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南侯的虚爵完全与西南四十万大军割裂开?了。
不得不说,孙子?柏的处境比苏瑾言料想中的还要?艰难。
他是完全没有任何依靠的。
苏瑾言心思电转,面上却是半点不显。
孙子?柏望着眼底没有任何波澜的苏瑾言,忽然开?口道,“我想去一趟西南边陲。”
苏瑾言陡然一惊,“擅自?离开?封地那是……”死罪。
话没说完苏瑾言就卡住了,然后就是一阵懊恼,他垂眸发出一声低笑。
可恶啊,又上了这人的贼船。
孙子?柏是下一任平南侯,王侯擅自?离开?封地那就是大逆不道,轻则死罪,重?了那就是个?谋反逆贼,到时候株连九族冤不冤?
更何况孙子?柏去的还是西南边陲,为了避免王侯之间相互串联谋反,一般王侯不仅不能?轻易离开?封地,王侯与王侯之间也?不能?联系,孙子?柏倒好,他直接跑到拥兵四十万的西南去,这要?是让人知道说不是谋反都没人信。
所?以这人到底为什?么要?把这么重?要?的事告诉他啊?
“抱歉瑾言,我无?人可信,只能?拖你下水了。”
孙子?柏在苏瑾言面前蹲下,这个?姿势让他需要?微微仰头才能?对上苏瑾言的视线,睁大的眼眸从苏瑾言的角度看过去,竟然格外真挚。
苏瑾言只觉得胸中情绪翻滚,但最终还是什?么话也?没说。
孙子?柏对他的信任无?疑让他意外又震惊,心里有什?么东西因为这双眼睛而止不住的触动,他们离得如此近,近到苏瑾言能?清晰的看清楚孙子?柏修长上翘的睫毛,说起?来,孙子?柏比他小了将近两岁呢。
可他身?形挺拔,面上棱角刚硬,玩世不恭的模样总是让人轻易忽略他高大伟岸的身?躯,此时近在咫尺,苏瑾言发现这人的身?躯竟是意外的可靠,就如他抱着他时候一样,而这个?人,他如今是整个?侯府上上下下所?有人的依靠,或者,他可以成为更多人的依靠。
苏瑾言一时间思绪有些乱,竟然就那么怔怔的望着蹲在他面前的人而出了神。
“你知道的,匡义军余孽只怕远比我们看到的要?严重?许多,蟑螂在被发现的时候,就说明背后已经有了千千万万。”
孙子?柏神色严肃,他并非杞人忧天,也?不是因为他知道剧情才说出这样的话,事实上,剧情里的匡义军之乱反而没有那么严重?,主角光环之下的萧亦焱很轻易的解决了问题。
但除去主角光环,事实就是这群人早已不容小觑。
“四大世家,皇子?,皇帝,匡义军余孽,还有不曾露面的,太多人在对侯府虎视眈眈了,可现在的侯府不堪一击。”
“瑾言,无?论如何我必须去一趟。”
苏瑾言没说话,只是静静地审视着他。
孙子?柏起?身?,“总不能?有朝一日别人杀过来了,我振臂一呼‘勇士们,踏平冀州!’,结果一扭头,哎?身?后没人,是吧?”
孙子?柏就是看气氛紧张想调节一下,不想苏瑾言却懵了,他皱眉不解的问,“冀州?你为何要?踏平冀州?”
“咳……”
这梗该如何解释,孙子?柏只好硬着头皮道,“就是打个?比方。”
苏瑾言无?语,不过经他这么一胡乱比方,苏瑾言乱飞的思绪倒是意外的稳了下来。
“所?以,你要?我怎么做?”
