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依姆佯作苦笑,“他深知我的罪孽,纵然恶念不再,仍然选择投靠邪神,依靠其力夺走了我的神格。”
“不过,善之法则,我并非想要留存于世,现下无法依托神格,我的力量即将消散,我希望您夺回我的神格后,能够将其彻底销毁。”
启看向他的目光终于有所改变,“我以为你会割舍不下神明的地位。”
索依姆欠身一礼,“毕竟这才能算作是真正的忏悔,不是吗?神格会让新的幻神诞生,像我这般会带来灾厄的力量,不该重现于世。”
他抬手,用力量重塑了原本崩裂的半人蛇塑像,这次为其雕琢出了穆克的面容,“在我消失后,我希望双头蛇的形象能继续伫立于此处,直到一切恢复原初。”
唯有这句话,他用上了十足的郑重和恨意,而这都被他尽数深埋于心。
神庙的顶部开始坍塌,阳光倾泻而下,积年的尘埃在风中飘荡,索依姆的躯体渐渐和混沌融合在了一处,最后形成一道银色的精纯力量。
它试探性地绕着启的身躯转了几圈,接着钻入了启脖颈间的封印。这次接受传承之力的反应不比上次,启只觉体内多出了一股毛骨悚然的力量,难以掌控,也没有封印松动的感受。
周围的光景也在他愣神间发生了变化,恢宏的神庙顷刻化作了残壁断垣,唯有索依姆留下的塑像还完好无损。
启踏出了那道巨石门,只见幻境褪去,不受控制的死气如浓雾般快速席卷了这片土地。天空被极夜覆盖,亘古不变的银河飘荡于穹顶,草木枯荣,山峦蚀化,就连他们来时所见的村庄,也湮灭在真实之中。
“你相信他的言辞吗?”身后一直默不作声的埃弗摩斯突然开口。
启阖上眼眸,“我只觉得疲累,你的沉默又是为了什么?”
“在思考如何向你解释这一切。”
启摊开手心,原本被他安抚着的神魂正在渐渐消失,“兴师问罪毫无意义,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双头蛇的魂魄存留下来,我还是摸不清他的目的,幸好,他给了我们离开的方法。”
死气虽然在外弥漫,可始终避开了他们所站立之处,埃弗摩斯与他同看着这片天地,“我还以为,您会想要多停留一会儿。”
“埃弗摩斯,我的确很累,但我希望这一切能有个尽头。”
风神第一次见到他的脸上闪过了悲悯的色彩,启抬手引渡着一众死气,将它们尽数吸收入体,恶念震颤着他的心灵,叫嚣着寻求解脱。
如索依姆单薄的言辞所说,这片土地上的确背负着罪孽深重的恶业,面对这一切,启可以以旁观者的姿态抽身而退,但他必须被迫接下幻神的传承之力,即使这背后又是一个淬满毒液的陷阱。
启背对他而立,眼底的光彩渐渐消失,“从接过传承之力的那一刻起,幻神就将他的因果赋予了我,他的话语中也许多有漏洞,但恨意却是真实的。他敢如此行事,也是在提醒我,我根本无法拒绝这一切。”
“即使我知道众神背后的不怀好意,但我并不打算成为谁的棋子。”
埃弗摩斯神情一滞,想要出手阻止他的举动——
启强行抽离了那股刚至体内的银色力量,企图利用它与死气产生共鸣,唤起自己所想见证的关于普内铎的真实,却只引起了死气的暴乱。
然后他当机立断,把幻神的传承之力和死气一同注入双头蛇那即将消逝的神魂,三者激荡间唤起了更加巨大的力量风暴,最后,启将勉强保存下来的神魂封入塑像之中。
“放心,我只是为了提醒自己,这片土地上的因果还等着一个了结。”
他缓缓退后,随着一阵尘屑抖落,塑像的眼眸中闪过红色的生命之光,竟是通过这种方式得以暂时复生。
它的石质身躯无法动弹,视线却尚且清明,看见面前的二者后又立刻变得凌厉,“吾神的气息消失了......你们做了什么?”
