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京辞见此,下意识地把手里的柴丢下,伸手扶住了江侑安,见江侑安站稳了,才皱着眉道:“怎么这么不小心,路也不看?”
江侑安惊魂未定,还没等缓过来就听见了段京辞责怪的话。
江侑安突然有些恍惚,怔怔地抬眼看段京辞。
段京辞皱着眉,盯着那根树根看了半响,抬脚踹了一下,又侧目瞥了江侑安一眼,见江侑安看他,疑惑道:“怎么了?”
江侑安骤然回神,飞快地摇了下头,收回目光后小声道:“没事。”
段京辞有些古怪地瞅了江侑安几眼,也没看出什么名堂,纠结了几秒后还是没再问,弯腰把柴火抱起来,继续往营地的方向走。
段京辞和方塘两人都兴致勃勃,像是从来都没有过这种体验似的,对什么都充满着兴趣和热情。
江侑安的情绪倒是淡了不少,偶尔和两人搭上几句话,大多数时间都用来看着湖面发呆。
方塘似乎是看出了江侑安情绪的低落,笑闹声也弱了下来,伸手推了推段京辞,示意段京辞看。
段京辞挠了挠头,绞尽脑汁想了想,突然灵光一闪,几步就窜到了江侑安身边,道:“别愣在这儿啊?走,咱们下去游两圈?”
江侑安回头看段京辞,段京辞兴致盎然地看着湖,似乎已经做好的准备,只待江侑安应声,就能一个猛子扎进去。
江侑安默了两秒,还是不想扫了段京辞的兴,开口应了声好。
方塘没下来。
不会游泳倒是一回事,他也想着为了保险起见,留一个在岸上注意,出了什么事他也能及时提醒。
江侑安和段京辞在湖里玩了一会儿,段京辞见方塘蹲到了湖边,立刻欠登儿地凑过去,笑嘻嘻地用水泼方塘。
江侑安没动,回头看了一眼正在打闹的两人,又仰头看了眼太阳,突然下潜,把自己扎进了湖里,越潜越深,几乎能看到幽暗的湖底。
湖面下是触不到的底,越深越凉,明明正值盛夏,江侑安却只觉得冰冷刺骨,水压似乎也越来越强,不断地挤压着他的身体,让他觉得呼吸愈发困难,他想像上次那样努力睁开眼看向湖面,却总是睁不开眼,只觉得那抹晃动又模糊的光影逐渐消失了。
上次来这里的经历像是潮水一般一股脑地涌进了江侑安的脑袋里。
“哥,你是不是忘记我会游泳了?”
“关心则乱。”
他其实听清了。
江侑安的眼睛蓦地有些发酸,周身的压力似乎都汇聚在了眼周,让他不受控地流下了眼泪,让他不受控地奢望着江其深能再次出现在这里,然后伸手把他拉出湖面。
但是他也清楚地明白,这只是奢望而已。
在段京辞惊慌失措地想潜下来把江侑安拉上去的时候,江侑安就已经自己冲出了湖面,伸手捋了一把自己沾在额头上的刘海,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
段京辞臭着脸游过去,伸手拍了拍江侑安的脑袋,抱怨道:“江侑安,你玩这么大的吗?妈的,吓死我了。”
江侑安没说话,只是沉默地把沾在自己脸上的头发一缕一缕地拨开。
段京辞突然不说话了,盯着江侑安的眼睛看了一会儿,迟疑道:“江侑安,你是不是哭了?”
江侑安胡乱地摇了一下头,压住了声线的颤抖,低声否认,“没有。”
段京辞没说话,目光在江侑安脸上游移了半天,犹豫了下后还是伸手搂了搂江侑安的肩膀。
江侑安的心口微微一滞,眼眶没忍住又是一酸,感觉所有的委屈和积攒了许久的想念都在这一刹那爆发了。
“......哥,我想你了。”
夜幕微垂,晚风悠长,湖面缓缓出现许多零散的光亮,篝
火渐熄,逐渐变成几点朦胧闪烁的光点,但是却不会有人加柴了。
第86章
在江侑安这个年纪,同龄人都已经谈了好几段恋爱了,甚至于段京辞都已经在筹备订婚了。
这点江侑安和方塘都完全没有想到。
段京辞从青少年起就浪荡又花心,谈了一段又一段的,他们怎么也想不到段京辞会是最先走向婚姻的人。
段京辞倒也变了很多,上大学之后安分了不少,碰上了一个好姑娘,也彻底收了心,一门心思都放在了那个姑娘上,一副非卿不娶的模样,花了好大的功夫才打动了人家,顺利地成为了情侣。
再之后,走向结婚的路也一点不意外了。
万韵和见江侑安以前的同班同学的已经准备结婚了,虽然嘴上没说,但是心里总归还是有些着急和不安。
急的是江侑安一直没个信儿,虽然人是长大成熟了不少,但是却始终没有想过谈恋爱,别说谈恋爱了,万韵和甚至没在江侑安身边看到过陌生一点的面孔,好像江侑安的圈子就这么局限在那一小点。
不安的是......
