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完,头皮发麻,杀人诛心这种事,不管是见过多少回,她总是会为此觉得心惊。
“如果真是这样,那得是怎样的深仇大恨啊,才能肆无忌惮地这样糟践人。”
程韶歪头浅笑,道:“这可不一定就需要有深仇大恨,有可能就是单纯看人不顺眼呢~”
沈乔安的身子恶寒地抖了一下,义愤填膺地道:“要真是这样,那种人就是人渣,在我面前是要被锤爆狗头的!”
程韶无奈:“不要带着个人情绪上班,老是这样,迟早被人举报喝西北风。”
沈乔安假哭:“嘤嘤嘤,副队你威胁我,咱要是走了,刑侦队可就没有三十岁以下的非罪犯女性了。”
程韶扶额,屈指用力弹了一下她的脑瓜,道:“还说我威胁你,听听你说的这话,你威胁我还差不多。”
沈乔安被这个脑瓜崩给弹得脑袋嗡嗡地响,撇撇嘴离某人远远的,小声嘟囔:“真是不知道怜香惜玉……这要是傻了,非得要精神损失费不可,副队就等着被我讹诈吧!”
李由凑到程韶跟前,说:“这姑娘小嘴叭叭的,估计在骂你呢。”
程韶微笑脸:“正常,我们队里的人,要是哪天不在背后骂人,那才叫不正常呢。”
李由摇摇头,对黎元手下的刑侦队不予置评。
那群沙雕,虽然一个个都奇奇怪怪的,但办事效率还是可以的,只要业务能力上去了,管你是个什么性格呢。
徐均赋轻轻敲了敲桌子,问:“刚染上毒瘾是有机会戒掉的,你们没有尝试过?还是尝试过,但根本戒不掉?”
秦争苦笑着摇头,说:“他其实已经戒掉了。”
这一句话的信息量,简直让在场的众人都惊到了。
李由悄悄问程韶:“那姓徐的刚刚敲的那几下是什么意思?”
程韶表情无语,问:“你耳朵怎么了?选择性耳聋直接发作吗?人家都说了,他敲三下桌子的时候,让大家都提高警惕,别错过信息。”
李由撇嘴:“压根不用他来提醒,我们都有自己的判断好吗。”
程韶好笑道:“之前还说人家是个精明厉害的狐狸,现在就开始不服了?”
李由:“我这叫——不做多余且浪费时间的事。”
程韶:“就你这工作态度,去外面的资本家手下,只会被批评为——不会找事做,懒惰。”
李由心有余悸:“资本家这么可怕的吗。”
程韶不想再跟他继续废话,索性推了推他,道:“快仔细听,他要开始说重点了。”
他转头看向沈乔安,说:“随时做好联系小白的准备。”
沈乔安比了个OK的手势,手机显示屏上已经是陈意白的对话界面。
简直就是字面意义上的时刻准备着。
徐均赋挑了挑眉,有些意外,道:“据我所知,你这次之所以会来这里交易,是因为你所谓的哥哥需要用到,而这个哥哥,就是你口中所说的那个人吧。”
秦争皱眉,说:“他叫荆自许,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徐均赋却说:“我不需要知道他是一个怎样的人,我只需要做我职责之内的事情。”
程韶指着对面的俩人,对沈乔安进行指导:“看好了没,这就是对聪明人的暗示,徐某人在跟秦争说——放心大胆地说,警察没有什么不敢得罪,毕竟,我们可是听命行事的。”
“在审讯中,那种明显暗示意味的话会被定义为诱供,对聪明人有人会这么说,但对一些无法理解的人,我们会直接说——不能说假话。”
沈乔安勤学好问:“这两种有什么区别吗?”
程韶笑:“当然有区别,因为,放心大胆地述说,和说真话,是不一定打对等的。”
沈乔安秒懂:“所以,秦争会在这场问询中,将自己和哥哥塑造成受害者的形象,会用尽方法地将那个狗比钉死在罪犯这个木桩上。”
程韶开始提问:“那你觉得,为什么徐均赋要给他脱罪或减轻处罚的机会?”
沈乔安说:“当然是要让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打一棒子给一甜枣是最好的办法。”
程韶摇头:“就算没有机会,他也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第105章 那是一个寒风朔雪的天
沈乔安一愣,有些懊恼:“是哦,他已经决定了要靠警方这边来扳倒对方,怎么可能不会把自己知道的告诉警方呢。”
程韶:“那你觉得,徐均赋这是多此一举吗?”
