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离谱回答原本只是“芥川兄妹与雪名先生,虽无血缘、胜似亲生”的证明,但此时却化作了一把回旋镖,时隔多日,狠狠击中了森鸥外的心脏。
“抱歉,”森鸥外礼貌地更新了一下问题,“为什么要现在去东大参观呢?”
你家长子芥川龙之介,也就十四五岁吧,别说大学,高中都没上。
但凡你说“是要去东京帝丹高中参观”呢????
一辆旧巴士正保持着最高限速,沉默而低调地驶向目的地。
披着灰色旧斗篷的雇佣兵们在车内交换着装备,最前排的座位上,坐着一个身量高大的男人。
他垂着首擦拭着手.枪,过肩的白发松散地束着,垂落在左肩前。
如果森鸥外或种田山头火身在此处,想必能一眼认出这个男人。
安德烈·纪德,Mimic的首领。
“‘9:12:53,驶入东京境内。10:03:07,抵达名为‘赤坂屋’的咖啡店。向前方偏右二十五度方向看,能看见一个红色头发和一个黑色头发的男人,他们便是诸君所要寻找的归宿。’”
坐在纪德身边的副手再度低声念了遍他们进入横滨后受到的传讯,总觉得有些违和:“既然对目标会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出现如此清楚,为什么不在一开始就让我们到东京?”
特地让他们赶来一趟横滨,有什么目的?
而且,从横滨前往东京的路,也顺畅得不合逻辑。照理来说,特务科既然会全力阻止他们入境,也该对他们离开横滨,踏足本不该有异能者流窜的东京严防死守才对。
这些怀疑很快便不具有意义。
旧巴士自然地汇入市区内的车流,在十点整抵达赤坂屋。
为了方便行动,他们陆续下车,分拨走进赤坂屋一楼的卡座。屏息等待中,听到二楼露台上有一对小情侣在愉快地交谈:
“好——吃!新一怎么会有这里的免费招待券?”
“哦,绫辻先生给的。你吃快点,待会还有别的优惠券,我都按照活动时间列好表了,行程好像有点赶啊……奇怪,为什么送的都是今天就过期的优惠券?”
雇佣兵们并不在意这些无关的小插曲,只是不着痕迹地慢慢绷紧身上的每一寸肌肉。
零五,零六,10:03:07!
安德烈·纪德的目光像一柄锐利的刀,划向偏右二十五度角的位置。那里果真如传讯中所言,并肩站着两名男子,一个红发一个黑发,正接过移动餐车内递出来的可丽饼。
所有的雇佣兵几乎在同一时间、立即起身,迈出——
“啊——!!!”
“怎么回事?!”
“死、死人了,在那里……!”
“都留在原位不要动!我是警察——工作人员,请立刻封锁咖啡厅!”
Mimic:“…………”
弹跃起身的流畅动作被迫僵住。
他们茫然又错愕地围观了一场“真要说的话,A子嫌疑最大。”“明明B君也和他有矛盾吧?”“C桑你也不清白。”“我已经看破真相了,犯人就是你——B君!”“扑通。呜呜呜都是他不好,是他的错,他为什么那样!!”的现场推理秀,等再度被放出来时,可丽饼摊外的人早已不见踪影,只有救护车乌拉乌拉的鸣笛声伴着寒风一起,冷冷地灌进他们充满迷茫的心里。
但是问题不大。副手试探着向传讯人发去消息,大概解释了一番任务失败的原因,虽然被对方无语地冷嘲热讽了一顿,但新的时间地点到底还是要到手了。
他们谨慎地转移地点,蹲守在甜品店中。临近倒计时一分钟时,不经意间听到了两道熟悉的声音:
“呼哇——冬天的草莓圣代超棒!啊,希望D先生能早日康复……明明在今天之前,他还期待着和A子一起吃草莓圣代庆祝纪念日……”
“放心啦,兰。救护车来得很及时,等到纪念日的时候,他们一定能……”
后续的废话,雇佣兵们已经自动屏蔽了。所有人齐齐望向街转角的方向。
随着时间逼近,那两道熟悉的身影如期转出拐角,停在报刊亭前购买特色纪念品徽章。
很好。这次——
“啊——!!”
“怎么了?!”
“天啊,E子、E子她——”
“都不要动!!交番就在街对面,我看到警察已经听见动静跑过来了!”
Mimic:“…………”
不是吧!!又来??
