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眠初抬手指了?指他的胸口,口袋里放着的正是贝伊思刚刚导出数据用的未联网不记名终端,为了?防止相关部门通过终端序列号追溯到他的身上,贝伊思可谓是费尽了?心思。
贝伊思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他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去触摸那台终端设备,手才刚刚抬起又顾及到燕眠初的存在猛地放下,贝伊思想不明白?他究竟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明明防护系统已经被关闭、所有警报信息都被拦截了?吗?
燕眠初这家伙不是刚刚还在信号发射基站发表那些无?用的讲话吗?
防护罩都关闭了?,他是怎么从KCH-ex02星跑到宇宙中的星盗舰上的?难道他和自?己一样暗地里也偷偷藏了?台高性能军用飞行器?总不至于是飞上来的吧?!
而且……而且他是怎么知道终端就放在他胸口处的袋子里的?!
贝伊思已经太?多年?没遇到过这样窘迫的境地了?,他甚至有种自?己整个人都被对方看透的错觉,他想遮掩解释却又不知能说?些什么,最?后只能皱着眉头沉默以对。
“我大概能猜到你想问什么,”小狮子压的燕眠初腿有些发麻。
“你在哈德洛的身上放了?监听设备吧?”他随口道。
贝伊思这下是彻底僵硬了?。
“让我想想……应该是那枚从外星系远道而来的宝石制成的袖扣,你将?宝石交给了?某个精通于此?的朋友,让其将?宝石内部挖空、在里面装设了?监听和定位功能,最?后将?袖扣以升职礼物的名义赠送给了?哈德洛。”
“这枚袖扣非常符合哈德洛的审美,又因为你赋予它的重要含义,哈德洛几乎在所有重要时刻都佩戴着它,起码在这些日子我见到他时袖扣就没有一刻是不在他身上的。”
“而你”,燕眠初笑笑,“你很清楚我很重视他,你也知道他所在的发言部门非常容易打听到消息,这段时间你虽然请了?病假,但对园区发生的所有事情都了?如指掌,对吧?”
贝伊思的手隐隐有些发抖。
“所以、所以我找了?那个网红、我让鲁伊引起爆炸的那天你才能那么快就到达了?现场……”。
这段时间贝伊思没少思考这个问题,他明明切断了?燕眠初办公楼那边的所有消息来源,理论上燕眠初应该等舆论在星网上发酵开后才会后知后觉地知道这件事,可燕眠初却偏偏就是准时出现了?。
“不过我也没想到后面哈德洛会去找你,你明明已经从他身上的监听设备得知防护系统要关闭的事了?,还引诱他又说?了?一遍,哈德洛要是知道你这样算计他……该有多伤心啊。”
“哈德洛可一直都是很尊敬你的。”燕眠初笑道。
“你是、你是故意?的!!”贝伊思的心跳越来越快。
先前的病都是装出来的,但他现在是真的有点要被气出毛病了?。
他终于意?识到——那日燕眠初在网红的直播镜头前特意?强调了?星球原有系统为GK3075、新型系统编号A3k1218,他当时还以为是燕眠初小年?轻受不得气、受不了?自?己被污蔑外行人不懂装懂给园区找事增加工作量、还以为他是在特意?证明自?己的决策并?不是毫无?意?义……
原来他在那个时候就在给自?己下套!!!
新系统为什么偏偏是A级别系统?因为G级系统唯独不与A级别系统兼容!因为只有A级别的系统在安装时才需要G级别系统整体关闭!
他竟然还自?以为自?己抓住了?重点、他竟然还以为自?己抓到了?燕眠初的漏洞!他竟然还在洋洋得意?自?顾自?地窃喜!
从一开始这位新园长就特意?用两个不兼容的系统来暗示自?己——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医疗中心和研究部门在一起办公了?那么多年?,为什么偏偏就在这时候决定分开?
两个部门的确积怨已久,但在医疗环境和科研条件都极为艰苦设备被极度缩减的当下,两个部门的负责人放着那么多的资源不争、而是在这里划分地盘?开什么玩笑?!
