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宴笙浑身一僵,脑子里轰隆隆的。
他把萧弄踩……
脚腕上的桎梏已经松开了,萧弄沉哑带笑的嗓音拂过耳畔:“多谢小主人。”
钟宴笙的脸彻底涨红了。
虽然他和萧弄都衣冠整齐,可是,可是这比做其他事羞耻多了。
萧弄将羞得快冒烟的钟宴笙一搂,放到床上,浑身上下透出几分略微餍足的懒散感,先前的凶狠气息彻底收敛回了骨子里,手指按在他足踝上摩挲着,调笑道:“迢迢,学坏了。”
他的勾引其实无比青涩,不过对萧弄十分有用。
钟宴笙缓了好一会儿,才缓过那股难以启齿的劲儿,抬手就给了萧弄的胸口一拳:“我是跟谁学坏的呀。”
要不是怕萧弄冲动,他才不会干那种事,他现在只想洗脚。
萧弄被他一捶,胸口反而又泛起密密麻麻的痒,单单用鼻尖蹭钟宴笙的颈子已经不能满足了,人总是欲壑难平,钟宴笙越是包容他,他越是贪得无厌,叼着他的里衣亲了一下,呼吸滚热,烫得钟宴笙微微收缩:“还疼不疼?”
钟宴笙当然疼了。
萧弄下嘴没轻没重的,他回来后,偷偷给自己擦药,擦的时候又疼又麻地想哭,行走坐卧衣物摩擦着,感觉怪异极了,都怪萧弄。
可是他不敢喊疼,往后躲了躲:“……不疼了。”
听到他的回答,萧弄舔了下唇角:“那就好,给我再舔舔。”
钟宴笙真的要哭了,立刻改口:“疼!”
“乖乖。”萧弄哄他,“那舔舔就不疼了。”
钟宴笙:“……”
他就知道!疼了舔舔就不疼了,不疼了就再舔舔。
他吓得挣扎起来,又邦邦给了萧弄两拳:“不许舔!踏雪学会后空翻了吗你就舔我。”
萧弄被他可爱得窝心,更想把他弄哭舔走他的眼泪了,捉着他的拳头,笑着低下头来,含着钟宴笙的唇瓣湿润温柔地亲。
钟宴笙就一下老实安分起来了。
他这两日在养心殿待得很恐惧,心里飘忽不定的。
就像萧弄需要待在他身边,嗅着他的味道才能冷静下来一样,他也只有裹在萧弄的气息里,才能安下心来。
萧弄难得亲得这么温柔,却也比平时凶狠掠夺时更缠绵,更黏人,嘴唇好不容易终于分开的时候,钟宴笙已经呆滞了,一副被亲懵了的表情。
萧弄没忍住,又低头在他唇上啄了啄,嗓音低而柔:“我后悔让你回宫了。”
宫里传出老皇帝要给钟宴笙议亲的消息,这两日钟宴笙又被困在养心殿,与外界失去联络。
偏偏霍双和展戎插进去的人,还不能靠近到养心殿那么核心的地方,连钟宴笙的状况如何都不清楚。
一想到这里,萧弄胸口的戾气又翻滚起来。
他语气平静地道:“迢迢,今晚就把你绑回去关起来吧。”
钟宴笙愣了愣,对上那双波澜暗涌的深蓝色眸子,仿佛要溺亡其中。
隔了会儿,他才反应过来萧弄在说什么,眼睛诧异地睁大了点,湿红的唇瓣动了动,呆呆地问:“哥哥,你想把我关起来吗?”
萧弄第一次在他面前毫不掩饰地吐露出心底暗黑的念头,圈着他的手腕,轻轻摩挲了一下,眸色深暗:“怕了吗?”
