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做了什么?】
【你是不是要害寻寻?!】
江乐越问越激动,只要一想到温寻可能此时身处危险之中,甚至有可能因此和温妈妈一样再也醒不过来,它就要失去理智。
江唯以为世界上就它最聪明吗?
面对面前这个顶着人类身体,却喜欢将别人玩弄于手掌心的同类,江乐再也克制不住生气暴怒,连体表也眨眼间泛出似红似紫的危险颜色。
【江——唯——!】
“嘘嘘嘘,开个玩笑。”
江唯顶着同族暴涨的威压举起双手,表示自己的无害。他甚至还有兴致侧了侧耳,对江乐说,“你刚叫我什么?啊呀,被你知道了啊,那你再叫我一次?”
江乐才不想配合江唯的恶趣味,它直接操纵身体飞身上前,直接卷住了‘魏天明’脆弱的人类脖颈。
【你到底对寻寻做了什么?】
【那个设备果然有问题,是不是?!】
“咳咳,你松一点。把我勒死了,可真没人能救你家寻寻了。”
江唯并不害怕,只是被勒地生理性咳喘起来。
江乐闻言只好松了一点,江唯这才继续道,“设备没有问题,毕竟你也知道我们一族的交易向来公平合理。我得到了属于我唯一的名字,我也会满足小水点儿的愿望。”
【可是寻寻现在还没有醒!】
虽然江乐被赶出病房,但却一直记着时间,身体也释放出最大的感知细胞,确保自己就算在房间外也能嗅探到温寻身体所散发的信息素——那是这个星球上每个生物独有的物质,可以反应个体不同的情绪、状态和行为。
此时距离温寻带上设备已经过了一段时间,可病房内并没有其他动静。
相反的,江乐还隐隐捕捉到了两股不同的焦急情绪从病房内传来。
一股来自温淼。另一股则来自陷入Miracle世界里的温寻。
江乐莫名觉得,寻寻可能出事了。
“放轻松,我这次真的没有挖坑。咳……”
眼见脖子上的勒意越来越紧,江唯这才露了一点口风给不再那么好骗的同类,“我只是给自己留了一条后路。”
【什么后路?!】
【江唯我警告你!你最好老实点!】
【不然!】
“不然怎么样?”面色已然有些青紫的男人竟还有心思问道。
【不然、不然我就吞了你!】
作为同族,江唯能够吞噬江乐的能量,江乐当然也能够将江唯当做成长的养分。自然界的弱肉强食在它们这个存活了足够久远的种族也一样适用,在生存困难时,它们常常会吞食同类来达到强健自身以活下去的目的。
但随着这个世界的九江渐渐消亡,江乐并不想同室操戈。
它不知道是不是记忆中好几段和人类相处的记忆太过鲜明,总之它更喜欢人类与人类之间的互帮互助,而非它们在海里秉持的物竞天择。
这也是当初那场交易,它那么轻易地相信了魏天明的缘故之一。
“哈哈!哈哈哈哈!”
江乐的话不知道戳到了江唯的哪个笑点,病床上的男人忽然猛地大笑起来。他越笑越停不下来,疯魔般的样子让绞缠在他脖子上的触手都不自觉拱起了身体,以防备可能突如其来的什么变故。
但江唯只是笑。
【你笑什么?!】
江唯一边抽搐似的笑,一边道,“你想吞了我,他魏天明想杀了我,温淼也想我赶紧从这具身体里消失!哈哈!哈哈哈!你不觉得,我活得就像个笑话吗?!哈哈哈哈……”
江乐听闻此言,忽然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你……你多做好事,总有人会喜欢你的。】
“呵呵,这又是你从哪儿听来的?你家寻寻告诉你的么?”