万韵和始终觉得江侑安还是没有放下江其深。
万韵和没有和江侑安说,但是还是没忍住,抽空和江昀说了一嘴,提了一下自己的顾虑和猜想。
江昀吃饭的速度也慢了下来,垂着眼睛,一时间也看不出再想些什么。
万韵和实在是头疼,也停下了筷子,纠结了半天后还是开了口:“都已经这么久了,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江昀顿了一下,抬眼看了万韵和一眼,道:“那你的意思是?”
万韵和叹了口气,道:“让他回来吧,不说醒醒......我也很想他。”
这五年里,江侑安回家的次数似乎也少了很多,他有了自己的生活,不是待在学校就是泡在画室,现在又在付若宁的帮助下开始筹办起了自己的画展。
江侑安长大了,变得愈发灿烂又优秀,但是在那张光芒万丈的皮囊之下,总是空空的,像是自始至终都少了一块。
在江侑安上次回家的时候,万韵和找江侑安聊了聊天,不知不觉地莫名地拐到了江其深身上。
虽然没说,但是两人似乎都默契地不提这个名字,只是找着各种各样的代称去代替,万韵和害怕,总是觉得这是块被挖的很深的伤疤,上面被时间覆上了一层保护膜,她总是得小心翼翼地躲开,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揭开了这道伤疤。
江侑安像是知道万韵和的顾虑,也听话地不说,在万韵和不小心提到的时候装作没有听见,自然地转移话题,飞快又迅速,害怕慢上那么一秒就让自己露了怯。
万韵和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总是在那么几个间隙怀疑起了自己当初的决定。
万韵和心里微酸,伸手摸了摸江侑安的头发,也不知道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问江侑安,“醒醒,妈妈是不是做错了?”
江侑安抿了下唇,感觉酸楚在缓慢又微弱在心口蔓延,然后肆无忌惮地在周身游走,愈发强烈而无法忽视。
江侑安没有办法回答万韵和,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只得伸手环抱住万韵和,拍了拍她的背后道:“妈,我得走了。”
画展的进程非常顺利,几乎都不怎么需要江侑安操心,所有的东西都被付若宁和万成宗揽了过去,江侑安只用时不时地去展厅看两眼,熟悉一下流程和环境,就又被付若宁嫌弃地赶走,交代着注意好身体,别在关键时刻感冒了。
江侑安也有些无奈地点头,听了小老太太的话,老老实实地把空调温度从一开头调到了二开头。
在画展前一天,宅了许久的江侑安终于决定出门转转。
正值盛夏,天气燥热,阳光正烈,空气似乎都被阳光照射炙烤的扭曲,形成一个又一个朦胧的光圈,让周边的景色都变得模糊朦胧。
江侑安沿着路边的商户走,尽力地把自己塞进阴凉处,一边走一边止不住地后悔。
实在想不通,他闲着没事干嘛要在这种天气出门。
江侑安溜达了两圈,去商场吹了会儿空调,顺便又采买了一些日用品,拎着购物袋就准备回家。
在穿过小广场的时候,天气突然阴沉了下来,乌云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出现,再不断蔓延覆盖,不一会儿整块蔚蓝的天空就被乌云蒙上了。
盛夏的天气总是说变就变。
一场大雨猝不及防地降落。
江侑安停下了脚步,又往后退了半步,直到自己的背贴在了墙壁上才停了下来,回头望向屋檐外的景象。
大雨来的突然,许多人都没有意料到,都急匆匆地拐进了屋檐下,一边抱怨一边伸手拧干被雨打湿的衣服。
雨水大而密集,像是一层厚重的雨幕,噼里啪啦地掉在地上,让目之所及的地方都变得朦胧而不真实。
江侑安估摸着这场雨下一会儿应该就停了,也收起了心里的烦躁,把手里的袋子换到另一边,然后随手推开了旁边的甜品店的门,准备在店里待一会儿。
随便还能吃块小蛋糕。
江侑安毫不心虚地把东西放下,径直走到了柜台,兴致勃勃地看着各式各样的小蛋糕,犹豫了半天也没决定好吃那块儿。
服务员笑眯眯地看着江侑安,见江侑安已经纠结地开始啃手指甲了,体贴地开口推荐道:“您好,您可以看看这两款,开心果可颂和舒芙蕾,这两款是新款,很受顾客喜欢,您可以试试。”
见服务员帮忙把选择缩小为了两个,江侑安松了口气,目光又移到了服务员指的位置,一会儿看看开心果可颂,一会儿又看看旁边的舒芙蕾,纠结了半天后还是开口道:“那这块都要一份吧。”
他吃不完。
江侑安感觉。
但是他不太想再在这里干做选择了。
挤一挤的话,两块应该没有问题的......吧?