世界仿佛陷入了一场古怪的时间循环。
他们茫然中带着几分微悚地听着嫌疑人们说着和先前的格式近乎一样的互相揭短,看着少年侦探毅然站出来,乱转一通后笃定且自信地说出“犯人就是你”,随后犯人跪地捂脸,大声哭嚎出心中恨意……
如果真要说有哪里显著地不同的话,那就是这次的嫌疑人比上次多,一共有五个。
“……”
事情变得邪门了起来。
副官压低声音询问:“Leader,你的异能力[窄门]没有提醒你会发生命案?”
“不可思议……”纪德喃喃着,“我无法预知与那两个人有关的未来。”
寻常的亡命之徒在发觉异能力无法施展后,无疑会感到慌乱、选择撤退,可Mimic却截然不同,他们愕然地互相对视数秒,眼底流露出激动与希冀的光彩。
“是他们、他们一定,能够帮助我们获得解脱!”副官亢奋地神神叨叨起来,立即垂下头再度发去短信。
【匿名:哈?又遇到了命案?开什么玩笑,你不觉得蹲点两次,两次都遇上命案太奇怪了吗?】
看在期待已久的解脱就在眼前的份上,副官忍下了这点质疑,语气笃定地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但等对方的消息发来,副官却对着纪德说:
“每次动手之际都会撞见命案,比起巧合,更像是蓄谋已久的安排……这次我们不蹲守在他提及的店面里了,旁边这家快餐店距离目标出现的地点更近,我们改在那里蹲守。”
雇佣兵们深以为然地点头赞同,效率极高地完成第三次转移。
正当他们认为这次必然百密而无一疏时,魔鬼一般的对话再度在他们耳边响起:
“虽然平日里出门就时常撞见案件,但今天也太频繁了吧?刚刚都已经是第二起了!呃,新一,这家快餐店,应该不会再出问题了吧?”
“……别问了,快吃吧。”
Mimic:“…………”
不祥的预感,从心底冒出。
小情侣之间的对话,仿佛是时间循环的开幕仪式。他们茫然又难以理解地再度陷入“啊有人死了”“封锁现场!”“比起我,J先生和他的矛盾更严重吧?”“真相只有一个!”“扑通!呜呜——”的循环之中。
Mimic:“…………”
他们困惑,他们迷茫,他们无法理解——东京是这么危险的地方吗?一步一杀人案?
还有——为什么这次七个嫌疑犯同时动手,都弄不死一个被害人??为什么东京的凶手被指认后,一定要跪倒在地??这是什么特别的地域风俗吗?
区区钓鱼线而已,这已经是他们今天之内听到的第三种花样了。还丝毫不带重复。
——怎么,别的地方小孩儿都是翻着花绳长大,你们东京人是翻着钓鱼线长大的吗??
为什么那个工藤新一解释钓鱼线犯罪手法的时候,警察和嫌疑人都一脸“原来如此”的模样啊!你们真的听懂了吗??为什么他们听不懂呢??难道东京人普遍高智商???
比起遭受地域文化差异冲击的Mimic,森鸥外的心情也没有美丽到哪里去。
“Mimic已经离开横滨了?”森鸥外的声音里压着山雨欲来的怒气,“什么时候?为什么他们刚到横滨,就忽然离开?”
织田作之助去东大参观,原本只能算是一点小意外。
好在一切都还没开始,他仍能游刃有余地盘算好新的棋局,结果——棋子全跑了?!
“是……是别动队,他们伪装成我们的情报人员和Mimic接触,现在Mimic已经在东京了!”
“……”别动队?东京?
森鸥外的脑海中划过许多念头,从“故意将别动队引到东京,是不想给港口黑手党插手的机会?毕竟港口黑手党的主场在横滨,一旦大举进入东京、多半会和军警对上”,到“别动队难道想亲自对Mimic动手?”
即便在这种看似退无可退的局面下,他仍有未出手的底牌,但计划被三番五次打断,仍令他在拨通种田山头火的联系方式时难免不爽:“别动队如此手眼通天,种田长官倒是能坐得住。”
种田山头火:“…………”
他当然坐得住,好歹别动队队长没成他最信任、最青睐的下属。
面对着森鸥外夹枪带棒的诸多嘲讽,种田山头火只感到无语,非常的无语:这不都是你青睐的雪名阵干的吗?有火冲雪名阵撒啊,关他特务科什么事?
