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姜临说,痛苦,是馈赠,是救赎。
他隐在袖间的手死死扣紧肉里,直到刺痛感几乎麻痹才微微松开手。
理智告诉他,他的选择一直是正确的,只是情感不允许他这样选择。
上天若是再给他一次选择的机会,恐怕他依旧会如此。
唯有经历过这些痛苦,才形成了现如今完完整整的他。
多年心结有所松动,风澈感觉身上骤然一轻,回过神来看看姜临进展如何了。
此时姜临已经把姜思昱的吞贼魄抽了出来,随着浅色近乎透明的魂魄被他收进储物袋,“尘念”像是被掏空了身体,蔫巴巴地瘫在桌案上,一动不动像死了一样。
风澈心中觉得好笑,“尘念”一贯为非作歹无法无天,现在它摆出这副模样,像是在无声地控诉姜临虐待它的暴行。
姜临收了法决,欲将它还给风澈,指尖刚刚触碰到“尘念”时,风澈猛地扶住身后的桌案。
一阵神魂传来的酥/麻感从头顶窜到脚尖,腰间像是被一双大手紧紧/握/住,连掌腹传来炽/热的感觉都真实得让风澈头皮发麻。
尤其是这手像是不经意间微微摩/挲了一下,粗砺的质感就如同有人用坚硬的薄茧划过他的腰/间和脊/背。
风澈的脚趾忍不住地蜷/起,鸡皮疙瘩瞬间起来了。
什么情况?
他忍着哆嗦,四下看了一圈,没看见什么试探神魂的东西出现。
奇了怪了!!!
他还没来得及提醒姜临,又涌来了一股异样的感觉。
这次比上次更强烈,更迅速,甚至于神魂产生反应的面积更大。
他感觉自己半边身子都埋进了一团温热的棉絮里,然而偏偏这棉絮还带着钩子,时不时挠过他的胸/膛。
他被这种新奇又刺激的感觉激得周身发烫,直到感受到大腿内侧被一团炽/热贴/附过来时,终于被/迫弯下腰,脸颊爆红。
姜临见“尘念”自从放到他的手心后就舒服得要命,摇头晃脑地蹭他的手指,他刚想摸一把它抬起来讨好等贴贴的头,突然听见了“咣当”一声。
他转头往发声缘瞧了过去,就看见风澈蹲下缩成一团,一边揉着头一边骂骂咧咧。
如果他没看见风澈微微颤抖的肩膀和蔓延到脖颈的红,他可能还认为这是单纯的因为某人大大咧咧引发的碰撞事故。
瞧出问题的姜临连忙起身走了过来。
他这一着急,也顾不上“尘念”撒娇似的等摸头了,直接把“尘念”整个折了折塞进了手心。
风澈觉得整个灵魂被浸泡在了温水里,奔涌的热/浪,摩擦到近乎窒息的感觉并不让他讨厌,反而带来了深入骨髓的销/魂感,一时恍若置身云端。
他像是被握在掌心。
他这个念头刚刚涌上来,身后像是碰到了什么,来自尾椎的触电感沿着腰椎蜿蜒而上,他闷哼一声,汗顺着额角就流了下来。
风澈没忍住,探出舌轻轻一勾,含进了嘴里。
“怎么了?”
姜临走过来,环住他的肩,凑近了些想看看他的脸。
他这一凑近,炽/热的气息喷洒在风澈耳根,那阵酥/麻感还未散去,再这样一刺激,风澈猛然回神,像是触电一般,一把推开了他。
他刚刚在干什么?!!!
他的舌头干了什么?!!!