江侑安坐下没一会儿,服务员就端着蛋糕送了上来,才刚把蛋糕放下,就又转身端过来了一杯红茶,道:“您好,这是咱们店送给您的饮品。”
江侑安笑着道谢。
蛋糕比江侑安预想的要大一点。
甜度也要更高。
江侑安叼着勺子盯着蛋糕发呆,突然发散了思绪。
难怪要送红茶。
估计是看他点了两块,怕他腻到吧。
江侑安慢吞吞地品尝蛋糕,也不担心串味,一会儿吃吃可颂,一会儿又塞一口舒芙蕾进嘴,不一会儿就把两块蛋糕吃掉了一大半,红茶也见了底。
剩下的实在是吃不掉了。
但是雨还没有停。
江侑安一边咀嚼,一边看向窗外。
外面的天空还是暗的,室内开着暖黄色的灯,江侑安的目光从雨幕移到了窗玻璃上,视线被自己吃蛋糕吃的逐渐痛苦的表情吸引了。
江侑安没来由地想起了以前放学的时候,江其深就老带他来蛋糕店买蛋糕,他贪心又胃口小,总是点两块但是又吃不完,每每要剩下那么小半块给江其深。
江其深应该是不喜欢吃蛋糕的。
每次接过去的时候表情都僵硬又无奈,然后硬着头皮送进嘴里,脸色也越吃越麻木和沉重。
和他现在的表情挺像的。
江侑安没忍住笑出了声,圆溜溜的眼睛还一动不动地看着玻璃,睫毛轻颤了两下后,才突然意识到自己的笑容已经消失了。
江侑安之前总是认为,人的记忆是有限的,他只能踩着回忆的痕迹,一边向前,一边遗忘。
他原以为自己已经记不清很多事了,但是这些回忆似乎都只是被他好好地放在了一个角落,安稳地上好了锁,只需要拿上那把钥匙,就能轻而易举地打开。
外面的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
江侑安突然想。
原来他真的能凭
借回忆爱一个人一年又一年。
有付若宁和万成宗的安排,江侑安的画展进行的很顺利,再加上还有江昀和万韵和的关系在,江侑安的画展要比江侑安原来设想的盛大很多。
盛大到江侑安都有些自闭了。
江昀还在和策划团队沟通,万韵和已经换上了精致的礼服,代替江侑安招待一些艺术名人。
场馆装饰的简洁明亮,充满着艺术气息,场馆内的气氛也轻松愉悦,有了万韵和的调和,都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面带笑容地互相攀谈着。
江侑安本来还没那么紧张,这会儿到了现场,看到了这么多人,那一点点紧张的小情绪莫名其妙地又冒出来干扰他了。
江侑安没来由地有些尴尬,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干些什么,但是四处看了一圈,也没找到几个熟人的身影。
估计方塘他们都还没来。
江侑安有些失望地收回视线,在察觉到有人在看他后谨慎地往那个方向瞥了一眼,见是一个陌生人,还有想要上前找他攀谈的趋势,江侑安虎躯一震,连忙收回了视线,抬起脚就朝江昀走去。
江昀还在和团队的主管人沟通,确定了一下接下来的流程,见江侑安过来了,眉梢一扬,凉凉开口:“瞎转悠什么?你稿子背熟了?”
江侑安:“......”