两人先前商定的事苏瑾言已经在着手准备,但无?论是情报网还是交通网,都不是一朝一夕所?能?完成的事。
而从秋猎苏瑾言公?然亮相之后,孙子?柏更是明目张胆的三天两头往苏瑾言那里跑,所?以他们是一条船上的人早已是不争的事实。
苏瑾言忽然就坦然了。
孙子?柏对他一笑,“我在时是什?么样便是什?么样,只是若是侯府遇到无?法?解决的问题时,还希望瑾言你能?出手帮一把。”
苏瑾言了然,只是见惯了孙子?柏嬉皮笑脸吊儿郎当的笑,乍一见到他那么不带面具的笑容,竟不自?觉被晃了一下。
原来世子?的笑竟是可以那么的明媚,不去刻意玩世不恭,也?不用装出好色无?知的模样,纯粹得整个?秋日的寒风都似乎因为他的笑而暖了几分。
苏瑾言有些不自?然的撇开?了眼,面上倒是若无?其事的样子?看不出丝毫异样。
“这是自?然。”
苏瑾言干脆用揶揄来掩饰自?己?刚刚的晃神。
“既已经被世子?骗上了贼船,也?只能?为世子?卖命了。”
“喂,话不是这么说的哎,”孙子?柏哭笑不得,“这哪里就到卖命的地步了。”
“这还没到?”
但凡走漏一点风声,多少人都要?跟着万劫不复。
苏瑾言抿了抿唇,唇角却是带着些笑意的,他长得极好,但孙子?柏越是跟他接触越是觉得,他若是再胖一点,脸上再多些肉就好了,否则这脸捏上去,怕是一点肉都捻不住。
一阵秋风吹来,不知道哪里的枯枝败叶刚好掉落在苏瑾言腿上,孙子?柏很自?然的伸手去捡,却不想刚好碰到了苏瑾言伸过去的手。
指尖碰触的一瞬间孙子?柏只觉得一股冰凉传来,苏瑾言却是被烫到了一般下意识的撤了回?去,面色也?一瞬间的尴尬,眼神飘忽着几乎立马转向?了别处。
世子?的手是暖的,即便他穿得远比苏瑾言单薄,可他的血液是滚烫的,他的身?体跟他的眼神一样炙热,而且世子?的手不仅暖,还很软。
一股暖意从指尖猝不及防的窜入他的身?体,苏瑾言冷不丁的,只觉得冰冷的身?体都控制不住的颤了一下。
苏瑾言不知道为什?么,他又走神了。
而就在苏瑾言走神的时候,他忽然感觉到冰凉的手上传来一股强烈的暖意,他的手被一股舒适得让人打冷噤的温暖给完全包裹住了。
一转头他就对上了孙子?柏心疼的视线。
孙子?柏竟然用他火热的手包裹住了他冰凉的手。
只是,心疼?
为什?么?
是他看错了吗?
苏瑾言一瞬间手足无?措,想要?抽回?手却被孙子?柏握得更紧。
“你的手一直都是这么凉吗?”
孙子?柏把他的手抓在手中,企图用自?己?的掌温去冲散他的冰凉,苏瑾言的手指又长又细,可是因为冰冷的缘故,揉起?来都是僵硬的。
苏瑾言抽不回?手只好放弃,只是眼睛却始终没能?与孙子?柏的目光对上,他觉得孙子?柏的目光太过炙热,能?灼伤他的情绪,让他无?所?适从。
“当然不是。”
谁的手会生来就这么凉啊?