震惊于自己动作的风澈脑海里爆发一阵尖叫,顺嘴就溜出了一句“卧槽”。
这一句叫完,屋里的两人都沉默了。
风澈以为自己好歹是让四大家族甚至姬家都忌惮着的真男人,骂的时候还用的是他一向习惯的传统骂人方式,这种语气他重复了千万遍,早就刻在骨子里了。
结果七岁的嗓音在这奇怪的酥/麻感加持下,直接变得千回百转/娇/媚/勾/人,就他妈好像勾/栏中的小/倌/喊的“大爷~来玩儿啊~”
姜临听他声音不对,顿时僵直在了原地。
风澈忍了一会儿,顾不上看姜临的神色,连滚带爬钻上榻,闷/热感和燥/热感也一同涌了上来,神魂剧烈激/荡下,他干脆变回了原貌。
姜临再次看过去的时候,床上的人的长发不知何时铺散开来,墨色的瀑布随着他的动作倾泻而下。
他白皙的面颊染上了潮/红,微挑的眼尾透着一抹惊心动魄的红色,眼眸在此刻豁然睁开,茶色的眼眸覆盖着一层薄薄的水雾,水光/潋滟地看过来,勾人心魄。
姜临仔细搜寻了一下自己关于此方面贫瘠的记忆,越看越觉得,这副样子,不是被下药了,就是神魂被迫准备神/交。
神/交,顾名思义,是仙侣之间特有的一种调/情方式,方式是以神魂互相/交/融,以得到灵魂的快/感。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难以置信地看着手里的“尘念”,骤然松手把它放下。
这“尘念”,带着极其强烈的风澈的神魂气息,抽尽四道魂魄,其他人的气息消散过后,它身上只存在着风澈的气息。
虽裹挟戾气,但其中蕴藏着纯粹的、只属于风澈的神魂波动,好似它真的就是属于风澈神魂的一部分。
以神魂为器的,古往今来唯他一人,谁知触及这离体的神魂,竟也能犹如触及本体。
“尘念”掉在地上后,风澈的喘息声很快不再急促,他撩起眼皮看过来,见姜临眼中难得地透过一抹慌乱。
风澈咬牙切齿,恶狠狠地说:“艹,怎么回事?”
他后知后觉,说完便捂住了自己的嘴。
只因他那句自以为凶恶的低语,沙哑得像是被狠狠/蹂/躏/过后的娇柔。
他捂住了嘴,两人都没再说话,暧昧的气息涌上来,风澈脑子和全身一起升温。
姜临……
风澈下意识去寻那感情寄托,脑海里已经勾勒了起伏的轮廓,迷离的眼移到地面,突然看到姜临盯着他发呆。
这人还是七岁的模样,只是个小萝卜头。
风澈反应了一会儿,终于冷静下来。
他思索片刻,想到似乎自从姜临把“尘念”扔在地上,自己好像就好多了。
“咳咳咳,姜临?这是你干的?”
他清清嗓子,一脸坦荡地看过去,甚至带着轻微质问的语气,理直气壮得仿佛刚刚差点把持不住的不是他。
姜临眨眨眼,看着瘫在地上不动装死的“尘念”,无辜地摊手:“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啊。”
风澈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瞥见“尘念”瘫成一坨死绳,猛然想到一种可能性。
他从未让他人触碰过“尘念”,自然也不曾想过若旁人触碰它,是否就像是触碰到了本体的神魂。
就现在的场景来看,似乎答案是肯定的。
一路想通了前因后果,但他还是觉得憋屈至极。
有一种被占了便宜无处宣泄烦躁感。
【作者有话说】
我好怕,加了好多斜杠
风澈瞪了一眼姜临,然后盯着躺在地上装死的那个兔崽子,若有所思。
总觉得它不像是个老实的。
他短暂地露出狐疑的表情,落在姜临眼里,很快让姜临意识到,趴在地上没口难言的“尘念”是一个不错的祸水东引对象。
