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1936年的事了,小桃子去世以后,他再也没去过戏班,他变得比以前更忙,陆老爷几乎都看不见他的人,但这一次,他没有像以前一样骂他,只是总皱着眉看他,问他有什么事,陆老爷却不说话。
他找人贴大字报,出钱印传单,组织游行,联络声望更高的人,让他们出面背书。这一套流程他已经很熟悉了,而熟悉他的人,也越来越多。
以前他不是那个组织的人,所以没人来找他,现在他成了那个头,很快,他就被盯上了。
陆安很担心他,让他不要再做这些事了,可他一概不听,终于有一天,他在游行的时候被当时的官兵抓住,送到了日本人那里。
他在监狱里住了四十三天,挨打是经常的事,被羞辱就跟呼吸一样自然又常见,许多人都想救他,他们还派人进来带话,但那些人谁也没真正的帮上他,最后救他出来的人,是阿锦。
阿锦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让张青山出面,把他保了出来,张青山跟日本人说得上话,他拿着陆老爷给的钱,好说歹说,终于让他们同意放人。
出来以后,张青山看着他,神情有些复杂,他可能想说一些劝慰的话,可看着蓬头垢面的陆斐,他又觉得,陆斐这种人,是什么都不会听进去的。
于是,他只说,他马上就要离开了,他有亲戚在南洋,给他安排了一条船,如果陆斐想走,跟他说一声就行。
陆斐对他道了谢,没有回应这个提议,他转身走到了阿锦的身边,两人已经好几个月没见了,但陆斐有种恍惚的感觉,仿佛,不是几个月,而是好多年。
没时间让他们叙旧,阿锦和陆斐一起回到陆家,看着家中的一片狼藉,还有病重在床的陆老爷,陆斐更恍惚了。
受折磨的人是他,可为什么,过得最不好的是别人。
他终于后悔了,他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呜咽着跪在陆老爷的床边,他说对不起,他说他是个不孝子,都是他的错,才会把陆老爷害成这样。他哭着祈求,希望陆老爷能听他的,现在就走吧,离开上海,跟张青山一起离开,去安全的地方过日子,至于他,他已经做了这么多,离不开了。
陆老爷有气无力的躺着,闻言,却是笑骂一声。
他这把老骨头,还能去什么地方?
再说了,他儿子还在这呢,他自己走算怎么回事?
他咳嗽了几声,坐起来,跟陆斐说,家里的钱,都用来赎他了,虽然钱没了,但工厂还在,往后他不中用了,这工厂就是陆斐的,不管是自己开,还是卖了,做他一贯做的事,随便,他都不管了。
“我儿是干大事的人,有骨气,不是孬种,不给咱们陆家丢脸!哈哈哈哈……”
那是陆老爷第一次夸他,也是最后一次。
所以在预约的时间结束以后,陆斐还是没讲完。
王大夫其实想让他留下,把这个故事讲完了再走,但是陆斐已经起身,推开门,陆斐看见了一直在等他的周季锦。
陆斐还是那个感觉。
他和阿锦,像,又不像。
阿锦永远都露不出像他这样自信又开朗的模样,他也没有周季锦这样充满了受过良好教育的贵气,阿锦是穷人,是一辈子都没出过上海市的下九流,他们俩,真的一点都不一样。
周季锦本来是笑着过来找他的,但是看见陆斐的神色以后,周季锦黑了脸:“怎么我感觉,你比进去之前更不高兴了?”
这王大夫什么意思,是不是没好好给陆斐治啊!
陆斐没说话,两人到了停车场,周季锦系上安全带,又看了看陆斐的脸色,心惊肉跳的发现,都快发展成厌世脸了,周季锦又在心里痛骂了一顿王大夫,然后绞尽脑汁的思考怎么给他转移注意力。
想起一个事,周季锦眼睛一亮:“你知道吗?我最近看到了一个特别好的剧本,比《雪山》强多了,我准备投资它,你来当男主角,怎么样。”
陆斐:“不要。”
周季锦:“……为什么,你都还没看见剧本呢!”
陆斐:“我不喜欢走后门。”
周季锦:“这叫哪门子的走后门,你该学学语文了,这明明叫举贤不避亲!”
陆斐不搭理他了。
周季锦:“……”
“至少先看看嘛,真的特别好,还是个新人编剧写的呢,是《和平饭店》那种讲抗战的,我觉得你肯定会喜欢。”
陆斐扭过头来,“为什么讲抗战的我就一定会喜欢?”
周季锦:“因为你给人的感觉就是很爱国?”
