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中间是不是失误了一点,但是被救回来了hhh救场那个动作真的好丝滑”
“应该是啊啊啊,我现在好激动,感觉找回了追第三季时候的感觉呜呜呜,站一宿也值了,等播出!以及,夕朝啊啊啊妈妈爱你!谢谢你出现在我的世界呜呜呜!”
而与此同时的另一边,休息室内,方箐箐不可置信地又问了一遍:
“你说什么?”
解夕朝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他道:“只是想暂时休息一下。不是真的退圈了,姐你别着急。”
方箐箐怎么可能不着急。她看着解夕朝,试图从他眼睛里找出一丝一毫开玩笑的成分。
但是,没有。
她来之前还带着满工作室的祝贺。
公演舞台大获好评,播出之后又是一次出圈。不仅如此,《超新》4对于解夕朝来说的意义也非凡。他现在是内娱最炙手可热的男星,商业价值高,风评好。戏约、综艺约,代言约,各种想得到的想不到的资源像是潮水一样向他涌来。
他走过了无数的至暗时刻,现在已经是他职业生涯的巅峰。
在这样的时刻,解夕朝暂时搁置了手上的片约,跟她说,他想休息一下。
方箐箐感受到了巨大的晕眩。她看着解夕朝,迫切地想要一个答案。
而生平第一次,解夕朝转开了眼,避开了她关切的眼神。
手机还在震动,是工作群里的消息。
离开之前,方箐箐问出了在她心里徘徊了几息的问题:“要给你找一个心理医生吗?”
她还是接受不了解夕朝会突然“罢工”。但她心里知道,如果不是确实出问题了,解夕朝不会跟她提出这样的要求。
这一行压力大,出心理问题的不在少数。
情感上她不希望解夕朝也是其中的一员,但是职业素养还是迫使她问出了这个问题。
解夕朝说:“找好了。”
方箐箐默然。
片刻后,她苦笑着叹了口气:“要不你别给我们发工资了吧。”
解夕朝愣了一愣。
随即他反应过来:“……不是。”
他思考了一会儿,很认真地对方箐箐说:“这种事我自己安排的话,会比较有安全感。不然会觉得很没底。”
他顿了顿,“别说是你们,就算是我爸妈给我安排,我也是一个感觉。是我自己性格的问题。跟你们没关系。”
他说得很明白了。
方箐箐心里五味杂陈。既为对方的坦诚,也为对方坦诚的内容。不过解夕朝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很平和,逻辑也很清晰。这让她稍稍放了点心。
沉默了片刻后,她做出了最终的决定。她伸手,很轻地拥抱了解夕朝一下。
“最近……”她想了想,“比较重要的代言和拍摄都结束了。《超新》也快录完了,就是进不进组的区别。你也别有太大压力。”
“想说话的话,随时找我,我一直都在。”她说。
解夕朝笑了笑。
“好。”他说,“谢谢箐姐。”
方箐箐走了。解夕朝留在房间里。
耳边好像还回响着震耳欲聋的欢呼和尖叫。他就着这个姿势躺了好一会儿,然后站起身,继续了这天的拍摄。
说是休息,但其实真正确切知道这个消息的,也就解夕朝自己的工作室。因为他暂时还在持续地进行着工作。
《超新》4照常录着。三公的几个舞台反响都很好,解夕朝和梁翊组的舞台更是大出了一回圈。三公效应蔓延到决赛,这组五个出了三个,除了C出的梁翊和第三名出道的殷李,还有一个在最后关头冲了一把的男生。
决赛当晚TP也来了。很给面子的跳了新歌舞台。结果当场吸走一批花心秀粉,庆功宴上艾清源非常挑衅,大意是想上位再等一百年之类的,放狠话放到一半身旁人捅捅他:“手,挪挪。”
于是一桌豆芽菜默不作声地看着刚刚还大放厥词的小少爷老老实实挪走自己乱挥的上肢,让身旁他们敬爱的导师夹走了锅里最后一片涮牛肉。一旁的师兄们习以为常,甚至傅文泽因为距离优势还顺手给他舀了碗汤。
上位得再等一百年,未来内娱最红的两个男团食物链倒是已经很清晰。
饭后,解夕朝跟着TP回宿舍,车上,邹意问他:“什么时候进组?”
