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孩子如此纤弱,无论如何都不该会与定王那等人物有牵扯。
“回去吧。”淮安侯按下心底几丝的怪异感,又肃然叮嘱了一句,“少贪玩耍赖,多去与你哥哥读书用功。”
钟思渡半个时辰前才说了“不会喜欢你”,钟宴笙也保证了不去他面前乱晃,哪能答应这个,含糊地嗯了声,小脸严肃起来:“爹,我也有话与你说。”
淮安侯:“说罢。”
“我想与您商量,早点让哥哥认祖归宗,归还哥哥淮安侯世子的身份。”
钟宴笙抬起眸子,乌黑的眼眸透亮清澈,融融着一段温柔而剔透的诚挚:“我知道您和母亲担心我,所以迟迟未提此事,但哥哥受的委屈比我大许多呀。本该是哥哥的东西,一直放在我这里,哥哥难免介怀,我也于心不安。”
最开始钟宴笙自然也伤心难过,不像现在,能平静地接受一切。
但他很幸运,是在梦里提前得知一切的,所以慢慢调整好了心绪,努力想每条路该怎么走好。
……虽然和真少爷打好关系这条路,正打歪着了。
淮安侯没想到钟宴笙会主动来说这些事,望着那双眼睛,感到了几分久违的熟悉。
他怔然片刻,无声叹了口气。
钟宴笙还在思考:“我看了黄历,下个月末,是哥哥的生辰,也是黄道吉日,选在那个时候,应当正好……爹?”
淮安侯回神,沉声道:“此事爹会安排。”
俩人谈着话,全然没注意到门外停驻许久后,离开得匆乱的人影。
夜色愈浓,月华如水。
萧弄回到定王府,跨进书房时,打探消息的暗卫已经回来了。
萧弄摸出盘弄之下愈发温润的田黄石章,对着灯光打量:“都有什么消息。”
越看越像同一块料子所出。
他心中几乎已经有了答案,只差一个直接的证据。
心底还有些轻微的不爽。
一模一样的田黄石章,竟然送了两个。
不是特地送他一个人的。
跪在后面的暗卫低垂下头,开始汇报:“钟小世子七岁之前,只出过一次府门,便是与景王相识那一次,在姑苏的消息尚未收到,探子还需两日才能回来,但钟小世子回京之后的消息,多数虚虚实实,浮于表面,不知道来向。”
萧弄半眯起眼:“谁放的消息?”
“回殿下,尚未查清,但可以确定,与前些日子传出钟小世子为假的,不是一波人。”
从钟宴笙一回京就放出假消息,并且对他本人并未造成过什么影响。
这些人的目的是什么?
萧弄指尖轻轻点着桌面:“继续查。”
“是。”暗卫埋头道,“还有一事,与二少有关。”
听到萧闻澜,萧弄不太感兴趣:“说。”
“上月中旬,二少与几个朋友在东市遇到钟小世子,”暗卫并不知田黄石章的事,将此事放到了后面来报,边说边注意萧弄的脸色,怕他听得不耐,“钟小世子彼时在一家玉石铺子中,被二少拉出来后,撞上了您的车驾。”
萧弄把弄章子的指尖一顿,某些被淡忘的记忆猝然闪回脑中。
上月中旬……迢迢失约没有来的那日。
京中急诏,他入京处理事务,遇到了正要和狐朋狗友去喝酒的萧闻澜。
眼睛余毒未清,被薄纱遮挡着,模糊的视线中,萧闻澜身边跪着的,乌黑柔软的发顶……
萧弄的呼吸沉了沉:“玉石铺子?”