“待会儿我喊你,你老实点别乱跑,上台背稿子,情绪饱满一点,演也演好点,听见了没?”江昀交代。
江侑安也没说好不好,脚步一拐,就灵活又略显狼狈地转过了身,几步就离开了江昀的视野。
直到完全看不到江昀了,江侑安才松了口气,慢吞吞地往前走,一边老老实实地在心里默背了一遍稿子,发现自己还是有点卡壳,有些忧愁地叹了口气,正要再从口袋里翻出来临时抱抱佛脚,就见万韵和冲他招了招手。
“妈。”江侑安乖巧地走了过去。
万韵和面前还站在几个穿着优雅低调的女人,都有些面熟,江侑安总感觉自己应该是见过,但是一时半会还真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万导,贵子真出色,才这么年轻就优秀。”其中一个女人笑眯眯地看了江侑安一眼,又冲万韵和道。
万韵和也笑了笑,没有反驳女人的话,扭头对江侑安介绍了一下面前的几个人。
都是些娱乐圈的大红人,在听说万韵和的儿子要办画展,想发设防弄来了请柬,抱着点认识万韵和的心思推掉了通告,紧赶慢赶地跑来了这儿。
江侑安恍然的点了下头,倒也没有像她们预想的那样对她们更热情一点,只是笑着冲她们点了点头,打了个招呼。
女人偷偷瞥了眼万韵和。
万韵和对江侑安的关心和爱几乎都要从眼睛里溢出来了,在江侑安过来后眼睛几乎都没有从他身上移开过,手一会儿帮江侑安整理一下衣摆,一会儿帮他理一下头发。
其他人又开始聊起天来了,似乎并不想放过新鲜的话题,所有人说话的中心都围绕着江侑安,一下子说江侑安长得好看,不进娱乐圈可惜了,一会儿又说万韵和待江侑安很好。
江侑安待的有些不自在了起来,在旁边跟着笑,眼睛却不住地往万韵和那儿看,靠眼神向万韵和求救。
万韵和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伸手拍了拍江侑安的背,道:“走吧走吧,别瞎跑啊,待会儿又找不到你人。”
江侑安连连点头,做足了保证。
万韵和这才把江侑安放走了。
万韵和目视着江侑安离开,半响后才把目光收回来。
其中一个女人笑着开口:“万导对孩子很上心啊。”
万韵和笑笑:“自己的孩子,肯定得上点心。”
“说起来我有个侄女,年纪和贵子相仿。”女人看了眼万韵和,试探性地开口,“如果您也有意的话,可以安排他们见一面,交个朋友也不错。”
万韵和垂了下眼,而后唇角才上扬了一点,摇了摇头,温和道:“不用了,他......他有喜欢的人了。”
女人愣了一下。
万韵和笑了笑,继续道:“喜欢了很长时间了,我做妈的,也不想让孩子失望,只希望他能幸福就好。”
场馆里的人越来越多,一开始尚是聚在一起聊天寒暄,不时便互相簇拥着,走到了墙面上挂的画前看了起来,时不时还低声交谈两句。
江侑安这下连背稿子的欲望都没有,虽然自己对自己的画挺自信的,但是真当面听别人的点评还是有那么亿点点的别扭。
江侑安咽了咽口水,余光瞥了几下,才终于找到了一块稍微人少一点的地方。
江侑安沿着走廊走,在经过拐角的时候不经意地往另一边瞥了一眼,脚步也不自觉地停了下来。
一个身材高大挺拔的男人站在一幅画前,穿着一件米灰色的高领毛衣,外面套着一件及踝的黑色风衣。
男人戴着口罩,皮肤冷白如玉,眉目深邃,只是挺拔的鼻梁上架着一副细边框眼睛,瞳眸被一并挡在了镜片后。
江侑安看了两眼,正想着转身离开时,脚却好像不受使唤,鬼使神差地朝男人的方向走了过去。
听见了脚步声,男人回头看了江侑安一眼。
江侑安没敢抬眼看他,只是抬着脚径直走到了男人身边,和男人错开了一个身位的距离。
这有点尴尬。
莫名其妙地走过来。
江侑安垂在身侧的手蜷了蜷,故作自然地抬眼看向墙壁上的画,装出了一副自己只是来欣赏画的样子。
在看清这副画后,江侑安又是一愣。
这幅画还是江侑安大二的时候画的,笔触还很稚嫩,和之后成熟的画作相比几乎有些登不上台面,所以付若宁才把这幅画放在了走廊的尽头,没有多少人关注的到,但是又不会让江侑安失望。
江侑安盯着画看了半响,有些出神。