“这些年?里你似乎偷偷篡改了?不少程序信息,往KCH-ex02的星球主脑中输入了?不少病毒程序,这些程序使你可以越过小克拉帕姆行使星主权限——所以大家都说?,你比小克拉帕姆更?像这片土地的主人。”
这是星盗团里的“高人”专门研究出的针对星球主脑的病毒程序,至今仍未在外界传播开来,仍属于未完成状态。这也是贝伊思和星盗团达成的协议之一。
贝伊思将?病毒代码输入星球主脑程序里,篡改主脑认定的信息——譬如他刚刚打开档案室的门,星球主脑将?他判定为了?星主,所以才给了?他开门的密钥和权限。
同样,星盗团也得到了?绝佳的试验品,一颗可供实验的星球智能系统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找到的,双方互惠互利合作共赢,除了?毫不知情的早已被架空的小克拉帕姆……
“不对,从病毒代码来看,第?一串代码应该是小克拉帕姆的父亲仍在世时就被植入主脑的。”
可怜的小克拉帕姆,一生都活在了?谎言和欺骗之中。
贝伊思脸色铁青。
燕眠初在网红的直播镜头前说?他可以提供星球主脑认定的核心资料文件来证明自?己并?没有催促施工进度,那时候他明明可以利用被篡改的权限抹除所谓的“核心资料认定”的,届时燕眠初拿不出证明,他会在整个星网面前成为一个压迫工人谎话连篇的骗子!
可贝伊思又怕引起燕眠初的警惕怕他回去详查星球主脑打草惊蛇,硬是咬着牙放弃了?这个想法,可谁能想到……
原来在那个时候,燕眠初就已经知道一切了?!
他就说?燕眠初为什么在镜头前那么愉悦呢,是不是在心里猜他下一步的动向呢?
当时是不是有两个小人在他的脑子里争吵:“你说?他会不会利用病毒权限篡改核心数据呢?”“哎呀怎么这么怂啊,怎么不改啊,他不改我怎么有借口去详查星球主脑啊?”
贝伊思喉间泛起一阵腥气,谁能想到他看了?人一辈子的笑话,临到老居然也有被别人看笑话的那天。
先前他被架空却一点也不急,因为他通过病毒得来的权限远比燕眠初架空的部分多上许多,可谁能想到!
“我有点轻微强迫症,天知道我这段时间看着那些病毒文件有多难受,恨不得当场将?它们都清理干净,不过还好,并?不是很严重。”
其实有强迫症的是系统,系统在全面接管星际主脑的第?一瞬间就发现了?那无?数个红点,几十?年?间贝伊思少说?植入了?上万次的病毒资料,密密麻麻的红点险些要把系统的密集恐惧症给逼出来了?。
“所以,我这段时间的所有操作,你都看在眼里?”贝伊思一字一句道。
燕眠初认真地想了?想:“也不能这么说?。”
“你以前做的破事我也知道。”
贝伊思是真的一口老血喷出来了?。
“比如……很多人应该都想不明白?,老克拉帕姆是全人类的荣光和希望,他的儿子就算无?法复刻他的辉煌成就也不该不成器到那种程度。”
“对此?,园区老人的解释是老克拉帕姆醉心实验工作太?忙,根本?没时间去照顾孩子,等他发现时他的孩子已经养成了?副纨绔性格,父子二人的关系也并?不亲密,时有吵架甚至连陌生人都不如。”
“事情真相暂且不论,但好好的孩子又怎么会染上赌瘾呢?甚至赌光了?老克拉帕姆留下的所有财产、最?后借了?高利贷不得不开始变卖园区资产还债?”
“您说?,是谁将?他引入歧途的呢?”
这些事情本?是机密,贝伊思的扫尾工作做的非常好,又因为时隔多年?有不少当事人都已不在人世了?,有不少人都死在了?星盗团的手中。
但有的证据是贝伊思无?法抹掉的,比如……这艘星盗舰。
星盗头子也不是傻子,贝伊思记得给自?己寻找后路,难道让整个联邦甚至整个星际宇宙都头疼的星盗团会不留后手吗?