沈乔安之前已经听过李由对徐均赋小狐狸的评价,当即就说:“当然不是啦,他肯定有他的道理。”
程韶说:“那你觉得,为什么呢?”
沈乔安思考了一会儿,看向玻璃对面的景象,微微皱眉,说:“他想,卖个人情?”
毕竟,秦争这张酷似温阑的脸,估计能在接下来的调查中用到,这个时候警局这边向他卖个好,直接就可以获得一个好用的线人。
真是走一步想三步,徐均赋是个有长远目光的人。
程韶叹气:“所以说,不能因为人存在感不高,就小瞧人家啊,督察这个职位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拿到的。”
沈乔安:“……”
你是在内涵我吗?
她经常私下里觉得徐均赋平易近人,且认为他是在小会群里最弱势的。
毕竟,小会群里的都是些什么大佬啊!
刑侦正副队长黎元和程韶、掌控经济命脉的大老板谢林、缉毒队唯一女队员,且为副队长的姜穆回。
这样一比,从封州调过来,顶着督察的帽子过来,且一直跟个透明人似的徐均赋就显得有些不够看了。
李由拍了拍程韶的肩,道:“好了,教学完成,剩下的就留给小姑娘自己消化。”
另一边,被讨论的当事人徐均赋倒是自在得很,在一问一答中掌握绝对主导权,却又不显强势 。
徐均赋微微笑了一下:“荆自许?很好听的名字,你们是哪里人?”
秦争愣了愣,不知为何,眼里浮上水雾。
他说:“我是个孤儿,从我记事……便没有家人,我是在这里长大的,应该也算是上阳本地人,至于我哥……”
他顿了顿,又说:“我没问,他也没说,我只知道他本来的家境挺好的。”
听到这里,沈乔安开始疯狂call陈意白,叫他查一个叫荆自许的人。
程韶看见了,心下暗暗点头,这家伙还挺机灵的。
李由看得有点牙酸,小声道:“你这看见吾家有女初长成的老父亲眼神,怎么就这么自然呢?”
程韶顿了顿,眼底的笑意更浓了,说:“黎队亲自认下的大公主,可不就是闺女吗。”
李由翻了个白眼:“哪儿来的封建余孽,不知道的还以为黎元是你的谁呢,也不见你对小白这样啊,他还是太子爷呢。”
程韶:“你这话可不能乱说,这一下子就坏了好几个人的名声,要知道黎元只能是谢顾问的,我可不稀罕他。”
李由:“啧啧,这事儿当事人认了没就下定论,别你们在这里瞎起哄,结果闹了个乌龙。”
程韶:“嘿!我看人可准着呢,黎某人的意思可明显着呢,他俩绝对能成。”
李由:“……”
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是在嘲讽我是木头脑袋!
他们这边岁月静好,而玻璃对面的几人已经开始吹凄风惨雨了,因为,苦命人的故事要开始讲述了。
徐均赋:“你是怎么知道他的家境好的?”