启言简意赅地总结道:“他在我面前忏悔了一通,现在已经踏上了赎罪之途。”
凯因德的眼底闪过一丝茫然,启状似无措地耸肩道:“看你的表情,难道这一切都是他的一厢情愿吗?”
凯因德怨毒地注视着埃弗摩斯,用嘶哑的嗓音打断了启,“像他那般虚伪的神明尚且未偿还自己的罪业,何以轮到吾神?”
启颇为意外地品味着这番话语,风神却像早已料到了这种情况,此时只是淡漠地向凯因德予以回视。
凯因德注意到了启的反应,阴恻地提醒道:“你的同伴背弃了你,而选择与吾神做交易。”
启的视线扫过依旧镇定自若的风神,不由蹙眉,最后还是妥协道:“这些暂且不论,我之所以用幻神的力量让你复苏,是因为我想向你,双头蛇的一部分寻求真实。”
他的眼眸中含有深沉的请求意味,紧接着又抛出了一个颇具诱惑的条件,“关于先前我们所约定的那个见到‘双头蛇’后的代价,我也可以依诺兑现。”
凯因德怔然地盯着他半晌,而后嗤笑道:“虽然不知道用了何种手段,你已经得到了吾神的传承之力,又何必抓住我这残魂不放,反正你的目的也只是离开这里而已。”
启并未因其的态度而后悔,“你说的很对,但这一路走来的经历让我明白了一件事,因为这所谓的命运,恐怕只有当一切恢复到正轨时,我才能得到解脱。”
“命运......呵,就算是法则,也无法脱离它的控制吗?”这番话里用上了十足的讽意,凯因德的目光却沉静了下来,更像是在自嘲。
然后他收敛了所有情绪,郑重道:“善之法则,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这将决定我是否会答应你的请求。”
启平静地用眼神包裹着他,这又是一种无声的催促。
“你会为了某种事物而产生偏执之心吗?”
刹那间,启感到两道如芒视线同时落在了自己身上,但他不加犹疑地答道:“当然,我也由此为命运所困,所以我从不认为自己可堪法则之名。”
那双猩红竖瞳里的色彩变得复杂,“我们果然是同类,厌恶欺骗却又变得偏执。”
凯因德不再多言,塑像上的光芒逐渐变得黯淡,到最后接近于无。与此同时,他最后的残魂钻入了启的神魂之中,为其编造出了一个幻境。
“作为双头蛇诞生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然失去了身为人类的记忆。这里只有我能给出的真实,你许诺的代价也不必兑现了,因为我一直知道我那被称为穆克的半身所犯下的罪孽,根本无法得到宽恕。”
“不过我很快也会前往他所在之处,我没有忘记我失控的缘由,吾神从一开始就不打算赋予我新生。”
凯因德那带着极尽悲凉与执念的声音长久地在此间回荡,最后归于平静。
启在幻境中睁开了双眼,入目是一片被鲜血污染的旷远原野,他这次并非是以旁观者的角度,而是附身在了亲历者身上。