“是,”暗卫没想到萧弄会在意这个,被盯得一慌,连忙补充,“属下盘问了铺子伙计,伙计对钟小世子的印象很深,说钟小世子生得漂亮,且财大气粗……”
“随手便买了两枚田黄石章,其中一枚,刻了闲章。”
萧弄脸上喜怒难辨,猝然望向手心里的章子,“清风明月”四字清晰可见。
呛人的香粉,显眼的帷帽,与雪白细长的颈子格格不入的蜡黄面色,前后矛盾的说辞……
小雀儿的伪装其实十分拙劣。
只是一开始找错了方向,才会被这些破绽百出的伪装蒙蔽。
太不乖了。
暗卫正等待萧弄的回应,良久未得到回应,略抬了下眼,恰巧觑见他的眼神,心惊不已。
简直就是一头饿了许久的猎豹,长久地搜寻之后,在这一刻突然确定了猎物的藏身之处,凶光毕露的眼神。
志在必得,饿欲横流。
萧弄解下腕上的红额带,慢条斯理地绑在盈透的印章上。
钟小世子。
他是不是该揪住他露出的小尾巴告诉他,不乖的小孩儿是会受罚的。
作者有话说:
萧弄认为的:送我印章就算了,还送别人? 实际上:送错了,本来就不是给你的:D 单方面掉马啦XD坏坏的萧某还要玩一段时间,离正式掉马还有几章~
第二十五章
钟宴笙心里很少装事, 最近装的也就两桩事,解决了其中一件,心上一直悬着的沉甸甸巨石也放了下来, 回春芜院的步伐都轻快了几分。
路过明雪苑时, 钟宴笙眼尖地觑见, 明雪苑的院门没关,里头黑漆漆静悄悄一片。
钟思渡在其他人面前长袖善舞, 温文尔雅,对待下人也一视同仁,别说府里其他地方的下人, 连钟宴笙院中几个比较脸生的下人, 都成天想往明雪苑跑。
但钟思渡似乎并不喜欢被人伺候, 明雪苑留着的下人不过三五个。
往常不都是读书用功到三更么?
陪侯夫人用晚饭的时候, 钟思渡也没来。
钟宴笙不由担心他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但想想钟思渡的冷脸,还是放弃了进去, 凑到院门口,准备瞅两眼,没什么异常就离开。
夜色静谧, 刚跨过去,他就听到了阵急促的气息。
顺着那道细微的声响看过去, 不远处的榆树下,一道影子靠在上面, 胸膛微微起伏, 月色掩映在乌云之中, 朦胧黑暗里, 看不清形貌。
钟宴笙浑身一毛, 缩回手拔腿就想跑,刚跑了两步,身后就传来熟悉的声音:“钟宴笙。”
有点恼火似的。
钟宴笙脚步一定,眨巴眨巴眼,犹豫着把脑袋探回去,那道影子依旧靠在榆树下,头偏了一下,似乎在看他这边。
原来是钟思渡。
钟宴笙小小地松了口气,依旧没有进入院子:“你怎么了?”
听到他的嗓音,钟思渡的身影似乎僵了一下,呼吸逐渐均匀,沉默着没有说话。
钟宴笙歪歪脑袋:“你是不是身子不舒服?要不要叫大夫?”
片晌过后,院子另一头才传来钟思渡略微低哑的嗓音:“……不必。”
钟宴笙很听话地点点头,没有再多问,转身再次准备离开。
他这个反应反倒叫钟思渡一怔:“你!”
钟宴笙奇怪地又回过身:“怎么啦?”
“……”钟思渡陷入了一段长久的沉默之后,道,“你为何不继续问我怎么了。”
钟宴笙不太懂他的意思:“我问过你要不要找大夫了呀,你说不必。”
钟思渡又沉默了下:“为何不过来看看我的情况?”
