艾利克斯和奥拉是站在对立面的,他那个时候也没有多少可用的势力,几乎是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猝不及防迎来了大陆战争。而现在奥拉已经成了己方阵营,还有两年多的时间。
他们可以用提前知道的信息布防。
英格尔点点头,这方面他不担心,他道:“我有三个提议,第一个是防空洞。”
艾利克斯问道:“防空洞是什么?”
上一世直到魔族战争,飞机都没有发展到轰炸机,因此也不存在防空洞。
英格尔解释道:“你知道龙骑士的空中作战能力吧?”
艾利克斯点点头,脸色有些凝重,黎微尔的龙骑,即便是他也很难处理。
主要是造成的平民伤亡太严重了。
英格尔接着道:“防空洞就是在地下或者地上建起用来安置平民的空间,这个设施必须能够防范高温爆炸之类的空中袭击,这样战事来临,就可以将民众撤入其中,可以减少平民伤亡。”
像海岸撤民这类大型的灾难撤退不可能每次都用,不现实。
艾利克斯对这个方案连连点头,“确实是个好法子。”
他清楚艾列娜并非是滥杀无辜的人,如果可以,她应该也不会屠杀平民。但是龙的火焰可不会精确投射:在士兵身上。
英格尔补充道:“我只能提几个要点,具体的,你得找专业建筑设计师,最好在西边境,西南边境,西北边境,几个重要城市都建一些,物资也要存放一些进去。”
不止大陆战争适用,未来的魔族战争也可以用。
艾利克斯郑重点头,这的确是他个人想不到的。
“第二个,传送石。这个可以投入建造了。只是,这个要注意,我们这边可以用,对方也可以用,一定要守好。选点也要仔细斟酌。”
黎微尔也有巫师。
艾利克斯愣住,“可是刻阵法。”
英格尔:“………我知道,只能我来。”
那个阵法太复杂了,别人根本没办法很快学会,刻印的精确程度夜远不如他自己,这是不能出错的。
“不要太勉强自己。”
英格尔摇摇头:“我能做的也就这些了,你们才是真正要上战场的人。”
艾利克斯听到他这句话,反而松了口气。
“第三件,是空中防御网,之前我们在蒙德那边转悠的时候,不是看到了那里的防线吗?我对此有了点灵感,但是东西还在做………”
之后艾利克斯还是在皇宫里忙,但两人信件的来回也频繁了起来。
他们各自都有很多要做的事情。
没过几天,英格尔接到了欧必德教授的邀请。
欧必德教授写信请他回学院授课。
他对此哭笑不得。他还记得自己不久前还在学院上课,现在就要回去授课?
他不好直接回绝,而且这件事还和战辅项目有关,巫师的培养还是很重要的。
他抽空回了学校一趟。
“老师!”
欧必德见到他,脸上久违地露出了笑意,过来给了他一个拥抱。
“也不知道你一直在忙什么?虽说批准了你休学,好歹也要回来看看。”
英格尔只能笑笑,他又不能说自己在忙着给国家备战。
“老师,学校情况还好吧?”
“嗯,之前受女巫运动影响停课了一段时间,现在慢慢恢复了,哦对了还有多亏了教皇冕下公开的那个新魔咒全书,巫师现在变多了。”
英格尔笑道:“老师们要忙坏了吧?”
“你很清楚嘛,不然我也不至于找你帮忙,我本来去找的教皇冕下,她给我推荐了你,你是在她弟子手下……啊抱歉………”
英格尔知道他说的是碧锡那件事,摇了摇头:“没事。”
对外,碧锡现在是被叛:国的皇后绑走了。
“反正教皇冕下说你是最熟悉这些新咒的人,你就给他们说说你的经验,演示一下也行,不要紧张。”
英格尔:“………”
真是久违了的老本行,他有些胃疼。
做足了心理建设之后,他又一次站在了讲台上。
然而,来的人比想象的要多,把他吓懵了。
和他同级的,比他高年级的,他的学弟学妹,巫师、骑士,坐在大礼堂,听他开特别的讲座。
铃声还没打响之前,他就听到了许多窃窃私语。
“那就是我们学校最年轻的天才巫师?”
“和我们同年龄竟然已经六级了!完全看不出来,比我还瘦弱。”
“涅卡公爵家的二公子吧?”
