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君已应吾出资相助,于城南风荷斋试办画展。名利俱来之日可期,待吾略俱薄银,遂替卿梳拢。永谐鱼水之欢,长誓鸳鸯之盟……”
“……思绪万千,提笔忘言。纸短情长,聊慰思念。愿约四月初一夜,城南风荷斋,面诉衷肠,以救相思之疾。”
“吻你万千。”
落款是“林且行”,以及书写这封约会情书的日期。
信件的文体半文半白,不见寒读得有些吃力,只大概明白这个落款“林且行”的人是个画家,和花魁是情人关系,最近在一个萧姓朋友的帮助下办了画展,约花魁半夜去办画展的地方偷情。
他正看得认真,门忽然“砰砰砰”地响了起来。他浑身一震,手忙脚乱把情书塞进八音盒里。
“秦姐,秦姐!”门外有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喊道,“你快出来,妈妈找你呢!”
“来了!”
不见寒放下八音盒,去给人开门。
门扉推开,万家灯火、喧沸繁华都被迎入这间狭小昏暗的闺房里。五光十色的纸灯笼挂满檐廊,庭院烟雾缭绕,四处都是浪声笑语,每个角落都盛满男女调情的低喃。
房门外站着个俏生生的大姑娘,一身乔其纱的旗袍。外层薄透,里层是光面缎的吊带裙子,一双玉臂和锁骨若隐若现。
【请玩家根据剧情提示进行下一步行动。】
【秦楼月:敲门忒急,骇我一跳。妈妈找我有什么事儿呀?】
秦楼月应该就是他操纵的这个花魁角色了。这里是要看剧情提示给出的台词,照念出来的意思?
那个姑娘说完话之后,就一直盯着他,既不开口,也没有下一步动作。直到不见寒照着台词棒读了一遍,她才又接话说:“我也不晓得呀,你去了便知道。秦姐,你怎是一副不开心的模样?莫不是还在想着那个穷酸卖画的?”
不见寒一边用旁光扫过变化的台词提示,一边回答:“我想他作甚?出息没二两,酸话一箩筐,若非他皮相看得过去,有谁稀罕被条癞皮狗粘着?走罢,且去妈妈那里,指不定是有我的好事呢。”
台词念完,他自己先愣了一下。
他复述的台词中所体现的花魁秦楼月对待画家的态度,和阴气之物上描述的截然不同,甚至可以说得上彼此矛盾。
他此刻说出口的话,和寄托在阴气之物上的情思,到底哪一种才是秦楼月的真实想法?
该不会这个女人有双重人格吧?
就在此时,他忽然察觉到了一种被窥视感。好像檐下的灯笼上、墙角和窗缝里、廊柱和刻花的门上,到处都长出了眼睛,正充满恶意地窥视着他。等他敏感地回头去看,却又似乎没有任何异常。
“怎么了,秦姐?”面前的姑娘奇怪地问。
“没什么,”不见寒回过神来,“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庭院的廊檐下。
系统没有再给出对话提示,但不见寒想试试这段回忆剧情的操作自由度,于是看似不经意地问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姑娘细声回答:“是四月初一呀。”
“最近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吗?”