“我向你承诺过了,不会在你面前乱晃的。”
不压低嗓音、纠正腔调的时候,钟宴笙的嗓音有着少年人独有的清朗润泽,带着几丝绵软的尾调,慢慢吞吞的,但有理有据,条理清晰:“而且,若是你的身子当真不舒服,应该不会有闲跟我说这些。”
钟思渡不说话了。
钟宴笙觉得他可能是要赶人了,不想留着招人嫌弃,缩回手,轻轻巧巧溜走,步态轻盈,转瞬消逝。
像一只短暂栖息的漂亮小鸟儿,歪着脑袋观察了会儿,就不怎么在意地拍拍翅膀飞走了。
钟思渡靠着树干,缓了良久,才转回头,闭上眼深吸了口气。
钟宴笙没太深思钟思渡的异常,他心情不错,回到屋里,就裹着自己的小被子安心睡了过去。
不知是不是因为白日里与萧弄见了一面,还见着了他袖子上缠绕的那条红抹额,想起了一些难以言说的画面,他做了个梦。
梦里又回到了那艘在风浪中摇晃个不停的画舫中。
月色半掩半明,透过床头的纱幔倾泻满床,他双手被额带捆缚着,坐在上面,不得章法地亲着萧弄的唇,像只小动物般,讨好地舔开他的唇缝,急切地渴求着什么。
对方的面孔如白日里所见的那般,深邃俊美,因为生了双蓝色的眼睛,显得有三分妖异,不是那么俊雅正派的长相,里衣之下薄薄的肌理流畅起伏,蕴含着极强的攻击性。
他安然闲适地躺在那里,半眯着眼盯着他,让钟宴笙想起了那只叫踏雪的艾叶豹,也是趴在铁笼里,懒洋洋地望着他,近乎是纵容地看着他青涩的样子。
片晌,梦里的人捉起他的手指,垂眸看了一眼后,挑眼看着他,咬住了他的指尖。
一切倏然颠倒。
钟宴笙在梦里被支配掌握着。
空气中染着药香的气息已经不再冷淡,氤氲在一股热气中,他慌乱抱住对方的脖子,听到熟悉的低沉嗓音:“迢迢。”
“别乱动。”
钟宴笙在一股闷燥中醒来,发尾不知何时已经被汗浸湿,粘在脖颈和脸上,鼻端仿佛还飘荡着那股染着药味的冰冷气息。
他急促地喘了口气,昏昏了一阵,才发现那条被他藏在纱幔后的白纱飘落了下来,覆在他唇上。
轻飘飘凉丝丝的,像个飘落在唇上的吻。
钟宴笙顿时像是被什么烫了一下,慌忙抓起那条白纱,又往纱幔里使劲塞了塞。
他真是胆大包天不知死活,不仅强迫定王跟他睡觉,还敢做这种梦!
外头天色已亮,院中扫洒的下仆的谈笑声隐隐传来。
钟宴笙偷偷摸摸掀开被子看了看,松了口气。
还好只是出了点汗,没弄脏被子。
心头还是止不住地发虚,他钻回被子里,在被子下面拱来拱去的,顶着满头凌乱微润的乌发,终于在床内侧掏出了两个一模一样的药瓶,做贼似的躲在被子里,捧着药瓶盯着看。
萧弄给的药膏效果一如既往的好,昨儿还隐隐作痛的膝盖已经不怎么疼了。
他觉得自己最近运道不太行,黄历得反着看。
前几日去斗花宴,他都叫云成帮他提前弄清名单了,确定没有定王殿下才去的,结果也能遇到萧弄。
据昨儿路上听萧闻澜跟朋友的八卦,定王殿下貌似是去景华园找德王殿下麻烦的,没从正门过去,是为了防止德王听到消息离开。
赶巧就从偏门进来,遇到躲避人群缩在偏门那边角落的他。
昨日就更惨了,他打死也没料到,萧闻澜敢把他们带去萧弄的地盘看豹子,还把定王他老人家给惊动回来了。
明明每次出门都检查了黄历,确定是宜出行的。
结果每次都能撞上萧弄。
唯一值得庆幸的事,每次都蒙混过关了,萧弄好像也没有细思太多。
还是少出门为妙,等过一阵,定王殿下消气了,不想找迢迢了再出门吧。
钟宴笙思考着,忆及昨日萧弄说的上门赔罪,短暂地迟疑了一下,又很快轻松揭过。
定王殿下一看就是不喜欢被人打扰的性子,他们那么多人都上门还得了啦?况且其他人也没找他商量去找萧弄赔罪的事嘛。
想来萧弄就是那么一说,也没有太认真,他随意听听就好。
昨晚做的梦让钟宴笙累极了,他将两个药瓶重新藏好,往床里侧蹭蹭,舒舒服服地闭上眼,准备睡个回笼觉。
眼睛刚闭上,门就被敲响了,是云成的声音:“少爷醒了吗?”
