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是系统,不理解人类的心。
他低下头望着照片,心中不由想?到:这样就算去掉了人的痛苦吗?那未免也?太小看人所承受的苦楚了。
他非常清楚,自己做到的只是表面功夫。
就像拿了一个修图工具,将哭泣的表情修改成欢笑,但这样的笑真的是他们发自内心的吗?他这么想?着,看到照片上的威尔夫妇,忽然觉得他们嘴角向上飞扬笑容,但眼神中却充满恐惧。
他们到底经历了什么?
想?到这儿,他不由得低头瞥向衣服上的口?袋,那里?塞着他们之前从铁皮箱里?找到的图纸。因为一些缘由,他没有对童眠他们全盘托口?,问寒倒是敏锐察觉到了什么,但幸好,他非常懂事地什么也?没问。
不过也?没事。
很快就要到公开这些消息的时候了。
忽然,大厅外,旋转楼梯上传来一声憎恨的疾喊:“谁他妈是江月鹿,江月鹿是谁?”
“抢先一步夺走我考试奖励的家伙到底在哪,给我马上滚出来!”
一个人影跳跃到一楼客厅,半蹲在满是鸡血的阵法中央,猩红的血液映亮了他狰狞的面孔,赫然正是船主?琼。
他危险扫视着眼前这一群家伙,慢慢锁定了手捧着相?片的江月鹿,不由得气笑了:“是你啊……”
“你不光拿走了都主?赏赐给我的过运秤,还拿走了原本属于我的奖励……”低沉充满压抑的声音回荡在大厅,因为太过生气和震惊,他竟然低声笑了出来,憎恨十足地看着江月鹿,“你的下一步是什么?夺走我的衔尾船吗?!”
江月鹿就像听到了一个笑话,他轻声问:“你的衔尾船?”
“是的。没错!我的衔尾船——”他的双手举起,仰天转起了圈,“是都主?看中了我,赏赐给我的——我唯一的举世闪耀的宝物!”
他就像疯子一般大笑着,“我的鬼市!我的鬼都啊哈哈哈哈!”
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言语多么触犯原本的都主?金木犀,琼已经陷入癫狂。他慢慢停止了大笑,望向江月鹿,“嗯……你很不错。比起那个小孩,我更?承认你是竞争者。但即便如此,你也?不会赢的,只要都主?没有回来,我就是这里?唯一的主?人。”
他一字一顿,“而主?人,是不会死在考场里?——呃……”他的话没能说完,瞳孔就先一步涣散了。
“嗖——”
四个方向骤射来的木箭疾驰而来,同时穿透了他的身体,琼难以?置信地身形一晃,“什、什么?”
童眠低叫,“那是桃木箭!”
上古时期就有记载,鬼物惧怕桃木,故而后世巫师多用桃木剑降妖除魔。而用来杀鬼的桃木,却出现在了鬼都,不可谓称之为离奇事件。
二楼的四个方向,缓缓露出了黑雾包裹的四只鬼影。
古里?安、金、德雷克以?及摇椅中小小的蓝眼婴儿,望着被?四箭贯穿的琼,在还没有确认这位原船主?死去之前,他们仿佛不会放下手中的弯弓。
“怎么会……”琼低声道,慢慢瘫软膝盖,跪在了地上,他低头望着自己不断消散的身体,“我是这条船的主?人,我的哥哥亲手建造的大船……举世瞩目,我的家族不可能被?剥夺这条船的继承权……”
一道声音响了起来,无悲无喜:“你只说对了一句话。”
琼抬起头,望着走到身旁来的江月鹿。
这弱小的青年?似乎没有想?要嘲笑他的意思。
“这条船,的确是你哥哥亲手建造。但是它却不属于你们家族,也?不属于你的哥哥,更?不属于你。”
琼张开口?,“你在胡——”
一张陈旧的图纸放在了他面前,堵住了他原本的破口?大骂,“……这是什么?”
“你认不出来吗?”
琼的瞳孔慢慢收缩:“这是……威尔的图纸。”
“在威尔房间的密室找到的,货真价实。”江月鹿无视了身后张大嘴巴的童眠和波澜不惊的冷问寒,继续说道:“我们在密室铁皮箱中找到的不止是那只小船的图纸,还有衔尾船最初始的图纸。”
琼惊恐道:“你在胡说!如果你的是真的,那我的又是什么?!”