“似乎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姑娘刚刚说完,忽然顿了顿,又改口低声道,“好像确实有一件事,险些忘记同秦姐讲。”
“前几日院里有姑娘上街买胭脂回来,说总感觉好像被人尾随,一副吓得不轻的样子。又说近来院里常有姑娘出现幻觉,仿佛有人窥视,觉得房里有另外的人,去找吧,又找不出来。我觉着好像是闹脏东西了,但这些事情妈妈不让我们讲,说谁敢乱传便要她好看。事后又叮嘱我们,千万不要独自出门,尤其是走夜路。若是非要出门的,一定要结伴才好,万万不能独行。”
“秦姐,你素来人好,有些话我只讲给你听。你自己可要小心呀。”
不见寒不动声色地点点头,向她道谢。
庭院不大,两人很快走到了花楼老鸨的会客室。给不见寒引路的姑娘神色对这鸨母似乎有些畏惧,不敢进去,不见寒只好独自进屋。
室里珠圆玉润、穿金戴银的鸨母坐在贵妃榻上,见他(她?)进来,两眼一亮,连忙就起身过来,牵起他的手,将他牵到贵妃榻另一端安坐好:“哎呀,我们的月姐儿来啦!昨夜里睡得好不好呀?看这小脸怎么白花花的……”
不见寒眼角一跳,不祥的预感隐隐发作,瞥见提示台词浮现,干巴巴地跟着念:“或许是夜里一路走来,风大吹的。妈妈找我有事儿?”
“月姐儿,你在这院里多年,我是看这你长大的,早已经把你当闺女养。你看你年纪也不小了,我便寻思着,也是时候该给你找一户合适的人家了。”鸨母语气循循善诱,连哄带劝道,“城南的萧公子前些日子才跟我提过,说瞧你欢喜,想抬你回去做他的第十八房姨太。他家做海路买卖的,在上海有大生意,跟了他,保管有你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你觉着如何,要是有意,这几日挑天夜里先约着见一面?”
不祥的预感成真,不见寒额角青筋狂跳不止。
他以为强行女装已经很过分了。
万万没想到,更过分的还在这儿等着!
干得漂亮301!
不见寒在心里给系统提供的台词点了个赞,几乎是与提示出现的同时,就把拒绝的话说了出来。
遭到拒绝的鸨母脸色一变,顿时不再伪装一副慈蔼嘴脸,嗓音尖细地叫:“你为什么不想?莫不是真被那个小白脸迷了心智,和他好了?一个穷酸卖画的,他知道你身子值多少块大洋吗?他想要攒赎你的钱,只怕下辈子都不够用的,你就是贱,白倒贴他!我给你找的个好下家是良心,若想把你送给哪个膀大油肥的老爷糟践,你有胆子说一句不要吗?!”
不见寒:“……”
他拳头捏得嘎吱嘎吱响,浑身都涌动着想要暴打NPC的热血。
额角上青筋狂跳,他还不得不按照提示,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挤出台词:“我知道您是为我好,只是这事太突然了,我得,好好,想,想。”
“好好想想?当我不知道你小脑瓜里在想什么。你早就被那穷小子勾了魂啦,你想拖住我了就和他跑,是不是?”鸨母啐了一声,“你不用想了,我今天晚上就找人去把他手脚都拆了,下半辈子只能躺在床上赖屎赖尿,我看你拿什么想!”
不见寒继续棒读台词:“您误会了,我们这些姑娘家,哪和客人谈什么真感情?他一无财二无势,偏又满脑子胡思乱想,我不过看他生的俊俏又嘴甜,玩玩罢了。您为此气坏身子,才不值当。萧公子约的什么时辰,您也没同我商量,我不好提前准备下,才说不要的。”
鸨母一脸狐疑:“你心里,可真是这么想的?”
不见寒面无表情:“真得不能再真。”
哐的一声,身后一对雕花门板被人推开了。
不见寒一回头,一个面色惨白、穿着一身长褂的俊秀青年正站在门口,惊惶又绝望地看着他。
不见寒吃了一惊,还没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就听见鸨母又说:“林且行,你听见了,我家姑娘对你无意,你以后可别再纠缠她了!她马上就要给萧公子做姨太太,你堂堂一个文化人,纠缠朋友妻妾,说出去下不下贱?”
【秦楼月:阿行,你听我解释——】
不见寒这句台词实在说不出口,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个可怜的年轻人脸色时红时白,捂着胸口,转身落荒而逃。
不见寒:???