钟宴笙一听声音,也不累了,掀被而起,光着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噔噔噔冲到门口,一把拉开门,惊喜不已:“云成,你好啦?”
云成的身子比钟宴笙的结实得多,前日又咳又发热的,今儿就跟没事人一样了,见钟宴笙又光着脚跑出来,头大地把他摁到榻上坐好,碎碎念着去找绫罗袜:“说了多少次了,叫您不要光着脚跑,地上寒凉不说,万一踢到什么磕着碰着了怎么办……”
钟宴笙对付不想谈的话,一贯嗯嗯敷衍,没骨头似的顺势躺到榻上打呵欠:“嗯嗯,云成,我还有些困,再睡会儿,你刚病好就别折腾了,回去休息吧。”
云成拿过罗袜,看他一眼,叹了口气:“少爷,别贪睡了,侯爷今日去上值前,叮嘱您今儿跟隔壁那位一起读书,他晚上回来,要考察您的功课。”
钟宴笙:“……”
晴天霹雳。
他倒是没那么厌学,但隔壁那位厌他啊。
钟思渡怎么可能跟他一起读书。
钟宴笙缓缓坐起来,晃了晃雪白的脚丫,沉吟了下:“云成,你说我自己在屋里看书,能在侯爷那儿混过去吗?”
刚说完,屋外就传来钟思渡的声音:“不能。”
钟宴笙晃荡的脚丫一滞,望向门口的方向。
钟思渡的面色如常,穿戴齐整,环佩叮当,整个人又恢复了以往俊秀温润的翩翩公子模样,不像昨晚那样奇奇怪怪的,只是望着他的眼神不像以往,仿佛带了几丝幽微的复杂。
钟宴笙满头柔软的乌发还凌乱披散着,像只羽毛凌乱的漂亮小鸟,眼睛惊愕地睁圆了,不解地望着他。
钟思渡看他乱糟糟的样子,视线一顿,抿了下唇,别开目光,语气不知道是僵硬还是冷硬:“父亲要求我过来和你一起读书。”
钟宴笙收起了在云成面前懒散耍赖的模样,坐得端正了点,略微踌躇:“不太好吧……我知道你肯定不愿意,我自己看看书就好。”
“……”钟思渡淡淡道,“你怎么就知道我不愿意?尽快梳洗,我在书房等你。”
直到钟思渡离开,钟宴笙和云成都还有点傻。
云成拍了下脑袋,确定自己不是在梦里,愣愣地转过头:“少爷,他是不是鬼上身啦?”
