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闭目沉睡的巫麟忽然喃喃自语着什么,像在说梦话,顾月时下意识的低下头侧耳倾听。
“哥哥……”
巫麟低声呢喃,眼角落下一滴泪,听上去有些委屈。
顾月时一愣,坐在床前好久都没回神。
尽管巫麟拜到他的门下不过一个多月,算来时间很短,可在顾月时心里,这孩子就是个皮实的熊孩子,整天一副没心没肺胡作胡闹的样子让他头疼,所以他经常会忘记他身世有多惨。
顾月时那颗圣母心又开始发作,抬手温柔的替巫麟擦掉眼角的泪珠,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对他过分苛刻,整天冷言冷语的对着他。
仔细想想,他才十四岁,父母双亡,被唯一的亲哥追杀的无家可归,怎么可能不痛苦不难过?
说不定在以前自己面前那些表现的那些都是逞强装出来的,所以才只能在睡梦中偷偷地哭泣。
一想到这里,顾月时就越发愧疚,恍惚觉得自己就宛若那灰姑娘的后妈。
以后对他好点吧,这娃也不容易,要是他十几岁时候出这种事,说不定早就抑郁死了。
顾月时在床边坐了会儿才离开,他还要去练剑,打算着等巫麟醒来,他一定要对他温柔些。
然而他前脚刚走,原本沉睡的巫麟忽然笑出了声。
和顾月时脑补的无枝可依的小可怜不同,巫麟在梦里一身战甲提着刀大杀四方,不仅力量恢复了,还把他哥跟姬星火两个混蛋揍得满地找牙,他哥还被他打得裤子都掉了。
梦里真好,什么都有。
巫麟无意识的翻了个身,嘴角边嚣张的笑容还未来得及消散,十分欠揍。
不过……
刚才好像有人很温柔的摸他的脸,是谁呢?
巫麟迷迷糊糊的想着,难道是顾月时?
一想到这里,巫麟一下子精神了。
疯了吧,顾月时那种棺材脸和讨人厌的性子,跟温柔有一厘关系?
他把眼睛闭上企图麻痹自己重新睡去。
让他相信顾月时温柔,不如说羽霞派的猪会说人话。
这对奇葩师徒日常在互相贬损对方的路上渐行渐远,彼此交流全靠脑补,就没有真正了解过彼此。
顾月时在院中练剑,冬日清晨第一缕阳光照在他身上,他身形飘忽不定来去之间只见剑尖寒光一闪而过,看不清他的动作。
一套剑法行云流水般施展下来,顾月时热身的差不多了,刚起床身上的那股慵懒也彻底消散,他收剑回鞘,眉梢因清晨寒凉而染了细碎的露珠,在阳光下反射着晶莹的光亮。
他身姿颀长挺拔如松,虽面容冷淡却难掩清俊,谁家女子见了不心生欢喜?
巫麟打着哈欠伸着懒腰出来,倚着廊柱睡眼惺忪的看他,懒洋洋的说:“师尊。”
顾月时回身,站在原地犹豫了很久很久,终于挤出了一丝笑来:“麟儿。”
巫麟:“……”
打哈欠的手停顿在半空,巫麟本来困顿的双眼立刻睁大了,死死地盯着顾月时瞧。
眼前这个嘴角挤着难看又勉强笑容的男人,真的是顾月时???
他别是疯了吧?
还有……麟儿是个什么鬼称呼?
顾月时保持着僵硬的笑企图全方位展示自己的温柔,可惜他常年不做表情脸部肌肉退化,即便拼尽全力也只能嘴角微微上扬,极其不自然,十分惊悚,就好像安娜贝尔。
他反省了一早上,觉着自己两辈子加起来一百多岁的人,怎么说也要更大度点,对待巫麟必须要有春天般的温暖,和母亲温柔的爱。
虽然这小王八……
不不不,这不是小王八蛋,从现在起,巫麟就是他好大儿!
想要改变一个人在自己心里的定位,首先就要从称呼开始!
实不相瞒,我想当你爹。
巫麟的面部表情变了几变几乎扭曲,脑子里瞬间过了好几种念头。
他首先想这人是不是冒充的顾月时,其次又在怀疑,这家伙是不是被人夺舍了。
眼看巫麟并没有对自己流露出感激涕零的表情,顾月时以为做的还不够,缓缓地走到巫麟身前,刻意放轻说话的语气,希望看起来尽可能的和善:
“天气寒冷,怎么不多穿点?”