世子?柔软又火热的手倒是比什?么都管用,只是一会儿,苏瑾言觉得自?己?的掌心都暖了不少。
孙子?柏就轻柔的给他揉搓着冰凉的手,视线落在他的腿上,最终没忍住开?口问森*晚*整*理道,“你的腿……到底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孙子?柏问出口就有些后悔,抬眼刚好对上苏瑾言的视线,“不想说可以不说,我只是随便问问的。”
苏瑾言却只是看着他,眼底似乎闪过些什?么,最终归为平静。
他的腿啊,那可真是说来话长了。
五年了,那些记忆苏瑾言从不去回?想,可是哪怕他刻意逃避,那些记忆却始终在他脑海中不断的折磨着他,即便他自?五年前就从未向?任何人提起?过一个?字,可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些记忆将永远在他脑海里抹不掉。
曾经的他,世人皆说他天之骄子?,惊才绝艳,可对于他而言至少曾经的他是意气风发的,鲜活的。
苏瑾言生来就是所?有人的焦点,苏家嫡子?,身?份尊贵,随着他一天天长大更是优秀出众,无?论是外貌还是其他都让人仰望,艳羡,可没有人知道,苏瑾言十五年来最渴望的是母亲的一句关心,亦或者一句责骂。
说来离谱,全天下人都喜欢他,唯独他的母亲除外。
幼时的苏瑾言总是不懂,任他聪明绝顶也?想不通,为什?么母亲不喜欢他,为什?么他的母亲对他如此冷淡疏离,为什?么他会在母亲的眼底看到她对他的厌恶,隐忍。
他不理解,也?因此而痛苦,所?以他一度争强好胜,锋芒毕露,整个?京城同龄之间无?与争辉,可不管他如何耀眼,母亲对他的态度始终不改。
倘若母亲本就是冷淡的性子?也?就罢了,偏偏母亲对弟弟就不这样。
小小的他亲眼看着母亲因为襁褓中的弟弟而操心劳累,她亲力亲为给弟弟喂奶,沐浴,她可以整夜的抱着弟弟哼着歌儿哄他入睡,却不愿意在苏瑾言生辰的时候让他在她屋里多待一个?时辰。
苏瑾言,他出生之后便是奶娘在带,他没有吃过母亲一口奶,她甚至从不与他亲近,她厌恶他的靠近,她对他冷淡得让人费解。
她会用疏离的眼神看着他,嫡长子?就该有嫡长子?的样子?,要?学会独立。
小时候的苏瑾言是真的不懂,但他对母亲的疼爱反而越发的渴望,而随着他逐渐长大,眼看着母亲与弟弟母子?情深,他们相处得是那样的融洽。
她会亲自?给苏骆沉夹菜,会夸奖他得到夫子?认可有多棒,会鼓励他词不搭调的作?品,会因为他随手编织的一枚草戒而欣喜落泪,也?会因为他的贪玩而生气训斥。
可对苏瑾言呢,永远只有冷淡的训斥,还有疏离的排斥。
幼时苏瑾言也?哭过,闹过,争取过,可结果总是一样。
“你是嫡长子?,你如何能?与他比?”
于是苏瑾言终究慢慢放下了,随着他长大之后此事也?不再提了。
不提,不求,也?不再奢望,他只是静静的看着。
然而不提就不存在了吗?这件事终究成了苏瑾言的执念,越陷越深的执念。
直到那日,苏瑾言到离京城二十里开?外的大昭寺赴友人之约,却在那里意外撞见了母亲与男子?私会。
那一幕无?异于晴天霹雳啊,虽然只是匆匆一眼,可他从前不知道偷偷看了多少次母亲的背影,他太熟悉那道身?影的主人了,而更致命的是,被母亲亲密挽着的男子?绝非他的父亲,那个?时间段他的父亲正在家中忙得不可开?交。
苏瑾言的母亲王嫣然是典型的大家之女,长得温婉美丽,娇俏玲珑,年轻时曾被称为京城第一美人,还未及笄就不知道被多少人家盯上了,当时不知道多少世家公?子?皇亲贵胄们对她青睐有加,苏瑾言的父亲苏宴之就是其中最疯狂的追求者之一,就算是现在,王嫣然的美也?是无?人能?及。
两人之间的佳话至今还在流传,而苏宴之是全京城出了名的情种,他因此一度成为世家公?子?之间的笑话,然而苏宴之从来不在意这些,他最终抱得美人归,并且多年来守着王嫣然再无?其他人。
要?知道,这个?年代的男子?三妻四妾再平常不过,甚至男女不忌,更何况是身?为苏家家主的苏宴之,他不仅家财万贯地位超群,即便是为了苏家的后代家族也?不允许他只娶一人,然而苏宴之力排众议,他眼中就独独容得下王嫣然一人。
苏宴之因此被笑话为情种,可他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一直对此甘之如饴。
也?因此,苏宴之那年遭人算计之后有了苏叶珈,在得知真相后他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处死那个?西域第一美女,他完全不顾及家主的身?份,在王嫣然的屋外跪了整整一夜,只求她的原谅,甚至若非王嫣然及时阻止,只怕连襁褓中的苏叶珈都被他狠心摔死了。
好在最终王嫣然顾念旧情原谅了他,又顾及他的名声留下了苏叶珈。
所?以苏瑾言一直以为,父亲与母亲之间的感情是极好的,是足以令整个?天下都为之艳羡的,却从未想过,母亲竟然会背着父亲与别的男子?私会?