【是小时候寻寻妈妈说的。】江乐记性很好,二十多年前的事情都还如数家珍。
【寻寻妈妈说过,要乐于助人,不能见死不救,多做好事就会被很多人喜欢,会有福报的!】
【寻寻就有很多人喜欢!】
【连给我取的名字都是乐于助人的乐!】
一说起温寻,江乐总是有说不完的话。
江唯倚靠在病床上,望着苍白一片的天花板,听着耳边的叽叽喳喳,脑中浮现出的却是温淼答应实现它愿望的那一幕——
“那就叫‘江唯’吧。”
“跟魏天明没有关系,‘唯一’的唯。”
“每一个个体都是独一无二的,虽然你们九江似乎有很多躯干,但至少我见到的都很……特别。”
“你说你曾经躲进过小黄身体里,你说小时候是你喂我食物,带我走出洞穴,你说在大学里和我打招呼的是魏天明身体里的你……”
“好像每一次你的出现总是隔着别的人或物。”
“我不知道真正的你是什么样,对自己和别人有什么打算想法。”
“我也不知道接下来你会怎么样,未来会去向何方。”
“我仅代表我自己,感谢多年前你对我的帮助,以及这些年工作上的一切支持。虽然你的很多观点我不能完全认同,但我并不觉得你是个很差劲的人。或者说是,纯粹的坏家伙。”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
“只要你不伤害我和我在意的人,我尊重你的任何选择。”
“我没什么文学素养,你想要名字,我脑子里只浮现出了这一个。”
“希望你以后能做自己吧,唯一的自己。”
作者有话说:
过年七天乐,争取天天都更新!
虽然知道写这么久看的人不多了,还是想要一点留言鼓励~让我看看还有哪些小可爱在~
做自己。江唯不知道什么才叫做自己。
很多时候路过实验室反光的玻璃,或是面对浴室光洁的镜面,它看着投射出来的人影都会想,自己应该已经做得够好了。
它和正常的人类没有什么两样,那些魏天明曾经结交的师友也没有一个发现它和魏天明的不同。
如果就这样下去,就算时不时要和体内的另一抹意识争夺身体的使用权,它也算是实现了当初的愿望了吧?
——脱离枯燥乏味的江河,以人类的方式感知各种新鲜有趣的事物,以人类的方式……喜欢一个人类,时时刻刻与他亲密相处。
可是每每在温淼的瞳孔中看到自己此刻的模样,看到温淼面对的永远是一张属于魏天明的面孔,它都会升起难以遏制的烦躁。
它不知道小水点儿看的到底是它,还是他。
江唯一直告诉自己它已经和魏天明融为一体,他们没有区别。可每个人看着它叫的都是‘魏天明’,每个人都认为,它就是‘魏天明’。
它明明不是的。
它是九江,是江河湖海孕育的生灵,纵然人类已经渐渐将它们遗忘,它们仍旧是这世间最神秘而特别的存在之一。
可直到今天,直到自己也和那个幸运又愚蠢的同族一样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名字,江唯才意识到。
原来它想成为的,从来都不是‘魏天明’。
它想要得到的,也从来都不只是一个人类对于另一个人类的在意与喜爱。
曾经它或许还妄想过,有朝一日能够凭借现在的这具人类躯体获得温淼的另眼相待,可随着两人的一次次接触,随着本体的日益虚弱,江唯无比清晰的认识到——
温淼并不喜欢它。
无论它是一只触手,还是一个人类。
小时候那个可爱的小水点儿已经成长为一个理智冷静的青年,和记忆中那个会喂它食物,会紧紧牵住它依靠它的小豆丁已然相去甚远。
对于它们九江而言只是弹指一挥间的时光,对人类来说却足够发生许多事,足够那个小时候只会哭唧唧找哥哥的小男孩变得内心强大、独当一面。