他很清楚此刻可以充分利用自身欺骗性的外貌优势,以达到把黑锅扣到坑了自己一把的“尘念”身上。
姜临立刻垂下头,半张小脸埋得低低的,睫毛在脸上留下小片阴影,更平添了几分脆弱易碎的感觉:“是它勾引我让我摸它的,我不知道会这样……”
风澈看向“尘念”的眼神很快从审视变成了凶狠。
“尘念”听了姜临这话,整个绳都僵了。
但感受到风澈的死亡凝视后,它早就顾不得姜临落井下石的行为,生怕风澈再把它捣碎了重新捻成一股绳。
它吓得直接从地上一跃而起,像一条滑溜的鱼,噌地缩到了姜临袖子里。
可惜就算它动作再敏捷,也因为太匆忙,钻起来的时候不小心蹭到了姜临的手背。
风澈后背传来的剐蹭感让他狠狠抖了一下,紧接着火辣辣的刺痛带着热气顺着尾椎骨蹿了上来。
他被迫捂住嘴,为了不让喘息声泄出去,从眼尾溢出的红色很快弥漫了满脸。
他从瘦削纤长的指间抬头,气急败坏地盯着姜临,血色的眼尾触目惊心。
姜临躲闪着他的眼神,连忙翻袖子,想要把“尘念”找出来。
“尘念”这会儿惜命得紧,哪会让他轻易找到,顺着姜临手臂越钻越深,很快爬到了姜临的胸口。
它似乎意识到这里是最安全的地方,然后很欢快地蜷缩起了整条绳,趴在了姜临胸膛温热的皮肤上。
风澈:“……”
妈的???
来自灵魂深处的战栗和温热包裹住了他整个身心,激得风澈差点蹦起来。
他喘着粗气,抖着手指,直接将灵府里也跟着抖了半天的神魂召出,庞大的神魂之力化作丝丝缕缕的线,将趴在姜临胸口赖着不走的“尘念”撕下来,然后一把拽了过来。
“尘念”彻底离开姜临皮肤的刹那,风澈像是骤然入水的鱼,只剩下了解脱的喜悦。
“尘念”被他这几缕神魂裹成了粽子,再加上风澈心情不佳,动作实在是粗暴,几乎是连拉带拽的姿态,他脑海里一声声歇斯底里的尖叫随着距离拉近逐渐清晰到吵人。
风澈感觉刚缓好的精神又被吵得烦躁起来了,闹腾得额角突突地跳。
他皱着眉头,不耐烦地瞪了过去:“闭嘴。”
“尘念”立刻熄火,委委屈屈地飘到了风澈手心,还老老实实地把自己的头尾连在一起,缩成了巴掌大的心形。
风澈可不管它摆什么造型。
他伸出手把“尘念”扯开,然后拽着头尾抻了两下,粗暴地系在手腕上,又狠狠勒紧。
他自己的神魂与“尘念”相连,自然是“尘念“疼得要死,他也不能幸免。
风澈一贯对自己心狠,即使疼得直抽冷气,觉得心里还是不解恨,把缩在一团抖来抖去的“尘念”又系了两个结才罢休。
“尘念”发出一声脆弱的嘤咛,一遍柔柔弱弱地求饶,一边抬起头尾软软乎乎地蹭了蹭他的皮肤。
风澈冷笑:“少他妈给老子卖萌,今天你就是故意的。”
“尘念”在他脑海里叽叽喳喳地表示自己很冤枉。
风澈全当它在说屁话,一个字没听进去。
他这刚刚被莫名其妙的酥/麻感影响了思维,这会儿冷静下来,才回想起姜临说的那句话。
他说什么?故意勾引?
风澈嫌弃地瞥了瞥“尘念”那副妖艳贱货的绳样,这副德行能勾引个什么?
这绳扭来扭去几下,就是勾引了?
风澈忿忿地想:这绳子卖个蠢而已,和他怎么比?
气急败坏的他抬手又薅了一把“尘念”。
“尘念”:“???”
我又咋了?
报复回去的风澈心里舒服了点,但脑海里那句“是它勾引我”总是盘旋不去。
他不禁有点郁闷,总觉得自己在姜临心里比不过一根破绳子会勾引。
他就没受过这种委屈。
风澈薄薄的唇抿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茶色的眸子缓缓滚动,瞥向姜临的方向,旋即勾着唇,轻轻笑了一声。
“勾引?”