钟宴笙迟疑了会儿,因为被亲了许久,嗓音沙哑,语气显得软绵绵的:“那你不要用绳子绑我,我怕疼。”
他的眼睛那么干净,好像懂萧弄把他关起来意味着什么,又似乎蒙蒙的什么都不懂。
但他眼底纯然的眷恋与信任十分清晰,天真地相信着,萧弄永远不会伤害自己。
没人舍得辜负他的信任。
萧弄和他对视片刻,认输败下阵,胸口那股堵着的恶气彻底消散,一些疯癫的念头按回去,心口被钟宴笙毛茸茸的小脑袋蹭得止不住柔软,无奈地吐出口气。
钟宴笙的脑袋还趴在他怀里,被亲得湿红的唇瓣呼吸温热,携着脉脉兰香,喷洒过来:“你还想绑我吗?”
真要命。
萧弄喉间干渴,恨不得立刻就把这只不知死活的小雀儿叼进嘴里吃个透,起身想去拿帕子,但他个子太高,起身的伤脑筋,脑袋不经意顶到了纱帐层层叠叠的一角。
下一刻,一堆东西噼里啪啦砸了他一头。
萧弄:“……”
钟宴笙:“……”
萧弄捞住了两个滚落的东西,低头一看,是他送给钟宴笙的木雕小山雀。
钟宴笙藏在纱帐层叠深处的,零零碎碎有很多东西,小木雕,小香囊,小药瓶……那只香囊鼓囊囊的,萧弄猜,他给钟宴笙写的每张小纸条,都被钟宴笙小心翼翼叠起来,藏在里面。
心底膨胀着难以言述的情绪。
钟宴笙的秘密小窝头一次被人这么顶出来,呆了好一会儿,心虚地指责:“你太高了。”
萧弄深深地看他一眼,没有说话,将他往床上轻轻一推。
钟宴笙几乎没怎么阻隔,就软软地倒在了床上。
“乖乖,”萧弄现在只想将他叼进嘴里,眼神凶恶,语气温柔,“今晚给不给睡?”
衣物窸窸窣窣的摩擦声落入耳中,钟宴笙闭着眼睛,长长的眼睫不住抖着,揪着他的衣领,隔了半晌,脸红着点了点头。
他咬着唇瓣,小声商量:“不要咬我。”
“不咬。”萧弄好像很好说话,疼他疼到了骨子里,“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事实证明,萧弄还是很可恶。
明晖殿的床很大,吱呀呀的微微晃着。
钟宴笙没多久就快崩溃了。
快半夜的时候,屋里传出命令,说是小殿下发了噩梦,传热水到屋里。
这个时辰让搬浴桶进来也太大张旗鼓,展戎装作宫人端进来盆热水和帕子,都不敢多看一眼屏风,就飞快又撤了出去。
萧弄拧了湿帕子,给眼皮快睁不开的钟宴笙擦着汗,擦好他细白的手指,贴在自己脸上,用他的手指摩挲自己的脸,顺势偏头亲了亲,语气低柔:“迢迢,那天从楼船下来,有没有好好带着我的礼物回来?”
他还有脸提!
钟宴笙有气无力地扇了下他的脸一下。
他的力气都被抽干了,轻飘飘的,不像打人,更像是在摸他,跟小鸟儿用细绒柔软的翅膀扇人似的,非但不疼,反而只觉得痒到骨子里。
萧弄眯着眼,眸色晦暗,笑意略深:“再打一下?”
钟宴笙:“……”
钟宴笙转过头,不理他了。
他身上被萧弄弄得乱七八糟的,萧弄不是很想擦干净,不过他深知小美人的身子骨有多脆弱,担心夜里天凉又让他风寒,还是迅速给他擦好了,裹上被子。
钟宴笙不适地动了动:“……没弄干净。”
“一会儿擦。”萧弄躺下来抱着他,用鼻尖蹭他,“就一会儿。”
钟宴笙实在太心软了,给他大猫蹭人似的蹭了几下,就忘了方才的教训,犹豫着点了下头:“好、好吧。”
乖得不行。
萧弄搂着他,微微笑了笑:“迢迢,为什么要把东西都藏在纱帐里?”