燕眠初在他们的星盗舰上找到了?数箱厚厚的资料,从贝伊思第?一次找上门来希望与他们合作、到后面带人过来每次输赢的金额,从他们是如何策划设庄诱人陷落、到怎么暴力威胁对方还钱,视频录像文字记录其他人口供等一应俱全,随便拿一件出来都能让贝伊思身败名裂。
连燕眠初都要称赞一句整理这些东西的人的细心耐心。
“不止是那位克拉帕姆先生,小克拉帕姆自?小就对你非常信任,说?是你将?他养大的也不为过,谁能想到他们家族的两代人竟然都毁在了?你的手里。”
最?讽刺的是外界竟有不少人将?贝伊思奉为这片土地的最?大功臣。
殊不知倘若没有贝伊思的存在,KCH-ex02根本?就不会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他是动物园衰落的罪魁祸首,是造成这一切的根本?原因。
贝伊思千防万防,没有想到星盗团的证据会落到燕眠初的手上。
他也不是没想过怎么剿灭这个星盗团,最?好的方法就是联合某个种族的军方力量下手,但贝伊思还没决定下来合作的对象,没想到燕眠初就已经先他一步了?。
“所以……你到底想做什么?”贝伊思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试图拉拢燕眠初,与此?同时他也在心里判断着双方差距——燕眠初的年?龄他不清楚,不过从那张脸上也能估出个大概数字,长的精致漂亮一看就不是很能打的样子,且抱一会儿狮子就要揉揉自?己的手臂,估计也是个体虚气短的。
或许能硬拼一下。
“园长先生,我没得罪你吧?你有钱有星球权限,我有星盗路子懂不少背地里的操作暗语,我们两个合作不好吗?KCH-ex02星对你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为什么我们两个不能合作,你的目标难道就真的只局限于这一颗小小的星球吗?”
当然不是,燕眠初想。
这世界上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不过是一群npc和他的小白?狮子。
“非常不错的建议,可惜你提晚了?。”
“或许你想说?服我合作,而后装作没事人般从这里离开,依旧在外人面前维持你的温柔姿态,在所有人的眼中你仍是那个和睦友善的副园长先生。”
燕眠初点了?点自?己的终端,将?一副画面展现在贝伊思的面前,“但很可惜,我这人手有些快,一不小心就把您的样子分享给园区里的大家了?,今夜过后这其中的一部分片段也会被‘泄露’到星网之上,整个星际都会见到贝伊思先生您的真实模样。”
“或许还有从星盗那里搜刮来的资料,不过哪天上传就不一定了?,毕竟在政府部门相关的审判结果?出来以前涉案信息不能外传。”
贝伊思精心营造了?这么多年?的完美形象,在短短的几个星历时里全都毁了?。
他恼羞成怒,手掌摸向身后,从腰间摸出把高束粒子枪。
只是他的手才刚刚抬起,手指甚至还没来得及摸到扳机,原本?在燕眠初脚上安静趴着的小狮子就猛地窜了?起来,纵身一跃直接扑到了?贝伊思的身上——
贝伊思突然感觉似乎有什么狠狠推了?自?己一把,继而被小狮子带来的巨大惯性扑倒在地,粒子枪也咕噜噜地滚到了?一旁。
经过星际基因改造技术的人类体能要比古蓝星人强上不少,可贝伊思却忘了?,狮子的基因也是被修改编辑过的,真正的远古狮群放到现在怕是连空气压强都承受不住,随便一种小小的细菌都能轻而易举地要了?它们的性命。
没有武器的人类很难敌得过猛兽,虽然小白?狮目前只是一只幼崽,但贝伊思同样也没处于人类身体最?强健的状态。
别看小狮子个头不大,吼叫的声音却十?足嘹亮,坐惯了?办公室的濒临退休的老年?人直接被这一嗓子吓出了?人类基因里恐惧猛兽的本?能,更?不用提还有燕眠初这个在背后帮着小白?狮作弊的。
贝伊思摔倒在地上,身子径直撞向了?不远处的他刚刚乘坐来的飞行器,一时之间疼的眼冒金星,胸口袋子里的终端也掉了?出来。
白?狮一爪子按在他的胸口,侧头好奇地在终端上嗅了?嗅,它想叼着东西跑回去找燕眠初,但又实在讨厌终端上的属于贝伊思的气味,干脆长尾一扫将?那枚终端甩在了?燕眠初的脚边。
“真棒。”燕眠初收回手,俯身将?小白?狮扫来的终端捡了?起来。
“物证也到手了?。谋害顶级科学家、盗窃机密文件、勾结星盗……联邦法律会给你一个让我满意?的结局的。”燕眠初抓住他的领子,将?他扯了?出去。
还有本?应存在着的动物们的悲惨结局。