这对苏瑾言的冲击实在是太大了,震惊过后的苏瑾言根本不相信,他宁愿相信是自?己?眼花看错了人,于是他自?欺欺人的将那日的一幕深埋心底,然而这件事成了他心底的一根刺,他辗转反侧始终忘不掉,他甚至怀疑这便是母亲不喜欢他的原因。
堂堂苏家主母,地位尊贵,夫妻和睦,天下艳羡,他想不明白母亲为什?么要?那么做?
于是他终于没忍住试探的问出口,他想确认那日在大昭寺的人到底是不是母亲。
若非母亲一瞬间慌得掉了茶盏,若非母亲抬眼的那一瞬眼底一闪而逝透出的杀意,他真的不愿相信那是真的,哪怕母亲骗他他都会毫不犹豫的选择相信,可是没有。
母亲说,那日她去了大昭寺,是去为他们兄弟二人祈福的。
第五十四章 弑母杀弟
苏瑾言宁愿母亲骗他说没去什么大昭寺也不愿她说实话, 至于到底是不是去为他?们兄弟祈福,已经不重要了。
他假装没有看到母亲眼底的异样,那天苏瑾言几乎是落荒而?逃的, 他?却不知道,他?的试探会给他?带来什么。
那日, 是母亲三十二岁生辰,整个京城的贵妇小姐们都来给她贺寿, 苏宴之?更是提前一个月为她准备隆重的生辰宴, 他?几乎每一年都这么准备, 每一年?他?都乐此不疲,并且设法拿出不一样的礼物逗王嫣然开心, 然而?那一日, 宾客已至却久久不见王嫣然出场。
苏宴之?在招待客人, 便?让苏瑾言这个嫡长?子去母亲院里请她, 苏瑾言却从未想过他会再次撞见母亲与人私会。
堂堂苏家?主母,就在苏家?主宅, 在满堂宾客等着为她祝寿之?迹, 竟然在自己的房里私会男子?
如此不顾羞耻罔顾人伦的行为, 直接颠覆了苏瑾言对母亲的所有认知,他?当时?就只觉得?一股热血翻涌冲击着他?的大脑, 以至于苏瑾言做了有生以来最冲动的一件事, 他?怒火滔天的推开了母亲的房门。
然后他?就亲眼看到了一道慌乱的身影从母亲房里跳出窗外。
震惊, 不敢置信, 羞耻, 愤怒, 甚至是慌乱……
所有情绪冲击着苏瑾言的大脑,让他?在那一瞬间整个人都陷入了空白完全忘记了动作, 他?僵在那里,等他?再回神?的时?候哪里还有什么奸夫的身影,他?只觉得?莫大的愤怒充斥着他?,还有羞耻,难堪,苏瑾言的整个人生都在那一刻被颠覆了。
眼前慌张的女?子是他?的母亲啊,他?想不明白她为什么能做出那样的事?她如何对得?起对她千依百顺情深似海的父亲?她又是如何面对自己和弟弟的?
不,他?甚至难堪的怀疑起自己和弟弟的身世来,这种感觉让他?羞愧到了极点,仿佛昔日的一切荣光都成了一个笑话,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曾经的一切都是光明的令人羡慕的,他?所拥有的一切都那么的耀眼尊贵,他?所认知的引以为傲的一切,此刻都成了笑话,成了耻辱。
“母亲,为什么?您……您在做什么?刚刚那个男人是谁?他?为什么会在母亲房里?”