因为箱子是会被翻的,床底抽屉镜匣里都有被翻过的痕迹。
只有他惯来藏东西的床帐最上面,层叠纱幔深处不会被翻。
钟宴笙的眼睫飞快抖动起来,隔了会儿才小声说:“我没有其他地方可以藏了。”
淮安侯府不是他的家了,皇宫也不是他的家。
他唯一能够回去的定王府,现在又不能回去。
他骗萧闻澜的,就算踏雪不会后空翻,他也会去定王府的。
萧弄心疼得只想把所有好的东西都堆到他面前,怜惜地亲他眨动的眼睫,恨不得今晚就把他揣在怀里带回去。
钟宴笙被他亲得很痒,但是没有躲。
萧弄冒险来宫里,他其实……很高兴。
飘忽不定的心也定了下来,没有那么慌慌的了。
他看了看萧弄英俊的侧脸,伸手摸了摸他的腰:“你的伤好了吗?”
萧弄的喉结抽动了一下,按住他的手:“不要乱摸。”
钟宴笙委屈:“不是你摸我的时候了吗。”
“好了。”萧弄拿开他的手,半威胁半警告,“可以撒娇,但不要勾我。”
钟宴笙又被冤枉勾他,委屈地和他对视半晌,换了个姿势,爬到萧弄身上,把定王殿下当人肉垫子,呼吸暖暖柔软地拂过萧弄的喉结。
萧弄浑身一僵,一动不动地半靠在床头,盯着他的眼神幽暗。
片刻之后,还是没有动他,摸了把他还有些发润的柔软头发,把被子又往上提了提,动作很冷静,但眼神还是不太冷静。
钟宴笙就是想在他身上趴会儿,为了让萧弄不要总想着干坏事,立刻提起另一个话题:“哥哥,老东西吃的就是乌香丸。”
他认认真真地把前几日中午绊倒裴泓,冒险一瞥,后来又去养心殿查探的事说出来。
老皇帝在用乌丸前死气沉沉的,好像只剩一口气了,用完之后,突然就回光返照般有了气色,能有这般神效的东西,除了乌香丸也没有其他的了。
钟宴笙继续道:“我让卫绫去做些假的乌香丸,到时候混进老东西吃的药丸里。”
萧弄听话头就猜出了他的意思,不过还是耐心地等他说完,才道:“我镇守关外,有些番邦小国,也喜食这类东西,我的人更了解这些,让卫绫去找他们。”
钟宴笙嗯嗯点点脑袋。
乌香丸对止咳镇痛安神是颇有奇效,但这东西是多吃了,与找死无异,若是吃到了真假混合的乌香丸,发现吃以往的量不起效后,老皇帝会做什么?
要么加大剂量,熬损身体,要么不敢多吃,因瘾而精神恍惚。
无论老皇帝做什么,对他们而言都很有利。
“再过两日,我插进去的暗桩就能轮值到养心殿了。”萧弄嗓音柔和,“换药的事交给他们做,下次你若是再被困到养心殿,也能有接应的人了。”
养心殿里的宫人三天就要换一轮,轮换的速度很快,老皇帝是当真亏心事做多了,夜里怕鬼上门敲,不敢让人在身边停留太久。
听到萧弄这话,钟宴笙心里又有了底,前两日他和冯吉被困在养心殿里,周遭全是陌生的面孔,谁也不能相信,惶恐无助,那种感觉真的糟糕透了。
“我让展戎拟了一份名单,已经交给了霍双,你让他假意去寻一下那些人。”
钟宴笙歪歪脑袋:“什么名单?”
“老东西留霍双在身边,是为了借他的手挖出你父亲四散在各处的其他旧部。”萧弄眼底冷色一闪,“本王就送他一份名单。”
萧弄带来的名单上,大多是当初落井下石钟宴笙的父亲或是萧家的人。
反正都有淮安侯府那样看似落井下石,实则暗中保护钟宴笙的先例了,以老皇帝多疑的心思,发现霍双在接近名单上的人后,会毫不犹豫地出手直接将人摁死。
萧弄含笑道:“让他们狗咬狗一阵。”
钟宴笙由衷地道:“你好坏啊,定王殿下。”
“我就当你在夸我了。”
萧弄说着,拧眉圈了圈他的腰:“又瘦了一圈。”
钟宴笙埋怨:“嗯,宫里的饭菜太难吃了。”
还是王府好,王府里掌勺的亲卫们会研究他喜欢的菜色,王伯也会给他开小灶,他每次跟着踏雪去厨房,都会被大家你一口我一口地喂得很饱。
俩人小声说了会儿子话,窗外传来轻轻的两下敲击,是展戎的信号。
钟宴笙愣了一下,难过起来:“要走了吗?”