“着凉可不好。”
他越是意图表现的关爱有加,巫麟就越觉得诡异,盯着顾月时宛若看个怪物。
“师尊……?”
他不确定的试探着,生怕真的被夺舍了。
“我在。”顾月时努力维持笑容,嘴角肌肉不停地颤抖跳动,因为动作太大扯到了筋。
这就使他的表情看起来更加恐怖,巫麟眼里一片惊慌。
长久得不到想要的回应,顾月时逐渐不耐烦,他本来也不是啥好性子的人,裴元心就曾说过他这种人,又善良又刻薄,把矛盾属性发挥到了极致。
他看着巫麟一脸见鬼的盯着自己,骨子里的刻薄基因又开始跳动,压制不住的想要喷他一脸。
为师这么努力的想给你好脸子,希望你不要不知好歹。
巫麟理智回笼,确定了眼前之人不是假的后才小心道:“师尊,你身体不舒服吗?”
“你的脸……”
巫麟试图找出一个不激怒顾月时的词来形容他现在的德性,他宁愿顾月时还像之前那样冷脸,也好过现在这尊荣。
而且他拳头蠢蠢欲动,真的很想揍人。
顾月时耐心告罄,这小王八蛋就不能配合着点,扑过来哭着抱住他的胳膊表示感激这事就这么难吗?
他嘴角的笑消散,脸颊肌肉终于不再抖动,看上去正常了不少。
巫麟松了口气:“师尊,你好了?”
我好你麻了个……
顾月时再次提醒自己,师尊是不能骂人的,巫麟身世可怜,得忍。
恰好有婢女前来送饭,顾月时便冷着脸侧身让人家进去,盯着巫麟冷声道:“去洗漱换衣,吃饭。”
“好的!!!”巫麟发觉他总算变了回去,喜气洋洋的去穿衣洗脸,脚下步伐都轻快了几分。
顾月时看他脸上笑容满面,心说这倒霉孩子什么脾性,对他和颜悦色还不领情,都什么怪癖!
他丝毫不反省自己,一门心思认定巫麟作。
顾月时敛了衣衫抬脚进门,安慰自己不急于一时,虽然摆着笑脸对他来说太难了,可至少态度亲和是可以做到的。?
他始终惦记着巫麟梦中那脆弱的一滴泪,就像是滴在了他心里一样刺人。
顾月时从来不怕强者,正面硬刚他没有退缩过,可一旦有人在他面前示弱,他很快就会化成一团棉花,从前以往一直如此,怎么都改不掉,算他的一大软肋。
巫麟穿戴整齐坐在桌前,等顾月时进来后殷勤的替他把凳子搬好,还热切的盛了碗热粥递给他,“师尊!”
顾月时很早就不吃人间热食,可当手里被塞进一个碗后,感受着鱼肉粥的热气微微熏着脸颊,他心里微微松动了些。
仔细想想,巫麟的缺点虽然满天飞,优点找不到几个,也还是不错的。
于是在仅仅短短的十五分钟里,巫麟在顾月时心里,从“麟儿”到“小王八蛋”之间来回反复横跳,看他顺不顺眼圈在顾月时一念之间。
巫麟之所以这么献殷勤并不是因为良心发现,主要是他觉着“麟儿”这称呼非常恶心,希望顾月时赶紧失忆,不要再这么叫他。
可惜他这殷勤送出去让顾月时会错了意,反正这对神经病师徒脑回路从来就没对上过,顾月时一感动,张口道:
“多谢麟儿。”
他下决心要好好地操|练巫麟,不许他再偷懒,必须要让他尽快修炼起来,好早日变得强大,然后亲自带他去揍他哥夺回家产。
想到这里,顾月时忽然觉着人生找到了意义,前途一片光亮。
巫麟捧着碗尚且不知道顾月时正在制定针对他的丧心病狂的补课计划,他默默地喝粥,白眼翻上天。
啧,真不知道他到底对白色有什么执着。
养了一天的伤,隔天顾月时趁着日头正好打算再去金亭山一趟,只是这次无论如何都不肯带着巫麟去,巫麟软磨硬泡都没能让他改变主意,生气躲回屋子关了门闹脾气。
顾月时没时间哄他,他手臂上的伤口没好全,但也不影响发挥,可到了金亭山后却扑了个空,任他怎么找都没没有那魅妖的踪迹,去到上次交战的地点也只有点滴残血落在地上,什么都不剩。
矿山里的灵石散发的有害辐射让受了伤的他很不舒服,他在山内逛了一圈,最终空手无功而返,想着魅妖受了重伤,或许已经离开了这里。他返回林家,将这个消息带给了还在等候消息的林迟。
可是林迟脸上却没有一点高兴,拧眉道:“也就是说……不确定她有没有死?”