这副躯体仿佛刚刚经历了蜕皮过程,变得极为虚弱,重生后的凯因德面对自己怪异躯体时的惊惧尽数传递到了启的意识之中,然后在他们的视线中同时出现了一个硕大的蛇头。
更为惊悚的是,蛇头连接着的躯体只有一半,蛇身直接从他的肩头钻出,而下半身则是一条粗壮的蛇尾,这与神庙中屹立着的双头蛇塑像如出一辙。
他的记忆混沌一片,忘记来处与归宿的凯因德迷茫地将自己的视线放得更远,陡然发现鲜血来自于形形色色的人类尸体,而在他的潜意识里,这才应是自己原来的模样。
腹中的空虚几乎快将他的意识吞没殆尽。在发现处于自己肩头的蛇并无攻击意图后,他顾不得自身诡异的变化,奋力挪动着蛇尾,依靠着本能行动,到最后几经爬行,终于靠近了这血腥地带的中心。
腥臭腐烂的气息本该让他退却,然而他改变后的身躯竟然对那些血肉产生了一种......渴求。凯因德拼命抑制着自己现下嗜血的本能,将利爪刺进蛇尾企图让自己清醒。
“不要抗拒,一切都是为了活下去。”这样的意识突然闯入他的脑海,他惊疑不定地侧首,对上了巨蛇的猩红竖瞳。
虽然很不可思议,但他无法否认,这样的确是巨蛇向他传递出的讯息。
“不,不!”他低声嘶吼着,否认着这不属于己身的暴虐因子,甚至鼓足勇气将利爪伸向了肩头的蛇身,却迟迟无法下手——他也不能违背本能,去伤害他躯体中的另一个意识
凯因德最后绝望地想将利爪刺进叫嚣着空虚的腹部,即使他才刚刚复生,已然濒临崩溃,怎么样都好,孤独地身处这样的炼狱当中,不若让他的神魂重归虚无。
然而这副躯体中的另一个意识阻止了他,巨蛇操纵着从他右肩处伸出的蛇尾,拾起一块沾染了腐肉的锋利石棱,毫不犹豫朝自己的蛇身划去。
新鲜的血液滴落在凯因德的脸上,他再也抑制不住自己重生后嗜血的本能,尖牙骤然抵上了巨蛇的脖颈......
待他眼眸中的暴乱渐渐平息,巨蛇也奄奄一息地缠绕在他的手臂上,吐出黑色的蛇信。
“你用自己的血肉滋养了我,为什么?”经历了方才的一切,即便听到自己陌生的嘶哑至极的嗓音,凯因德也不再只顾着恐慌。
第45章 十日之惑
他的困惑很快便得到了回应,与之前相似的意识重新进入了他的脑海,“我不愿看着你为了逃避本能而选择放弃这来之不易的新生。”
巨蛇抬起自己的头颅,轻轻蹭着他的手臂,这次的话语直接从蛇口中吐出:“我知道记忆尽失的你有着无限迷茫,但我想,你从来就没有忘记过那个带着重要羁绊的名字,我的名字,对吗?凯因德。”
凯因德,这是他唯一清楚记得的,关于自己的名讳,至于另一个......
每当他想去深究巨蛇所说的羁绊,一种极为复杂的情感便占据了他的全部神魂,附身其上的启也能感受到他痛苦挣扎的过程。
躁动的利爪无数次地刺破掌心,直至血肉模糊,凯因德终于无神地念出了那个深刻于自己神魂的名讳:“穆克......难道你是穆克吗?”