“还能再留会儿。”萧弄低下来亲他嘴角,“等人手都安排进来,来宫里走动也能方便许多,乖乖,不哭。”
钟宴笙这才发现自己眼眶都湿了,埋下头喔了声,闷了会儿,想起个事:“哥哥,德王是老东西最喜欢的皇子吗?”
“怎么突然说这个?”
德王长相与老皇帝年轻时很相似,但性格天差地别,德王脾气暴躁又傲慢,脑子空空,老皇帝年轻时却是很低调隐忍的,因为出身没有其他兄弟的好,还多受欺负,有了康文太子的护佑日子才好一些。
钟宴笙想着那天在养心殿里老皇帝与德王的相处,不太确定地道:“我觉得他好像不太喜欢德王,但从前听说他很看重德王,德王犯再大的错也会兜着。”
说着,钟宴笙就住了嘴。
一直捧着某个人,再让他重重摔下,这不就是老皇帝的惯用手段吗?
看似疼爱的捧着德王和他,岂不也是这个道理。
既然不喜欢德王这个儿子,为什么要诏亲王入京?
亲王进京,虎视眈眈的自然是皇位,老皇帝又是绝不会松开权柄的性格,让几个他不喜欢的儿子进京来做什么?
萧弄也察觉到了矛盾之处:“若是想避免藩王作乱,除了安王德王景王,其他宗室亲王还多着,叫他们三个回来也毫无意义。”
钟宴笙努力转动小脑瓜,挤出一个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猜想:“还有一个可能,他真正看中的儿子,不是德王。”
而是安王或是……景王殿下。
在老皇帝眼里,萧弄和德王都是磨刀石。
钟宴笙毫无犹豫:“安王!”
景王殿下人很好,从没有过坏心眼,还帮他在老皇帝面前打掩护,相比之下,安王的嫌疑最大。
安王惯来低调沉默,没什么存在感,总被德王呼来喝去地欺负,与年轻时的老皇帝简直一模一样,老皇帝见到安王,恐怕就会想起年轻时的自己,对他寄予厚望也很正常。
萧弄沉吟片刻:“我会叫人去盯住安王。”
钟宴笙感觉眼前一片豁然开朗,多亏了自己聪明,细长的手指戳戳萧弄的胸口,眼睛亮亮的要他夸奖:“哥哥,我是不是很聪明?”
萧弄不禁莞尔:“嗯,太聪明了,迢迢。”
钟宴笙有些羞赧,偷偷开心了会儿,又问:“哥哥,楼大夫还没有查出来吗?”
“有些眉目了。”
钟宴笙喔了声,他始终很忧心自己身上的那东西是生来约束萧弄的,也担忧萧弄喜欢他只是因为那东西带来的错觉,忍不住往下爬了爬,把耳朵贴到萧弄的心口。
薄韧的皮肉之下,平稳的心跳声在他耳中变得越来越快。
钟宴笙从他怀里抬起头:“哥哥,你的心跳为什么突然变快了?”
“因为有个小混蛋贴过来了。”
萧弄捏了捏他脸上的软肉,眼睛已经变成了幽蓝色:“没发现我的另一个变化吗?”
钟宴笙当然发现了,他僵硬地缓缓往外边爬,不敢趴在萧弄身上了:“你……你忍忍。”
“忍不了。”
萧弄一翻身,将他按回身下,幸好方才没给钟宴笙擦干净,很顺利地沉下去,嗓音哑下来:“最后一次了,乖乖。”
萧弄是个大骗子。
钟宴笙又快崩溃了。
他受不了的时候,就会试图逃离,手脚并用地往外爬,萧弄见他喜欢爬,就很体贴地跟在他后面,看他停下来,饶有兴趣地问:“怎么不爬了?”