他们还有一年多解散,团活已经很少。这个问题是协调时间。
解夕朝顿了顿,不想让他担心,他说:“还在看本子。”
邹意不懂这些,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车子到了地方,解夕朝没下车。邹意回头看他,青年的脸掩在阴影里。
他说:“哥,我回家一趟。”
回家。家里没人。
解夕朝当爱豆后很少能抽出时间回家,所以大部分时间,他爸妈都住在学校边上的教师公寓里。
他也没给他们俩发消息,自己从冰箱里拿了点冷藏的食物,给自己煮了一碗面。
吃过饭,他把客厅的电视开着,自己坐在阳台上看星星。
看到一半,他给小区物业打电话。五分钟后,保安队长匆匆赶来,草丛里的几个女孩脸色有些不好看地放下了相机。
解夕朝说:“不要到我爸妈家来。下一次就直接报警了。”
其中一个女孩笑嘻嘻的:“那下次可以去宿舍吗?”
解夕朝笑了笑:“你可以试试。”
女孩撇了撇嘴。
她说:“你少训我们了。你知不知道越训越上头啊哥哥。”
能做私生的,基本都不会是太胆小的。其实对他们说什么都没用。
保安队长一边跟他道歉一边把人带走了,解夕朝不数星星了。拎着浇花的壶把整个花园里的花都浇了一遍。
夜色下,寒意让人的感官格外明晰。
浇花的时候,解夕朝突然就想到了自己经历过的一个世界。
那个世界里他也是男团成员,只不过他是队长。因为性格和人设,他的人气是队内back。
大约是因为这样,养成了他的讨好型人格。连私生都能对他蹬鼻子上脸,只是到了最后,就连私生都对他没了兴趣,解散之后,他就糊成了素人。
第几个任务来着?
解夕朝已经记不清了。
他原来是记得很清楚的。因为系统内要填任务册,也因为他知道要达到什么指标才能脱离系统,每做一个任务,离他回家就又近一分。
其实系统很少有能真正成功回家的。
容错率太低,完成率要求太高。
做任务也是过别人的人生,人都是活生生的,不可能变成一板一眼的数据。意外事故的发生率比系统提示还要多,很多时候他都是狼狈的。
别人的狼狈是真的狼狈,他的狼狈是试图让自己狼狈得符合规定。
最放松的时候应该是接近任务结算的时候,红色的生命的倒计时条对他来说都好像没那么恐怖。因为那代表着短暂的成功。
很多系统的员工一辈子都不愿意出去。他们说这是永生。系统内什么都不缺,但对于解夕朝来说这永远是个数据组成的虚拟世界。
他永远只是一个代号。
“亲人”爱的不是他,“粉丝”喜欢的不是他。被厌弃的感觉倒是很真实,人永远都只能注意到令自己感到痛苦的那一面。
不像现在。
寂静的夜色里,解夕朝静静地看着池塘里自己的倒影。
那么现在呢。
解夕朝。
你这么努力地走到今天这一步,走到这个位置,究竟是为了什么?
这是一种很奇特的感觉。
解夕朝对方箐箐说着要找心理医生,但其实他根本没有这个条件。
他的过往注定了他的心理医生只能是他自己。
而比起心理医生,这些天,他更像是一个法医。
他冷静地剖开自己的内里,看到了鲜活跳动的心脏下黑色的伤口。
解夕朝很明晰的一件事是,他当初进娱乐圈,的确是带着不甘的。
这份不甘源于无数系统任务之后开始产生的,对舞台和音乐的热爱。
他是个很专注的人。凡事都要做到最好。尤其是自己喜欢的东西。但是系统限制了他。
经年累月的“失败”中,他时常在想,如果他能回来,以解夕朝的身份,没有束缚和枷锁地站在舞台上,他能走到什么样的高度?
时间给了他答案。
他被很多人喜欢,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他该感觉到满足和释然的。
但是为什么,当方箐箐告诉他,他的前路将会一帆风顺的时候,他却像是突然一脚踩空的行人,感受到了巨大的空茫?