十五岁的少年?已经完全懵了,意气风发的曾经都被刚刚夺窗而?逃的男子击得?粉碎。
却不曾想,母亲比他?还要愤怒,恢复神?色的王嫣然一脸怒容的指着茫然又痛苦的苏瑾言。
“你这是在怀疑自己的母亲与男子私会吗?”
“我乃苏家?主母,你的生生母亲,你竟然怀疑母亲与人私会?这天下竟有如此恶毒的孩子吗?”
母亲似乎痛苦而?愤怒,苏瑾言茫然后退,“没有母亲,我不是,只是刚刚那人……”
“你这是什么态度,这是跟母亲说话的态度吗?”
“我怀胎十月拼了命的生下你就是为了让你来怀疑我,来羞辱我的吗?”
“苏瑾言,我真后悔生下你,你太让我失望了。”
“你这般怀疑母亲是要母亲去死?吗?你要逼死?你的母亲吗?你要母亲背上?与人私会的骂名遗臭万年?吗?”
“苏瑾言,你要毁了你的母亲,毁了苏家?吗?”
母亲一声声的质问让苏瑾言茫然的一退再退,母亲愤怒的脸,她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插在苏瑾言的身上?,本就摇摇欲坠的心因此而?更加破碎不堪。
他?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母亲了,他?只是茫然的摇头,茫然的后退,直到他?后背抵在门上?,他?发现?这时?候自己的视线已经模糊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导致他?泪流满面,他?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做了,眼泪控制不住的流出来,可能是这么多年?来不被母亲疼爱的委屈,也可能是因为此时?的痛苦茫然,亦或者是被多年?渴望的母亲刀刀致命的伤害,他?什么都不知道了。
“别说了。”
孙子柏低沉的嗓音忽然打断了苏瑾言的回忆,他?茫然的扭头就对上?了孙子柏阴沉的脸,孙子柏眼底一片阴郁,脸上?的表情更是有些骇然,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孙子柏,但奇怪的是苏瑾言并不觉得?害怕,反而?有种说不出暖意上?涌。
孙子柏就那么蹲在他?面前,他?的双手始终抓着苏瑾言的手轻轻安抚着,他?在用自己的手温去温暖苏瑾言冰凉的手,可是苏瑾言眼底的痛苦让他?不自觉牙关紧咬,那些显然都是不好的回忆,是苏瑾言痛苦的根源,他?的痛苦根本不是因为废了的腿,亦或者常年?折磨他?的寒症。
“别说了,”孙子柏放缓了语气,甚至对他?扯出一个笑,“我现?在不想知道了,以后若是不想说的事你完全可以不说,你可以拒绝我的,又没什么关系。”
苏瑾言怔了怔,这些事他?确实不想说,他?不想跟任何人说,想要一辈子烂在肚子里,甚至恨不得?他?自己也忘记了才好,况且这可是苏家?的家?丑,此事一旦被外人知晓,到时?候整个苏家?都将陷入遗臭万年?的沼泽,甚至于苏家?都将因此而?万劫不复,所以于理于情他?似乎都不该说的。
事实上?,别说这五年?来他?从未跟任何人提起此事,就是在过?去的十五年?里,他?也从未跟任何人说过?他?心里的委屈,他?是惊才绝艳的苏家?嫡子啊,是京城双绝之?首,是天下艳羡的苏三公子,是万众瞩目之?人,他?这样的人就不该有什么委屈的。
大概也正是因为从未诉说过?,此时?竟是忽然找到了发泄口似的,苏瑾言有股想要倾诉的冲动,他?也想倾诉一下自己的委屈,也想抱怨一下自己不被母亲所喜的可怜,也想被人轻声安慰几句,他?不是没有委屈的,他?有,只是全天下都不知道,他?而?又不能向任何人诉说罢了。
苏瑾言忽然望着孙子柏笑了笑,“你都把谋逆这么要命的事告诉我了,我总要拿出些诚意吧。”