短短两个字偏偏被他念得一波三折,连尾音都带着一把钩子。
像是在憋什么大招。
姜临听得愣了一下,刚刚垂下装可怜的头猛地抬起,正好与那双浸着水光的眸交汇了目光。
他被其中的神采几乎摄住了心魂。
风澈此刻甚至连一点伪装都没有带,这还是自打他复生后第一次在姜临面前露出原貌。
那张脸不知多少次在梦里出现,却只是在梦里,到底隔了一层纱,都远不如面前之人鲜活。
在他梦里始终波澜不惊的眼眸此刻充斥着过于炽/热的温度,姜临触之即分,却还是被其中的温度烫得心尖微颤。
他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
风澈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从上到下打量了姜临一圈。
姜临感受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心跳愈发快速,洪钟大吕一般的震颤声冲击着耳膜,他下意识地攥住了袖口。
风澈轻笑一声:“变回来。”
姜临转过头,像是不明白风澈在说什么,神情又无辜又迷糊。
风澈一扬下巴,眉梢一挑:“怎么,不想变回来么?”
姜临藏在袖子下的手紧了紧:“为什么?”
风澈扬了扬手腕处血红的“尘念”:“刚刚难道不怪你?”
姜临低下头,敛住眸底的神思:“不行,衣服……”
姜临默默给自己加了半句,然后想着下一步要作何反应。
风澈意味不明地看着姜临低头抿嘴,从床上直起身子,披散的墨发随着重力倾泻而下,被褥翻/滚褶皱,他身上的衣袍显然不够他的身量,早在他变回原貌的时候就已经碎成了破布。
他胸前半搭着几片布片,撕裂的毛边艰难地扯着线头藕断丝连,将白皙的胸/膛勒得泛红,垂下来的发丝微微/晃动,丝丝缕缕因为摩/擦吸附在了他的皮肤上。
洁白,墨黑,微红,三种截然不同的颜色凑在一起,无端地带着勾人的意味。
风澈随手卷了卷垂在面前的发,柔软的发梢在他白皙的指尖打了个卷,慢慢悠悠地盘旋着,风澈垂眸看着,轻叹一声:“姜临,你这不就是见外了吗?”
他绕着发的食指和拇指相互轻轻摩/擦着,将那缕发捻开了些,凑到嘴边轻轻一吹:“又不是没见过。”
姜临慢慢看着他,攥在手心的袖口皱皱巴巴,他乌黑的瞳孔中涌动着层层叠叠的情绪,像是经过了什么激烈的挣扎。
风澈将他的纠结看在眼里,正了正色,弯弯眉眼,坦坦荡荡地笑道:“变回来,省的说我欺负你。”
他挑了挑眉,微扬的眼闪烁着威胁的意味:“我可对七岁的小孩儿下不去手。”
他刚刚那副/魅/人的姿态似乎散去了,眼眸中的雾气褪去,炽/热冷下来的时候,茶色的瞳孔带着的几乎是无机质的寒光。
明明是用惺忪平常的语气说着话,却无端透着一股狠劲。
他似乎只是在表达想要解决刚才姜临坑了他一把的事。
这才是姜临熟悉的,风澈少年时要掐架的语气。
但姜临要的不是这种语气。
他要的是,对方就是在勾引自己。
他状似相信了风澈的话,乖乖掐起法决,符箓燃烧,身上灵光一闪,缩小的身躯在雾气升腾间缓缓拔高,修长的身形若隐若现。
风澈轻笑一声,倒还真是听话。
他撩起眼皮,看见从雾气后伸出了一只手。
那双手修长如玉,瘦削却不失力感,半截小臂线条流畅,因为用力的缘故,其上青筋腾起,带动紧致的肌肉,爆发出力量的美感。
风澈看着姜临手背和臂膀上的微微/凸/起的青色血管隐隐有些发馋。
他巴巴地等着欣赏下篇,却眼看着雾气还未散去,姜临伸出手一招,另一边床榻上的被子直接飞起,趁散尽前将他整个人裹了个严实。
风澈暗骂一声,姜临这人真不解风情,看一下能掉块肉么?