钟宴笙觉得这样说人不太好,但还是忍不住附和了一句:“我也怀疑。”
不管钟思渡是不是鬼上身了,今日功课看来是必须要一起学了。
钟宴笙认命地爬起来,梳洗了一番,换了衣裳。
等他跨进自己的小书房时,钟思渡已经坐在一侧书案上在看书了。
钟宴笙小小地纠结了会儿,远远地坐到另一侧,默默翻开书看。
虽然是自己熟悉的小书房,但今日多了个人,他还是有点不太自在。
云成担心钟宴笙会被欺负,跟进来站在他身边侍茶,偷偷打量着钟思渡,见他一直垂眸看着面前的书,才放了点心。
钟思渡其实没有在看书。
他并不如表面平静,心里仍旧如一团乱麻,余光中看钟宴笙坐在不远处,胡乱翻着书。
今日在家,他没有在脸上乱抹东西,也没用那罐香粉腌自己,褪去那身浓重的香粉气,淡淡的兰香似乎浸润了每一寸空气,沁人心脾。
暗暗观察了会儿,钟宴笙开始不太坐得住了,眼神发直打飘,坐姿东倒西歪,捧着书靠着椅子长吁短叹。
又看了会儿,钟宴笙的脑袋开始一点一点的,捧着那本《中庸》昏昏欲睡,大概是为了让自己不睡着,齿间碎碎嘟囔轻念:“君子之道,淡而不厌、简而文、温而理,知远之近……”
睡着了。
在未见到钟宴笙之前,钟思渡从外界、从父母那里,听说过两个不同的钟宴笙。
外界传言淮安侯府的小世子从小病弱,被父母宠得娇纵放诞,不学无术。
父母口中的钟宴笙乖巧懂事,安静羞赧,心思明澈,引人怜惜。
那些外界拼凑的流言,不平之心引发的恨意,因父母割舍不断的态度而蔓延的妒意,种种种种,给他拼凑出的钟宴笙,明明是一个心思不纯、只会撒娇卖痴的草包。
偏见定了调,无论钟宴笙做什么,便也都成了别有目的,对他忍让是为了引得父母怜惜。
可是倘若钟宴笙是他想的那样的,又为何要跟淮安侯说那样的话,还他身份?
将身份还给他,对钟宴笙没有任何益处。
待到钟思渡重入族谱,封回世子,钟宴笙就……什么都没有了。
钟思渡闭了闭眼。
大错特错。
钟宴笙不太喜欢看《中庸》这些调调的书,何况昨晚做的梦十分消耗精神,这书就更难看进去了,跟往常一般,眼皮越来越发涩,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以往给他授学的周先生总会被钟宴笙气笑,要打他手板。
不过是没人舍得打钟宴笙的,被那双莹润黑亮的眼睛可怜兮兮地看上一会儿,基本就下不去手了。
见小少爷又睡着了,云成无言地偷偷狂戳他腰。
钟宴笙被戳醒了,迷茫地左右看看,很自然地又翻了一页书,低头继续看。
看了会儿,脑袋点了点,中庸之道的效果拔群,又睡着了。
钟思渡的视线不知何时已经彻底从书上偏移,落到了那颗趴在书案上毛茸茸的黑脑袋上,静默片刻,开了口:“他昨夜何时睡的?”
难道是跟淮安侯说完之后,感到后悔,跟他一样,辗转反侧了一夜?
想到这里,钟思渡备受煎熬的内心反倒感到了一丝轻松。
原来钟宴笙也不是那么大方,那么不在乎在侯府的身份。
云成绷着脸又戳了两下钟宴笙,他很不喜欢这位大少爷,但作为下人,不得不应声:“回大少爷,小少爷亥时睡,巳时起的。”
钟思渡:“……”
隔着一个院子,他因为淮安侯书房里钟宴笙的那一席话夜不成眠,钟宴笙睡得倒挺香。
钟宴笙被戳醒也不生气,晕乎乎地低头继续翻书,慢吞吞地翻了一页,看了两眼,脑袋又开始轻点。
钟思渡轻轻吸了口气,终于看不下去了:“钟宴笙。”
钟宴笙揉揉眼睛,慢了一拍才应了声:“啊?”
钟思渡盯着他:“《中庸》第二十章 讲的什么?”
钟宴笙脑子里还有些困顿,不明白钟思渡突然问他这个做什么,手指动了动,开始翻书。
钟思渡:“不许翻书。”
钟宴笙目光呆滞地看着钟思渡,斟酌了下,试探着问:“哀公问政?”
“嗯,”钟思渡挺意外他困成那样还记得看了什么,“讲的什么。”
“……”
钟思渡搁下书,起身走过来,容色看起来很平静:“看书,我给你讲。”
不止钟宴笙傻住了,连云成也以为钟思渡是想故意为难钟宴笙。
隔了会儿后,钟宴笙彻底醒过神来,才意识到钟思渡似乎是真的在给他讲书。
……见鬼了!