这幅画是他大二的时候专门回了趟家,背着画具去了那座山上,独自呆了几天画下的湖景。
那是一片草地,草地的前面是一片沉寂又碧蓝的湖泊,阳光正盛,像是被揉碎了一样,金光洒了一地,湖泊上也被点缀上了金灿灿的光点。
远处是消失在雾气中的山脉,天空是一排飞跃的候鸟。
“你画的很好。”男人似乎是猜到了江侑安是画的主人,开口道。
男人的声音很轻,凉凉的,只那么一下就轻易地抓住了江侑安的耳朵。
江侑安没有回头,不易察觉地歪了下脑袋,顿了几秒后才笑道:“你还没有看过我画的更好的。”
闻言,男人低低地笑了一声。
江侑安的笑容缓缓消失了,默了几秒后才像是兴致盎然地分享道:“我其实去过很多地方,本来我挺宅的,不太愿意出门,但是后来受到了一个我......我很在意的人的影响,就学着经常出门了,像各种叫不出名的地界我都去过,也画下了很多漂亮的风景,但是这副对我来说总是不太一样。”
男人没有说话,像只是在安静地听江侑安分享。
江侑安的脊背挺直,在转身的时候衣物贴着腰线摆动,衣角不经意地蹭到了男人放在身侧的手。
江侑安第一次抬眼看男人,男人也垂下眼和江侑安对视,目不转睛。
江侑安的眼睛的形状依旧是圆的,瞳仁依旧干净又澄澈,像是一汪湖水,倒印出了他的脸。
他们隔着空气对视,又仿佛像是隔着山,隔着海,隔着长达半个地球的距离,隔着漫长又苍白的五年时光。
只是几秒的对视,江侑安又撇过了视线,目光再次落在了那副画上,神色依旧自然,只是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被他放回了口袋。
江侑安继续道,声音有一些颤抖,“我很喜欢这个地方,但是那个对我很重要的人
走了之后,我就很少去了,我......”
江侑安有很多想说的,但是到现在又好像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他一直都被人告诫横亘在他和江其深之间最大问题就是时间,他年纪太小,不够成熟,无法用正确的眼光去看待他对江其深的感情。
那如果给了他们足够的时间呢,他们是不是还有希望去迎接那一个最好的结局。
江侑安说服了自己,也接受了江侑安离开的事实,并且开始学会了等待。
耐心又故作无恙地等待。
江侑安垂了下眼,又状若无事地抬眼,想要继续笑着说下去,但是笑着笑着,眼眶却莫名其妙地红了。
“哥。”江侑安哑着嗓音开口,“江其深,你回来了。”
我真的,等了你好久好久。
蔺繁从懂事起就意识到了自己不幸福。
爸爸很少在家,从他记事起就很少看见爸爸的身影,就连爸爸的长相都逐渐变得模糊,只能靠财报上那么几张父亲的照片在心里默默更新爸爸的长相。
妈妈也是。
妈妈虽然在家,但是却从来不关注他,每天都只是待在房间里,只有吃饭的时候才回下楼,在餐桌前吃完饭后就又离开。
但是这短短的半个小时,却是蔺繁每天最快乐最期待的时刻。
也许是受到了家庭的影响,蔺繁很早熟,在察觉到了家庭的异样后,不甘心就这样混沌地过下去,而是尝试着去了解这个所谓的家庭的过往。
一切的根源一定还是他的父母。
蔺繁想方设法地去了解去打听,才终于从保姆从司机的口中听到了一点点他的父母的过往。
他的母亲是陆氏掌权者的独生女,备受宠爱,被当做公主长大,不问世事也从来没有体验过人间烟火,天真又幼稚,受父亲管束大,在念大学之前都没有谈过恋爱。
也许是过于单纯,才在念大学的时候轻而易举地就陷入了爱河,爱上了一个和她的身份完全不匹配的穷学生。
他的母亲爱他,不顾家世和财富眼界的差距,铁了心了要嫁给他,甚至第一次忤逆了父亲。
最后她的父亲还是不忍心伤害自家女儿,勉强同意了。
但是正当她喜笑颜开地去和自己的爱人准备婚礼的时候,他的父亲蔺封城出现了。
他的父亲对他的母亲一见钟情,即使知道了他的母亲有了爱人,还是不顾阻拦,动用了一切资源和人脉,成功地和陆家取得了合作,并在合作的过程中提出了联姻。
这场联姻对陆氏对蔺氏都百利而无一害,几乎在提出的一瞬间,所有人几乎都理所应当地认为这是最好的选择。
郎才女貌,门当户对,强强联手,这谁能拒绝呢?