秦争:“他那模样,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毕竟哪个穷困潦倒的人的手能白嫩成那个样子?他只要一站在那里,气质上就能看出,是个富贵公子。”
那是一个寒风朔雪的天,荆自徐还是个少年模样,在大寒天里穿着一身很好看的大衣,根本不保暖,典型的要风度不要温度。
他看着门外放着的招聘信息,一家家地敲门进去,却没有一家人愿意留下他。
荆自许的衣服、手表、各种值钱的东西都已经卖掉了,他现在身上的钱已经不多,如果再不找到工作,他就会饿死了。
起先他不懂,为什么每一家店都不要他,后来他知道了,这里的每一家店都被打了招呼,他找不到正经工作。
这个消息,还是从前和他一起玩的人用嘲讽的语气说的,那话语很难听,但荆自许没有什么感觉,只是有一种恍然的感觉,心里就一句话:啊,原来是这样,原来不是我的问题。
他坦然地接受了这个现实,然后,先是去了酒吧当侍应生,在那里,他总是被灌酒,一杯杯地喝,喝完就要跑去厕所吐。
很苦,很难,但也很赚钱。
一开始是单纯的喝酒,被人摸一摸地揩油,后来逐渐地就有人想要他陪睡。
很多次,他拒绝了,并且不会和人结仇,客人们依然很买他的账,因为他的脸真的很赏心悦目。
然而,那个雪天,在大街上,荆自许突然被一个妇人拉住,当场粗暴地给了他一巴掌。
那妇人极尽恶毒的话猛地砸下来,说他是一个男婊子,专门出来卖的,勾引了他的老公。
荆自许的自尊就这样被女人践踏,多日的郁结于心,让他蜷缩着身子吐出一口血。
女人慌了,她连忙从包里拿出一沓钱扔在荆自许的脸上,慌慌张张地走了。
一沓红钞票啊,荆自许扯了扯唇角,咧出一个笑来,洁白的牙齿上还沾着血,那笑容简直让人毛骨悚然。
他坐在地上,一张一张地捡着地上的红钞票,一边捡一边数,面无表情的想:真是遇到贵人了,钱自动送到眼前,要是再多给点,再打一巴掌也不是不可以。
荆自许将一个管不住自家男人,只能无力的来管教所谓“小三”,发泄自己内心的愤懑的泼妇称作贵人,这是多么讽刺的一件事情。
但对于当时穷困的荆自许来说,她真的能算得上是一个贵人了,毕竟,她带来了钱。
荆自许在捡掉落在地的钞票时,一个小小的身影飞速掠过,捡起地上的两张红票子就跑。
荆自许眼一瞪:“妈的,老子的钱也抢!简直就是没天理!”
他当即将地上的钱塞进口袋,快速地追了上去,对方的身高看起来,应该是个小孩,但跑得是真快,他这个成年人都没追上。
小孩一路跑到垃圾场,钻进了一个破烂的棚子里,荆自许愣了一下,心想,这个孩子也是个苦命的。
但是,对方的艰苦又不是他造成的,凭什么他要可怜对方?
第106章 因为他是一个好人
这样想着,荆自许深吸一口气,走进那个破败的棚子,将还想逃跑的小男孩捉住,拎起来,恶狠狠地说:“把我的钱还给我!”
小孩不服气,他在半空中挣扎着说:“我在地上捡的,就是我的!”
荆自许都要被气笑了,他说:“那是我掉在地上的,我自己会捡!”
小男孩气呼呼地说:“我不管,它就在地上,谁捡到了就是谁的。”
就在荆自许想要强行将自己的钱抢回来的时候,他看到了一个老人,拄着拐杖喊着:“小笨蛋,快出来看我给你带回来了什么?”
那个老人真的很老了,肩背已经佝偻,眼睛老花得不行,远远地挥着手里的书本。
那本书已经破烂得几乎不能翻看了,但他依旧开心得很,仿佛捡到了什么宝贝。
荆自许一怔,手下意识地就松了,小孩很机灵地跳到地上,他知道这个人已经不会为难他了,旁若无人地去搀扶那老人,甜甜地喊爷爷。
“爷爷,你好厉害!我已经认识好多字了!”
老人的手颤颤巍巍地伸出去,最后被小孩一把摁在自己的头上,一点也不嫌弃老人的手脏。
这幅温馨的画面简直刺痛荆自许的眼,他愣愣地站了一会儿,然后默默地走了。
他曾经,也是有一个很完美的家,只是现在只剩他一个人,哪里都不算是家。
“那是我第一次见他,那个时候的我觉得他很窝囊,一个大男人居然被女人摁着打,然后很心安理得地利用了他的同情心。”秦争说。
徐均赋:“你为什么觉得,他不会再跟你要钱了?”
秦争扯了扯嘴角,自嘲道:“因为他是一个好人。”
可是,好人就活该被欺负吗?
方明华抬头,微微皱眉,最后无声叹了口气,都只不过是为了生存,他又有什么立场去替别人觉得不公平?
程韶在外面,也沉默地叹了口气,沈乔安怔怔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秦争说:“我们这些从小就没爹没妈的,最早学会的就是察言观色,利用自己的悲苦去博别人的同情,继而给自己讨来一些能让自己生活得好一些的东西。”
徐均赋说:“我记得你的资料上写着,你从小生活在福利院,又怎么会住在垃圾堆的破棚子里,和老人相依为命的?”