一盆狗血当头泼来,他脑子有点乱。
“既然话已经说明白了,你也回去准备准备吧。”鸨母朝“秦楼月”摆摆手,“你倒是个有福气的。”
她哼了一声,不再理会“秦楼月”,自顾自玩弄指甲上的丹蔻去了。不见寒在原地凌乱了片刻,也赶紧跨出门,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门口有两个长相普通的男人守着,应该是龟奴或者护院之流,把他押送回了自己的房间。
一路上不见寒头脑冷静下来,开始反思剧情迄今为止的展开。
经过刚才那一幕,他基本可以肯定,秦楼月的阴气之物上的物品描述才是她的真实想法。不难想到,秦楼月和画家林且行暗中相爱,但是因为林且行没有钱财,鸨母想将秦楼月嫁给富商之子当姨太太,于是设计了刚才那一幕,想让林且行死心。
秦楼月为了保护林且行,从来不会在人前说一句林且行的好话,凉薄之言却被门外的林且行听得一清二楚。
但林且行真的死心了吗?
秦楼月又是怎样变成厉鬼的呢?
那些所谓的“被人跟踪”和“被人窥视”的超自然现象,又是怎么一回事?
正当不见寒独自蹲在秦楼月的闺房里思考,新的剧情提示又跳了出来。
【秦楼月:阿行,阿行他听到我刚刚那番话了,他一定误会我了,这可如何是好……】
【秦楼月:我要怎样让他相信,那些话只是糊弄妈妈的呢?】
不见寒:“……房间里只有我一个人,这么羞耻的独白台词就不用念出声了吧?”
【秦楼月:不行,我一定要跟他解释清楚。我要去找他,他约了我今夜在城南风荷斋相见的,我要去见他,告诉他我的真心。】
【视野左上角的指针将为玩家指引任务目的地,请玩家留意指针方向变化。缺德地图持续为您导航。】
剧情台词提示结束的同时,视野左上角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指针,并弹出了操作指引。
不见寒叹了一口气,拎起桌上的煤油灯,推开窗户,撩起旗袍的裙摆跳窗而出。
从门出去,庭院里是一片灯火通明,浪声笑语;但是从窗户出去,外面是黑暗的城镇,街道和房屋一片死寂。
墙面粉漆显得惨白发蓝发青,黑色的屋檐则更黑,投下窄窄长长的影子。墙角的投影里仿佛隐藏着无数鬼怪,窥探着女子的后背,随时准备朝她伸出细长的鬼手。
不见寒抱着被夜风吹得发凉的手臂,搓了搓上面新鲜的鸡皮疙瘩,提着煤油灯,往深幽漆黑的巷道里钻去。
青石板的路面很脆,高跟鞋走在上面,发出嗒嗒的响声,在空荡荡的街道里回荡。
夜里的城是一座死城,俯瞰整座城市,只有不见寒一个人站在街道上,也只有他手中的煤油灯这一团微弱的光源。四周一片死一般的寂静,不见寒只听见他自己的脚步和呼吸声。
“嗒、嗒、嗒。”
眼角好像忽然有一道黑影闪过。
不见寒警惕地停下脚步,提着煤油灯环顾四周。
当他用灯光照亮周围时,既没有看到可疑的人,也没有发现有可疑的东西,他几乎以为刚才的黑影是他眼花产生的错觉。但是他浑身上下又有着一种强烈的不适感,背后毛毛的,好像身后有人跟着他,就蹲在墙角的阴影里,又或者隐藏在拐角处的墙面之后,时刻准备冲出来袭击他。
恐怖来袭之前,往往会有一些征兆,比如说身体突然不适,或者背景音乐变调。经历过这么多次高能,不见寒并不认为自己会凭空产生忌惮感。
他试着又往前慢慢走了几步。
“嗒、嗒、嗒。”
随着煤油灯光线照射范围的移动,屋檐和墙角下的阴影形状逐渐位移变化。在某一个瞬间,忽然形成了一种特殊的姿态。
不见寒猛然转头。
虽然那里的阴影迅速恢复了正常的形状,但他敢肯定,自己绝对没有眼花。
那一瞬间,漆黑的阴影形状变成了一个企图朝他伸出爪子的瘦长鬼怪!