其实也不是很严实,垂下来的被角刚刚及姜临的膝盖。
他半截腿露在外面,出奇地长,隆起的蓬/勃肌肉走势流畅,到脚踝顺势收束,分明的踝关节反倒显得脚腕纤细了几分。
他光着的脚尖微微蜷起,悄悄抓着地板。
风澈的视线从脚尖一路向上,被被子挡住了去路。
他沉默着看了一会儿,心下烦躁。
垃圾被子,碍眼。
姜临观察他的神情,纤长的睫毛遮住神色,默默在心里想:半遮半掩,成效最好。
裹在身上的被子骤然一重,他整个人被风澈拽得往前弯了弯腰。
风澈茶色的眼眸凑得极近,薄唇贴近了他的脖颈。
姜临全身肌肉都紧绷了起来,裸/露在外的脖颈青筋暴起,喉结不由自主地滚动了一下。
风澈此刻已经跪坐了起来,身下的被褥凌乱松软,半截腰/腹已经随着动作舒展了出来。
那一小片摇摇欲坠的布片半遮半掩,只挂在他一侧腰/际,发丝晃动间,风澈流畅的腰/腹线条若隐若现,一条浅浅的沟从腹正中笔直向下没入被褥,两侧对称排布着四块紧致的腹肌。
他虽没有体修那般深刻坚硬的肌肉,却依旧流畅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
风澈感受到他的目光,唇角勾起,眯了眯眼:“勾/引?它随便扭两下,你便觉得这是勾/引了?”
姜临默然,憋了半天,才委屈巴巴地说:“不,不觉得。”
风澈觉得有意思,戳了戳他的脸:“那你觉得怎么算勾/引”
风澈发觉眼前的人似乎陷入了思考。
随后,他指尖刚刚正戳着起劲的脸颊偏向一边。
濡湿的热意落在他指尖密布的感觉神经上,细腻滑软,蜻蜓点水一般蹭了一下,触之即分。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垫在他的四指下,轻轻一握,姜临的唇落在他的指骨上,随后是手背,最后落在那伶仃的腕骨。
姜临从闭眼到睁眼,纤长浓密的睫羽微微向上翻卷,幽深的瞳孔中仿佛有一眼漩涡,风澈的视线落在里面,便难以自拔。
心下一阵燥意翻涌,他下意识地觉得有些渴。
许是屋内太热,又许是,姜临那一眼,勾得他血热。
他全身血气上涌,为了防止姜临看见他脸上的涨红,风澈立刻躺回床上蒙住了头。
姜临后撤一步,规规矩矩地站着,语气认真,似在作答:“这样,就算。”
风澈大喊:“算算算!不闹了,赶紧睡觉去!”