真世子真的鬼上身啦?
云成吓得倒退三步,钟宴笙也懵懵的,瞌睡也打不成了,在钟思渡的讲解声里,老实听了一上午的课。
快到午饭的时间,钟思渡才放下书,看了眼钟宴笙的脸,移开目光:“一会儿继续,你先用午饭。”
虽然不明白钟思渡怎么突然态度大变,好心为他讲习,但钟宴笙是很知感恩的,见他要走,主动问:“你要不要在春芜院用午饭呀?小厨房的菜色很好的。”
钟思渡隔了片刻,才道:“……不必了。”
钟宴笙一向不会客套,见他拒绝,也不挽留:“好。”
见钟思渡终于走了,云成也不好意思背后说人坏话了,百思不得其解地挠挠脑袋,放弃了思考:“少爷,我去小厨房看看午饭准备得如何了。”
钟宴笙点点脑袋,等云成走了,低头翻着面前的书,仍旧感到茫然。
刚翻了两页,方才说要去小厨房看看的云成突然奔回书房,一脸紧张:“少爷!”
钟宴笙吓了一跳:“怎么了?”
“方才下头来人,说有人找您,让我给您递话。”云成吓得脸色发白,“难道是那个姓孟的?”
钟宴笙跟着紧张起来:“什么话?”
云成道:“他说‘主子让属下来问,小世子何时登门赔罪’。”
钟宴笙:“…………”
云成愤愤不已,骂骂咧咧:“赔罪?他也有脸说这种话?被定王殿下砍了根手指还不安分!”
……你骂的这个不要脸的就是定王殿下。
钟宴笙欲言又止,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若是让云成知道,他带他去的长柳别院到底是谁的底盘,他怕云成从今晚开始就要睡不着了。
上定王府赔罪……
钟宴笙潜意识里感到几分危险,感觉若是去了,他就像只待宰的小绵羊。
思来想去,钟宴笙决定撒个小谎:“云成,你去回话,就说我……说我半夜做噩梦,从床上掉下来,脚踝扭折了,暂时不能动身。”
云成本来就不支持钟宴笙去,闻言立即点头:“好,我这就去回话。”
云成一走,钟宴笙也不太坐得住了,忍不住在书房里转圈圈。
没想到萧弄让他去赔罪居然是认真的。
他忍不住悄咪咪腹诽,小肚鸡肠。
萧弄闲适地靠在马车里,随意拨弄着用额带绑好的田黄石章。
楼清棠坐在对面,好奇地挑开帘子往对面的侯府大门瞅。
下头的人很快过来,在马车外回了话:“主子,小世子身边的人说,世子昨夜噩梦,脚踝扭了,行动不便。”
“嗯。”萧弄毫不意外,语气平淡,“脚扭到的小世子这会儿在做什么?”
暗卫静了静:“在书房里转圈。”
萧弄嘴角一勾。
主子一笑,就有人要倒霉。
暗卫眉心跳了跳,几乎怀疑萧弄下一句话就是派人去把那位绑出来了。
没想到萧弄笑过之后,随意从暗格里抓了个药瓶丢过去:“去送给小世子,告诉他这是生骨续肌膏,寻常扭伤一夜便好。”
暗卫纳闷接过:“是。”
钟宴笙在书房里转了十几圈,等到了云成送回来的一瓶药膏并一句话:“少爷,那人说这是生骨续肌膏,用上一夜就好,又问你明日能不能登门。”
钟宴笙捧着药膏怔了怔,咬牙:“你去回,我还不小心烫伤了手。”
没等多久,云成满头雾水地又带回来一瓶烫伤药:“少爷,那人说这是紫草烫伤膏,效用极佳。”
钟宴笙:“……你去回我夜里贪凉,受了风寒。”
过了会儿,云成再次带回来了一包药:“少爷……”
钟宴笙很绝望:“这次又是什么药?”