“他现在都没来上课了,我听说老师也教不了他什么了。”
“我去,这个年纪来讲课吗?”
“他长得有点好看,但不是我的菜………”
“我见过他期末考试和欧必德教授对战,太厉害了!”
“听说是战辅项目第一个学员,第一个战斗巫师!”
“还说是第一个用上新魔咒的人,教廷的弟子就是好啊。”
“只会实战不会教吧?看他怎么出糗。”
…………
【哦孩子们,这些东西难道不应该是背着本人再说的吗?太实诚了吧?】
英格尔站在欧必德身边,在内心默默流泪。
他略微一扫,后面老师也来了一大堆。
他硬着头皮走上去,回想了一下艾利克斯在议会上的模样,瞬间看这些孩子就顺眼了很多。
“我受欧必德老师的邀请,来讲一下我的经验,关于新魔咒,有什么不懂的,可以提问。”
第一个举手的是脸熟的面孔。
“墨莲?”
墨莲·阿米艾尔直接站了起来。
“关于定点传送,我们按照书中法阵尝试了很多次,都是失败的,但教皇大人说你已经成功,你怎么做到的?”
好多巫师学生都频频点头。甚至有些老师也是。
【真好学,都去请教了教皇冕下。】
【完蛋,第一个问题我就不会。】
因为对于英格尔来说,定点传送阵就如呼吸一样顺畅,是他最常用,最好用的魔法。
英格尔只好硬着头皮问道:“那我确认一下,你确定,咒文和定位都是准确的对吗?”
“是的。不止我,好多人都尝试过了。”
英格尔思考了片刻,他边说:“一个魔法要实现,需要咒文,魔力,付之于口的咒语,还有链接这一切的……构思。”
其实就是把脑海里的构想用魔力具象化,咒文咒语是形式和媒介。
“在你们脑海中,‘传送’是个什么概念呢?”
墨莲一下子被这个抽象的概念问住了。
有别的学生站起来尝试回答:“从一个点飞快跳到另外一个点!”
“呃…………跳?”
“从一个点消失,再从另一个点出现。”
“………嗯?”
离谱的答案越来越多。
英格尔逐渐眉头拧紧,他仔细思考了一下这当中的问题。
他发现他们对此的思考逻辑和他从根本上是不同的。
英格尔拿粉笔在黑板上画了两个点,两点中间连线。
“你们的意思是从这一点直接到这一点,渡过的这段距离,时间压缩到一瞬间,是这样对吗?”
不少人点点头。
英格尔想了一下拿出了一张草稿纸,在上面画了两个显眼的黑点,展示给大家看。
“大家认为,两点之间,距离最近是一条直线对吧?”
又是小鸡啄米的点头。
英格尔微笑一下,道:“假设我们所处的空间是如同这张纸一样可随意弯曲改变的平面。”
“嗯?!”
英格尔把纸张对折了起来,两个黑点重合,他用笔从黑点上扎了过去。
“啊?!”
纸张展开之后,两个黑点都被戳了一个洞。
英格尔又把它对折起来,在洞里面放了一根细粉笔,细粉笔从洞里穿了过去。
“这才是最短的距离。在这两个点之间,魔力构建了一个直接的通道。意味着你从这个点直接掉到了另一个点里面………呃我这样说能理解吗?”
在场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英格尔哭笑不得,他也只是直接拿了自己知道的理论来说,但他自己也并不深究。
他只是认为他和这些人的空间概念上有不同,所以把自己认知的常识用比较简单的方式讲了出来。
看着所有人震惊的脸,深知纸上谈兵无用论的英格尔道:
“来试一试吧。带着刚刚的构思,试着来做一下定点传送的法阵。”
墨莲又一次站了上去。
英格尔仔细观察了他构建法阵的过程。
非常仔细,咒文也没出错,发音也很准确,短时间学到这种程度是真的很了不起,但是真的很慢,构建从课堂的一侧到另一侧的传送法阵,竟然用了一分时间。
他从窗口边,转眼落在了门口。
英格尔轻轻拍了拍手,违心地鼓励道:“不错啊,成功了。”
然而,此刻他才尴尬地意识到,只有他一个人在鼓掌。
他转过头,所以老师学生在片刻寂静后,刷地一齐起立。
“女神在上,我真的成功了!”墨莲的手都在发抖。
英格尔:“………”
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激动。
然后课堂里就热闹了起来。
紧接着英格尔喉咙炸了。
他被揪着足足说了两节课,才在欧必德的帮助下逃了出去。
他来到这个地方第一次说到嗓子冒火,也是久违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星际穿越。
第95章 号角鸣前(2)
露奈给一个老人擦好身子, 去盥洗室洗毛巾做消毒,外头传来一个护士长的声音。
“都出来!瑞贝卡·艾斯科森医生来了!”