陆斐:“……”
周季锦看着前路,突然,一脚油门踩下,过了那个他们本应该转弯的路口,“先不回家了,我带你过去看看,这个剧本,是一个历史系学生写的,里面的人物全都有原型,他爷爷年轻时候是一个侨商的秘书,那个侨商就是这剧本里的一个人物,在他死了以后,他把家里的东西全都捐了,还建了一个纪念馆,专门纪念当年牺牲的战士,唔,那个纪念馆在上海,咱们现在过不去,但是有些资料被捐到了大学的历史研究室,你看看,你只要看了,就知道我为什么说那个剧本特别好了。”
周季锦说一出就是一出,也不管陆斐其实根本不想去,直接就把他带到了大学校园里,哪怕陆斐现在还心情不好,都紧张的把脸藏了起来,生怕被哪个大学生发现他在这。
周季锦打电话,说了想看资料的事情,写剧本的那个学生连忙把资料借了出来,周季锦现在就是他的财神爷,必须供着啊。
把资料拿过来,学生看见副驾驶有个人,但那人死死低着头,他也不知道那是谁。
正想问,周季锦却对他挥手,“你可以走了。”
学生:“……”
等他走了,陆斐才直起腰来,周季锦把泛黄的资料递给他,陆斐没好气的看了他一眼,才接过来。
周季锦:“小心点,这可是文物。”
陆斐懒得理他,看着封面上写的繁体字,陆斐没有当回事,然后就翻开了第一页。
然后,他就愣住了。
这是一份……物资单,记录的是1937年10月28日,后勤部紧急采购的一批物资。
而且,就是他采购的物资。
之所以陆斐能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这件事对他来说,才过去了四个月。
陆斐控制不住的睁大双眼,他一页一页的往后翻,发现里面记录的全都是那段时间的大事小情,人员调动、物资采购、防线设置……
全部都是手写,有些地方附了证明,有些则没有。
陆斐捏着纸张的手,忍不住的开始发颤。
他翻动的速度越来越快,周季锦看的怪害怕的,生怕他一个不注意,就把其中某页撕了,直到翻到了最后一页,陆斐才在最后的落款上,看见了整理者的签字。
——陈锦。
死死盯着这两个字,陆斐的目光像是要在这张纸上烧出一个窟窿。
他嘴唇颤抖着,念出这个名字来:“……陈,陈锦。”
周季锦嗯了一声,“就是那个侨商,跟我名字还挺像的。”
陆斐觉得呼吸困难。
他从醒了的那一刻开始,就刻意的把之前的人生抛到脑后,他从不去查陆家现在变成了什么,也不去查陈锦、张青山这类人的名字,因为不查,还有点念想,查了,这一切就太真实了,真实到他受不了。
周季锦却没有这种顾虑,显然,他已经把一切都调查干净了。
“上海沦陷以后,这个人就出国避难去了,后来解放,他又想办法回来了,他可是49年第一批回国的侨商,思想觉悟太高了,不过也很奇怪啊,既然思想觉悟这么高,一开始还出去干什么。”
话音一落,感觉自己说的太轻巧了,周季锦有种心虚的感觉,连忙说起别的,“咳,不管怎么说,他都做了好事,值得尊敬。只可惜啊,好人不长命,死得太早了。”
“什么时候。”
周季锦没听清,“嗯?你说什么?”
陆斐转过头,神情麻木的问他:“他是什么时候死的。”
周季锦:“……”
你问就问吧,怎么表情这么……这么让人喘不上气呢。
没做出当场揉揉心口这种在他看来有点娘的动作,周季锦皱眉回忆了一下,“好像是52、53年?反正死的时候是四十一岁,我准备找个可塑性高的演员来演他,青年和中年,全都能驾驭的那种。”
陆斐看着他,脑子就跟上了锈一样,难以转动。
他现在仿佛是个木偶人,说的和想的,不是由同一个齿轮发出的,“你不是说,要我来当男主角吗?”
周季锦点头:“是啊,可陈锦不是男主角啊,他朋友才是,说来也巧了,他的朋友跟你二哥一个名字,就是字不一样,我在思考,要不要让他改个名呢。”
周季锦对陆斐笑了一下,陆斐却突然问他:“你怎么知道他们是朋友,他写下来了?”
周季锦愣了愣。
“那倒没有,可是,他们一看就是朋友啊。”
杜佳佳不理解,周季锦是怎么做到,带人去看心理医生,结果把人弄得更糟糕的。
陆斐现在的状态已经到了连狗仔都能发现不对劲的地步,大粉们纷纷来向她打探,陆斐是不是病了,看上去状态好差啊。
知道他是因为入戏太深才变成这样,徐言客也不说让他宣传的事情了,只让他放宽心,先把状态调整好。
陆斐都这样了,周季锦自然要把电影的事情先放一边,他现在已经不信任王大夫了,准备再给陆斐找个别的大夫,谁知道,陆斐还不愿意了,要么不看心理医生,要么,就继续去看王大夫。
周季锦:“……”
他狐疑的看着陆斐,他不会移情了吧?