他们特务科也很惨的好吧?跟别动队接触一次,绫辻行人和辻村深月两个宝贵的异能人才都被挖走了。再看看辻村深月一天到晚发来的报告都写了啥:
[最近想要一个和亚当一样的人偶。特务科应该有办法联系上亚当的制造者吧?]——这是绫辻行人的笔迹。
[别动队人手严重不足,特务科作为兄弟单位,理应提供更多的人才输入,尤其是文员……]——这是试图挖更多墙角,替自己分摊工作的别动队副队长。
[……综上所述,善待员工家属同样是政府机关应当做好的后备工作。因此,我想向特务科询问,是否有优秀的家教人才可以推荐……]——这是用长篇大论试图给弟弟套个家教的阿蒂尔·兰堂。
有没有辻村深月自己写的报告呢?有的。
内容大概是:
[……今天食堂准备了一锅好奇怪的汤羹,问过以后大厨告诉我,每天一顿随机加料的料理,这是雪名队长提出的请求。]
[今天的华容道练习得不错,受到了山际美雪前辈的嘉奖,我会继续努力、在别动队站稳脚跟的!]
种田山头火:“…………”
你都在别动队做些什么啊辻村深月……!为什么工作时间在玩华容道啊??山际美雪该不会是故意糊弄辻村呢吧,你是真觉得玩好华容道就能在别动队站稳脚跟吗辻村?!
如果辻村深月站在种田山头火面前,他势必要深吸一口气,大声吼出:清醒一点啊你!!
但冷静下来想想,辻村深月并不是如此不可靠的人,或许……这些奇怪的报告里暗藏着某种玄机……?比如文字暗号……?
种田山头火将报告横过来看,竖过来看,正着、倒着、斜着、折成一朵花或者纸飞机,什么办法都试过了,就是无法破译出有用的内容。
倒是绫辻行人“代写”的几份报告,有时候能拼出“呵呵”、“种田长官是不是很闲?”、“闲的话请帮我去联系亚当的制造者”之类的气人文字。
“……”不行了,实在破译不出暗语。不然,交给那位先生试试吧?特务科成立之初,曾见过惊鸿一面的那位夏目先生。
至于辻村深月说的“凭借努力练好华容道,在别动队站稳脚跟”会不会是真的?
哈哈,怎么可能。
Mimic、森鸥外、种田山头火都在遭罪,只有雪名阵和织田作之助在享受岁月静好。
乘坐大巴抵达东京之后,绫辻行人就发来了一份全新的、更有针对性的旅游导览手册,两个人在东大逛完后出来,按照手册的指引挨个打卡,在交谈中加深了不少了解。
日薄西山时,雪名阵又了解到有关织田作之助的一项爱好——或者说是憧憬:“你想写作?”
“是的。”织田作之助正在商场的眼镜店内挑着墨镜,顺道将几副外观不错的墨镜推至雪名阵面前,“只是,很多感情和构思藏在心里,我却不知该如何诉诸文字。”
“……”雪名阵感觉织田作之助像个墨镜推销员,这一路只要进商场,但凡有眼镜店,必然要带着他进入,逛一番墨镜区。但问织田作之助是不是想给自己配一副墨镜,织田作之助又说不是的。
早早就把这个月工资氪完了的月光族·雪名阵不着痕迹地将墨镜推开,继续和织田作之助聊写作的话题:“……你应该听说过吧,我曾在少女漫编辑部做过编辑。”
织田作之助似乎噎了一下:“……试试吧,这副墨镜或许意外地适合你。”
“???”这是什么反应。雪名阵决定还是把自己想说的话说完,“总之,那时候在出版社认识了不少编辑,其中也包括文学部门的。如果你需要,我可以代为引荐。”
凭借着出版小说的吸引力,雪名阵终于引开了织田作之助的注意力。两人顺利地走出眼镜店,逛完最后半圈商场,踏着东京的夜色,走向手册上最后一处地点。
这是一家氛围感十足的酒吧,单是看入口处的装潢,上世纪的荼蘼酒香就仿佛顺着橡木制的牌匾扑鼻而来。