露奈一惊,赶忙擦干手, 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衣装仪容,跑了出去。
除了正在关照患者的医护之外,圣克洛斯医院的人都集中在大会议室。
露奈去得稍晚, 坐在了后排。
瑞贝卡·艾斯科森医生和杂志报纸上刊登的没太大差别, 一位四十上下, 戴着眼镜,斯文干净且气度庄重的医学教授, 他现在已经坐在前面,正和一位少年交谈。那位少年穿着朴素简约, 举止笑容却散发出不容忽视的贵气。
露奈捏着双拳放在胸口,睁大眼睛, 她不知道如何按捺此刻的激动。
露奈本是一个小木匠的女儿。
她还小的时候,她父亲有次给贵族换房梁,摔了下去, 腿摔断了, 医生断定没办法治疗,他们一家的经济来源眼看就要这样断了,这时,有一位美丽的主教大人路过村庄, 治好了他,并且没有收取任何费用。
不仅如此, 她从小身体不好, 被病患折磨,十岁之前都没办法踏出房门一步。
主教大人在治疗她父亲的时候, 也一并帮她治好了身体,从此她便能像正常孩子那样尽情肆意地跑跳。
后来,她知道了,那位女神教廷的主教大人,正是教廷的下一任继承者。
那之后,露奈就下决心要成为一名像主教大人那样的治愈巫师。
可是,她没有魔力。她只有微弱的魔法感应力,却没有半点魔力资质,巫师与她绝缘。
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她哭了一天,第二天就开始准备考女子学院,她要进入医学院,成为一名医生。
梦想二度破灭是在她得知,没有一个女人能成为医生的那一刻。
她在求学期间也看了不少医学界的论文,医学因为巫师的存在发展并不快,没有多少巫师会研究医学,因为这对他们来说是个很寻常的事情,哪怕有一些病症无法治疗那也是天意。而医学似乎只是治疗魔法的辅助。
而机械革命带来了些许改变,对科学的重视,也带来了医学学科的发展。
她的满怀激情地学习,渴望促使改变医学界现状。结果最终发现,女人没办法成为医生。
是的,她不是小说里的女主角。
她只是个没有背景的木匠家的女孩,她的学习成绩无论多好,都没办法成为医生。
她被派去了家附近的一家大医院做护士。
她每天要做的就是给患者擦洗身体,更换肮脏物品,用粗长的针孔给人抽血放血,卷绷带包绷带,割掉腐烂生蛆的疮肉………
至于,巫师,她没怎么见到,只有教廷的巫师会定期过来。那个时候,是她们最轻松的。他们会干净又迅速地治好外伤患者。
只有那些请不起巫师的人才会来医院。这就是医院的现状。
她刚开始工作的时候,还没有“消毒”这一说法。很多“手术”都是在充满细菌的环境下做的。当时她们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的。
内患的病人因为放血而死的不计其数,但还有延续着这样的做法。她隐隐感觉有哪里不对,可她只是个护士,怎么能开口否定传统治疗方法呢?