被猎杀的狮子、被剥皮的动物、被当成战利品与炫耀资本?的血淋淋的生命。
贝伊思会为其付出应有的代价。
星盗舰外早已守候着不少飞船,燕眠初让系统扫描了?下飞行器里的东西,多是贝伊思利用副园长的身份获得的不当得利。
他本?以为这辈子会一直这样,本?以为自?己会在KCH-ex02里度过余生,却没想到会凭空出现一个燕眠初,直接打了?他一个措手不急。
很多值钱的东西都没来得及运输出星球,最?珍贵的那一批几乎都在这架飞行器里被燕眠初顺手缴获,别的东西倒也没什么值得称道的,唯独一个生锈了?的奖杯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个奖杯古朴陈旧,岁月风霜带来的痕迹格外明显,燕眠初轻轻抚摸了?下奖杯,回忆起了?一段关于贝伊思的剧情。
——年?少的孩子从小就仰慕大科学家的伟大成就,立誓要变成和他一样伟大的人,甚至不惜离家出走只为追随对方的脚步。
他去他曾读书?的地方打卡留念、去收集曾报道过他的所有新闻、将?他人生中的每一项理成就都倒背如流、将?他视作毕生的信仰。
可人的天赋上限摆在那里,纵使他能倒背出克拉帕姆所有的如天书?一般的论文,他也依旧无?法理解每一字每一句的含义。
不是每个人都能看懂繁琐的基因数列的。
有的人本?不会写字,却能仿着别人一笔一划地将?字给“画”出来,看似和其他人写的一样,可他依旧不懂不会。
以他的成绩甚至连进入考核的资格都没有,能进入终审名单还是托了?家里人走了?关系,克拉帕姆要的是全星际的天才人物,成绩平平的贝伊思毫无?疑问地落选了?大科学家的助手考核。
他甚至连考核的第?一道题都没能答出。
他尊敬仰慕的克拉帕姆只是从无?数的新闻和采访中拼凑出的影子,克拉帕姆站在耀眼的灯光之下,聪慧博学儒雅潇洒……仿佛克拉帕姆有着无?数张面孔,那是被无?数人的想象神化出的存在。
但真正的克拉帕姆却并?不是那个样子的。
他看着贝伊思的考卷勃然大怒,愤而当场丢了?贝伊思的卷子,当时有太?多人觊觎克拉帕姆手中的数据,像贝伊思这样混进来的人还有很多很多。
只是贝伊思是最?不幸的那个。
他不是来盗窃数据的,下场却比那些心怀不轨的人还要凄惨。
直到这时他才终于意?识到,克拉帕姆也是个人。
只是一个比普通人要聪明上许多的人。
他追求敬仰的不过是他自?己想象出来的影子。
也是他一厢情愿地将?自?己最?喜欢的人设性格都安在了?克拉帕姆的头上。
“大科学家克拉帕姆”只存在于他的想象之中。
他在一夜之间发生了?巨大的转变,后来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竟也留在了?这颗星球上,在克拉帕姆死后慢慢混到了?副园长的位置,最?后险些直接掌控了?这颗星球。
那个哈德洛一直以为是仿品的奖杯其实是老克拉帕姆人生中拿到的第?一份荣誉,在克拉帕姆死后被贝伊思偷了?过来,前两任园长也曾寻找过这个奖杯,但它的价值并?不算高,没找几天就放弃了?,这奖杯便以仿品的名义名正言顺地在他的桌子上摆了?几十?年?。
似乎有人登上飞船,是星际联邦的一支军队,也是燕眠初早就联系好的合作伙伴。
他收好那个掉了?漆的奖杯,松开踏在贝伊思肩头的那只脚,朝着来人点了?点头:“盛上将?。”
来人穿着一身联邦特有的黑色军服,衣着整齐神情严肃,眉眼冷峻气场如刀,“燕先生。”
“再?见,贝伊思先生,接你的人来了?。”
他与来人简单寒暄了?几句,看着对方的手下将?贝伊思铐好带走,小狮子早已跑了?回来窝在他的脚边,温暖的身体时不时地在他的腿上蹭过。
燕眠初俯下身子,捏着小白?狮的两只前爪将?它抱了?起来:“讨厌的人都解决了?。”
“走吧,我们也该回家了?。”
那?年冬天, 外域下了场很大很大的雪。
明明睡前还是一片繁荣喧闹的热闹景象,醒来却只剩下一望无际的死?寂洁白。
寂寥深夜里,余昭里被骤降的温度冻醒,他艰难地活动了下自己冰凉麻木的手脚, 半撑着身?子?取过?枕边的琴。
那琴与他一样被寒风吹彻了一整夜, 一时间也说不出来琴声和他的手脚哪个要更冰凉上一些?, 余昭里将它紧紧地抱在怀中, 又拢了拢身?上的衣服, 踉跄着走出了这?间处处漏风的破旧神殿。
刚拉开门,他就被呼啸而来的大风吹的连连后退了好几步, 狂风裹挟着暴雪猛地将大门砸开,摇摇欲坠的门甚至在瞬间被掀到了天上。
风中像是隐藏着什么诡异恐怖的东西,尖锐凄厉的风声穿过?空洞的神殿,活像是什么生命痛到极致时发出的尖锐哀鸣,声音几乎要撕破这?一重空间。