江月鹿道:“你的是真的,我的也?是真的。”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会发现两?张图上,但凡涉及船的构造和材料都没差别,连幸福里?和绝望地的标点位置都差不了多少。”
琼仔细地辨别着,倒吸了一口?冷气:“是的……是的!”
江月鹿道:“金木犀给你的图纸是真的,这没有错。他只是省略了一些不希望你知道的内容,而在我这张图纸上,恰好全部都有。我也?是因此,知道了这条船上一些人非常想?要隐瞒的秘密。”
说着,他望向了二楼,叹了口?气。
那可真是非常久远、又非常沉重的秘密啊。
琼看向二楼,恍然大悟:“……我明白了。”
“你和他们是?一伙的!我早该明白……你和德雷克早就认识,这?是?你们预先商量好?的计划!”
他的眼睛瞪出血红色:“你们这些阴险狡诈的东西,早就想好?算计我了,那些黑影也是?你们放出来的,骗子!”
他颠三倒四在地?上反复念叨着,不成?逻辑的话接二连三,似乎在濒死的威胁下先一步成?了疯子。
“骗子,骗子,骗子……”
琼捂住脑袋,大脑混乱流走着碎片,活着的人生和死后的鬼生被剪得支离破碎,他在里面?看到了严厉的父亲。那个始终不偏爱自己的父亲。
“……被该死的你说中了。”他笑得极惨:“无?论我做什么,都没办法超越过你最?看重的儿子,我的哥哥,威尔,那个趾高气扬的家伙,永远高人一等,看不起我。”
江月鹿打断他,“你是?最?没有资格指责威尔的人。”
“为什么?”
“就因为我是?他弱小没有本领的弟弟?”
“因为他抢走了本该属于我的天赋?属于我的宠爱和位置?”
“没关系,没事,这?些我都可以既往不咎,我抱着想和他重归于好?的心情来了鬼蜮,可是?他却连我的面?也不肯见,像赶走一条狗一样将?我扫地?出门!是?觉得我这?样没出息的弟弟不配介绍给他的家里人认识吗?”
琼道:“多么狠心的哥哥啊,连死后的遗产上都写?着‘不让琼查看’……”
一个奶白?色的身?影撞到了他的脸上,像是?女孩挥出的生气拳头,“不许你侮辱我爸爸,我爸爸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琼被抽了一下,怔怔地?看着面?前震怒的奶冻,“……江蓉蓉?”
“如果你再敢说我爸爸的坏话,我就把你——就把你——就把你……”奶冻漏气般从空中掉了下来,被接在了江月鹿的手掌上。
“哈。还真是?她。”琼语气带着讥讽,“她还真的跑出来了……完全没搞清楚自己的处境啊,和威尔真是?天生的一对父女。”
江月鹿打断,“她不是?让你不要再说威尔的坏话了吗?”
琼道:“又是?这?样,总是?这?样,人们总是?站在威尔那边,仿佛被他高洁的灵魂照耀,好?像为他做事是?天经地?义。我已经习惯了。”
江月鹿道:“他保护了自己的弟弟,这?一点无?可指摘。”
“保护谁?”琼像听到了什么笑话,“这?世上他还有另外的弟弟吗?你仿佛在恭维我的父亲,但他此生对妻子忠贞不二,只有我和威尔两个孩子。”
看着江月鹿不变化的神情,他的笑慢慢凝固在脸上:“难不成?,你是?在说我?”
“没错。”
“放屁!”琼仿佛受到了侮辱,“他保护我,怎么可能!保护我为什么不让我进门,收留我在鬼蜮又能怎么样,是?嫌弃我毁了他的好?名?声?”
江月鹿道:“让你滚才是?保护你。”
他举起了手中的图纸,“睁大眼睛好?好?看看,这?条船的修建都需要什么。你以为让一条船悬空而起如此简单?如果简单,就不会有那么多恶鬼趋之若鹜。你们家族留下的造船秘术中,根本没有留下任何一条关于飞天之船的记载。”
“那为什么威尔还会画出这?只船的图纸?”
“因为他不做不行了!”
琼喃喃:“为什么……不行?”
“因为流传在这?条船上的历史,你所听到的所谓真相,其实全都是?谎言。威尔他根本不是?自愿来到鬼蜮的!”
江月鹿面?不改色:“从一开始我就奇怪,为什么他一个人类,会在畅游过万千海洋之后想来到鬼蜮?他不害怕被恶鬼撕碎吗?就算他有勇敢的冒险精神,但是?那个时候他已经有了妻子孩子,他会堵上一家老小的性?命只为了一次有去无?还的冒险?”