“什么谋逆可不兴乱说,”孙子柏嘟囔着,“我可不想揭你伤疤。”
苏瑾言失笑,“我自己揭。”
或许他?以前就是捂太严实了才总是走不出来,伤疤里或许已经溃了脓,不狠心揭开挤出来只怕以后会更痛,甚至于最终会因为这些腐臭恶心的烂东西?而?整个人都坏掉了。
那天是苏瑾言整个人生颠覆的一天,也是他?从此从云端跌落谷底泥潭的一天。
父亲见他?一直没把母亲带来便?又让苏骆沉去,只是很快,苏骆沉身边的贴身小厮就慌慌张张的哭着跑了回来,当时?所有宾客一头雾水的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那小厮惊慌失措的样子不难猜出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世人皆知王嫣然是苏宴之?的心头肉,磕不得?碰不得?,即便?他?们年?纪渐长?,即便?他?们一双儿子都已经即将成人,苏宴之?对王嫣然依然初心不改,甚至比之?前有过?之?而?无不及,苏宴之?果然丢下所有宾客慌张的冲向了后院。
而?后,他?就看到了让他?怒火中烧睚眦欲裂的一幕,他?的嫡长?子,苏家?最引以为傲的未来继承人,正在弑母。
是的,当时?的情形就是如此,苏瑾言双目赤红,整个人跟疯了一样拿着一把刀,正死?死?的抵在王嫣然白皙的脖颈上?,而?一旁,年?仅十三的苏骆沉正一脸惊恐的望着他?们,他?腹部似是中了一刀正往外堪堪流着鲜血,但十三岁的苏骆沉却顾不得?这些,他?一只手死?死?捂着冒血的肚子,一只手艰难的撑着凌乱的桌子,面露惊恐的望着他?的长?兄正在发疯的要杀了他?们的母亲。
“父亲!”看到进来的苏宴之?,苏骆沉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他?撕心裂肺的朝苏宴之?喊着,“快救救母亲,大哥疯了,他?要杀死?母亲。”
一句话,原本被眼前一幕震惊到大脑空白的苏宴之?忽然就血液冲顶,怒火一瞬间泛滥到顶点,他?像个发疯的公狮子张开他?最尖利的爪牙怒视着苏瑾言。
“苏瑾言你这个混账!逆子!你在弑母?你疯了吗?还不给我放开她!逆子!”
“你再动她一下试试!”
苏宴之?怒不可遏,尤其当他?看到满脸惊慌痛苦的爱妻向他?投来求救的眼神?,以及妻子白皙脖颈上?那明显的血痕的时?候,苏宴之?更是一瞬间丧失了所有的理智。
“来人,来人!快把这个逆子给我拿下,快!”
在苏宴之?愤怒的咆哮中,一阵兵荒马乱,弑母杀弟的苏瑾言最终被苏家?护卫带了下去。
在被带出房间的时?候,苏瑾言茫然的回头,刚好对上?母亲决绝的眼神?,她被父亲揽在怀里轻声安抚,可是她看向苏瑾言的眼里分明是恨。
可是她在恨什么?她又凭什么恨?
生辰宴最终以王嫣然身体不适紧急就医而?作罢,很快整个京城都知道了王嫣然突然犯病的消息,急得?苏宴之?面无血色丢下满堂宾客不管不顾,好在最后王嫣然的命救了回来,最是痴情的大情种苏宴之?爱妻如命,一点不假。
然而?没有人知道,苏瑾言因为大逆不道,弑母杀弟而?被苏宴之?用家?法狠狠抽了三十鞭直到昏迷不醒,而?后他?又被扔到苏家?祠堂,他?在苏家?列祖列宗面前足足跪了三天,直到双腿麻木没了知觉,然而?苏瑾言最终也没等来父亲给他?解释的机会,却等来父亲要将他?逐出苏家?的决定。
父子一场,留他?一命已经是苏宴之?对他?最大的仁慈。
孙子柏全程皱着眉听他?讲述,这整件事都很扯淡不是吗?
而?且三十鞭,又让他?跪了三天?苏瑾言如此单薄的身体如何能承受那样的惩罚,那苏宴之?根本就是要杀子吧?更何况在那时?候苏瑾言受创最严重的并非是他?的身体啊。
“你爹是不是脑子有病啊?”