余昭里对声音格外敏感, 这?声音听的他极不舒服,一声接着一声像有什么在往他的脑子?里钻一样。他抱紧了怀里的琴,回头看看破败不堪的神殿,毫不留情地转身?离开了。
雪下的实在是太?大了。
视野之?中只余一片苍茫的白,鹅毛大雪打着旋儿地落在他的身?上, 顷刻间就将他身?上的衣服打透,刺骨寒风直往他关节里钻。
四周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大雪封路什么都看不清楚, 余昭里踉踉跄跄地在雪中走着,积雪甚至没过?了他的小腿。
他拉了拉头上的兜帽, 试图以其?遮挡一下寒风,但这?件薄衣一点御寒的作用都没有, 这?番动作全图一个心理安慰。
他没走几步,又突然停了下来,侧头望向身?子?右侧的某个方向,神情专注地似乎在聆听着什么。
“……救……救……别?……”。
是有人在哭。
余昭里猛地转过?了身?,朝着那?个方向小跑了过?去。
长?靴踩在雪地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大风将雪花吹进了他的眼睛,余昭里什么都看不清楚,索性闭上了眼舍弃了视力?仅凭着听觉行?动。
他也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哭喊的声音越来越微弱,他终于在声音消失前到达了事发地,停下脚步的一瞬间才反应过?来,自己身?上早已被汗水浸透了。
被凉风一吹便更冷了。
“有人吗?”余昭里喊了起来。
声音清亮极具穿透性,奈何呼啸的风声实在是太?大了,余昭里甚至连自己的声音都听不太?清楚。
他接连喊了好几声,终于听到一声细弱的回应。
他猛地弹了起来,连连向后退去了好几步,俯身?将面前的积雪刨走大半——原来这?竟是一处被大雪压塌了的房子?!!
有人被埋在了房子?下!
余昭里脑子?一片空白,这?种时候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他左右看看,抬手将他宝贵的要命的琴放到了一旁,几步跑到声音传来的那?片区域挖了起来。
“你坚持一下!再等?等?、等?等?,马上就没事了!”
余昭里大声喊着。
大雪下了整整一夜,积雪的厚度可想而知,好在现在的雪还没被彻底冻实冻硬,挖起来也没有想象中困难。雪下的呼救声越来越微弱,余昭里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连睫毛上都凝上了一层薄霜。
这?只是外域中的一处毫不起眼的小村落,他所在的位置应当是村落中的边缘地区,平时若是无事鲜少会有人过?来,独居在此的老人也因?此遭了这?一难。
房子?是最简单的木质结构,破破烂烂丝毫抵御不了风雪,余昭里手臂用力?将一截大梁抬起甩到一旁,他擦了擦头上的汗,忽地听到身?后有脚步匆匆传来。
“哎呦天,这?是怎么回事?”
余昭里回头,勉强在模糊的大雪中辨认出几个人影。
“雪将房子?压塌了,有人被埋在下面。”他直接道。
几人大惊,其?中一人立刻推了身?边人一把:“你脚程快,快回村里喊人!”
话音未落,被推的人已经跑了出去,余下几人也到了余昭里的身?边,快手快脚地同他一起清理起来。
有了村里人的帮忙,救援的速度加快了许多。
被埋在房子?下面的是一对上了年纪的老夫妻,平日在这?里独居,雪是半夜开始下的,等?村民们纷纷被冻醒时大雪已经积起厚厚一层了。村民忙着抱柴生火取暖清路,大伙忙完各自的事在村里集合统计受灾人家时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村口还有这?么一家老夫妻。
多亏余昭里先人一步赶了过?来,他已经清理出了不少东西,很快便有更多的壮年汉子?跑到这?里,在众人的努力?之?下终于将两位老人救出险境。
直到这?时余昭里才终于松了口气,卸了全身?的力?气猛地跌坐在雪里,四周因?着他的动作激起大片纷扬雪花。有人被他吓了一跳,伸出一手想要拉他起来,余昭里却使不上半点力?气,只能坐在地上冲人摇了摇头。
他实在是太?累了。
于是那?人了然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径自到一旁帮忙干活了,余昭里气还没喘匀又俯身?在周围找了起来——他明明将自己的琴放到了这?里啊?!