“何况,活人又怎么会轻易踏入生死的界限,来到恶鬼丛生的另一世界?”
江月鹿盯着他的脸,他的眼神让琼第一次产生了惧怕。
“因为他是?被抓进来的。”
琼震颤起来,他好?像在听恶魔的低语。
再听下去……绝非我能承受。
但是?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抓住了他的双脚,让他一动也不动,只能硬着头皮听江月鹿说下去。
“是?的。威尔在很早之前就成?名?了,他造船的好?手艺传过了尸体的耳朵,来到了死人的鬼蜮。这?里的都主终日无?所事事,某一天更?是?生出一个荒诞的想法:人间地?狱他都已畅行无?阻,唯独高空还没有被他的恶爪染指。”
“天上——居住着神明。”
“连那群巫师都要低头叩拜的地?方,为什么他们不敢去呢?”江月鹿重复问道:“为什么呢?”
“因为神明已死。”
他的话重击了童眠和冷问寒,两个人仿佛遭受八百遍雷霆重击,不由自主抬头望向天空,生怕忽然降下来一个雷崩子砸死江月鹿。
但是?,这?样大逆不道的话,细想起来却无?比苦涩。
神明是?快要消亡了。
从遍地?都是?灵气,四野八荒随便一个犄角旮旯都能出现神灵,到后面?人间烟火开遍大地?,神明一个接着一个消失了,人间的庙宇再也听不到祂们的声音。
到后来,只剩下一位苍老的神。
祂在学?院成?立初期就开始护佑着巫师们,童家、冷家、孔家的各位祖神也是?沾染了他的神力才能延续。但是?孔院长在很久之前就说过,祂老了,疲倦了,进入了漫长的休息期,至今已经有几十年再也没有开口说话。
恐怕再过不久,他们连族神的声音都不会听不到了。
江月鹿看着那张他找到的图纸材料,其实只有一半绘制着图纸,另一半记录的都是?疯狂的文?字。
“神快死了……祂说对了。”
“祂是?万能的主宰,不可形容的所在,祂将?在某一天降临,复活……总会有人看到。感?恩您给了我接近您、供奉您的机会。感?恩你……我献上我丑陋的灵魂……”
他默念着这?些混乱的话语。
“这?里的都主在某一天得以醒悟,他将?要背负起某种使命。”
“而这?个使命的第一步,就是?修建出一条通天之船。它会像古时通神的巨树一般逼近神的居所。”根据历史对于巫师的记载,他们在很久之前是?可以直接听到神谕的,远远不像今天需要念咒通神一般繁琐,仿佛拜访上门一般简单。
在那个时代,人、神、巫师之间甚至也没有多么明晰的划分,各种族群热闹地?繁衍生活在一起,形成?一幅野蛮而又繁盛的长卷。
江月鹿道:“而在这?个时候,都主恰好?知道有一对夫妇拥有这?种神奇的能力。”
“他们一个拥有造船的技术,另一个则拥有一只木头。”
冷问寒轻声:“木头?”
楼上的德雷克也重复:“……木头。”
“威尔的妻子是?一个黑头发黑眼睛的东方姑娘,她来自古老的雪村,是?信仰树神一族的子民。由于某些原因,这?一族本该在很久之前都死光了,没有死干净的子民也只能像纪红茶和秦雪那样以鬼的形态苟活。”
“但是?很巧,这?位姓江的姑娘却逃了出去,活了下来,还阴差阳错碰到了威尔,和这?个异国的青年日益生情,结婚生子。如果持续下去,这?将?是?一个圆满的喜剧结局。但是?这?位江姑娘,却被鬼都都主发现了。”
“或许就是?在纪红茶和秦雪出现在鬼都的时间,让都主得以发现这?个神奇的族群,他抓来了威尔夫妇,逼迫他们为自己修建通天之船。”
“修船而已,木头而已,比起生命都算不得什么。何况威尔就是?一个痴迷造船的家伙,说修也就修了,没准鬼蜮的修船经历还符合他的冒险定位。但为什么他宁肯冒着生命危险,也不肯修建,还非要抗拒都主,想逃出去?”
在场的人都听入迷了。
二楼的德雷克忍不住喃喃一句“为什么”,被回过神来的古里安用力揍了一拳。
江月鹿道:“人在什么时候会不再忘我,从痴迷的爱好?上收回眼神?那必然是?其他心爱之物受到了威胁的时候了。”
童眠:“你是?说……”
德雷克:“他家人的命受到了威胁?”