解夕朝不知道。
但他知道,这样的他已经不再适合继续前进。
他需要安静、时间和独处。
他需要放空。和一场彻底的休息。
解夕朝走了。走得悄无声息。
粉丝前一秒还在痛斥私生,下一刻就看到了朋友圈黄牛发的航班。
发得实在是有点晚,当然也是因为解夕朝凌晨买票早上上飞机。
总而言之谁也没蹲到他。
他旅游不是第一次。粉丝习以为常,只是跑到他微博底下哭:“崽崽你这次怎么跑得跟后头有人撵你一样,记得拍照啊,十八宫格知道不!”
方箐箐看着傻乐的粉丝快愁死了。又不敢给解夕朝发消息。只能看着他的IP到处飘。
苗海程也来问。很稀奇的说夕朝两天跨一个半球呢,这是旅游吗?
方箐箐说:“你问我我老板的私生活?”
苗海程:“……”
话不投机半句多。苗海程走了。
换了个人。
艾清源给她发消息:卧槽箐姐,为什么解夕朝在澳大利亚看袋鼠啊,他能打得过袋鼠吗,不是,他为什么又跑了啊?还不回我消息,这人太过分了吧
方箐箐感觉自己脑子已经被袋鼠占领了。
她说:生活太无聊了,他想找点刺激,还有,艾少爷,下班时间,不要骚扰同事
同事艾清源受到了暴击。
不过五分钟之后解夕朝终于回他了。
-夕朝你出去玩了?怎么这么突然,什么时候回来啊
-[猫猫发呆.jpg][猫猫看风景.jpg][猫猫惊讶.gif]好大的袋鼠,给你看[图片]
艾清源:“……”
这人怎么萌混过关。
萌混过关的对象还有另一个。解夕朝用一套日出图打发了季彦。却始终没有回答任何一个和“时间”有关的问题。
他像是彻底放飞了自我。
整整两个月,他走遍了这个世界上的很多地方。曾经,这是他的毕业旅行计划。这个计划和现在的他隔着一场恍如隔世的、盛大的死亡。
只是时间显然还没有很晚。他还来得及认真地看一看他生活的这个世界最美丽的风景。
他遇到了很多人,认识他的,不认识他的。中间发生了很多事,计划中的,意外的。
两个月过去,他暂时还没有找到问题的答案,整个人却放松了许多。
就在他开始思考,这个世界上果然有一些问题是永远没有答案的以及果然爱好变成了工作之后就没有摸鱼好玩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的时候,他平静的生活终于被意外打破了。
这天下午,解夕朝的飞机落地我国的西南边陲。故地重游,他给机场偶遇的粉丝签了名,只是临去住宿的地方之前,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知道他这个私人号码的不多,他直接接起来:
“喂?”
那头的声音弱弱的:“夕朝啊。”
解夕朝:“……”
他把手机拿下来看了眼来电显示,有些惊讶:
“宣导?”
解夕朝和宣扬坐在门口的石墩子上。身后是派出所,对面是闻讯赶来的一小撮粉丝。
双方由中间的人行道隔开,形成泾渭分明的相对局势。场面看起来带着一种诡异的焦灼。
而事实上,粉丝们库库举着手机和大炮狂拍,解夕朝低头打字,两方各干各的,都挺自在。只有宣扬在一旁四肢僵硬。他没见过这阵仗,紧张得都快结巴了:“你,我,他们……”
解夕朝跟方箐箐沟通完热搜的事宜,收起手机,开了口:“我还是想不明白。”
他扭头看宣扬,神色写着一言难尽:“你怎么不把你自己落车上?”
宣扬:“……”
他瞬间开始生硬地转移话题:“你怎么,就,这么坐门口?”
解夕朝现在的姿势约等于小时候骑木马,感觉要不是石墩子没这功能,他高兴了随时能摇两下。
不能说不体面,只能说不矜贵。和宣扬平常看视频看到的用钱堆起来的、星光熠熠的顶流,除了脸一样,毫不相似。
他某个瞬间怀疑解夕朝是被夺舍了。
但是解夕朝一脸无辜地说:“那外面也没椅子啊。”
宣扬哑口无言。
他想说“我只是想说出来透个气,没说坐外边”,但是派出所里的民警已经出来了。
她看着这阵仗,神情也有些茫然,但还是及时记起了正事:“人联系上了,一会儿交班了顺路过来。进来等吧。”
于是两个人都从石墩子上下来。
解夕朝对粉丝堆挥了挥手,然后指了指里面。
后者顿时一片兵荒马乱。
有人赶紧问:“解老师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对啊对啊,你都旅游两个多月啦!”