但是所有人都忽略了他的母亲的意愿。
即使他的母亲不愿意,拼命反抗,终究还是逃不过命运,在家庭和各个方面的强制要求下,和他的父亲结了婚。
他有着光明的前途,风华的青春,有着自己真心相待的爱人的母亲,就这样被套上了枷锁,锁进了一场她厌倦又反感,却永远无法逃脱的婚姻里。
他的父亲还是爱她,想尽了一切办法留住她。
而他也许就是那个“办法。”
那一道新的枷锁。
在某些时刻,蔺繁想,他的母亲应该是恨他的。
他的出生是一个错误,是锁在她身上的更深更牢固,更无法挣脱的枷锁,是她这几年的痛恨和悲愤,一点一点攒积堆砌而成的产物。
蔺繁在不理解,埋怨了一段时间后就想通了。
甚至能够理解他的母亲。
他共情了母亲的悲惨命运,代入着母亲的视角去看待这一切,才发现他的母亲每天面对着的都是一个阴晴不定,冷酷漠然的父亲,还有一个不懂事,甚至试图缓解父母亲关系的儿子。
蔺繁接受了自己扭曲的家庭,不再强求着追寻那一点点的亲情,更多的时间放在了去思考自己存在的意义上。
经过了许久的思考,他才终于觉得他的存在没有意义。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
他遇见了江侑安。
那个时候应该叫他醒醒。
他心血来潮地下了楼,帮江醒醒堆了一个雪人,也是在雪人完成,江醒醒用崇拜的眼神看他的那一瞬间,他突然觉得自己也不是完全没有意义。
很顺理成章的,他和江醒醒成了朋友,也从江醒醒那里受到了一些奇奇怪怪的礼物,比如一个丑不拉几的雪人,一个甜到齁牙的棒棒糖,一副莫名贴切的画......
虽然奇怪,但是毕竟是蔺繁第一次收到朋友的礼物,嘴上虽然不屑淡定,背地里却总是喜欢时不时翻出来看看,直到雪人彻底融化,棒棒糖被咽进肚子,画纸的边角被揉碎。
他生活中的所有的带有色彩的部分都是由醒醒画上的。
蔺繁想自己应该是喜欢江侑安的。
江侑安从一开始出现在他的视野中的方式就是与众不同的,在他心里留下的痕迹也从始至终都是不同的。
但是江侑安不爱他。
他拧巴别扭,对江侑安患得患失,总想着江侑安的身边最好只有自己,不管在什么时候,江侑安回头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他。
但是这太难了,江侑安的身边总是围绕着许许多多的人,他混迹在这些人当中,只是短暂地从江侑安的身边走过,成为江侑安的人生故事中的一个小小的看客。
在蔺繁出国念书的第二年,他加入了一个仿真机器人研制小组,开始研究起了仿真机器人。
过程艰难又曲折,在失败了一次又一次后,试验品一号才终于诞生了。
蔺繁把试验品带回了家,准备一边亲身使用一边观察机器人还存在什么问题,记录好了之后再做成报告带回实验室。
试验品的长相和名字可以进行调试。
蔺繁把试验品带回家的第一天,试验品有了自己的长相。
开关被打开后,试验品的眼睛亮了起来,而后便是一声清脆的,“你好,主人,我是编号0528。”
蔺繁愣了一下,目光怔怔地放在试验品脸颊上的两个酒窝上,过了好半响才回神,哑声道:“叫我蔺繁就好,醒醒。”
再提取了蔺繁语言中的信息后,试验品停顿了两秒,而后再次启动,声音一如既往的清脆又熟悉。
“你好,蔺繁,我是醒醒。”
试验品毕竟只是试验品,还有很多功能都显得有些笨拙。
像死机或者卡顿算是小毛病了,蔺繁一边记录,一边自力更生地帮试验品进行调试,直到小半个月之后,死机的毛病才算是彻底解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