完全把考场变成?了自己主持的抢答节目,江月鹿摇了摇头,“他的家人,也包括他自己,性?命都受到了威胁。”
童眠:“可是?都主需要他们建船啊。船没修好?的话,他们的安全也可以得到保证吧。先说好?相信鬼的道德是?我不对。”
他的话让楼上楼下的鬼都膝盖中了一枪。
江月鹿:“造船只要木头和手艺吗?”
他的话点醒了全部人。
“难道——不会吧!难道要血祭?!”
古往今来,与神交换都伴随着血淋淋的代价。无?论祈雨祝安还是?平息洪水,都会实行残忍的活体祭祀。有时,甚至包括许多活人。
但是?这?只通天之船,还要更?特殊一些。
江月鹿低声道:“它像是?一只早就苏醒过来的野兽,已经暗中挑好?了自己的美餐。除了许多人头和鲜血,它最?渴望的是?这?条船建造者?——那一支代代相传的手艺人自由真挚的灵魂,没有这?些灵魂,那些遨游在海洋中的船只怎么会如此忘情快乐。这?样的快乐,野兽迫不及待想要品尝。”
“所以他选中了威尔。”
江月鹿低下头,傻眼的琼早就瘫软,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或者?,你。”
潜意识告诉他,江月鹿说的话是真的。
一栋楼、一座桥在修成之后,有?时需要请来法师做完最后的祭祀仪式,这样才算修建完成。某种意义上,船只就如同建筑,一些品味奇特人士私人订制的船也需要请来巫师做法,父亲那时就是?这么?做的。
或许对建船一窍不通的人才能反驳他……琼可悲地想?。
他讥笑起来,“它没有?选择我,难道不是?因为威尔比我更适合血祭吗?他多强啊,人人都喜欢他,胜过喜欢我,那他顺其自然去死不也是?很合理?”
童眠听不下去了:“你到底在说什么?屁话?啊。”
江月鹿却没有?生气,摇头?道:“它不是?人,无法分辨出人能力、品德的优劣,谁都看得出来威尔比你强太多,但是?很遗憾,吃掉你的野兽只在意你们?是?不是?相同的味道。这种味道在你身上有?,在他女?儿?和儿?子身上也有?。”
琼低声?:“女?儿?,儿?子……”
“他可以?选择自保,带着家人远走高飞。眼前无解的局面似乎只用牺牲一个你就可以?完美化解,但他还是?拒绝了你。在你看来侮辱的拒绝其实是?哥哥拼命为你留下的保护伞,知?道这一切的你会?觉得恶心,还是?生气?”
“是?什么?重要吗……”
琼低笑一声?,“反正我快要死了。”
他的身体在缓慢地消散着,钉穿胸口的桃木阻绝了他转世投胎的可能,从?今往后,他将不再是?鬼,更不会?是?人,他会?消失在天地之中,成为不复存在的空气。
“做鬼真不好啊。”
他仰起头?来,“鬼蜮又?冷又?潮湿,没有?一点阳光。我想?念波光粼粼的大海,我们?一家会?坐着父亲修好的大船出行,我喜欢看海水里的奇怪生物,威尔更喜欢看遇到的船上的人……我们?的喜好在最开始就不同。”
“说我喜欢修船吗,其实也不见?得。我只是?习惯了凡事跟他争个高低,但我忘了,我的哥哥,他从?来都没有?……”
如释重负的话?语从?虚影的口中说出。
“从?来都没有?抢过我的东西啊。”
在完全消失之前,琼将一缕轻风递送到江月鹿的耳边,“知?道吗,你身旁那个叫蓉蓉的小家伙,她其实……”
声?音消失了,尘埃落定。
至此,这个古老的造船家族,终于迎来了最后一次死别。江月鹿静静站着,不知?道心里是?何感觉,许久之后,他才转过身来。
童眠走了过来,“他走了?”
对于这种死后的鬼魂,总不好说是?再死一次,因此他们?巫师通常都会?说送走离魂。不过,琼的情况更特殊一点。
江月鹿点了点头?,“嗯。”
童眠刚要说话?,楼上就传来了掌声?,“哎,原本该是?一个精彩绝伦的故事,可惜,稍微有?点老套。”
话?音落下,古里安从?二楼一跃而下,走到了江月鹿面前。
童眠恨得牙痒:“什么?,老套?”