“我只能保证她此刻不在山中。”顾月时平心静气的回道,“老爷当初下的帖子只说要将她从矿山除掉,如今她已不在山中,在下也算完成了任务。”
魅妖是被他打跑的,不管死没死结果都是一样的,在顾月时看来就算完成任务,林迟必须给钱,别想赖账。
林迟原本深沉的脸色稍霁,立刻道:“真人放心,我必定不会亏待了您。”
“只是……”他压低了声音,话间透了些阴狠:“她若不死,我心难安。”
“还请真人能多留几日,将她彻底杀死,我愿多出十倍报酬!”
顾月时心头微动,他想说那魅妖本来就在油尽灯枯的地步,即便他不来迟早也会死,况且现在还受了伤,掐指算不会活超过一个月,跟他动不动手都没太大关系。
但谁会跟钱过不去呢?
林迟愿意当冤大头出十倍的价钱,那他也愿意多待两天。十倍灵石对他们本就穷破的点星宗来说已经很多很多了,眼下到了年关他可以给师弟师妹们添置新衣,还能给巫麟买好吃的。
应下了林迟的请求,顾月时起身告辞,在林迟千恩万谢中迈步踏出前厅的门,他走在阳光下,却无端的觉着心寒。
在矿山搜索的时候,他在一处隐蔽山洞角落发现了一个婴童骸骨。那孩子早已死去,却被人用漂亮的襁褓裹得紧,襁褓是被人一针一线仔细缝出来的,顾月时这些年为了照顾师弟师妹也没少做针线活,他自诩手艺好,跟襁褓的主人比起来还是差远了,看得出执针之人必定爱极了这个孩子。
他还在襁褓里找到了一块做工粗糙的玉佩,看着不像值钱物件,是九华街上小商贩卖的最普通的样式,后头刻了一个不大清晰的“齐”字。
顾月时早前曾听说林家现任当家林迟在入赘林家前本姓就是齐,至于那块玉佩乃至早就化成白骨的孩童与他是否有关联都不得而知。
他本来想把那玉佩带回来,可当他看到孤零零被放在石阶上的小小骸骨,心头十分不忍,最终还是将它连着襁褓一起抱了出来,在金亭山脚下找了一处阳光明媚的枯树下将它掩埋。
这世上的大多生物天性喜光,魅妖更是如此,顾月时觉得它睡在这里总比待在黑不见人的洞里强,和襁褓一起被埋进土里的还有那块刻着“齐”字的玉佩,他觉得那位小宝宝应该很喜欢。
顾月时走在林家院中,想的却是林迟方才流露出的狠毒心思,饶是他自觉冷硬的心仍被他掀起了不小的风波。
他记得很久很久以前,他还上学的时候,曾有个老师在课堂上语重心长的说:
我们人类之所以为人,不是因为我们比地球上的其他生命更高级,而是我们有‘同理心’,能感知别的物种的情绪,情感更复杂。动物能做的事,我们可以做到,动物不能做的事,我们也能做。
可有些人啊,明明长了和人一样的四肢五官,从心理上却不能称之为“人”,用动物来形容他们都算侮辱了动物。
顾月时想起老师说过的话,用来套在林迟身上也很合适,林迟只是空长了个人类的模子,内里不知是个什么东西。
回到客房,彼时巫麟正嗑着瓜子翘腿优哉游哉的晃腿,听到动静一下子爬起来相迎:“师尊!”
顾月时见了他,心情忽然好了不少。
巫麟是个没什么烦恼的魔,他虽活了三百年,可几乎所有时间都在忙着到处干架,再加上魔族全员好斗,导致了他在很多方面的见识甚至连普通小孩都比不了。
比如情商。
假如非要做个不恰当的类比,顾月时的情商只有0,那巫麟就是负无穷。他行事全凭喜怒,高兴不高兴全在一瞬,说什么做什么完全不计后果,比孩子还要任性,这也是为什么顾月时至今没怀疑他真实年龄的重要原因。
谁家三百岁成年人这么幼稚,说他三岁都抬举了。
“魅妖呢?”巫麟围着顾月时转了一圈,发现他衣服和出去时一样干净,而他身上也没有战斗的痕迹,纳闷着问道。
“跑了。”顾月时回他,“我们还要在此多逗留几日。”
“倘若无事,我带你出去逛逛。”
反正那魅妖一时半会也不会有动静,与其把巫麟关在这里让他作妖,还不如带出去省得憋在屋子里,嗑得这满屋子的瓜子皮,得亏林家有钱,不然他这吃法谁遭得住。
巫麟眼睛一亮。
可就在他们要出门前,林夫人造访了。
“请问,是顾真人吗?”