织田作之助推门而入,随着门上悬挂的铃铛响动,看着酒吧内部愣了一下:“没有客人……是还没到营业时间吗?抱歉。”
“进来吧客人,这会儿没有人来很正常。”
坐在吧台后的调酒师有着冷感的声线,半点没有寻常酒吧调酒师为了招呼客人而磨练出的温和圆润。那双紫色的眼睛透过橙褐色的墨镜望过来,目光犀利而冰冷,像是能洞悉人的一切内心活动。
如果不是这家酒吧的装潢氛围的确浓厚,织田作之助甚至觉得自己踏入的不是酒吧,而是法庭。
那位带着橙褐色墨镜的金发男子也不是调酒师,而是坐在法官席后审视着他的法官。
“……”忽然就能明白这家酒吧门可罗雀的原因了。织田作之助眼神飘忽地想着,还是没有拒绝调酒师的招呼,抱着“应该很少有客人会被这样的招揽挽留下来吧……想想开始有点不忍心拒绝了”的心态,缓缓步入酒吧。
调酒师瞥了眼客人,站起身开始哗啦啦地准备冰球。
将两位坐到吧台前的客人点的酒推至两人手边时,对方忽然摘下自己的墨镜,推到雪名阵手边,很不走心地胡扯:“算了一下,今天你的幸运物是墨镜。”
“?”雪名阵疑惑地看了眼绫辻行人,虽然不能理解,但主打一个听劝。
他低头将墨镜戴上,指尖刚离开镜框的瞬间,晃着酒杯的织田作之助忽然弹身而起,一把将他推开,又敏捷地横跃过吧台,在杯盏破裂声中猛然按下调酒师的头。
酒吧的门在下一秒被狠狠撞开,轻机枪的子弹如潮水般倾泻入内。
雪名阵撤入吧台后,错愕地发觉酒吧吧台动了——
准确地来说,是一小截吧台动了。
一直背朝外、坐在小凳子上消极怠工的侍应生·松田阵平终于开始工作,随着他倒退着移动,原本和酒吧吧台材质相近、近乎融为一体的办公桌顺势向前,如同盾牌般严实可靠地阻挡住所有的枪林弹雨——
但是,对于看不见办公桌的人来说,这一幕就有点诡异了。
副官有些震悚地看着吧台边那个一直垂着头、背对大门而坐的侍应生挪动起来,背冲着他们慢慢靠近,联系上今天遇上的一系列诡异事件,他几乎产生了一种错觉——
好像那侍应生覆盖着黑色卷毛的后脑勺和后背并不是对方的背面,而是某种伪造出人形的厉鬼的正面。
紧接着,这个始终垂着头、倒退前行的侍应生忽然抬手,从空气中抽出——
一招招聘海报。
副官:“……??”
对方反过手,啪地将海报往自己背上一贴,然后死了一样地不动了。
“……???”
啥玩意儿啊这是!
几乎所有雇佣兵的脑海中都回荡着同样的震惊和迷惑,根本没人有心思在意招聘海报上写了什么,只毛发直竖地觉得这事儿实在是太诡异了,真的太诡异了!这只侍应生——不管是鬼还是人,到底在干啥??到底要干啥??
感觉被戏耍了的安德烈·纪德脸上流露出几分怒容,身手利索地直接撑住肉眼无法看见、子弹却能勾画出形状的桌面,正准备翻越敌人的“护盾”,给予致命一击——
“……”
安德烈·纪德发力抽了抽手,没能抽得走。再想动腿,被办工桌桌面牢牢黏住的右腿根本挣动不得。
安德烈·纪德:“………………”
这是什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正常人的确很难理解“我被一张办公桌的桌面捕获了”这件事。
纪德抬起头,正想让同伴帮忙,却愕然发觉同伴们的眼神都变得惊疑不定、视线像是穿过他的身体,直接落在更后方:
“——Leader?!怎么回事!”
“那个侍应生、那个侍应生到底是什么鬼东西?!为什么Leader忽然就消失了!”
“该死,绕到那个侍应生正面!我不相信这东西的护罩是毫无死角——呃!”