有东西躲在阴影里想要袭击他!
不见寒一撩旗袍累赘的长摆,蹬着十公分的高跟鞋,在青石板街道上健步如飞地奔跑起来!
“嗒嗒嗒嗒嗒!”
手中的煤油灯剧烈摇晃起来,照明范围不断摆荡,檐下墙角的阴影形状也不断地诡谲变换,无数鬼手从黑影中探出,沿着墙壁、街道的石板路面扭曲伸展,朝不见寒抓来!
不见寒跑得越快,那些东西就生长得越快。一瞬间周围的黑影像滚水一样沸腾起来,其中藏匿的无数妖魔鬼怪雀跃欢呼,汹涌扑来,想将被围困在黑暗中的女人碎尸分食!
其中一条伸得最长的鬼手,从不见寒的影子里长出来,已经攀到了他的脚后跟。不见寒脚脖子一凉,下意识地往后一踹,被鬼手死死抓住了鞋跟,整个人绊倒在地上!
哐啷一声,煤油灯砸在地上,沿着青石板滚出去。
时间好像凝固了。
这不是错觉。
不见寒屏住呼吸,四周张牙舞爪包围着他的鬼手,竟然没有一个趁机扑上来抓住他,而是维持着扭曲的姿态,凝固在了半空中。
他和那些鬼影对峙僵持了一会儿,鬼影们竟然隐隐有想退缩的意思。
等抓住他鞋跟的鬼手渐渐将他的鞋跟松开,他悄悄将腿抽出来,居然也没有遭到阻止。
奇怪,这高能的触发机制是什么?
不见寒反思自己遭到攻击的全过程,也许和光线有关?最开始就是煤油灯晃动的时候照到了鬼影,当他停下来时,鬼影又消失了。后面鬼影大面积出现,也是在在他开始奔跑,煤油灯剧烈晃动的时候开始。
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想,他努力伸长了手,从地上捞起煤油灯。
光照的范围随着煤油灯位置的移动徐徐变化,但是鬼影仍然凝固着,没有继续攻击他。
看来不是光线问题。
鬼影已经缓缓退散,最近的也离不见寒超过了半米距离。危机暂且解除,不见寒稍松口气,从地上爬起来。
高跟鞋的鞋底重新叩在地面上。
“嗒。”
顷刻之间,僵硬的鬼影仿佛听见进食的餐铃声,一刹那全都活了过来,向不见寒一扑!
然后又凝固在半空中。
不见寒猝不及防,被吓出一身冷汗,脚一崴差点摔回地上。
是声音!
触发鬼影攻击的条件是高跟鞋踩在地面上的声音,难怪他跑得越快,这些鬼怪追得越狠!
他维持着脚崴的姿势,僵硬地站在原地,保持安静,等待鬼影再次缓缓退去。等到他腿都麻了,鬼影和他之间的距离终于超过一米远,他才慢慢地、轻轻地蹲下来,小心翼翼地将脚上的高跟鞋脱下,侧放在地面上。
如果触发攻击的条件是声音,声音频率越高、响声越大,鬼影的攻击也就越激烈。但是他走路不可能完全不发出声音,唯一的选择,就是脱了鞋子,赤脚走路,尽量削弱行走发出的声音。
在他保持安静的这段时间内,鬼影已经几乎完全隐没回到墙檐的投影中,眼看就要安全了。
忽然,黑暗中睁开了一只眼睛。
被投影笼罩的墙面上忽然爆睁出一颗眼珠,转动半周,紧紧盯住了不见寒。
眼珠虹膜浊黄,眼白上布满血丝,眦目欲裂地盯着不见寒。紧接着,投影中接二连三地爆出了无数只眼,不仅仅是墙面,地面、不见寒的影子里甚至漆黑的夜空,一瞬间密密麻麻,嵌满了无数瞪视着他的眼珠!