姜临眨眨眼,低低地哦了一声,慢慢转过身走向床榻。
他盯着自己刚刚握住风澈的手,看了一会儿后,又像是刚刚亲吻风澈一般,在指尖落下一个吻。
那是姜家吻手礼,礼成表示——执手含情,落吻承意,悠悠我心,悦卿至今。
【作者有话说】
我出息了,我今天真文艺
风澈睁开眼时,正对上一张脸。
那人满脸血污,半边的发被扯掉,发根的头皮被扯断剥脱,其后的断裂面正滚滚蜿蜒着血流,没入后方发里凝成血块,顺着前面的弧形向前滚落血滴,其下隐隐透着白的头骨上有几道抓痕,划破骨膜,割裂骨质,几乎可以看清里面鼓动着生息的大脑。
他满脸被凶兽利爪撕开的痕迹,连鼻子都被剜掉了大半,一颗眼珠碎在眶里,容貌尽毁。
而他此刻正跪地大哭,脸上的泪水和碎裂眼眶中的浑浊血水交织,哭声之凄厉让风澈忍不住别过脸去。
但他发觉,自己没有别过脸去。
他向前一步,指尖一抬,泛着紫色光芒的灵力束从瘦削的指头末梢腾跃而出,在那人额间一点。
那人凄厉的嚎叫戛然而止。
那人下巴一收,额头安稳地停在他的指尖,脸上豆大的泪水混杂着血水,掺杂在一起混成稀薄的红色,顺着脸颊跌落在风澈的衣角,飞速融入其中,熏开更深的颜色。
风澈本能的想后撤一步,嫌恶的情绪在心底上涌,与身体的平静两者对撞,他的灵府开始剧烈动荡起来。
眼前视野陷入模糊,他终是没能抬起双脚后撤,再回过神来之时,那人的脸上伤口开始以一种极端的速度飞快愈合,一层一层滋生宛若神迹。
骨头合拢凝实,新生的血肉透着浅淡新鲜的粉色,紧接着是一层细腻紧致的皮肤,随后是那一头被残忍剥尽的发,如雨后春笋,拔地生长,迅速与周遭的发生成相同长度,融为一体恢复原状。
那人眼眸回归聚焦,瞳孔骤缩,一阵巨大的惊喜从中涌现,他猛地握住风澈的手,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甚至把含糊不清的液体蹭在了风澈宽大的袍袖上。
风澈非常想甩开此人的手,但他反而伸出另一只手,轻轻地摸了摸眼前之人的头,紧接着清冽温润的声音自声带振动,他听见自己说:“别怕,已经过去了。”
他视角一抬,那人身后是一泊刺目的血迹,倒塌的树木贴地的部分都浸了三分血色,巨大的凶兽骨横亘在地,一旁灵器符箓破碎断裂,几个修士散落匍匐,甚至失了半边躯体,手脚横飞,已然没了生息。
他感觉自己胸腔涌起一阵名为惋惜的情绪,悲天悯人的哀伤几乎将他淹没。
他略略一顿,叹息一声:“遇见凶兽群,他们为你而死,”他手指揉进那人的发丝,微微用力,闭上了眼:“你会代他们而生,对吗?”
那人闻言哭的更凶,几乎不能自己,悲恸的哀嚎缭绕在整片层林上空,鸟兽起飞,虫鸣骤停,直到许久,四方静寂,那人跪地一拜:
“楚家,楚曾云,谢过恩公!”
风澈承了他一拜,随后扶了他一把。
那人站起来,一双深刻的眸子看过来:“敢问恩公大名?”
风澈刚欲问询此间何地,他为何在此,足下无故腾起一阵旋风,直接越上了远处的树枝。
他才发现自己使用的并非熟悉的风盘,而是一股他从未使用过的灵力法诀,隐隐带着熟悉的意味。
他足间点在枝丫的末梢,回眸一笑:“区区名讳,何必在意。”
他转身前的最后一眼,是那人在身后的密林中半跪,飞扬的发几乎蒙住了整张脸,但他却没有丝毫想要拨弄开的意思,只是在风里发呆。
那人眸光中,隐隐约约升起一股狂热和崇敬,以燎原之势升起,几乎化成了实质。
而风澈此时转过身,浅笑散在风里,犹如玉石相撞的婉转低吟:“不如唤我——诺。”
风澈心头涌起异样之感,身份的相悖,声音的熟悉,截然不同的习惯,纷乱交织,他猛然意识到,此刻他寄居的这个躯壳,根本不是他自己,甚至连所作所为都不由他来掌控。
但他完完全全,是位于第一视角,去经历这一切。