可在江唯心里,小水点儿就是小水点儿。
它们九江一旦认定了什么,从来都不会后悔。只会鼓噪一切的躯干,调动所有的触角,连同所有的神经和细胞一齐倒山倾海,直到填满它们的执念。
在之前夺走江乐力量的时候,江乐就说过,它犯了忌,活不久的。
江唯当然知道自己犯了什么忌。
它们九江从江河中获取生存的养分,又反哺于湖海。它们从与人类的交易中获得成长的能量,就必须满足人类的祈求。所有的一切都是守恒的,人类的定律早已发现了这一真理。
没有生物能够毫发无损地成为另一种生物。
它侵占了魏天明的身体,魏天明却失去了生存的权利。
纵然因为当初在那个山洞里,年幼的魏天明在心中许下了想要活下去的愿望,而导致它能够顺利地进入对方的意识里存活,但这样的交易并不是完全自愿,也不够公平。
没有人愿意自己被他人取代。
这是每一个生物最原始的生存信念。
原本如果有一个人类愿意如同古人信仰崇敬九江神那样,日日供奉它,时时思念它,它还是有力量可以抵御规则的侵蚀的。
可是没有。
原本它也可以展现一些“神迹”从别人那里获取它所需要的,可是江唯不愿意。
既然如此,不如就这样吧。
它不再抵挡脑海中魏天明发了疯似的攻击,任由自己的本体被重新夺回身体的男人砸得稀烂,奄奄一息。
江唯心想,也许这就是九江的宿命。
无人需要,无人在意。
和无数的传说一样,成为这个星球历史长河中的点点尘埃。偶尔也许会被一双眼睛注视到,但转瞬间那双眼睛就会移开,它仅仅能在对方的视网膜上留下一闪而过的,无足轻重的痕迹。
可它没有想到,自己有一次被温淼救了。
它更没想到,自己也可以拥有一个名字。
独属于他自己的,唯一的名字。
“做好事啊……”
江唯敛下眼,看着缠在脖颈上那只它无比熟悉的触手。
它的本体也是这样一只触手。
只不过比起自己血肉模糊,干瘪虚弱的样子,眼前的触手虽然小了点儿,但却被人养的油光水滑,膘肥体壮,表皮那莹润的蓝色光是看着就能知道它状态有多好。
“也许吧。”
江唯抬起右手,而后捏住脖间触手的末端。
“只需要你再帮我一个忙。江乐。”
他说着又止不住咳了好几声,嘴角溢出鲜血,又被他咽了回去,“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忙。我就答应你,一定将你们家寻寻,还有他妈,一起送出来。”
【我不……】
“你不用急着说不信我,我想要的很简单。”江唯打住江乐还未说出口的话,像是知道自己不够可信,它直接将自己的本体探出,脆弱的触尖与肥润的触手交碰。
“你自己看就知道了。”
一切的承诺都抵不上亲眼所见亲耳所闻,而如若亲眼所见亲耳所闻还有可能作假,那么直接感知到对方的意识神经,真实想法便不可能再掩藏了。
【你……真的要这样做吗?】
在与同族时隔许多年的心平气和的触碰中,江乐“听”到了江唯内心的打算。
它终于不再怀疑对方的行为,反而有些犹豫道。
【你要那样了,也没比现在这样好多少。】
“怎么会呢。”
江唯扯起嘴角笑了笑,“现在已经混成这样了,不会比现在更差了。倒不如试一试。”
【那也回不去以前了。】
“本来就回不去了。”江唯侧头望向窗外,寒风吹得树上的枯叶摇摇欲坠,又是一年年关到了。
“江乐,说实话,我一直很羡慕你。但我依旧不看好你的选择。”触手已经松开了他的脖子,此刻盘在病床的扶手上,像一条家养的蛇,蠢笨又无害。江唯看着这个同族,难得的心平气和道,“我就是你的前车之鉴了。我早就说过,人类不会爱上狗,而我们永远都不可能成为人类。”
所以,又怎么能奢求被人类真正喜欢上呢?