与此同时,已经几乎完全消散的鬼影也重伸利爪,狂喜地狞舞起来!
这种时候研究机什么制啊,当然先跑要紧!
抛弃了高跟鞋的不见寒逃命速度简直更上一层楼,快得飞起。
他跑出去没有几米远,那些从阴影中爆出的眼珠就逐一合上,消失在黑暗中,只有形状狰狞的黑影追随着啪嗒啪嗒的脚步声,紧跟在他身后。
他一个急刹车,停在原地,屏住呼吸。无数张牙舞爪的鬼手在他背后伸出,正要扑杀却凝固在半空中,场面一度陷入死寂,甚至还有一丝滑稽。
他呆在那里不动,鬼手又开始慢慢退缩。
回想起带路NPC姑娘透露的信息,不见寒判断他遭遇了两种灵异。第一种是跟踪者,第二种是窥视者。
跟踪者对应地上的鬼影,闻声而动,会袭击制造声音的来源;窥视者对应黑暗中的眼睛,可能没有直接攻击的能力,但是如果在同一个地方停留时间过长,则会被窥视者盯上。窥视者会促使跟踪者摆脱攻击机制限制,直接袭击目标。
然而根据NPC姑娘的提醒可以推测,无论是哪一种灵异,都有一个限制,那就是“不会攻击结伴的目标”。它们只会袭击落单者,不见寒很可能要一直维持被追踪准备袭击的状态,直到他和林且行汇合。
实际上,偌大一座城镇,又已经是民国年间,不是没有电灯的封建时期,这个时间段全城一片黑暗沉默,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但不见寒一路走来,且不说没有遇到行人,连一盏檐下的烛笼、一扇透光的窗户都没有见到,实在过于反常。
他猜测这可能和他身处的地方是回忆剧情有关,他眼中所见的东西,未必都是真实场景,很有可能是秦楼月主观处理过的记忆。
秦楼月放大了夜晚的黑暗与孤寂,深夜空旷的街道对一个娇弱女子来说,实在是太过恐怖了。那些跟踪和窥视她的鬼怪,也未必就是真的鬼怪,而是鸨母对姑娘们私生活窥探和控制她们的爪牙的化身。
思绪有些飘远了。总的来说,这一段剧情的逃生诀窍,就是一直保持移动状态,但是尽量不要发出声音。
只要能在死前总结出规律,回忆杀这段高能并不难对付。之前把高跟鞋脱下来丢掉,确实是丢对了。
等鬼影稍微缩回去一点,不见寒开始蹑手蹑脚地前行。
动作幅度受限,他不可能跑得太快,万一不小心走错了路,还要匀速缓慢地折回来,一来一去,耗费了大量的时间。鬼影一直尾随着他,在阴影中蠢蠢欲动,让他背后时刻都好像扛着山大的压力。
不知走了多久,浓郁的黑暗中,终于出现了一丝亮光。巷道深远处,一盏白纸灯笼悬在漆黑夜色中,忽明忽暗,像耐心等待飞蛾自投罗网的饵光。
不见寒朝着有光的地方小心地快步走去。
走得越近,他越能清晰地看见烛光映照下,是一名长褂青年正在提灯等候。
他身形高但是单薄,风鼓起长袍,显得空荡荡的。惨白的烛光照亮他瘦削的下巴、鼻底、紧锁的眉头,双眼浓黑深不见底,眼底下有一片吓人的青黑,身体其他部分大都隐藏在黑暗中。
仿佛一抹游荡在空街上的幽魂。
【秦楼月:阿行!太好了,我就知道你还愿意在这里等我的,你听我同你解释。】
不见寒走上前,念出这段台词,同时他身后蠢蠢欲动的阴影也像是收到了什么讯号一样,逐渐平息,退回黝黑深邃的空城中。