刹那间,这个名字像是开启了某种禁忌,无数混沌涌入凯因德的脑海,带着无尽的蛊惑。
启费神稳定着自己的神魂,将其与凯因德的感受稍稍分离,才不至让整个幻境被这种刻骨铭心的冲击力损毁,功亏一篑。
而凯因德的意识则彻底被混沌包裹,只能听见巨蛇的低语,“我亲爱的兄弟凯因德,你终于想起了我的名讳,幻神的降世摧毁了我们人类的故土,带来无限灾厄。”
“神明带着虚伪的怜悯让神魂尚且未灭的我附身于蛇体,我祈求着他将你一并救回,我愿与你共存,即使要将两具残破的身躯融合。”
“神明责备着我的贪婪,夺去了你我的羁绊,并要求你我永世侍奉,替他遮掩血腥的过往。让我们将仇恨暂且埋藏,伺机篡夺他的神格,祭奠人类的末日。”
凯因德此刻的困惑和不断上涌的莫名恨意此消彼长,但他并不打算轻易信服,无视了巨蛇的话语,放任自己因为嗜血的后遗症陷入沉睡。
而启却能一眼看出,巨蛇的身上根本不存在和凯因德同类的神魂,这放在他面前就是个拙劣的蒙骗。
但他一次次在本能的折磨中醒来,陷入了对血肉的无限渴求,最后给予他救赎的仍是自称为“穆克”的巨蛇。
启明显察觉到了凯因德的变化,在日日夜夜被其血肉的浇灌滋养中,他终于承认,自己和巨蛇存在着某种羁绊联系,否则巨蛇如何能忍受那一次次的钻心痛楚,甘愿献出血肉助他违背蛇性本能。
第七日,他终于捱过了这段蜕皮新生后的适应期,开始在这片土地上巡游。
他挨个辨认着那些尸体的面容,无可避免的归属感涌上心头,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他也曾是这般模样,拥有着四肢,是他们中的一员。
巨蛇在一旁宽慰着他,鼓励他靠近已然将血腥气冲淡的溪流,湍急的溪水中隐隐约约显出他们的倒影。
凯因德看见了自己类蛇的面容,猩红色的竖瞳,黑色的过肩发丝,巨大粗壮的蛇尾,可怖的利爪......
但他没有像初时那样陷入崩溃,而是询问着巨蛇,彻底失去了人类的身躯,是否比他更痛苦。
巨蛇露出森然眸光,以蛇体复苏是为报仇,何谈痛苦。
它再次亲昵地缠绕上凯因德的躯体,“让我痛苦的,只会是你的遗忘。”
第八日,巨蛇引领他来到了成为断壁残垣的村庄,述说着人类不久之前的生活盛况。
被众神驱逐至此的人们坚韧地征服了河谷,在自然之灵蕴集之地留下了文明的痕迹。
来自各方的人类传唱着自己的语言,神明的鄙视没有让他们忘记灿烂的成果。
他们用金黄的麦穗赶走饥荒,用亚麻的粗布抵御寒冷,用粗糙的陶罐盛装甘泉。
他们歌颂着来之不易的平静,渴求存活的执念让他们放任众神抹去他们作为原住民的历史。
见凯因德露出神往之色,巨蛇言辞郑重,“我有预感,被法则所惩的神明即将回到这片土地,现在,让我们将这份执念深埋于心,为了复仇,也为了拿回我们在人类时期的羁绊,相信我们卑躬屈膝的隐忍终会得到回报。”
身为局外人的启难言地望着这一切,凯因德的动摇在他的意料之中,旁者纵会嗤笑短短几日的改变过于轻易,却不知身临其境的绝望与迷惘只会让凯因德拼命抓住面前唾手可得的目标。
巨蛇伸长脖颈,吐着蛇信向他展示着一侧倒塌石壁上的白色划痕,“人类不相信任何载体,他们将来自各地的文字印刻入石壁,以此来抵挡岁月的转瞬即逝。如果人类之间的回忆与羁绊也能这般,那我则不必因你的遗忘而痛苦。”
已有动容的凯因德嘴唇翕动着,巨蛇一遍遍地在他面前强调着他的遗忘,仿佛那是一种罪孽,如同受到蛊惑一般,他最后无力道:“我很抱歉,穆克,你独自承受了这些过往,选择与我共生,而我却轻而易举地将它们遗忘。”
“即使没有这些,我也不会忘记你的血肉所带来的恩惠,终有一日我会予以偿还,纵然是要忤逆神明。”
巨蛇餍足地盯着他,“凯因德,记住你我之间的誓约,我憎恶违诺之人,如同憎恶神明。”
第十日,传闻中因带来灾厄而被法则所惩的幻神降临此间,他的银发与星夜相得益彰,混沌拥护着他那虚弱的身躯,诡谲的黑影笼罩大地。
神明重伤归来,面带嫌恶地指使混沌吞噬了人们腐烂的尸体,佯装惶恐的巨蛇引领着凯因德一道在他脚下叩拜。
内心本该悲愤万分的凯因德悄悄抬头,窥视着神明的面容,那被黑布遮去大半张脸的苍白容颜让他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震颤。
一瞬间,从巨蛇身上间接得来的对神明的仇恨暂时瓦解,只剩下了想要多加靠近的执念。
这样的念头一经产生就让他蓦然低头,巨蛇的话音再次在他的脑海中出现,告诫他小心幻神的蛊惑之力。
第46章 遗忘与归属
与后世对幻神的诡谲印象不同,此时的他面色冷淡,在他周身充斥着的是收敛了无数憎恶与恨意般的沉寂。
这样的存在却走近凯因德与巨蛇的身侧,为其俯身,解下面上所覆的黑布,让启和凯因德一齐见证了那双仿佛被星辰所侵染的眼睛。
巨蛇受幻神的威压所迫,安静地垂首一旁,任由幻神捧起了凯因德的双颊。
神明的视线痛心疾首地扫过他怪异的身躯,颤抖地低语道:“你可记得我的名讳?”