解夕朝笑了笑,装傻:“早点回家。”
一片哀声中他进了派出所。不多时,一辆出租车停在了门口。解夕朝和宣扬一起出去,清点他的背包还有行李箱。清点完毕,宣扬松了口气,拿了钱包就要给红包。
而一旁,好心人不负众望,喊出了那句:“啊你是解夕朝吧我看过你演的电视剧!”
于是,红包变成了临时签名会。
一直到下午两点半,他们才走出了派出所。
宣扬带着他的包。解夕朝带着宣扬。
事情其实挺玄幻的。对双方都是。
对解夕朝来说,是好好的旅着游却突然接到了前合作伙伴的电话。对方声称自己和他正在同一个城市,并且全身上下除了手机全丢了。这故事听起来很像诈骗电话的开头,但居然是真的。
至少解夕朝赶到派出所的时候,确实见到了垂头丧气的宣扬。
对宣扬来说……
“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他说。
他们坐在出租车上。解夕朝原计划是放了行李要去古城走走,宣扬的一通电话打乱了他的计划,但解夕朝还是在打车的时候倔强地设置了原本的目的地。
解夕朝说:“啊,杜导刚给我发了消息。”
“他说你找我有事,等不到我回A市,听说我回国了,所以就找我来了。”他道。
宣扬讪讪地纠正:“不是有事。”
解夕朝看着他。目光里写着年轻人诚实点。
“好吧。”宣扬说,“是有点。”
他抓了抓头发,“但是我没想好。”
没想好。
但是坐了十个小时的高铁来踩他的点。
并且在这个过程中因为太投入地在手机备忘录上记录灵感而直接把背着的包和后备箱里的行李全忘在了出租车上。以至于不得不改变计划提前联系他。
很宣扬。
解夕朝觉得这个时候应该出现吐槽,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周遭的一切人和事都太陌生,以至于宣扬出现的时候亲切感压倒了离奇感。抑或是因为他本来就不是个吐槽役。
总之,解夕朝居然没什么吐槽的欲望。
可是他没想到,他都那么给面子地不吐槽宣扬。宣扬反过来没给他什么面子。出租车到了地方,两人下了车。
几乎是出租车扬长而去的第二秒,宣扬就开了口。
“夕朝。”他小心翼翼地说,“你是不是有点不开心啊。”
在解夕朝所有的旅游经历中,他最喜欢的,其实还是爬山。
大多数的山都远离城市,不是名胜的话,淡季的时候走很长的路也看不到一个人。耳边只有风声,抬头只能看到绿荫和绿荫之上的蓝天白云。
他这会儿也能看到山。巍峨的,遥远的。
宣扬重新出现在了门口,左手拎着茶壶,右手拿着一袋子鲜花饼,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
解夕朝替他拿走了茶壶,于是宣扬得以解放了不那么习惯的左手。
两个人在当初TP拍过团综的客栈里坐下来,旅游淡季,又是下午,花园里的露天茶桌静悄悄的,只有他们俩。
宣扬先喝了口茶,他拎东西拎得手有点儿哆嗦,一边哆嗦一边说:“我看热搜,你好多粉丝在底下艾特你。”
他俩出现在K市的事毫不意外地上了热搜第一。除了看热闹玩梗的就是催解夕朝回来拍戏上节目的。粉丝是最敏感的,也就是解夕朝信誉好,换了个人工作室早被爆破了。
解夕朝说:“没事。我现在是失踪人口。他们比较关心我。”
宣扬抿着唇,还是被他逗得乐了一下。
解夕朝犹豫了一瞬:“……其实也没有那么不开心。”
“怎么看出来的?”他问。
他是真的很疑惑。
他对自己的优点很明确。系统有一套量化的评价体系,他在情绪控制这一项得的是满分。即便亲近如方箐箐,也是在他主动说明了之后才知道了他最近出了问题。
宣扬这一句颇有点劈头盖脸的味道。让他开始不自觉地怀疑他是一个人呆久了变态了。
他问得直接,宣扬倒是有点不好意思:
“我也不知道。”
他想了想:“……但是我看来还挺明显的。”
“你其实,一直都还,嗯,挺紧绷的。”宣扬抓了抓头发,“其实拍戏的时候我就想劝你多休息,但是我感觉你能处理好,所以就没说。”
解夕朝的气场太强了。周围人都习惯性地把他当成主心骨。
主心骨是给别人定向的,本身就是坚定、沉稳的代名词。很少有人会去担心他们处理不好自己的事,这是思维的盲区。
宣扬小声问:“可以和我讲讲吗?”