“你说罢,”森森的烛光中,青年画家颜色苍白如同死人的嘴唇轻轻动了,声音嘶哑,“我听着呢。”
“我不会嫁给萧公子做他的姨太太,更不会教其他人梳拢。”台词太过奇怪羞耻,为了赶紧过掉这段追夫修罗场剧情,不见寒加快了语速,听起来好像他真的正急于向误解自己的情人辩白,“你知道的,我一直在等你……哪怕你如今尚未功成名就,我在意的从来不是这些——旁人爱我不过是馋这幅皮囊,逢场作戏,我独稀罕你一颗真心。”
林且行闻言,仿佛失去全身力气,露出一个虚弱且仅浮于表面的微笑。他深黑的双眼像能吐露言语,其中至深处,藏着一个失恋心碎的男人深爱却不敢作声的无力和悲恸。
“你方才对你的妈妈,并不是这样说的。”他声音极轻,气息像浮游在空中的蚕丝,时刻准备破碎,“你说我没有钱财,也没有权势,只会花言巧语和异想天开,除了皮相尚可一看之外毫无是处。原来你是这样看我的,你为什么不早说?你说的都对啊,只是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你对我其实是这样想的?”
“你应当知道,我心慕你从来不是因为你的美貌。我所爱的秦楼月,善解人意,能宽容也能理解别人对理想的坚持。她不在乎我贫穷,也不会嘲笑我地位低下,更不会认为我坚持自己的绘画风格、不肯迎合世人的审美是不可理喻的顽固。我莫非不知道自己又穷又贱,冥顽不灵像个傻子吗?可是她对我说,她不在乎身外之物,她所欣赏的,正是我高傲不屈的意志,和特立独行的灵魂。”
“我以为只有她懂我的心意,只有她能肯定我的才华,我不仅视她为爱人,更将她当做知己。每当我撑不住的时候,只要想到她,我就感觉自己还有再坚持下去的理由。可是现在你告诉我,这些都是假的?我知道红尘中人,多擅话术,但我没有想到,竟然是擅到这个地步……”
“今天听了你那番话,我便止不住地在想,你曾经对我说过的‘欣赏’,到底对几人说过?你究竟几次当面一套背地里一套,将多少男人耍得团团转,为你痴狂颠倒,你却叶不沾身?你的话有一句是真的吗?我贫穷潦倒,所有之物本就剩余无几,全都给你又有什么要紧?唯独剩下一颗真心,你还要偷去践进泥里——”
“秦楼月,你到底有没有心?!”
声声质问,仿佛丧偶之雁,啼血凄鸣。
林且行越说越激动,情到悲愤处,呼吸急促、声音哽咽,几乎喘不上气来。他瘦削的手在宽大的袖子底下颤抖,烛笼的火光也震动不已,摇摇欲熄。
不见寒听完这一大段深情剖白,竟然感觉心神动摇,眼眶一酸,泪水差点涌出来。他当然知道,这是受到被他附身的秦楼月本身的影响,但还是忍不住为面前这位兄弟头顶的绿意掬了一捧辛酸泪。
不禁连台词都念得多了几分真情实感。
“不,我没有骗你,我从来没有骗你!阿行,我对你说过的每一句话都是发自内心的。你是在怪我一再拖延,含糊其辞,从来没有给过你一句准话吗?我哪里是不想,我只是不敢!我怕妈妈发现你我的往来,要让你难堪,更怕以往的客人要找你的麻烦,所以才说出那些难听的话!阿行,你我相识这么久了,你难道还不知道我的真心吗?”
“我已经不敢信你了!况且就算你是真心的,”林且行喘着气,浑身发颤地说,“就算你说的是真的,那又怎样?”