正在发出指令的副官闷哼一声,被直挺挺背朝着他、垂着脑袋的侍应生狠狠撞到。
但没关系,他身经百战,副官反应敏捷地伸手撑了下撞到他的无形屏障——
成为了第二个被办公桌桌面捕获的人类。
“……”副官和纪德面面相觑,紧接着就看到那个黑发的高个男性顶着枪林弹雨、面不改色地吧台后走了过来,弯腰钻进他们如今能看到的办公桌底下,随后——
办公桌忽然做了个类似炒菜颠勺的动作。
被当做菜彻底颠甩上桌的副官:“………………”
被雪名阵当做锅具把柄的松田阵平:“………………”
雪名阵带来的精神冲击是敌我不分的,他似乎从这一次颠勺成功(……)中汲取到了乐趣,旋即继续抄起锅柄——呃,松田阵平,直接用黏苍蝇的手法,将办工桌横放在前,桌面面对着众多眼神惊悚的雇佣兵,举步去黏。
震悚地看着那个黑头发的男人横抄起侍应生的雇佣兵们:“……”
被迫随着桌面一并侧翻的纪德和副官:“……”
被雪名阵横抄起来当做武器的松田阵平:“……”
这一刻,不论是敌是友,众人都在被创得大脑一片空白中感受到了一丝麻木和佛系,深刻地怀疑这个离谱的世间到底还有什么活着的意义。
如果,这就是他们所想寻觅的战场,那他们还不如直接饮弹自杀好了,好歹还落得一个体面。
于是,开始有雇佣兵在雪名阵迎面逼近时果断撤退——他们所向往的,是像个真正的军人一样、死在荣耀的战场上,而不是被这样——这样——呃。
雇佣兵们发现很难找到一个何时的形容词准确描述现状,总之先撤退再——
“叮铃铃……”
酒吧窄门再次被人轻轻推开,打开的木门差点拍上试图撤退的雇佣兵们。
“嗯?我还没入场,怎么就有客人想离开了?”
少年中也华丽的嗓音挑高了尾调,极具辨识度。听得还在吧台后大脑空白的织田作之助下意识地探出头。
“中也先生?”
来者压了下头顶的礼帽:“这么喊本质上倒也没错。不过,我姑且还算是有名字吧。”
他向前踏了一步,坍缩能量令身边的地面在眨眼间归于虚无,仅残存几道灰色的齑粉,如同死亡的吐息般袅袅飘散。
他身量并不高大,却牢牢堵住了雇佣兵们最后的退路。
质量与能量的坍缩引起时间与空间扭曲,穿着黑色西装的橘发少年身后现出数道形如黑洞般的纯黑色蜗洞。
可怖的能量在眨眼间将端起机枪的雇佣兵们狠狠压迫在地,骨骼与关节因不堪重负,发出咯吱作响。
这是一场请君入瓮的陷阱,在中原文也抵达战场时,扣上了最后一处环扣。
绫辻行人百无聊赖地抱怨起雪名阵的多此一举、差点惊吓放跑了已经咬钩的鱼,织田作之助尤带疑惑地震惊瞪视着和中原中也相差无几的橘发少年。
纪德于这些零碎的响动中收拢了心神,无力中又生出恼怒:“既然你们有能力和我们正大光明地战斗,为什么不在最开始——”
“兰堂先生要为你们的入驻跟欧洲方面打交道,宫野艾莲娜需要最后一点时间完成治疗文也的药物研究。N为文也制作可以压抑特异点的礼帽也需要时间的吧,只是吊了你们一天而已,别动队的工作效率已经够高了。”
绫辻行人从吧台后慢条斯理地踱步走出来,嫌弃地上下扫视了眼看似一切正常的雪名阵:“不愧是织田作之助,特务科将档案特地送到我面前,我连封都不敢随便拆的顶尖杀手。在这种人身边你也能坐得住。”
织田作之助并不了解绫辻行人的异能,也不清楚对方到底是什么身份。性格使然,他只是警惕地站到雪名阵身边,双手防备性地搭上腰间的双枪,随时准备和同伴并肩而战:“是同伴的话,不论怎样都不会害怕的吧。”
“?”害怕之说又从何谈起?雪名阵摘下墨镜,“人既已抓到,这幸运之物,便可物归原主了吧。”
“别了,说实话我现在不想从你手里接过任何东西。”绫辻行人很不客气地拒绝,在雪名阵投来询问目光时没好气地压着他肩膀,将人拨转向摆满各色藏酒的玻璃柜台。
越过暖黄灯光映照下绿得浓郁的藏酒,雪名阵在酒柜的玻璃镜面上对上一双眼睛。
斑驳的银色凝成纤毫毕现的瞳纹,突兀而诡谲地布满深灰色的眼眸。柔和圆润的瞳仁立成一道竖立得极细的瞳线,不像人类。