顾月时抬头,那位美丽温婉的林夫人正站在门边,双手微微捧腹静静看着他,他忙起身道:“夫人何事?”
听了他的问话,林夫人站在门边却并不进去,像是顾忌什么,犹豫了一会儿才软声问:“那妖物……”
“林老爷请在下多留几日务必保证夫人安危,夫人请放心。”顾月时以为她是不放心特意过来叮嘱自己,目光在她即将临盆的大肚子上落了片刻,又诚恳的说:“夫人临盆在即,实在不宜在此逗留。”
她的身边一个丫鬟都没带,要真在他这里出了什么事,顾月时一万张嘴都说不清,只想赶紧把她送回去,生怕出意外。
林夫人低头咬唇不肯挪动,过了会儿又道:“真人,我并非来寻你的麻烦,我只是想问……她,她还好吗?”
“谁?”顾月时没听明白,哪个他?
林夫人眼底一片忧虑,不等她说得明白,前来找她的丫鬟们很快赶到,一左一右扶住她的身子,跑得满脸都是汗:“夫人,您让奴婢好找!”
“出门也不同奴婢说一声,找不到您,咱们可怎么跟老爷交代!”
那林夫人脾气极好,被丫鬟数落了两句也没生气,遗憾的回头看了一眼顾月时,只得被丫鬟们搀扶着离开。
巫麟叉腰看着她们远去,对顾月时道:“那女人也真是怪,有什么话就直说呗!支支吾吾的谁能猜得出来。”
顾月时若有所思,“你觉得……那位夫人是不是在问的山中的那个魅妖?”
“啊?”巫麟迷惑,“我怎么知道?”
顾月时暗忖,他才刚来林府三天,那位夫人上来就问“它”好不好,问候的对象肯定不是她夫君林迟,而能跟自己扯上关系的,就只有山里的那个魅妖了。
可她要是和林迟一样巴不得魅妖死,就不会说出“她还好吗”这样的话,这个语境听起来更像是关心,而不是仇恨。
顾月时跟巫麟一样迷惑,搞不清林夫人是个什么意思,莫非她知道林迟和魅妖的事?但是她如果真的知道,那她俩怎么说也算情敌,又为何那么关心她的安危?
顾月时是向来搞不懂女人的,林夫人这套操作实在没法用逻辑来推断,难为他这个工科男。
巫麟才不关心这些呢,他拉着顾月时的手使劲拽他走,嚷嚷着说:“师尊,我们走吧!”
“不要管别人的闲事!”
顾月时回神,想想也是,于他而言这只是一个任务罢了,他不该也没必要对任务中的任何人产生不必要的牵扯,会坏了规矩。
他任由巫麟拽着自己往外走,半道才发现自己的手握在了巫麟手里。巫麟的手心温度异常的高,攥着他并不舒服,顾月时下意识的甩开他,可刚抽出来抬眼就看到巫麟沉郁的盯着他,满脸怨气,似乎下一秒就要开始作。
“……”
意识到自己这行为可能伤到了他,顾月时只能解释说他不喜欢温度太高,可巫麟明显不信,他背过身屁股对着顾月时气鼓鼓的往外走。
以后还是应该打一个铁笼子,然后把顾月时一脚踹进去!
第17章 被惯坏了
上次在九华城,他也是这样,顾月时没再像上次那样催促,从容平静的站在他身边,与他一起看着桥下微微荡漾的水纹。
好山好水养出来的人也灵秀,白水洲街头走动的即便不是修真者,容貌气度也比别的地方更出色,因着天时地利缘故,这里的人几乎生来便有底气,不必为了生计发愁,因此无论说话行事总是慢悠悠的,就连走路也不疾不徐,时光流逝的速度在这个地方仿佛陡然减了速。
若不是为了修炼,其实顾月时倒很想在这里养老,买个独栋小院子,养猫养狗养鸟养一切能养得小动物,然后门前种花种草种所有好看颜色的植物,每天太阳升起起床,然后无所事事喝一天茶,天黑就洗漱上床睡觉。
这样的生活虽然过于安逸,可贪图安逸本来就是人之常情,顾月时就喜欢着这种一眼就望到头的日子。
巫麟是个没什么生活情趣的人,他只是单纯觉着这地方他没见过,只要没见过的就是好玩的,因此当他看够了小船回头看向顾月时,见他面色沉静眺望着远方绵延山峦,心头一动。
“师尊,你在看什么?”