他的手在刚刚挖掘老人时就已经冻的一片青紫,可余昭里却恍然不觉,手在雪地里划过?时似乎触碰到了什么东西,继而满地的白雪上骤然绽开了道鲜红的痕迹。
是积雪下面藏着的一块尖锐石块,在他摸索琴的时候划伤了他。
他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了疼痛,但余昭里却看都没看一眼,仍旧顽固地寻找着,倒是一旁的村民余光扫到吓了一跳,又急急忙忙叫了几个人帮着找了起来。
仅在他挖掘老人的这?一会儿功夫里,他那?不离身?的琴就已经被覆盖在重重积雪下了。
好在余昭里终于找到了它。
村民要安置两位受伤的老人,自然也不会忘记余昭里这?个“恩人”,他被一同请到了村长?的院子?,面前被端上了杯还冒着氤氲热气的白水。
这?种村落是喝不起茶的,这?样的极端天气下炭火也格外珍贵,能喝上一口热水已经是极为难得的事情了,余昭里朝村长?道了声谢。
村长?夫人心疼地看着他的手,起身?到里屋里找了只瓷瓶出来,“你叔前几天还说今年天气有点怪,家里的药膏还没备下,让我有空多准备些?放着。左右前几天我没事做,抽了个下午在家熬了一大堆,没想到今儿就派上用场了。”
直到这?时余昭里的手中还握着他的那?把琴,村长?婶婶抓过?他的手将药瓶塞到他的手心:“你这?手……唉,估摸会有些?痒,千万不要乱抓乱挠,等?熬过?这?段日子?就好了。”
“这?可是农家代代传下来的治疗冻伤的方子?熬成的药膏,每天早晚一定要涂抹上两遍,连着涂上十几日,保证你手恢复的和先前一样。”
余昭里点头,看着已经被包扎好的不再流血的伤口:“多谢您,我知道了。”
村子?不大,十里八乡总共只有一位郎中,正在里屋诊治那?对从雪下挖出来的老夫妻。外面还有不少村民在门口候着,都是家里有老人小孩的生怕因?为这?骤变天气让家人染病的,亦或是其?他一些?在雪灾中受伤的人家,焦急地想着请老郎中到自家看看。
村长?没在屋里坐上太?久,太?多的事情要他去忙,屋里很快便只留下了余昭里和村长?夫人两个。
“好孩子?,小余,还是要谢谢你,你救了我们村子?的两条性命。”村长?夫人看着余昭里的脸,说话的声音都不自觉地柔了几分。
这?孩子?看年纪应当也不是很大,很容易让她联想到自己最小的儿子?,只是她家那?孩子?和混世魔王一样,哪有小余看着听话懂事。
余昭里身?形高挑身?姿挺拔,即便是坐在这?破旧的村落屋房中也依旧挺直着脊背,也不知是在怎样的家庭环境中长?大的,不像她那?站没站相坐没坐相的没个正形的儿子?,如?果说她儿子?是颗东倒西歪的趴趴草,余昭里就是株坚韧顽强的小树苗。
但这?“小树苗”多少有些?沉默寡言,安静地坐在一旁不言不语,她问一句他才肯答上一句,倒是很有礼貌,话虽然少回答的每一句却都毫不敷衍格外认真。
这?也让村长?夫人更喜欢了。
她是个很自来熟的性格,且又很会说话,余昭里在她的带动下竟似乎也开朗了一些?,村长?夫人三言两语就问出了不少信息。
这?片大陆被用“外域”和“中州”两个称呼划分开来,无论是地理环境还是资源物产,外域方方面面都远不及中州。稍有些?能力?和本事的人都会离开外域前往中州,传说在外域千金难求的矿石草药在中州遍地都是、传说那?里四季如?春舒适宜居、传说……传说中的那?位神明就陨落在此处,祂的躯体和灵魂融入了山川江河,庇护着这?片土地上的每一条生命。
村长?夫人没问出他的具体来历,但得知了他无家可归四处流浪的现状,一听说他先前在山上的废旧神殿住了半个晚上后更是心疼极了,当即拍板让余昭里临时住在村中一间空置着的房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