秦争自嘲地笑了笑:“福利院的条件不好,也没有资助,养不起那么多孩子。”
徐均赋:“条件再不好,也不至于让你出去住垃圾堆。”
秦争说:“福利院有很多孩子都是因为有先天疾病,而被扔在那里的,你要知道,治病是要钱的,很多很多钱。”
所以,没有残疾的秦争在这些孩子里,是幸运的也是不幸的。
幸运的是,他不用受身体病痛的折磨,也不用承受花费太多的拖油瓶自责,而不幸的是,因为他的健全,也就必须自己出去为自己而生活。
福利院就是再善良,在钱财方面,谁都只能无能为力。
徐均赋点头表示明白,并确认道:“所以,你儿时的情况是——挂名在孤儿院,但实际上自己流浪打拼?”
秦争愣了愣:“也不算,爷爷收留了我,对我很好,我也不算是一个人。”
徐均赋问:“你和荆自许初见的时候,是几岁?”
秦争顿了顿,眼睛看着空处放空了一会儿,似乎是在计算着数字,然后他说:“那个时候,我应该有九岁了,但因为营养不良,整个人都很瘦弱,记得荆哥说他以为我才五六岁。”
他说着,还笑了笑,这似乎是他走进警局后,唯一一次真心的笑容。
也是这时,陈意白那边的消息来了,他发了一份资料。
是他所调查到的,关于荆自许的生平,沈乔安一接收到就立马点开。
因为陈意白是批量发送的,所以她也就没有将手机拿给程韶看,只是提醒了一下叫他们看手机,就开始自顾自地看了。
这个文件还挺大,沈乔安手机上那个小圆圈转了好一会儿都没有转开,看到程韶那边一下子就好了,她辛酸地看着自己的手机。
喵的,手机好坏的差距就这么高下立见的吗?!呜呜呜,好想换掉,可是没钱。
程韶看到了她的表情,微妙地笑了一下,说:“不是手机的错,是你平时在那里装太多垃圾软件了,内存不足。”
沈乔安:“……”
我也想过卸载,可是纸片人老公真的超帅,我乏味的生活不能没有他们!
审讯室里,徐均赋在方明华的提醒下偏头看了一眼他的电脑,当看到荆自许的仇家时,眼睛微眯,第一次露出带着锋芒的眼神。
肖旻,一个将旅游业发展得风生水起的年轻总裁,在外人眼里也是年少有为,但在内行人眼里,对方不过是因为背靠大树好乘凉。
肖家本家有点实力,在帝都也称得上是个小豪门,他们在各个地方都开有分公司,摊子铺得很大。
徐均赋认识这个人,是因为肖旻曾经有在封州待过,能力确实可以,没有什么特别出彩的表现,但也中规中矩地从未出过错。
从未出错,这对于一个年轻老板来说,是真的很难得了,这也能算是一种夸奖了。
但这些并不能让徐均赋记住这个人,让他记住这个人的是因为,对方的脑子多少有点大病。
那一次徐均赋在养腿伤,自己在医院小公园里做复健,结果就被迫围观了一场霸道总裁强制爱的戏码。
什么壁咚、强吻、公主抱,什么车祸、流产、带球跑,那一句句霸总和他的小娇妻的经典语录,简直要把他给尴尬死。
真的想报警告这俩人当众搞精神污染,可是最无语的是,他自己就是警察,但他没办法,毕竟人家只是油腻了一点,也没犯法不是吗。
但是,最后居然还有旁白!
徐均赋的病友见他一直没回来,就出来找他了,然后见这场面,就习以为常地说:“哦~这就是那个非常有名的肖旻啊,果然不愧是将霸总文学从小说搬到现实的男人。”
徐均赋忍了又忍,最后终于吐槽出声:“这世界上,果然千奇百怪。”
第107章 恨不得自戳双目
对于徐均赋的话,病友十分赞同,他说:“可不是嘛,不过这家伙就是个恋爱脑,他还干过——天凉了,就让王氏破产吧,这种事呢。”
因为病友这三两句话,徐均赋还特意去搜了一下什么叫做“霸总文学”,了解完后,他恨不得戳瞎自己的双眼。
徐均赋觉得自己脏了,为了这件事还消沉了好几天,那低气压,同事还以为他中了五百万大奖,结果彩票掉下水道里了,捞起来后发现已经泡烂了。
自此,肖旻这个名字就刻在了他脑子里,每想起一次都想给对方补上一刀,或者叫同事去查他家消防。
但毕竟这些事不归他管,他也不能因为个人喜好而去随便怀疑别人。
他这次的表情比任何一次都要严肃了,默默转头看向秦争,问:“后来呢,后来荆自许又发生了什么?”