顾月时回神,轻声回道:“我在看人。”
“人?”巫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远处另一座桥上来来去去那么多人,没有一个比他的师尊更好看,不知有什么可看的。
顾月时知道他不懂,敛回视线道:“我带你去逛逛别的地方。”
“好!”巫麟欢喜,故意牵了他的手顺着石板阶往下走。
顾月时虽然直觉还想甩开,可想起之前巫麟满眼受伤恼怒的神情,生生忍住了,也学巫麟在家里没享受过亲情,所以想从他身上得到一些温情,要是他也那么不近人情,他或许会更难过。
师徒俩不觉也放满了脚步走在白水洲的街道上,顾月时照例是给他买了很多好吃的,白水洲做甜品一绝,各种枣酥栗子糕不仅外观精美,而且甜而不腻唇齿生香,连顾月时也喜欢。
巫麟捧着一大包零食边走边吃,时不时地还会塞一个给顾月时,看起来真的像个普通的人类少年。
顾月时看他笑得开怀,心情不禁也放松下来,渐渐地竟习惯了巫麟手心令他不适应的高温,其实热一点也不错,至少没那么冷了。
等天快黑他们才回到林家,林家的管家是个年纪很大的老头,他提着灯笼迈着沉甸甸的步伐为他们开门,边走边咳,身体不是很好的样子。
眼看他要摔下,顾月时伸手扶了一把:“老人家,当心。”
“多谢真人,咳咳……”老管家站稳后忙着道谢,可说不上一句话又开始剧烈咳嗽,像是随时都会抽过去的样子。
顾月时不忍他在寒风中操劳,便劝道:“我们自己认路可以回去,老人家还是回去歇着吧,冬日夜风露重。”
“不妨事。”老管家边咳边说,“我家小姐再过几日便要生产,我不放心啊……”
巫麟撇嘴道:“她生孩子你操什么心,你连走路都费劲!”
顾月时责备的捏了把他的手,示意他闭嘴,这小混蛋天天嘴巴没个把门到处得罪人,“林老爷对夫人那般上心,一定会准备妥帖的。”
毕竟看林迟那个样子也挺紧张林夫人的,虽然他在魅妖那边是个人渣,可应该也没丧病到不管妻子死活。
谁料老管家听了他的话后反应激烈,冷笑着说:“他?”
“他就是个忘恩负义的畜生!”
“我家小姐如今走投无路,他怎会管她死活!”
“说不定,他还巴不得她……”
接下来的话老管家没说完,因为情绪过于剧烈咳个不停,顾月时怕他真的抽过去,抬手放在他的后背上,渡了些真气过去,好让他不那么难受。
感受到后背传来的真真沁凉,老管家咳得少了些,平静下来后继续道:“多谢真人。”
“无妨。”顾月时点头,过了一会儿又道:“您方才说,夫人她走投无路是何意?”
他心里隐约有了点猜测,虽然不该他多管闲事,可既然已经知道了,什么都不做袖手旁观也不符合他多年受到的现代教育。
老管家许是很久没遇到愿意听他说话的人,四下观察后带着顾月时和巫麟去了他的房间,关了门点灯坐下后才开始细说。
原来当年林老爷还未去世的时候,为了给自己唯一的女儿寻个可靠的夫婿,曾亲自广贴告示征婚,只要年纪相当相貌端正的男子都可以去报名应试,能得小姐青睐的都有机会成为林家的上门女婿。
林家在白水洲是首富,他名下巨额财富谁不眼红?他一辈子就这么一个女儿,谁娶了她,不就等于将整个林家财产握在手里?所以报名的人特别多,当时排队的人几乎站满了整整一条街。
这事当年顾月时也有耳闻,裴元心还曾开玩笑的说,要不是人家林老爷点名不要修士,他是一定要让顾月时和牧云巳去碰碰运气的。
就凭顾月时的美貌,去了妥妥的稳拿第一名,到时成了林家上门女婿,点星宗全门不就鸡犬升天了?