凯因德莫名,他的记忆中分明没有一丝一毫有关幻神的影踪,此刻神明表露出的悲伤却与他产生了共鸣。
他压下这些寻不见缘由的熟悉感,恭敬叩首,说出了巨蛇告知于他的,幻神的名讳——索依姆。
神明沉默半晌,身侧的混沌蠢蠢欲动,一阵劲风扫过,巨蛇的身躯多出数道血痕,凯因德以身相护,质问着银发神明突如其来的震怒。
“吾神,您已允诺我们的复生,为何要伤害我的兄弟,穆克?”
最后几个字甫一落下,空气便在一瞬间凝滞,凯因德明确感到透过黑布,幻神正在瞪视着自己,那种可怖目光最后锁定在了巨蛇身上。
“因为它不敬‘神明’。”幻神一字一句地说出这条罪状,听起来似乎只是一个无故发怒的借口。
凯因德心下一惊,幻神已经知道了巨蛇的企图了么......于是他彻底放下所有姿态,虔诚地祈求着神明的宽恕。
“仅仅是在我受罚的十日里,就能让你接受一段完全陌生的羁绊,真是可笑至极。”
启听出了幻神的落寞,凯因德却将其完全忽略,“穆克用血肉滋养了我七日,我会连同遗忘的那部分一起,永久铭记这份恩情。”
幻神残忍一笑,轻蔑道:“一副躯体中拥有两种意识本就为法则所不容,那么,你就为了他舍弃自己的名讳,成为附庸吧。”
神明翩然离去,声线冰冷,“别再试图找回过往,从今以后,你们共同的名讳只有一个,双头蛇穆克,我的眷属。”
隐忍的愤怒在此刻外放为威压,几乎将凯因德的脊背压垮,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再次尝试着起身,发现躯体里的另一个意识陷入了沉睡。
他本该继续为了巨蛇祈求神明的宽恕,但他只是怔愣地看向神明离去的地方,心间被难言的悲伤填满。
久陷混乱的他,竟然关心起神明的落寞。
巨蛇只会在夜幕星河下醒来,继续向他叙说他未曾记起的过往,每晚都会告诫他未解的仇恨,而每当黎明到来,身体的主导权再次被凯因德掌控。
元气稍复的幻神视他为无物,拖着虚弱的身躯致力于重建被死气破坏的一切——包括那化作废墟的村庄。
凯因德越来越适应蛇类的躯体,他游走其间,默默观察着不远处的神明,即使之前遭到了那样的对待,他仍旧忍不住想靠近,想了解被神明所压抑住的情感,后来他将其归结于作为眷属的本能反应。
而或许是因为有幻神的传承之力加持,启透过幻境,真切地看到了他们彼此之间某种相连的痕迹,实在难以描述,却又像混沌那般纠缠不清。
石制建筑拔地而起,神明也在一瞬间发现了他的存在,放下正施展着力量的双手,低头不语。
见他默许,凯因德大胆地上前,“吾神,它们似乎还缺少了什么。”
幻神转向了他所在之处,“你觉得是什么?”