毕竟肖旻那个没脑子的东西,都干出了用钱收买商贩不收荆自许做员工的事情,后面怎么可能不再搞事。
秦争顿了顿,然后说:“我有点渴,能给我喝杯热水吗?”
徐均赋微笑:“当然可以。”
沈乔安接收到徐均赋的眼神示意,于是赶紧去拿了个纸杯去接水,一边干活一边嘟囔:“这隔着个玻璃,怎么就能那么精准地就看到我?”
程韶和李由对视一眼,悄悄在底下互相比大拇指,表面上却是一派淡然,深藏功与名。
其实这俩早在徐均赋进去之前,就跟他说了,只要是有什么要求,就去看那个角落,然后这俩货就把沈乔安放在这里。
报酬就是,这俩老警察手把手教这小实习生怎么审讯。
水很快就到,沈乔安送到秦争的手边,秦争见到熟悉的人,笑了一下,道:“谢谢姐姐。”
还挺有礼貌,一点也不像是没有爹妈,在市井长大的小孩。
沈乔安被一句姐姐给喊得心花怒放,心里想着:果然还是漂亮弟弟嘴甜,温阑那小恶魔除外。
她快快乐乐地关门出去,然后猛戳陈意白的通讯,一连串问的都是:“秦争跟温阑到底有没有关系啊?有没有~有没有啊!”
陈意白发了一串省略号过来。
沈乔安气愤地发了一串感叹号。
被刷屏的陈意白:“……”
他敲了几下键盘,发过去一条简讯——“再刷屏,信不信我给你拉黑!”
这次轮到沈乔安发省略号了。
秦争喝了一杯热水,一边用杯子的热量暖着手,一边从容不迫地叙述起他的故事。
徐均赋的目光闪了闪,将方明华打印出来的资料拿过来翻看,一边听一边看。
秦争和荆自许的初见,是因为一个丈夫出轨的贵妇人将一沓钱扔到荆自许脸上。
“我再次见到他的时候,看到他穿着迎宾的统一服装,站在金碧辉煌的高级会所门口,对着每一个客人弯腰笑着说欢迎光临,讨好、卑微、厚脸皮,是我给他贴上的第二个标签。”
不管在哪一个社会体系里,都会有一条鄙视链,在监狱里最让人瞧不起的是强奸犯,在普通人里最让人唾弃的是卖笑的,而卖笑的又瞧不起卖肉的。
小小的秦争虽然连生活都有问题,但他是瞧不起这个人的,远远地曾为荆自许惋惜过。
直到……
那一天,荆自许找到小秦争,请他帮自己一个忙。
秦争很疑惑,说:“你该不会是想骗我,然后把我卖掉吧?”
其实他能说出这句话,而不是当场就跑,已经表明了他不认为这个猜想是对的,只是适当地表示疑惑罢了。
荆自许的神情有些惆怅,他说:“要是真的可以就好了,可我没有卖孩子的人脉……”说着,他还看了一眼秦争:“模样不好看,瘦了吧唧的,还这么大了,已经开始记事。”
他摇了摇头,道:“卖不出好价钱。”
秦争:“……”
他听完这话,立马就炸毛了,转身就要跑。
荆自许看他这反应,笑开了花,连忙将要跑的人捉过来,好声好气地赔罪:“对不起对不起,我就开个玩笑,你别当真,只要你帮我这个忙,我给你两百块当工钱。”
提到钱,秦争就心动了,他说:“真的?”
荆自许笑着说:“当然是真的,不行的话我们拉钩。”
那一天,一大一小两根小拇指勾在一起,伴随着“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骗人谁就是小狗。”的童稚誓言,这俩人的命运就彻底勾缠在一起。
荆自许将秦争带到了他的出租屋,房子虽小,但东西很全,收拾得很干净,让人看着就觉得舒服。
秦争撇撇嘴,小声道:“跟个女孩子一样,这么爱干净……”
虽然他说的很小声,但荆自许还是听到了,他朝小秦争的方向挥了挥拳头,说:“小兔崽子,小心我揍你啊!”
秦争冲他吐舌头:“略略略,你要是揍我,我就不帮你了,带着你的钱远走高飞!”