对于他的说辞,顾月时只有白眼以对,当他放屁。
别说林家不让修真者女婿,就是真的要,顾月时还不愿意去呢!
他是爱财不假,可也是有点骨气的,他内里多多少少有点直男无谓的尊严,觉得靠女孩子的家产度日简直就是废人,男人有本事就应该靠着自己的双手创造一切,给心爱之人一个安逸无忧的环境,让她不必为了生计操心。
顾月时虽没打算在这个世界结婚,可某天要真遇到了喜欢的姑娘,也是希望自己能给她安全感的,所以上门女婿什么的,根本不在考虑范围内。
老管家继续往下说。
报名的人太多,可经过层层筛选考察,最终能走到小姐闺房之外的人只有区区十人,而当时被林小姐一眼相中的,自然就是现在的林老爷,林迟。
“我家老爷那时是真满意,以为遇上了难得一见的良材美玉。”老管家抬起枯瘦布满青筋的手擦拭浑浊的眼泪,“可谁知……”
“那齐敛并非良人,他只空有一副好皮囊而已,纵有万般才华,可心脏的人,怎么都上不得台面的。”
“他起初对我家小姐也算体贴,处处呵护,还自愿改了姓名陪伴在侧,同老爷说此生绝不负她。”
“可谁知自打我家老爷离奇过世,小姐有孕后,他就露出了本来面目。”
后头的故事也很好猜。
齐敛,也就是现在的林迟,在林家当家人死后彻底没了掣肘,渐渐地便暴露出他的野心,用最快的速度抢夺控制了林家所有名下的商铺产业。有些林家旧人不愿服他,便被他带了打手赶了出去,很多人为林家操劳一生,结果却落个身无分文的下场。
林家小姐原本一直跟在父亲身边学着经营理财,林老爷头脑更灵活,为人处世处处公道,对待林家旧人也是顾念旧情,从不苛待,林家大半生意本来是在她手上的。
可是后来怀孕,她的身体就一日不如一日,精神也不济,大夫来诊断说是胎相不稳,需要卧床静养,她不得不暂时放弃手头的生意,将它们移交给了林迟。
也正因为她逐渐退出生意场,让林迟钻了空子把持了整个林家,这才导致了他后来原形毕露,因为这世上再没人能束缚他了。
“我家小姐心知上了贼船,可也晚了……”老管家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她前几日同我偷偷地说,她感觉不好了。”
“那畜生近来对她越发苛待,不许她见外人,也不给请郎中看脉,竟像是由着她生死。”
巫麟轻哼一声道:“难道你们林家上下竟找不到一个护着她的?”
顾月时道:“他既然敢这么做,必定是已经将林府所有曾经的仆人都赶出去了。”
“正是。”管家擦干眼泪说,“老爷在时的那些人,死的死卖的卖,这些年不知不觉都被他处理了,小姐那时整天忙于生意,不曾注意到宅院之事,只听他说有的老人年纪大了要还乡养老,以为他们是自愿的。”
“如今整个林府上下,就剩我一个了。”
顾月时想起早上出门前林夫人被两个丫鬟簇拥带走的场面,现在想来,好像那林夫人的确像是被挟持的样子,只是他那时只顾着摸清她的来意没注意到。
“我不敢入睡,就怕小姐万一要生,她身边没有一个能信得过的人,可不就由着那畜生糟蹋?”老管家提到这事又开始抽泣,“老爷生前待我恩重如山,如今他不在了,我若护不住小姐性命,将来可怎么去见他……”
巫麟轻嗤道:“怪也只怪你家小姐当年识人不清,如今一切都是自找的。”
“巫麟!”
顾月时斥他,“谁教得你这般无情冷血!?”
巫麟被他厉声斥责,脸都涨红了,他不敢相信一向待他好的顾月时会真的为了外人凶他,怒道:“本来就是她们自找的!”
“你不是也说过,人都要为自己的所为付出代价吗?”
“就像我被巫玄追杀,这世上本来就弱肉强食,谁叫她轻信旁人?”
说罢,他起身冲出门,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顾月时被他气得头疼,这小王八蛋给他点好脸色就开染缸,说话一点不看场合,回身对老管家说:“对不住,老人家。”
“我家徒儿被我惯坏了,您别介意。”
“夫人的事,在下虽帮不上忙,可既然我在林府,绝不叫她性命不保,您请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