江唯的想法也许经由之前的种种已经变化了一些,但最根植于心的执念依旧没有变。
它本以为江乐会反驳它,会幼稚地说它们不是狗,亦或是会生气地告诉它温寻和其他人类都不一样。
可是江唯独独没想到,扶手上的触手只是冲它昂起触顶,信誓旦旦地说。
【我们本来就不是人类!寻寻也不需要我变成人类!】
【我已经知道寻寻喜欢什么了!】
【你放心!我和寻寻肯定会百年好合的!】
江唯:“……”
它忽然很想收回刚才的话。
它一点都不羡慕这个缺心眼的傻子。
作者有话说:
祝大家新春快乐,龙年大吉~
“儿子!——”
尽管车辆相撞的撞击声极其巨大,但也掩盖不了来自一个母亲从心底发出的绝望嘶吼。
前排的父母和之前所经历的每一次一样,依旧在危险来临的第一刻就试图保护彼此和他,可坐在后排的温寻却在这一次次重复的车祸中心灰意冷,闭上眼想等待下一次灾难循环的重启。
没有什么比已经知道了结局,却什么也无法改变更让人绝望了。
深深的无力感充斥在温寻的心中,他甚至生出了一个想法——要是在虚拟世界他也看不见就好了。
这样就不用眼睁睁地看着父亲一次次在自己面前失去呼吸,不用一直面对母亲的悲痛欲绝却无能为力了。
温寻分明清楚的知道,自己是进来寻找让母亲苏醒的契机的。可是在一遍又一遍的痛苦场景折磨下,再坚强的心智也会被侵蚀,因为那本就是他想要忘却逃避的创伤记忆。
温寻也不是没有试图改变这场悲剧。
他尝试装病让父亲停车,也试过自己换上驾驶位想躲开意外的发生,甚至掏出手机拨打过110。
可是结局没有一次改变过。
因为无论他们一家人所在的车厢内发生了怎样的变化,无论他做出了什么样的努力,外界并没有改变。他改变不了富二代追求刺激的狂妄,也改变不了另一个家庭求生的本能,更改变不了大卡车行经的轨迹。
载着他们一家人幸福的车终将会被撞击,被挤压,在铺天的火光中熔化成再也拼不回去的尘埃。
这才是最令温寻崩溃的事实。
在经历过无数次这样的情景之后,温寻几乎已经放弃了努力。
在又一次眼见大卡车就要倾压而来的一刹那,温寻唯一做出的改变,就只是伸出一只手,叠覆在前排父母紧紧交握的双手之上。
而另一只手,则握住了在猛烈撞击中砸得胸口发疼的吊坠。
他闭上眼,在心里无意识地许下愿望。
让这一切都停止吧。
不要让妈妈再遭受这样的痛苦折磨了。
也不要再让他,看到这样残酷的结局了。
明明是与之前每一次的重复遭遇都别无二致的经历,可这一次,温寻隐隐感觉自己的掌心在发烫。
因为撞击而碎裂的汽车零件和当初一样割伤了他的额头,鲜血顺着脸颊流淌滴落,浸润了瓷白的骨坠。让人安心的蓝色再一次从温寻的掌中冒出,而后像水波一样朝着周围一圈圈地荡开。
只是这一次,蓝色格外的明亮,浓郁,惑人。
那一层原本趋近于透明的无形罩壁如同被施了魔法一般变得具象起来,像一个被一点点吹鼓的蓝色玻璃球,以一种极其威猛而蛮横的夸张姿态,将整辆汽车都笼罩了起来。
而原本在地心引力下重重朝着小汽车倾轧而来的大卡车,此刻竟硬生生地被一个“玻璃罩子”给顶在了原处!
歪斜超过六十度的巨大车厢被截然相反的两方力道拉扯,只能在摇摇晃晃中发出“嘎吱嘎吱”的刺耳响声,像是在给整个魔幻场面做最荒诞的配乐。
“寻、寻寻?”
预想之中的重启没有到来,温寻在电光火石之间,捕捉到了有可能挣脱出循环的机会。
“妈!你先出去!我救爸爸!”
因为这一次的罩壁格外坚固给力,此刻温家三口人都还是较为清醒的状态。除了温爸爸此刻被安全气囊抵在驾驶位动弹不得以外,温寻和温妈妈都还有行动的余力。
“好……好!”
温妈妈晃神了一瞬,像是也被眼前这一幕给吓愣了。她望着面前的蓝色幕壁呆了两秒钟,才慌慌张张地低头解安全带。
“寻寻……”在奋力推开车门后,温妈妈扭头叫向温寻。
“你……”温妈妈的嘴唇颤动,眼眸闪烁着泪花,“你一定要把爸爸,把爸爸给救出来……好不好?”
温寻努力没有闭眼,压下又要夺眶而出的眼泪,重重点头:“好!”