那个时代,死在医院的人,比好好走出去的人多。
几个月前,她们甚至都不知道“细菌”是什么,“消毒”是什么。
然而改变这一切的,医学界的新星出现了。
瑞贝卡·艾斯科森医生及其老师和同僚们,发现了“细菌”的存在是导致绝大多数病产生的根源,并且研究出了几种行之有效的“消毒”的方法,比如一种叫“灰草酸”的化学试剂以及现在常用的一定浓度的提纯“明酒”。
他们的论文,她都如饥似渴地读完了。
里面推翻了众多传统医学界奉为圭臬的治疗方法,并提出了开创性的治疗手段。
当然一开始,并没有太多人相信,不少人质疑他们。
但是当他们按照自己的这种方式大胆行医了一段时间,成果证明了一切,改变的只是一些微不足道的习惯,他们创造了所有医院最高的病愈率。
许多请不起巫师的平民还有一些巫师无法医治的病人都到他们那里求助。由此直接打开了名气。
丘涅医学界也开始逐渐承认他们的功绩。
他们并没有因为出名而骄傲,而是更加积极地组织医学博士们研讨现代医学,掀起了一场医学界的改革风暴。
这场风暴中心的人物自然就是这位艾斯科森医生。
医生出名后并没有提高医院治病的价格,反而是广泛招纳学医的人才,并领导改革医疗基础设施和卫生条件。
他不但自己到处去做现代医学的科普讲座,还号召其他医学博士,广招贤能,共同普及医疗卫生相关的常识。
从那以后,虽然素未谋面,艾斯科森医生就成了露奈仅次于碧锡大主教最崇拜的人。
她学习那些新的知识,并仔细照做,看着多数病人一天天好起来,她心中也安慰了不少。
即便不能成为巫师或者医生,她救人治病的心从来未变过。
即便她不能像艾斯科森医生那样改变这个医学界,但她也能跟随他的脚步,去做力所能及的一切。
这是对曾跌落谷底,迷失方向的她的救赎。
等会议室里的人都慢慢安静下来。
艾斯科森医生朝那位少年点了点头,少年开口道:“艾斯科森医生此次前来主要是想培养一批急救护士,讲座结束后请大家积极报名,此次学费皆减半,食住也由医学基金会补贴。”
露奈眼中爆发出坚定的光芒,毫不犹豫,哪怕她打三份工也会去。
然而在讲座结束后,他们即将开始报名的时候,那个少年又开口了。
“在报名之前我想强调几件事。”
所有挤过来报名的人只得又坐回去,静下来听。
“我看诸位的年纪,应该都没有经历过战争吧?”
露奈望过去一圈,其实这里甚至有不少是刚刚成为护士的人。
哪怕是她自己,有几年的经验,处理的病患也不多。
外伤严重的基本上救不活直接放弃了,内伤严重的,无济于事只能在医院等死,因为医院环境不如家里,大部分人选择了在家里等死。
而和平年代,只有在重大灾害的时候,重伤患者才会多一点,那个时候巫师才是主力。
她们对战争这个概念并不清晰。
少年郑重地对着即将成为实习急救者的人说。
“假如你们现在就在战场上,看见了一些人缺胳膊断腿,皮肤被灼烧得溃烂,肠子内脏流了满地………这样的人接连不断地被送进来,而你们连着几天,甚至几个月,不间断地接待这样的伤病患者,甚至都找不到时间坐下来休息,吃一顿饭……”
露奈听着听着,面色苍白地捂住了嘴。
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她想起了之前经历的一次大火灾。那个时候她只是实习的护士,被叫去帮忙的,可她基本上什么都做不了,她的前辈嫌她碍事把她踹到了一边。
那是她的噩梦,但她更痛恨自己在那个场合下什么都做不了的自己。
而她想的最多的却是,为什么自己不是巫师呢?
也许是她反应太大了,当她抬起头的时候,见所有人都盯着她。
她面色更难看了,刚想矢口否认。
少年对她露出一个苦涩的表情,只是他笑了起来,笑容中带着鼓励。
“在场五十七个人里面,只有你,想象了那样的场景,并与他们感同身受,不要感到羞愧,这是很珍贵的品质,请无论何时都不要忘了这样的仁慈之心,不要对伤痛麻木。即便不能成为巫师,你们也可以依靠自己拯救生命,你们的双手能承担起生命的重量,很了不起。如果你做好了这样的决心,请竭尽全力,一切的努力都不会付诸东流,拜托你们了。”
其他人都面面相觑,一脸疑惑。
露奈怔怔地抬头看向他。
她觉得视野突然蒙上了一层模糊的雾,鼻子突然酸了。
她伸出手擦了擦眼睛。
泪水从她指缝止不住地漫出。
英格尔出去的时候,艾斯科森医生对他私下恭敬地道别,他没怎么在意,上了自己来时坐的马车。
诺梨华在里面等着她。
她笑意盈盈的样子总给他一种不怀好意的错觉。
英格尔摸了摸胳膊的鸡皮疙瘩问:“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