荆自许嗤笑一声:“还远走高飞,你连这个区都走不出去,就算你走出去了,我也会找到你,去把你给揍一顿,然后把钱抢回来的。”
秦争:“……”
俩人打打闹闹地相处了两三天,突然有一天,荆自许将一根绳子递给秦争。
他还是笑着的:“你把我绑住,绑得死死的,不管我说什么都不许松,听懂了吗?”
秦争怔在原地很久,拿着绳子的手有些发抖。
小小的秦争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但在场听故事的大人们都瞬间明白了。
程韶眼神晦暗,嗓音有些发涩:“他,是在戒毒吧。”
李由也有些难受:“他自己在家戒毒,不去专门的戒毒所,会死人的吧。”
沈乔安:“我现在知道,为什么秦争一开始对荆自许的评价会有那么多的最了。”
这真的是一个,能让人印象深刻的人啊。
秦争说:“那一天,我还是用手上的绳子将他绑着,绑得很紧很紧,时间到了,荆哥瞬间就变得很可怖。”
他躺倒在地上,双眼血红,手脚疯狂挣扎,手腕和脚腕都磨出了血痕,他用力地叫嚣着,怒骂着。
小小的秦争就呆呆地坐在地上看着,看着那温和的少年是如何疯狂的。
秦争第一次直面毒品的危害和恐怖,整个人的手脚都有些微的冰凉。
很久很久,荆自许脱力一般地在地方抽搐了一下,然后渐渐平静,他将头埋进自己的手臂里,用衣服擦干净眼泪鼻涕和冷汗。
他艰难地开口,道:“小争,把我解开吧。”
秦争猛地回神,这个时候他自己的脚也有些麻了,感觉双腿都没有知觉不属于自己了。
他为了掩盖尴尬,问道:“你不是说,不管你说什么都不能松开吗?”
荆自许缓缓地扯出一个笑来,道:“过去了,都过去了……”
他这话像是说给秦争的,也像是说给他自己的。
秦争问:“那,这样的事,还会有吗?”
荆自许自嘲地笑:“还有,还有好多次,一直到,我不会想为止。”
也许哪一天,他会死在戒断的路上,但是现在,如果他不狠心一点,这个瘾就会压榨干净他的生命,这是比死还让人难以接受的事情。
他又轻轻地问:“你会害怕吗?”
秦争摇了摇头,然后想到对方看不见,又说:“男子汉大丈夫,我有什么好怕的,我可是敢自己一个人走夜路的!”
荆自许没有作声,秦争又喊了一声,还是没有得到回应,心下意识地就慌了一瞬。
秦争有些紧张地转头去看荆自许的方向,发现这人闭上了眼睛,吓得他连滚带爬地冲过去,颤颤巍巍地将手指放在荆自许的鼻子下面。
感受到他的气息,秦争猛地松了口气,骂道:“原来只是睡着了,跟个猪似的,倒头就睡。”
小秦争一个小孩根本搬不动人,于是去将床垫扒了下来,放在地上,然后推着人滚到床垫上,然后又把被子给他盖好。
这刚刚过了那么大一难关,要是明天起床又病了,可就是真的苦命人了。
徐均赋:“也难怪你那个时候这么果断,连钱都不管了,直接去厕所跑路。”
毕竟是一个从小就见识过毒品的危害的人,那亲眼见到戒毒可怕的记忆是极其深刻的,在这方面怎么可能不敏感。
秦争嘲讽地笑了笑,说:“我有自知之明,一旦沾上那玩意儿,我不可能有荆自许那样的魄力。”
徐均赋:“你怎么知道,他沾上毒瘾不是因为他的贪婪,而是被迫的呢?你为什么这么相信他的一面之词?”
秦争定定地看着他,重复了一遍:“一面之词?”
徐均赋漫不经心地回看他,道:“怎么?觉得我的用词不当?”
秦争说:“因为,他从来没有跟我说过这些事,我说的这些,都是我亲眼看到的。”
徐均赋笑了,道:“当年你也才八九岁吧,现在的你已经二十一岁了,十多年前的事情,你还能记得清楚?”
秦争闭了闭眼,双手握拳,然后又松开,他说:“这样的事情,放在任何人的身上都不可能记不住。”
沈乔安皱了皱眉:“他不是一直表现得都挺温和的吗?怎么突然就这么咄咄逼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