像处于狩猎状态、亢奋而冷静残忍的野兽。
“原本以为你终于开窍了,才让真田煮了一碗红豆饭,看来还是煮早了。”绫辻行人有些不满地轻啧了一声,又带着几分探究端详着他的面孔,“这样一双……”
这样一双,充斥着生物最原始的欲望的眼睛——占有欲、性.欲、破坏欲,出现在雪名阵挂着平和温厚神情的脸上,割裂感尖锐到能令任何与之对视人,自生物本能发出尖啸的警报。
虚假拟人的克制与从容仅仅流于表面,非人的本质以前所未有强烈的存在感展露出来——绫辻行人曾以为雪名阵对待网友无限包容的态度是伊始于感情,直到这一刻,他才忽然察觉到某个先前他忽略的事实:
/神·明·与·人·是·不·同·的。/
雪名阵从未说谎。
神明的本质是恶劣的。
神明因漫长的寿岁,感情淡薄,唯有执念深重。
站在他面前的这位神明,不论表象上看起来有多近似人类,多么亲切真实,本质上依旧是那个在办公室中、山际美雪等人惊鸿一瞥的冷漠神明。
他不会懂得蝼蚁的感情,就像人不会理解虫孑的思维一样,无论研究得多么透彻、伪装得多么相近,依旧不可兼容。
而能让这样的神明屈尊弯下腰来,披上人类无害的皮囊,发着令众人无语凝噎的疯,融洽又无比自然地加入蝼蚁的社交游戏中——
绝不是为了感情。
神明不懂得感情。
祂所能懂得的,是:
#此为吾所想攫取之物#
#那么,他理应属于吾#
“……我说,”绫辻行人带着几分抵触和不爽啧舌,“把人类当做猎物,不懂喜爱之情……全知全视的神明应该知道下场不会多好吧。”
“我知道。”雪名阵面不改色地眨了下眼,那些斑驳的异相霎时敛去,原本可怖的非人竖瞳又变回平日里常带温和宽容的深灰色眸子,“所以我没碰他。”
他看中的人类身体那么单薄病弱……
会被弄坏的吧。
当雪名阵和绫辻行人坦坦荡荡爆马甲时,唯有系统还在勤勤恳恳开着工。
于是,两人之间有关神明的对话落进织田作之助的耳朵里,就变成了:
雪名阵:“喵喵喵嗷。”
绫辻行人:“喵。”
织田作之助:“……”
……说实话,当猫叫声从雪名阵口中蹦出来时,织田作之助还只是微惊了一下,毕竟在他——包括很多人的心里,雪名先生做什么事都很正常。
但他完全没料想到,看起来冰冷不近人情的调酒师,居然也喵出了声,虽然那一声喵的尾音直直下坠,听起来就像是一句冷漠的“哦”。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
明明发出的是声线极其相近的猫叫声,雪名阵的猫叫声听着就像是只伪装正经、实则恶劣的黑猫,如果抓到老鼠,必然会兴致盎然地将其玩弄到活活累死的那种。
调酒师发出的猫叫声却透着股冷恹无语的意味,好像下一秒就要不耐烦地伸出爪子,一爪拍过去。
织田作之助:“…………”
作为一个性格有点过于认真、其实不太会吐槽的老实人,他没有去质疑这俩成年男人当众喵喵有什么问题,而是陷入了自我反省:
正常来说,人应该能从猫叫中品出这些内容吗?
紧接着他察觉到不对,因为被异能力压倒在地的Mimic残党正用防备的眼神警惕地看着他,那神情仿佛在说:
“你和他们是同伙?”“你不会也要猫叫吧?!”
织田作之助:“…………”
这完全是毫无根据的连坐,人格上的怀疑羞辱。
他默默往远处挪了挪,试图借此和两个正喵得面不改色、一脸谈论哲学似的男人分清界限,全然没想到这两个人真的是在聊一些严肃辩证的议题:
雪名阵语带谴责:“你为何这般看我,绫辻先生?难道只是稍微变换一下眸色,我便不再是我了吗?如此这般,你又与认为村濑莲戴上办公桌就不再是弟弟的N有何区别?”
绫辻行人:“……这没有可比性吧。”
雪名阵不赞同地反驳:“为何没有可比性呢?人生亦有许多阶段。”
“从年少轻狂,到老成持重,性格的变化无非取决于阅历。我以当下的性格外貌与诸位相识,亦是取决于人生的际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