云成也发觉让他带话的人似乎不是孟棋平了,犹豫了下,道:“这次没说是什么药了,那人只让我带句话。”
钟宴笙:“什么?”
云成:“他说,小世子真是多灾多难啊。”
“……”
钟宴笙瞅着书案上一排的药,心里慌慌的。
萧弄到底想做什么?
发现他的身份了吗?肯定没发现吧?
按照定王殿下的作风,安平伯府想去就去了,搞得人家家里鸡飞狗跳的,若是发现他了,肯定也会直接来逮他的,哪会在意这里是不是侯府。
云成小心翼翼问:“少爷,那是谁啊?还要不要我去回话?”
钟宴笙恍惚有种自己在被逗着玩的错觉:“……别去了。”
他编不出借口了。
萧弄又在马车里等了会儿,见迟迟没有回应,眉梢微挑了下。
看来是没借口,准备直接装死了。
又看了眼侯府的大门,萧弄丢下两个字:“回府。”
楼清棠看了半天热闹,见萧弄居然没发怒,终于忍不住问了:“你写信把我召回来,也不说什么事,还在这白忙活半天,到底想做什么?还有,这淮安侯府的世子胆子就这么大,居然还敢闭门不见你?”
马车辘辘动起来,萧弄一时没有回答,又把玩了会儿那枚印章,才抬眸问:“本王问你个事。”
楼清棠还以为自己耳鸣了,反应过来萧弄在说什么,大感震撼。
定王殿下居然还会用这种态度问人啊?
他还以为萧弄只会严刑拷问人呢。
“说说,”楼清棠坐姿不由一正,以为是有什么要紧的大事,“什么事?”
萧弄思忖了会儿:“倘若一个人,隐姓埋名到你身边,送你东西,为你作画,叫你哥哥,讨你欢心,却又什么都不讨要,还突然抽身离开,藏着不想被你找出来……”
楼清棠越听脸色越古怪。
萧弄的眼底难得有一丝惑色:“你觉得是何故?有什么目的?”
楼清棠已经猜出那日画舫上的小美人是谁了,也猜到前后大致又发生了什么,毫不犹豫道:“那还用多想?若是前面那些行径,自然是为了接近讨好你,但他什么都不要,还在发生那样的事后走了,明显明的就是仰慕你啊!”
萧弄把玩着印章的指尖顿了顿,重复:“仰慕?”
“铁定是仰慕你。”楼清棠斩钉截铁,十分好心地为这位不懂情爱的老铁树分析,“你看,他一个养尊处优的小世子,又不是闲的,没事往你那儿跑,受你这破脾气?肯定是得知你受伤中毒了,担心你担忧得茶饭不思,又怕被你误解,才隐瞒身份的。”
萧弄抓住重点,若有所悟:“担忧得茶饭不思?”
若是这样,就说得通了。
一个侯府金尊玉贵的世子,瞒着人跑去郊外的别院,接近其他人都避之不及的人……除了仰慕,应当也没有其他的原因。
那些躲避的行为,也能理解了。
这个年纪的少年人,见了喜欢的人怎会不羞赧紧张呢。
这个认知让他感到一股难以形容的愉悦,心口像被小雀儿柔软的羽毛尖尖轻轻挠过,萧弄的心情忽然就变得极好,唇角的笑意都变得柔和。
原来,迢迢仰慕他啊。
作者有话说:
迢迢:啊? 假哥哥和真哥哥,一个自我攻略,一个攻略( 没有存稿了!飚了一下午手速orz 注:君子之道,淡而不厌、简而文、温而理,知远之近。——《中庸》
俩人相识也有六七年了, 他可从没见萧弄笑得如此……柔情过。
脑子里一窜出这两个字,楼清棠当即鸡皮疙瘩狂抖,赶紧倒了杯冷茶, 一口下去半盏压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