古里安道:“是?啊。对你们?这些新来的来说,可能是?听着比较新奇吧。但是?你说的大半故事,我们?其实都听老爹说过了。”
德雷克大吼:“什么?,我怎么?不知?道!”
“因为你多话?。”金从?后面说道。他推着摇椅平稳地走了下来,像个忠诚的仆从?跟随在老爹身旁。
这一行人走到面前,不怒自威,均带着逼人气势。
和落单的船主不一样,他们?这队没有?损兵折将,而且更可怕的是?,他们?非常团结。这几人被名为忠诚的穿绳牢牢系在了一起,为了保护老爹,为了实现老爹的愿望,他们?这群孩子舍弃魂魄也在所不惜,可以?披荆斩棘迎往最后的胜利。
蓝眼睛的小婴儿?望着江月鹿,“我们?又?见?面了,言。”
他的心智沉淀远超孩童外表,在这片汪洋之上,也难以?找到比他年?岁还要漫长的生物。和他唯一能较之高下的,或许只有?那位神秘的鬼王大人。凭借着血缘、力量和离奇的境遇超过了其他十位都主,坐上了王的宝座——那个名为“翼”的少年?。
也许正因为此,他才在收到消息的时候分外惊讶。
“或者,我该叫你真正的名字。被鬼王大人发出黑色悬赏令缉拿的一个人类,学院的巫师,江月鹿。”
德雷克慢慢张大了嘴巴,“他……是?江月鹿?”
古里安哼笑:“人类可是?比鬼还会?骗人呢,德雷克,这就是?你交的好朋友!”
“不要训斥他,古里安。”
“我们?不应该对招惹到鬼王的人类抱有?轻视之心。”
婴儿?淡淡道:“在我和鬼王大人浅薄的交情里,我只得出了一个印象。顽石恶劣,恶鬼难渡,忿怨难消。他这块许多年?来恨天恨地的石头?,怎么?有?朝一日忽然突发奇想?,对一个巫师有?了兴趣?”
江月鹿知?道,现如今否认已无必要。
他干脆地承认了这回事:“你是?从?什么?时候发现的?”
婴儿?道:“事到如今还是?很镇定啊,江巫师。你知?道人在鬼蜮会?有?什么?样的下场吗?也许你该看看威尔一家。”
江月鹿道:“那你知?道鬼在巫师面前会?有?什么?下场吗?我建议你去看看学院的历史?书。”
童眠发出一阵夸张的爆笑。
他推了冷问寒一把,“喂,他好幽默啊!”
可是?冷问寒没理他,白瞳有?一丝若隐若无的担忧。
听了江月鹿的话?,婴儿?笑了笑:“牙尖嘴利。但没关系,你大可以?继续嘴硬,我不是?琼那个傻蛋,我的孩子们?也不会?像乔。虽然我对这场无聊的比赛并没有?多少兴趣,但如果那位所谓的都主真的想?要分出胜负,我只会?是?最后的赢家。”
江月鹿道:“咦,好熟悉的话?。好像不久之前,就听琼说过呢。”
听出他话?语中的嘲讽,婴儿?不在意地微笑,那种凌驾于一切、超脱于生死之外的神秘笑容又?出现在了他稚嫩的脸上,“你应该知?道我们?之前一直在做什么?吧?”
“知?道啊。”童眠没好气,“你们?不是?在公馆里找威尔夫妻贴身使用的物品,想?要召唤他们?回来吗?不好意思啊,被我们?捷足先登了。听到刚刚的宣告没?我们?才是?游戏真正的赢家。”
婴儿?:“哦?敢问你们?赢的是?什么?游戏?”
童眠:“你不是?小孩吗,怎么?跟老头?子一样健忘?一开始的时候不是?就说了,我们?要找到蓉蓉的父母,谁先把她的父母找回来,谁就赢——”
婴儿?咯咯地笑了起来,由于太小,他就像是?在模仿成人的笑声?,有?种故意捏着嗓子的恶心感和怪异。
童眠怒道:“你笑毛啊?!”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实在是?太让人想?笑了。”婴儿?笑得流出了眼泪,“不是?你说的话?有?多么?可笑,而是?我从?中看到了你我之间遥远的差距,天啊,同样都在一片土壤上成人,感受着相同的空气和阳光,人与人之间的差别为什么?还是?会?这么?大呢?”