钟宴笙腿软得没力气,浑身湿漉漉的,抽噎着骂他:“骗子……”
“冤枉,我很听你的话。”萧弄眯起眼,衔着他一缕发丝,含笑道,“没有压抑我的天性。”
钟宴笙哽咽了一下。
萧弄就是条坏狗,嘴上说得有多好听,对他就有多凶狠。
他大脑发白地趴了会儿,浑身浸在一股热汗之中,正浑噩时,脑袋又被缓缓摸了摸,萧弄嗓音里含着恶劣的笑意:“迢迢,继续爬。”
“……”
四更天,夜色深黑,萧弄让钟宴笙浑身都沾满了自己的气息,满意地嗅了嗅他的味道,出于某种阴暗的占有欲,没有弄得太干净,妥帖地给他穿好衣物,裹进被子里塞好汤婆子。
站在床前,把钟宴笙珍爱的小东西们又塞回床幔深处后,萧弄注视了会儿那张湿漉漉又疲惫恬静的睡容,低头在他唇角上亲了亲,才轻手轻脚走开,满身懒倦地钻出窗户,无视脸色青黑到了极点眼底喷火的霍双,施施然跟着展戎离开。
钟宴笙困乏到了极致,又因为笼罩在熟悉的气息里,难得在宫里好好睡了一觉。
隔日一早,恍恍惚惚醒来的时候,他感觉腿上凉凉的,伸手碰了碰,咬紧了唇瓣。
不是汗。
萧弄哄了他半天,最后也没给他清理。
……狗东西。
作者有话说:
迢迢:我是不是很聪明! 瞎弄:太聪明辣迢迢! 迢迢,为了训狗把自己赔进去了捏。 一个成功的男人,就要边搞事边搞老婆。(ps:只是没清理外面,狗东西是心疼老婆的放心。) 关于身高: 萧弄189 迢迢175(以后会努力长到179)
第七十七章
卫绫办事稳妥又迅捷, 只等了三四日,仿造的乌丸就送进了宫,通过霍双的手, 送到了钟宴笙手里。
钟宴笙坐在书房里, 倒出一枚看了看。
滚圆的乌棕色蜜丸落到雪白的掌心里, 一股奇特又甜腻的香味瞬间充斥了书房。
有了萧弄底下人的助力,这些仿制的乌香丸的形状色泽气味, 都与他印象里无异,尤其是这股浓浓的甜腻味儿。
下毒很容易被发现,所以这些乌丸没有毒, 经过底下人的调制, 还有点止咳镇痛之效, 但也仅限于此了。
钟宴笙满意颔首, 眼睛亮亮的,把乌丸倒回瓶子里,喃喃道:“药死你。”
单薄荏弱的少年坐在那, 漂亮明净得跟捧月光似的,吐出来的话却完全相反。
霍双痛心疾首:“……”
小殿下,都跟定王都学了些什么啊!
钟宴笙全然没察觉到有什么不对, 将药瓶递交给霍双,迫不及待问:“什么时候可以把药丸混进去?”
霍双默默接过来:“属下帮定王安插的暗桩今明日在养心殿轮值, 过了这两日,可能要再等半月了。”
要不是德王办事拖拖拉拉、不情不愿的, 议亲一事简直如火烧眉毛, 钟宴笙哪儿有耐心等半个月:“那便今日吧。”
“回小殿下, 有些难度。”
霍双在老皇帝眼皮子底下待了多年, 性子严谨, 从不做冒险之事,将情况说明了一下。
养心殿的轮值是随机抽上去的,这次只抽到了一个暗桩,而入了秋天气寒凉,老皇帝身子骨愈发不爽利,大多数时候都是待在寝殿里的。
纵然不在寝殿里,寝殿外也有严密的看守,仅靠一个人,很难得手。
所以得先把老皇帝引出去,再有个人吸引看守的注意力。
后者倒是好说,霍双可以派人协助,但前者就不太好办了,这些天来,老皇帝一步都没挪出过寝殿。
老皇帝不出来,他们就完全没有机会。
钟宴笙认真地想了会儿:“霍双,定王殿下前两日是不是让展戎给了你一份名单?”