凯因德指向表面平滑光洁的灰色石壁,“人类喜欢将从各地迁移带来的文字铭刻于石壁之上,因为那可以抵御岁月的流逝。”
他无知无觉地说出这番话,不想激起了神明最后的希冀,“你想起来了什么,对吗?”
这是自那以后,神明第一次显露出自己的情绪。
“不,我并没有想起作为人类勉力存活时期的记忆,只是我的兄弟穆克告诉了我这一点。”
一段石棱凭空出现在幻神手中,“你果然,早已不是他了。”
然后他越过凯因德,默然无声地开始在石壁上凿刻出粗犷的线条,身侧不安分的混沌暴露了他并不平静的内心。
凯因德注视着他刻下的一个又一个的象形文字,心底交织着的熟悉与陌生感呼之欲出,“您能够理解人类的文字吗?”
神明的动作停顿了一瞬,嗤笑道:“当然,这可是‘我’降世时亲手毁掉的文明遗迹。”
他忍不住凑近了些许,道道白痕印在他猩红色的竖瞳中,最后徒然摇头,“真奇怪,曾经身为人类的我却忘记了它们。”
幻神复杂的目光扫视着被他亲手缔造的双头蛇,那副躯体与人类的相似之处愈发减少,他长叹一声,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
“如果你还记得的话,我或许会更想毁灭这一切吧。”
他留下这句未竟之言,举起石棱,不再理会凯因德,在沉默中继续雕凿。
那时的幻神看上去与后世的形象大相径庭,他就像是一个背负着所有不堪的行者,终有一日会在沉寂中受到反噬。
启察觉到了这一点,而长久以来的经历让他明知,真实的边缘往往浮动着虚假。
“凯因德,你的内心在动摇。”
又一个无月之夜,覆盖着黑麟的巨蛇如是说道。
被它所告诫的凯因德远眺着那座恢宏的神庙,那是幻神沉眠之处,“你们总是一遍遍地提醒我,我遗忘了许多重要的事件,却没有谁能真正指明我往后的道路。”
“穆克,我知道你在担忧些什么,我没有一刻忘记我们之间的约定。但索依姆大人同样令我在意,我的神魂对他产生了一种无法言说的归属感,我想弄清这一点,这或许和我所忘却的记忆有关。”
又一个无月之夜,覆盖着黑麟的巨蛇如是说道。
被它所告诫的凯因德远眺着那座恢宏的神庙,那是幻神沉眠之处,“你们总是一遍遍地提醒我,我遗忘了许多重要的事件,却没有谁能真正指明我往后的道路。”
“穆克,我知道你在担忧些什么,我没有一刻忘记我们之间的约定。但索依姆大人同样令我在意,我的神魂对他产生了一种无法言说的归属感,我想弄清这一点,这或许和我所忘却的记忆有关。”
他感受到巨蛇的蛇信贴上了他左边胸口的位置,又听得对方低沉的话语,“我的兄弟,我并非是想阻止你去追寻记忆,只是人类的心灵实在太过容易被蒙蔽,纵然你已经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凯因德不再惧怕它的触碰,用收敛起利爪的手抚摸着那六边形的鳞片,以示安抚。
今夜的普内铎迎来了自他复苏以来,死气最为浓厚的时刻,披泽着星光的群蛇伺机而动,在这片刚刚经历过灭顶之灾的土地上蜿蜒爬行。
蛇群朝丛林而去,又试图在裸露的山岩上攀缘,似乎要作为最虔诚的信徒去拜祭神明。
凯因德收回视线,继续仰望着那片混沌的星空,他不愿去打扰沉睡中的幻神。
而巨蛇如同在以往的每一个良夜那样,安静地伏首于他的肩头,静候着黎明的到来。
但当天光逐渐变得浅淡,巨蛇将头颅伸至他眼前,平静问道:“凯因德,如果有一日,我需要你为我付出我的血肉,你会陷入犹疑吗?”