这是他人的人生,他人的记忆,和今日白天幻阵中莫名出现的记忆一体同源。
他头痛欲裂,一旦想明白后,割裂感在撕扯牵拉他的神经,神魂在灵府剧烈地动荡起来,他面前飞速前行的景致开始崩塌瓦解,巨大的空洞骤然降临在这片时空,他从半空跌落,下坠感如溺水之压,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胸膛。
他猛然睁开了双眼。
昏暗的天花板透着压抑,他这副身躯降低压制修为神识,只能看清房梁的轮廓,稀薄的晨光透过门缝,绕过屏风,落在被角。
风澈捂着额角,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缓了许久,崩裂的灵府终于恢复了平静。
他穿好衣服,点燃一张符,重新在身上叠加一层遮掩的易容术。
随后他趿拉着鞋子,边走边提,绕过屏风,见姜临的床榻上已经空了,被褥都已经叠好整齐地摆放在一起,姜家子弟的服饰叠成一沓摆在桌案上,似乎是一会儿准备换的。
风澈转身推开了房门。
大片的天光落在院落中,随着风澈开门的动作,也随之倾泻在他身上,风澈刚刚被灵府震颤折腾得手脚冰凉,融融日光驱散这阵寒凉,他舒服地喟叹一声,看向院中。
院中栽种了一棵桃树,此时本应是夏季,满树桃花已落,绿叶抽枝,然而却因为风行舟的法阵影响四时,此刻仍是一派落英缤纷之春景。
微风卷起纷纷扬扬的花瓣,树下之人的剑尖轻轻挑起半空中的一片,随后举轻若重,翻身踢腿,衣袂飞扬,复而朝向刚刚花瓣漫卷的方向,精准无误地执起剑尖,向前一刺,花瓣骤然碎裂,粉碎成数片,随着气浪飘在风澈身前几尺。
风澈几乎忘了眼前之人早已身量缩小,手短脚短,连手中执的剑也非那把银亮如水薄利非常的“无渡”,而是学堂发的一把适合低年级弟子练习初级剑诀的短木剑。
姜临不用灵力,收敛剑气剑意,甚至封印了剑骨,然而剑势却依旧这般带着非同一般的神韵。
他收剑归势,左手握住剑柄,剑身紧贴在背后,一步步向风澈走来。
清晨的光落在他的发梢,每一根发丝间都腾跃着金色,头上一层薄薄的汗反射着晶亮的光泽,肉乎乎的小脸板着正经的神色,看着风澈站在门口,怔然地顿住脚步。
姜临眼皮一抬,看了眼日头,神色中闪过一丝诧异。
风澈:什么意思?我问你什么意思?
他理直气壮地叉腰,梗起脖子:“怎么,我非要睡到日上三竿?”
姜临站在他面前,无辜地摇头:“不一定,可能更晚。”
风澈:“……”
风澈虽然今天难得没有睡到日上三竿,但他的实力决定在课堂上证明,他是可以睡到的。
他被姜临领着往后排一坐,自打看见卫世安站上三尺讲台的一刹那,他就觉得困意上涌。
刻在骨子里的反应让他没来得及多看卫老头,甚至顾不上去嘲笑他在这四百载光阴里添了几根白发,风澈头一垂,啪叽一下趴在了桌子上。
纵然姜临千方百计选了一个天时地利人和的不易被发现的风水宝地,但风澈刚来就睡的举动实在过于惊世骇俗,还是立刻引起了卫世安的注意。
卫世安走过来,姜临在下面疯狂拽风澈的袖子,把他从桌案上摇醒了。
风澈睁开朦胧的睡眼,一抬头对上了卫世安的脸。
他有点懵,一时分不清今夕何夕,皱紧眉头:“什么玩意,阴魂不散。”
他啪叽一下又趴在了桌子上,脸埋在两个胳膊中间,嘴里嘟囔了一句:“莫挨老子。”
卫世安:“……”
姜临:“……”
全班:“……”
一阵诡异的寂静后,卫世安一扇子敲到了风澈的头上,声音中带着愠怒:
“姜澈,给我滚起来。”
风澈站在讲台旁边,头上顶着书保持平衡,卫世安讲着课,听到风澈这边书掉下来了,就趁他捡书的刹那,朝着他的屁股踢上一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