孙子柏无意冒犯,但他?真的有这个疑问。
苏瑾言苦笑,“她是父亲的逆鳞,谁都碰不得?。”
“你爹难道是有什么绿帽癖不成?”
孙子柏真的很想问候他?一声,还有那个没心的女?人,除非苏瑾言不是她亲生的,否则他?很难理解这个女?人的行为。
苏瑾言哭笑不得?的看了他?一眼,折磨了他?五年?的秘密,此刻讲出来竟然有种说不出的轻松感,再被孙子柏这么一打诨,他?只觉得?心里都没那么痛了呢。
“咳……无意冒犯。”
“我只是有点不理解。”
苏瑾言没有生气,他?又何尝理解呢。
听到父亲让人传来的话时?,苏瑾言那时?候已经奄奄一息了,精神?都是恍惚的,他?只觉得?可笑,苏宴之?甚至都不愿意再看到他?就让他?滚出苏家?,他?已经把他?从苏家?的族谱上?除了名,即便?整个苏家?位高权重之?人极力反对都没用,因为苏瑾言触到了他?的逆鳞,王嫣然就是苏宴之?绝对不能碰的逆鳞。
他?此时?依然记得?,那时?候父亲不分青红皂白让人将他?带到祠堂,接着就用长?鞭一鞭一鞭的狠狠抽在他?背上?,那时?候他?精神?都是恍惚的,整个人都浑浑噩噩,背上?那钻心的痛都仿佛是麻木的,但他?还是清晰的看到了父亲脸上?的愤怒,还有他?出口的“逆子,孽障。”
他?说,“你这个逆子,当初我就不该让你生下来!”
“你就是个孽种!”
苏瑾言听到父亲的话都麻木了,只觉得?被抽得?血肉模糊的脊背都感觉不到痛,反而?是他?那颗被母亲重创的心,此时?再一次被父亲抽得?粉碎。
他?浑浑噩噩晕过?去,又浑浑噩噩醒来,他?是后来才知道自己在祠堂跪了整整三天的。
苏宴之?怒到了极点,他?不准许任何人探望苏瑾言,更不许他?的下人给他?找大夫,那时?候苏瑾言就想,其实父亲是希望他?死?在祠堂里的吧,可惜他?命硬啊愣是没死?,所以只能将他?撵出京城自生自灭了。
其实就他?当时?的那副鬼样子,想要活下去也是不可能的了,可谁知道他?身边有那么一群人可以为了他?不顾生死?呢?即便?他?早就绝了要活下去的心,可巴淳小乙他?们还是拼了命的拽着自己,一边逃一边四处求医,他?从不需要他?们跪自己,可那几年?他?们却不知道跪了多少真的假的大夫,想想那时?候小乙还不满十岁,但凡有救他?的希望,他?们就不顾一切。
是巴淳他?们生生把苏瑾言这条命拽回来的,所以他?没理由不为了他?们而?活。
孙子柏看着苏瑾言毫无知觉的腿,无法想象那时?候的他?有多痛,被母亲重创之?后接着又是父亲所伤,从小爹不疼娘不爱的孙子柏可太懂苏瑾言那时?候真正伤心所在了。
所以他?心疼苏瑾言,也是心疼曾经的自己。
就他?一个毫不知情的旁观者都能看出来当时?的情况不正常,苏宴之?作为苏瑾言的父亲却不分青红皂白的给苏瑾言定了死?刑,甚至事后完全不给他?任何解释的机会,孙子柏真的很难不怀疑他?是脑子有什么大病。
“你当时?是不是被下了什么药?”
苏瑾言有些诧异的看向孙子柏,倒是没想到孙子柏竟然一下子就猜到了当初的真相,然而?可笑的是自己至亲的父亲却毫不迟疑的选择相信当时?看到的一切,也不给他?任何解释的机会。
不过?想到父亲一口一个逆子,孽障,不该让他?出生,苏瑾言有时?候觉得?,父亲不是不给他?解释的机会,也不是没有怀疑,他?可能只是本身就不喜欢自己,就如母亲一样,他?们都厌恶他?的存在,所以宁愿他?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