温寻以前一直觉得,就算是善意的谎言,也是谎言。负面的词纵使加上正向的修饰,也掩盖不了它不好的本质。
可是面对母亲殷殷的期望,就算明知道结果无望,就算清楚现在发生的一切都是假象,他还是愿意为此应下承诺,愿意为了母亲的安心而付出全部的努力。
驾驶座上的父亲比记忆中还要鲜活,充满生机。
此刻他正努力向外挪动身体,配合着温寻的拉拽朝着车门的方向攀爬。求生的欲望压过了濒死的恐惧,充斥在他的每一个毛孔中,连一双眼都因为用力而充血成了紫红的色泽。
温寻并没有注意到父亲眼中的异色,只是噙着泪,抱着父亲的腰一点一点挪移向车外。
温寻在之前不断重复的车祸场景中,一直不敢太多地注视父亲。因为他知道,父亲在车祸发生的那一瞬,就已经离开了他和妈妈。
他在真实发生的车祸中直接被撞晕了过去,可母亲,却是亲眼见证了父亲的离世。
也许正是因为看到的太过痛苦,才会不愿意接受,一次次地陷入意识的循环。
可现在,看着父亲为了求生奋力挣扎的模样,温寻心中痛苦无比。
他一时不知道是该庆幸父亲离去时没有经受太多痛苦,还是该难过父亲没有像现在这样幸运,足够坚挺地被解救出来。
“咔哒哒——”
在将父亲用力推出车外后,温寻卸了力般趴在座椅上,感觉有些晕眩。眼前原本清晰的画面也像接触不良似的闪烁了几下,变得像蒙了一层雾般的模糊。
【寻寻……】
鼻尖是橡胶燃烧的刺鼻烟味,头顶的车顶棚发出了被挤压的摩擦声,车外尖叫哭闹各种深渊嘈杂入耳闹得令人心烦意乱。在这样混乱的场面下,温寻却听到了令他熟悉的呓语。
来自混乱与混沌中,无关人言的呼唤。
【寻寻……】
【寻寻,不怕!】
【乐乐来救寻寻了!】
蓝色的玻璃壁罩终究还是抵扛不住数十吨重的大卡车,随着咔嚓几声脆响,温寻看见眼前巨大的蓝色球体如同被敲碎了一般散落成了碎块,和卡车的车头一起,哗啦啦朝着自己身上砸来。
温寻睁着眼,等待灾难的降临。
可下一瞬,他的眼睛就被什么给遮住了。
冰凉的,光滑的,有长长的物体如丝绸般将他的眼睛裹缠住,一时间温寻的眼前只剩下黑暗。
黑暗大多数时候代表着未知和恐惧。可当真正于黑暗中生活了之后,温寻才发现,黑暗只是一个放大器。
它会放大一个人的不安、彷徨、无助,同样也会放大自身的情绪,和对外部的感知。
它无所谓好坏对错,只是一个人内心不反光的镜子。
当温寻听见乐乐出现的那一刻,黑暗对他而言就不再令人害怕了,而是充斥着安心与依赖。
黑暗中亮起了蓝。
“轰隆——”
在两辆车不可阻挡地撞击在一起时,温寻感觉自己回到了水中。
他被温柔而妥帖地包裹,缠绕,安抚,有巨大的足肢将他的身体卷起,越过爆炸与轰鸣,安稳地将他送到了平地。
“九江神……求求您,求求您救救我老公孩子……”
“您大人大量,如果小时候真的是您救过寻寻,那现在您再救他一回吧……”
“您要怨就怨我们,寻寻什么都不知道……您别怪他……”
当温寻感觉自己已经脱离车厢,被触手带到车外时,恰听见先一步出来的母亲正跪坐在父亲身旁,双手合十,喃喃念着什么。
“妈?”温寻忙过去握住母亲的手,“你没事吧?”
眼前的遮挡在眨眼间退去,只有腰间隐隐传来缠贴的感觉,令温寻重新恢复清醒。
“没事!妈没事!”温母见儿子终于从被压成一团铁块的车里顺利逃出,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激动地将他搂紧怀里,“还好你好好的!”
“我当然会好好的。”温寻轻轻地拍着妈妈的背,真诚地道,“妈,你才是要好好的。我们……”
“你快看看你爸!”温母打断儿子的话,心神此刻全移到了自家老伴身上,泪眼婆娑地试图去擦男人脸上的脏污。
“咳、咳咳……”
男人虽从车祸中侥幸捡回了一命,可不知道是不是内脏受伤了,此刻一直不停地咳嗽,嘴里也不断涌出鲜血。
“爸!”