他这个样子很像他家的猫。有种呆呆的耿直。解夕朝一面想果然搞艺术的在情绪这方面都是天赋异禀,一面……又有一种认命的感觉。
他该回去了。
他知道。
他挺想不管不顾的。毕竟这么多天下来,他能感觉到那种不对劲其实只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并不会影响太多。换言之,他其实可以和这种微妙的情绪共存。
但他又有点儿不甘心。
他找不到答案的问题很少。让他在难得遇到时总想着刨根究底。
可是他找不到。
不知道是潜意识侵蚀了他的智商,让他下意识地逃避,还是这个问题本就没有答案。
总之,解夕朝意识到,除非借助外力,他可能短时间内想不通了。
……这是《陶夏》的作者,他想。
解夕朝不太信命。但他信自己的第六感。
他虚无缥缈地想难道是命运让宣扬把包落在车上——他被自己缺德到了,宣扬还在等他,很认真很耐心的样子,于是解夕朝做了决定。
“可以吧。”他说。
系统的事显然是不能说的。解夕朝想,感谢当初医学奇迹的报道,让他能够给那段无人能够证实的昏迷添加各种解释。
任务是梦境,系统结算是生死之间的意识挣扎,梦境催生出野心和欲望,让他走上了这条路。解夕朝觉得这事的玄幻程度已经超越了他在K市捡到宣扬这件事,但是宣扬听得很认真。
解夕朝略略放下了心。
但是他很快发现其实这个故事无足轻重,因为他其实并不知道问题出在故事的哪一部分。
他试图从故事的源头开始,他说:“我……当初,醒来的时候。”
他是在哪里看到《超新》的招募来着?
他回忆的几秒间,宣扬看着他,突然道:
“害怕吗?”
解夕朝停了下来:“什么?”
“啊。”宣扬说,“我问你当时害怕吗。醒来的时候。”
宣扬推了推眼镜,不知道为什么解夕朝从他脸上看出了一种工作状态特有的精明,和平时的迟钝大相径庭,但是眼下这显然不是重点。
“如果有意识的话,会很想醒过来吧。”宣扬看着他,很认真地说,“明明能感觉到希望就在前方,但是却迟迟得不到确定的反馈。真正醒过来的时候,短时间内的情绪应该不会是高兴。”
那是什么呢。
不安,紧张。
闭上眼的时候会担心重新陷入那片虚幻。
无时无刻需要确认自己是否真实地存在。
这个世界上最好的,确认自己的存在的方式是什么?