霍双:“是,属下正在假意接近其中两人,尚未在皇帝面前露出破绽。”
“那你今日就露出破绽吧。”钟宴笙抿抿唇,“……他明日肯定会叫我过去的。”
霍双有些困惑,不过还是低头应声照办。
基于对老皇帝本性的了解,钟宴笙猜得很准,隔日一大早,养心殿那边就传来了消息,老皇帝要见钟宴笙。
钟宴笙昨晚就做好了准备,听到老皇帝传见也不意外,让冯吉给自己准备了一身白衣,对着镜子检查了下装束,便带着冯吉过去了。
老皇帝是在书房里召见钟宴笙的。
跨进书房的时候,钟宴笙立刻敏感地察觉到了老皇帝望来的视线里,带着种隐隐的怪异兴奋感,又掺杂了点或许是因为见他熟悉而产生的深深厌恶。
让他亲手剿灭了宝庆府的“太子残党”还不够,察觉到霍双暗中联络其余的“太子残党”后,老东西立刻迫不及待地把他叫了过来。
钟宴笙完全能猜到他想做什么。
老皇帝以往都是一脸仁善的慈爱面孔,不知是吃多了乌香丸,还是因为又能玩一些老戏码了,今日那张老树皮般的脸上,有几分掩饰不住的奇异的扭曲,与刻意伪装出的慈和全然相反。
钟宴笙被他盯着,想起了小时候见过的阴丧纸人,画得栩栩如生,分明是带着笑的,却还是有着一股森然鬼气,直勾勾盯着他,他见了就毛骨悚然,吓得躲到侯夫人怀里哭,哭完就病了几日。
现在被老皇帝盯着,那种后背发凉的感觉又冒了出来,钟宴笙头皮一阵发麻,简直想夺门而逃,努力压下那股恐惧:“见过陛下。”
放在几个月前,钟宴笙都想不到自己还能有这么大的胆子,主动迎击老皇帝。
好在他现在胆子没有那么小了,已经能抑制住内心的胆怯了,虽然还是不太争气,手心止不住发汗。
父亲母亲……
他在心里默默念,望他们在天之灵,护佑他一切顺利。
老皇帝露出笑容:“小十一,快到朕身边来坐下。”
钟宴笙听话地走过去,坐到老皇帝的书案旁,看起来十分乖巧安静。
老皇帝微笑着看着他,没急着说话,等了片刻,又有两人来到了书房。
看见萧弄的时候,钟宴笙衣摆下的腿忍不住轻轻晃了一下,微微的雀跃感刚滑过心头,在看到萧弄身后的淮安侯后,又猛地落了下去,立刻猜到了老皇帝叫他们前来的缘故。
萧家本来就跟他父亲关系亲密,萧弄更是他父亲与老定王给他指腹为婚的对象。
淮安侯则受恩于他父亲,如今已暴露在老皇帝眼中,是明晃晃的太子一党。
他藏在袖中的手握了握,抿紧了唇瓣。
萧弄神色如常,朝着老皇帝略一欠身,便自行坐了下来,后面的淮安侯看上去神色要比从前憔悴疲惫了些许,见到钟宴笙也在,淮安侯的神色明显微微停滞了一下。
老皇帝似乎很欣赏这样的戏码,脸上的笑意愈深:“明湖也来了,坐吧。”
萧弄懒散地靠着椅背上,十分大逆不道地挑眼瞅过来,多半视线都是落在钟宴笙身上的。
钟宴笙察觉到他大胆的视线,也忍不住朝他看了一眼,两道视线犹如游鱼般,在空中轻轻碰了一下,又无声分开。
就当着老皇帝的面,在老皇帝的眼皮子底下,萧弄也颇为肆无忌惮,想看就看了,目光极具侵略性,钟宴笙感觉自己活像是被他钩了一下,有些发臊地垂下脑袋。
萧衔危……!