他说得太长了,童眠没怎么?听完整,但是?他感觉得出来:“你他妈在骂我啊。”
“早就想?收拾你了,今天就让你尝尝我的专剪小鬼刀……”童眠心想?“还以?为哥是?从?前那个弱比呢”,撸起袖子就打算过去干,却被婴儿?一句话?给拦了下来,“在冲过来挨揍之前,先去看看你的好队长,他恐怕已经撑不住了。”
童眠反应过来他是?在说江月鹿。
江月鹿怎么?了?
……他好像是?有?一会?没有?说话?了。
童眠疑神疑鬼地转过身,本来还提防着背后这群鬼耍阴招,但在看见?江月鹿以?后完全傻眼了,“你……你这是?怎么?了?”
江月鹿就站在他身后,眼睛亮亮的,看起来和之前一样,但是?他的浑身上下,都有?种童眠说不出来的怪异感。
江月鹿低声?道:“离我远一点。”
“到底怎么?了……我靠,你别吓我啊江月鹿……”
他还在念叨着,但是?下一幕出现的景象让他完全闭嘴。江月鹿的右腿嘎吱嘎吱发出声?响,忽然倒转了一百八十度,最恐怖的是?,他的肢体都已经扭曲成这种程度,还是?没有?一滴血流出来!
江月鹿冷汗淋漓,痛觉让他的大脑都要麻痹了,他咬牙道:“离我……远——”话?未说完,一股离奇的外力就扯着他的脖子、手腕和脚踝,像是?被拎起来的提线木偶,被残忍的主人一个关节接着一个关节破坏。
“嘎吱、嘎吱”的声?响连续不断,切割着童眠和冷问寒的心脏。
他们?想?要上前帮忙按住,但是?好像不管按到哪一个地方江月鹿都会?痛到暴毙,他的肢体已经完全扭曲了。骨头?像是?有?了精神力一般在他的体内游走弹跳,裸露在外的皮肤不时就会?刺出血骨。
婴儿?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明明自诩为巫师,却不清楚交换的代价。你不会?以?为过运秤是?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催动的东西吧?”
童眠不由得跪倒在江月鹿身边,“过运秤……”
难怪……
难怪他一直能感觉到江月鹿的痛苦!
冷问寒的脸白得像纸,他一把拉住童眠,“想?想?办法!”
童眠喃喃:“没有?办法,上一次考试他就把身体全搞没了,只有?一个面具保住了头?。我舅舅费了好大力气才给他勉强缝了一个身体,如果这个也没有?了……他……他一定……一定会?……”
冷问寒大吼:“一定会?什么??!”
童眠的眼泪流了出来,“他一定会?魂飞魄散的。”
第116章 衔尾船34
婴儿?叹了?口气:“作为绅士,好像应该等你们完全做好准备再动?手,但谁叫我们是道德败坏的恶鬼呢。只好先得罪了。”
不用他呼唤,他忠诚的孩子们已然行动起?来。
阿金手中的巨伞怦然绽开,跳到空中继续旋转,不时迸溅惊人的火花。古里安紧随其后,掏出?了?一柄比他个头还要巨大的斩刀,“砰!”一声扎进地面,激起来的碎尘瞬间就激荡到了?童眠等人?身前。
冷问寒完全睁开白瞳。
仿佛在面前撑开了?一幕无形的罩壳,粉尘和火花都被挡在外面,发出?了?连续的“砰砰”撞击声。
古里安的声音嬉笑着传来:“小?子,看在你我同游过衔尾船的份上,我可以在老爹面前保你们一命。只?要你交出?那个瘫痪的江月鹿,咱们的旧账就可以一笔勾销,怎么样?这是笔很划算的买卖,你们都知道他活不了?了?。”
德雷克在旁沉默着。
他比谁都清楚过运秤的威力,在这条船上,它已经高悬空中、凌驾于万鬼之上许多年,操纵着他们的安乐与苦楚。
普世?之中,谁人?能随意操控痛苦?
他惊颤的视线频频打量着对面一动?不动?的人?影……江月鹿。
他就是那名让他们早先赌钱又八卦的巫师,想到自己还和他一起?在商业区散过步,德雷克就觉得难以置信。
“德。”老爹温和道:“你不在状态,在想些什么?”
古里安哼了?一声,“他恐怕要临阵倒戈呢,老爹。他们在商业区建立出?来了?感情?,您也瞧见了?。”
德雷克大声道:“谁要临阵倒戈?我要为老爹拿下他的人?头,这是最适合庆祝胜利的礼物!”
古里安道:“是吗?那你为什么还不出?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