解夕朝动了动唇。
宣扬已经说出了那个答案:
“是被需要。”
有很长一段时间,解夕朝都没能说出话。
片刻后,他说:“……我以为,我应该不会为了确认什么,做自己不喜欢的事。”
“这两者不冲突吧。”宣扬也没想到上来就碰到了核心问题,他试图替解夕朝分析,“你确实很有天赋,也喜欢这一行。但是,你知道的,生活在聚光灯下被粉丝簇拥确实是感受到‘存在’的最快方式。”
解夕朝看着他,宣扬缩了缩脖子:“其实你也不用太担心,我感觉你问题不是很严重。”
解夕朝只是……
很努力。
努力地让自己忙起来,用曾经最想做的事填满自己的生活。同时在这份事业中汲取让自己能够保持情绪稳定的能量。
和纯粹的努力的区别是,他的努力起始点是逃避,他用快速的忙碌充实时间,给自己人为地设置目标,并且拼尽全力去完成,从而逃避因为曾经经历的死亡威胁带来的后怕和不安。这是一种连解夕朝本人都没意识到的精神逃避。是一种潜意识的保护机制。
可是问题还在。
名利、地位、金钱,把他堆到高高的云端。目标总有全部完成的时候,更遑论是解夕朝这样的人。
时至今日,他不需要再前行了,他从混沌到达金字塔顶,这个金字塔顶纸醉金迷,像是另一个虚幻。但解夕朝本人却从来都不是一个会沉溺于虚幻之中的人。
于是,旁人眼中的万事皆安,在解夕朝这里,却成为了他重新审视自己一路走来经历的地方。
他开始问自己,我当初为什么要开始。我为什么要走到这里。我现在所获得的一切,这些东西真的是我真正需要的吗。
答案无论是否,其实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当初的那份,被压抑在野望和不甘之下的精神沉疴,终于得以重见天日。
解夕朝说:“所以,其实我是在害怕。”
宣扬谨慎地说:“你能意识到,就说明你应该已经不害怕了。”
虽然是沉疴,但解夕朝一路走来的经历是实打实的,收获也是实打实的。只是由于开始的时候动机不那么纯粹,他又是一个非常擅长自省和反思的人,所以才会在一切完满后意识到不对劲,一时之间陷在情绪之中。
换了其他人,要么就是刚刚醒就直接被ptsd打败,接受心理治疗,要么就是迷失在纸醉金迷之中,彻底忘记了起点。
解夕朝纠正了一下自己的说法:“好吧,那我是刚醒的时候很害怕。所以变成了工作狂。工作时间太久了,ptsd被强行治愈了,但我的脑子才反应过来,开始算旧账了。”
宣扬觉得现在笑很不合时宜,于是他忍住了。
他艰难地说:“你可不可以不要在这个严肃的时候讲笑话。”
解夕朝没有笑。
过了一会儿,他说:“宣导。”
宣扬:“嗯?”
解夕朝轻轻地吐出了一口气:“其实现在想想,还是挺害怕的。”
宣扬看着他。
“挺恐怖的。”他斟酌了一下言辞,“你不知道,那种感觉。”
他一直觉得他对系统的态度是……复杂的。
感激?挺感激的,系统给了他第二次生命。
但也是真的难熬。
因为家庭幸福,生活顺遂,解夕朝的人格算是很健全的类型。但即便是他,在面对未知的将来,一份又一份虚拟的数据时,他还是会有偶尔感受到崩溃的时刻。
每一次任务的结束都是死亡的倒计时。虽然说不是真死,但他总会想到自己当初车祸的那个刹那,撕心裂肺的疼痛,意识的飘离。这种阴影的反复经历对任何人都是一种折磨。而所谓的任务完成率,又是另一种精神压力。因为他很清楚,如果没有完成系统规定的成绩,他是真的会永远回不来的。
解夕朝始终记得他站在系统出口的那一刻,淡淡的白色光晕背后是他新的人生。
人在回忆的时候总会美化痛苦。
时至今日,他才意识到,当初的经历给他带来了多大的心理阴影。
真正说出口的时候当然是轻松的,但是解夕朝知道,这份阴影并不会随着问题的答案而消失。
宣扬以为他只是意识的抗争,只有他知道,他是真真切切地经历了那纷繁复杂的一切。
怎么办呢。
解夕朝叹了口气。
一点点来吧。
先面对和正视问题,然后再慢慢地学会接纳,这个过程或许还需要一点专业人士的帮助。
他不是个会自怨自艾的人,从头到尾困扰他的,只有没有源头的情绪波动。现在问题找到了,他反而放松了下来。
旅游还是很有用的。
放松和疗愈很大程度上减少了在高压下容易有的焦虑和煎熬。让他现在得以平静地思考。
他说:“我去给我经纪人打个电话。”
宣扬愣了愣,问:“你是打算回去工作了吗?”
“嗯。”解夕朝说,他笑了笑,“总不能有问题就停下来了啊,生活还是要继续的。”
“不过肯定不会像以前那么拼了,回去挑个轻松点的片子拍着,少接点别的活。”他道,“嗯……然后看看能不能找点别的爱好,分散一下注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