“咳……咳,别忙活了……”
中年男人挡住了温母颤抖的手,又示意温寻将他上半身扶起来,喘着粗气缓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
“别哭,别伤心……”
“咳咳咳,人生啊,就是,咳,就是一个圆。”
“圆,咳咳,你们都画过吧……呼哧……”
“终点……连着起点……”
“死……没什么可怕的……我们都会以另一种方式……存在下去……”
“也不要……有执念……”
“咳……有执念的人,咳咳,总是很痛苦……”
男人说着说着,眼睛越过温母,越过温寻,越过七零八落的车祸现场,望向蓝天。蓝色的天空像海一般,澄净,宽广,包容,安静地注视着世间的一切。
他看了好一会儿,仿佛要和蓝天之外的世界告别似的,最终缓慢而坚定地说。
“还记得我们曾看过的一部电影么……”
“那里面……怎么说的来着……”
“咳咳,对了……你可以像疯狗一样对周围的一切发癫发狂,你可以破口大骂,诅咒命运。但到了最后……”
“到了最后……”
“你必须……得放手。”
作者有话说:
*电影台词出自《本杰明·巴顿奇事》。
“温总!你们太乱来了!等我一会儿出来再找你们算账!”
耳边的声音时远时近,伴随着蜂鸣一般的嗡嗡耳鸣让温寻头晕目眩,他在黑暗中缓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刚刚发生了什么,立马慌忙地摘下头戴设备,站起身双手向前摸探。
“妈?”
“妈!”
“医生!我妈怎么样了?”
“哥,没事,你别急,别急!”
温淼连忙上前扶住大哥,“刚伯娘的脑电波波动强烈,身体也有反应了,医生现在推她去做更深层次的检查,你别担心,会没事的!”
“她醒了吗?”温寻连忙向弟弟确认,“她会醒过来的对不对?”
在不久之前还是母亲将期望寄托在他的身上,此刻温寻却变成了寻找希望的那个人。
“……应该会的。”温淼此刻仍不敢打包票,只安抚地拍了拍大哥的肩。他向来稳妥,不能百分之百确定的事不会说死,怕给别人带来更大的失望。
但温寻现在想听的却不是这样的答案。
【会醒过来的!】
【寻寻放心!】
【妈妈出来了!】
【肯定会醒过来的!】
此刻有东西挤进了温家两兄弟的身体之间,趴在了温寻怀里,斩钉截铁地向温寻说道。
“真的吗乐乐?你确定?”
【确定!】
【乐乐不骗寻寻!】
温寻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走了,而温淼也成功地被某个“心机”触给挤到了一旁,弯腰收拾起因为刚才一通乱而凌杂的病房。
他并不能听见触手以本体发出的特殊声波,但从温寻单方面的对话中,也大概猜到江乐对大哥说了些什么。
此时他才在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要知道,不久前当江乐和江唯闯进病房,坚持要一起连入Miracle时,温淼是想拒绝的。
好在情感战胜了理智,温淼最终还是同意了两个非人类提出的方案,翻出了让秘书送来的多余M1,注视着两只九江将其戴上,与温寻和温母的设备连接成功。
当温淼看到江唯和江乐都展现出对于M1的熟练时,温淼的心情有些说不出的复杂。
该怎么说呢。
他研发的这个产品还没在人类社会广泛普及,倒先被非人类使用得很顺溜了?这算是一种另类的前沿先驱么?
但就算同意了两只触手的插手,温淼也无法完全放下心。为了防止它们耍什么花招,温淼在同意它们接入系统后,要求江唯开放权限,共享它们的状态。
这也就意味着,温淼可以在平板上实时同步观看到它们在虚拟世界的所见所闻。
实际上这样的功能在Miracle公司是严厉禁止的。温淼不止在一个场合里说过,用户的安全和隐私是Miracle的底线。温淼自己绝对不会挑战这样的底线,这也是偏离他价值观的行为,他决不允许Miracle失去为每个个体追寻健康幸福的初衷,变成一个可以被主宰窥视的存在。
但曾经的魏天明参与产品研发时,在初代设备中留有一个这样的暗门。
按照魏天明的说法,一切的未知都可能带来危险。要想防范危险,必须要做到消除未知,尽可能的掌控自己能掌控的一切。
温淼认同人可以不断探寻未知的说法,却不认同魏天明霸道的观念。
他勒令研发部门删去这个设计,所有的数据只会留存在用户自己的设备里,服务器只作为数据的供给和中转站,不会不经允许调用任何用户的信息。
但温淼知道,魏天明这个从小有主见有反骨的人,一定会留有自己的后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