他说话越来越艰难,颤抖得也越发剧烈,情不自禁地伸手抓住了前襟的衣服,脸色从惨白涨到通红,一副难以呼吸的样子。
不见寒一开始还以为他只是激动过度,很快发现不太对劲。林且行的身形逐渐矮了下来,窒息和剧烈的战栗使他难以站立,渐渐跪在了地上,手中的白纸灯笼也跌落在地。烛火舔上糊在竹枝上的白纸,很快燃着,在苍白的灯笼纸上灼穿一个窟窿。
理智告诉不见寒,无论是什么情况下,都最好不要轻易去搀扶一个莫名摔倒的人,这很有可能被碰瓷上。但是他的身体自发地动了,往前走去,连说话的功能也不再受他控制,直接被系统托管。
“阿行,阿行!你还好吗,你这是怎么了?”
——该死的,又是剧情杀!
秦楼月焦急关心地蹲在林且行面前,林且行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紧紧地抓住了她的手臂,断断续续地说:“我、我恐怕是……活不长了……”
“你不要这样说,你千万不要这样说!”不见寒感觉到脸上有湿意,秦楼月只怕是已经哭得梨花带雨,“我不要你攒钱替我梳拢,也不管那些妈妈姐妹公子少爷的了!我跟你走吧,就我们两个人。你带我离开这里,我们逃到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去……”
“你……”在秦楼月看不见的角度,林且行的眼中泛起一缕幽光,像临死之人最后的回光返照,“愿意跟我走?”
“我愿意!我……”
这一句话尚未说完,一条手臂从背后横过来, 勒住了秦楼月的脖子。
秦楼月悚然一惊,刚想挣扎,但即使林且行再瘦弱,她一个女子,怎么敌得过成年男人的力气?
刚才装作病发的虚弱瞬间退去,林且行面目狰狞,一手紧紧地箍着她,另一只手从袖子里抖出了一张手帕,猛地盖住她的口鼻。
“那就和我一起走吧——”
一股刺激的气味涌入鼻腔。女人挣扎的动作逐渐变得虚弱无力,片刻后终于失去意识,手脚垂落,昏迷在了情人的怀抱中。
眼前再度一片黑暗。
渐渐地,耳边出现了一两句交谈的声音。
“……你每天吃药,至少还能再活一年。现在就动器官移植手术,也很可能出现排异反应,很快还是要死,你想好了?”
“这样活着,早晚也是死,有什么意思。”一道不见寒似曾听闻的青年声音响起,“动吧。”
“万一失败了……?”
“万一失败,不能和她同生,就和她共死。”
不见寒勉勉强强,睁开了眼睛。
视野一片模糊,灯光十分的晃眼。他躺在一张手术台上,四肢似乎被人固定住了,无法动弹。隐约还可以窥见胸前的峰峦起伏,他还在秦楼月的身体里,眼前这段剧情是秦楼月最后的记忆。
手术台边一左一右,站着两个人。一个戴着口罩,看不清脸,手中拿着手术刀;另一个青年人俊美阴郁,面孔苍白如同厉鬼,赫然是林且行。
不见寒完全无法操控身体,只能惊恐地看着那个拿着手术刀的人将刀尖在他胸前比划,切开了胸前的皮肤血肉。
大量的血汹涌而出,剧烈的疼痛刺激着他的神经。他甚至做不到闭上眼不去看面前血腥残忍的一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剖开他的胸膛,将里面鲜活跳动的心脏取了出来。
咚。咚。咚。
每一次的搏动,都挤出大量的热血。
让人理智崩溃的剧痛中,他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因为失血慢慢冷却,他试图胡思乱想,转移注意力来逃避疼痛和死亡带给自己的恐惧,早点熬过这段剧情,脑海中却忽然浮现出副本介绍里的一句话。
“将你心,换我心,始知相忆深。”
林且行接过了执刀医师剖出来的心脏,像捧着稀世珍宝一样,仔细地捧在手中欣赏,露出了惊奇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