这唐突的发问并未引起他的疑惑,“不会,因为我会永远铭记那七日的恩情。”
他的回答取悦了巨蛇,让那猩红色的竖瞳边缘逐渐被星辰覆盖,与此同时,死气从他们身后的山腰处喷涌而出。
“穆克?你这是......”
反应过来异变正在发生的凯因德直直对上了巨蛇的双眼,一股强劲的力量顷刻占据了他的神魂,甚至连在幻境附身于上的启亦有所波及。
在这样的巨大冲击下,启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找回自己的神魂意识,同时也看见了,当凯因德再次苏醒时,已经来到了那座神庙。
他的利爪上糊满了混沌,周围散布着死去的众蛇,他们身上却没有一丝伤痕。
但他根本就顾不上这些,眼前的一幕让他惊恐地说不出话来——幻神正举着巨蛇的头颅,任由混沌将其吞吃得只剩白骨。
幻神将巨蛇的躯体强行从他的双肩上斩下,并斩下了属于他下半身的蛇尾。奇特的是,他没有任何痛感,仿佛它们不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但瞬间上涌的情绪还是淹没了他,幻神看着那可怖的猩红竖瞳,便知道凯因德将问为何。
“你所谓的兄弟,完全占据了这具躯体的主导权,企图趁我虚弱之时侵吞我的力量。别露出那副不可置信的神情,你早已明知它的目的,不是么?”
凯因德绝望闭眼,“您应该将我也一并除去,连同我的异心。”
幻神却转身进入了神庙回廊,将他独自留在尸骸之中,“记住,这是我最后的仁慈。”
他彻底抛却了对时间流逝的感知,任凭自己和蛇尸一起腐坏,但他的伤口很快愈合,甚至还长出了新的坚韧蛇尾,唯一不同的是,身体里的另一个意识完全消失了。
在这期间,幻神一次也不曾露面,环绕在神庙周边的暴虐气息却一日更比一日深重。
直到有一日,自称为“处刑者”的净化神珀尔菲降临在这片似乎已被抛弃的土地上,他用七弦琴演奏出的空灵之乐清理了此间的一片狼藉。
他赤足踏上了由大理石铺就的地面,并为凯因德而驻足停留,后者从那冰蓝色眼眸中看见了怜悯之色,浓烈却又并不让人排斥,仿佛可以平等地包容一切。
于是在对方向他低头叙话时,凯因德并未选择无动于衷。
“现实切断了你的退路,内心却又使你迷茫。”
凯因德自嘲一笑,“不知名的他神,你如何能懂得这一切?”
珀尔菲衣衫垂下的白色绸缎因远处混沌的暴乱而飞扬,他弹拨着七弦琴,轻声道:“幻神的力量不存在上限,因此需要不断更换身躯来防止崩溃。用一部分神格缔造你之后,他的力量本就不稳定,此刻陷入了这种境地,却也强撑着没有选择直接将你吞噬。”
凯因德听着他的劝慰之词,冷漠道:“如果当时给人类带来灾厄的他能够舍弃怜悯之心,任由我们这些人类逝去,便也不会面临今日的困局。”
“他一直都想还原普内铎的一切,包括人类。可是他控制不了幻神的力量,正在被影响着同化。”
在珀尔菲淡然的语气里,“他”和幻神是两个不同的个体。
“你这是想让我自愿献身与幻神?”凯因德抓住了重点。
珀尔菲平和一笑,“我此番前来,是奉法则之命,如果幻神完全被自己的力量反噬,那么我会替法则收回他的神格,也就是说,你们二者,最多只能存活下来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