萧弄嘴角翘了翘,语速不紧不慢:“陛下一大早叫我们过来,满脸喜气洋洋,是有什么喜事么?”
老皇帝对他无礼的态度也不以为意,含笑拍了下手。
霍双拖着两个人跨进了门槛,脸色看上去异常沉默。
钟宴笙:“……”
老皇帝还真是一个不落,跟他沾边的人全被提过来了。
被霍双提过来的那俩人,就是萧弄名单上的人。
霍双昨日早上才“暗中修书两封”递去,晚上就被老皇帝极具恶意地派去将这两名大臣抓了回来。
这俩人都不是什么好玩意,一个曾任过詹事府詹事丞,职责是辅佐太子,却在先太子失势后立马卖主求荣,背叛了先太子,也是他透露了宫变情况,以至太子妃受惊早产,在一片混乱的东宫里出血而亡。
另一个曾受过老定王恩惠,却恩将仇报,当年蛮人突袭,老定王与妻子、弟弟苦守一月后悉数战死,朝中人心不稳时,此人跳出来连递三个奏本,意指漠北失陷,都怪萧家人狂妄自大,萧家分明非皇室血脉,却受封异姓亲王,如今老定王已死,世子也不该承衔。
这俩人这些年过得顺风顺水,按理说不该被怀疑,但有了淮安侯这个先例,老皇帝又是多疑阴狠的性子,派人将这俩人抓回诏狱,狠狠折磨了一通。
诏狱里的手段可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俩人被从温暖的被窝里抓出来时还一头雾水着,完全不晓得发生了什么,被锦衣卫严刑逼供了一晚上,都不知道锦衣卫要他们招什么,只知道涕泪横流地大喊“陛下冤枉”和“臣当真不知”。
老皇帝听了锦衣卫的禀报,自然愈发确定他们就是太子残党——都受了那么多刑了,还嘴硬得一个字都不肯透露。
先太子前二十年,都活在老皇帝精心编造的梦里,浑然不知自己被操控着,一心一意憧憬敬仰着自己的父皇,后五年才活出了自己真正的模样。
他短暂地活了那五年,尽管时间太少,手中能用的人不多,但手下的人无不心悦诚服,死心塌地,愿以性命交付。
与老皇帝需要靠不断罗织的谎言、威逼利诱聚拢的人心全然不同。
仿佛当年的康文太子,哪怕是病重卧床,甚至是已经病死了,朝里朝外仍有康文太子的拥趸,胆大妄为地怒骂着新皇暗害太子,得位不正,花了许多年才把这些声音都摁下去。
老皇帝极为不快,吩咐田喜传令将那两人的舌头都割了。
这会儿俩人被带上来,遍体鳞伤的,目光本来一片呆滞,在见到钟宴笙和萧弄,尤其是见到钟宴笙的脸的瞬间,神色都变得惊恐起来,瞳孔瞬间放大,却呜呜说不出话。
这个反应,老皇帝愈发确信了他们的身份,转向钟宴笙:“小十一,你可知这俩人的身份?”
钟宴笙知道他们是萧弄名单上的坏人,但却也是真的不知他们姓甚名谁,眼底透露出不加掩饰的迷茫。
老人的眼底多了分满意,微笑道:“他们是逆贼余孽,潜伏朝中多年。”
听到这句话,下面那俩人更激动了:“呜!呜呜呜!”
看起来像是想说什么,但是已经说不出来了,放在老皇帝眼里,他们这副模样,更像是急切地想要告知钟宴笙他的真实身份。
霍双努力做出一副沉痛的模样。
萧弄看着那俩人狼狈求生的模样,眼底掠过丝冰冷的快意,笑而不语。
淮安侯则拧起了眉头,神色肃穆。
……有这俩人吗?
一屋子人心思各异,连田喜都若有所思地看了眼霍双和萧弄,老皇帝接着温和地问:“小十一觉得,对待心思不轨的逆贼,应当如何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