可喜可贺,他终于知道移情的正确使用对象了。
王大夫看见陆斐回来,非常欢迎,毕竟上回他就听了一半呢,正要让陆斐坐下,抬起头,看见陆斐的脸色,他吃了一惊。
“你这个样子,我会怀疑是上次的治疗起了反效果。”
陆斐:“没有,说出来以后,虽然没感觉好一些,但也没有变差。”
王大夫:“……那你现在是,自然而然的恶化了?”
陆斐:“也没有,我本来就是这个样子的,只是平时伪装的比较好,现在,算是本性暴露了。”
王大夫:“…………”
罢了,不要跟一个病人计较。人病了,总是会对自己的认知出现一些障碍。
“那你觉得,是什么让你的本性,突然就暴露出来了?”
陆斐:“他们要翻拍我演的这个剧本了。”
王大夫心里暗自点头,太好了,那他一定要去看首映。
“你不喜欢他们翻拍吗?”
陆斐:“不喜欢,翻拍的剧本比我当初演的那个更长,它让我看到了原先剧本里没有的东西。”
“是什么?”
陆斐:“是我的角色,犯下的最大的错。”
王大夫在心里叹息,陆斐还真是什么事情都要当成自己的责任,不知道这回又是谁死了。
他问:“你的角色做了什么?”
陆斐:“他抛弃了一个人。”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想告诉我,这些都不是他的错,小孩死了,是柳若蝶的错,父亲死了,是那些闹事走狗的错,那我也可以告诉你,我知道。”
王大夫愣了一下。
“我好歹也活了二十多年,什么是因什么是果我清楚的很,只是人就是这样,发生了不好的事情,就总会一遍一遍的去回想,假如我没有如何如何,又是什么样的结果;只有人拥有现在、未来、和过去的概念,而这也是套在人脖子上的、绝对去不掉的枷锁。”
王大夫:“……”
坏事了,病人怎么突然充满智慧了。
陆斐的语速加快:“我知道小孩不是我害死的,但我希望是,我也知道我爹不是被我气死的,但如果真是被我气死的,我会觉得更轻松。那样的话,至少我能找到发泄的对象,我能毫无压力的憎恨我自己,而不是憎恨那个时代,痛恨那些看得见、却永远都摸不着的时代大山。”
王大夫注意到,他不再用第三人称的代指了。
“他们不是那个时代的个例,在那个时候,家家户户都是不幸的,柳若蝶不幸,那些走狗也不幸,恨一个人,总比恨一个时代要好吧,恨时代就是恨天,恨自己生不逢时,可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就算恨了,又有什么用,只不过最后感慨一声,太倒霉了。”
王大夫十分沉默,这是他最怕的情况,因为病人很清醒,可生病的时候还能这么清醒,这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既然你能知道这些不是你的错,那你所说的,抛弃了一个人,这个跟时代无关,只跟你有关,是吗?”
陆斐垂眸,嗯了一声。
“能具体讲讲吗?”
1937年4月16日,陆斐埋葬了陆老爷。
4月19日,他卖掉了陆家开了几十年的面粉厂,得到的钱,继续投在抗日事业上。
他给陆安一笔钱,让他想办法离开这里,如果不想出国,就往山里走,总之,不要留在他身边了。陆安却不愿意,执拗的坐在陆宅门口,红着眼,也不求他。
现在的陆斐就是用一口气撑着,根本没精力跟陆安争执,于是,陆安留了下来,同样留下来的,还有阿锦。
面粉厂卖了,钱都留着买物资,日常生活,陆斐根本帮不上忙,一直都是阿锦在照顾他。
他还是跟以前一样的沉默寡言,他会帮陆斐的忙,替他奔波,他做了那么多的事,可是很多人连他姓什么都不知道,陆斐的脾气越来越不好了,他很焦躁,不仅在于日本人越来越嚣张,也在于阿锦。
有一天,他忍不住对他发了脾气,摔东西让他走,阿锦捡起摔碎了一个角的台灯,问他:“我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去吗?”
陆斐:“天大地大,你去哪不可以!”
阿锦:“再大的天地,也不是我想去的地方。”
听到这句话,陆斐愣了很久。
阿锦啊,他是那种,要是放在现代,特别被人鄙视的性格。老土,守旧,不知变通,还很保守,尤其是最后一点,相信有点脾气的现代人,都不喜欢跟这样的人做朋友。
可就是保守,让他在乱糟糟的戏园子里养了一个什么用都没有的小女孩,也让他在身为孤儿的情况下,磕磕绊绊、却又平平安安的长大了。
他从来都不需要陆斐的帮助,就算陆斐不出现,他也能继续生活下去,在这乱世里,找到自己的一个角落。
可也是这样的一个人,离开了生活了一辈子的戏园子,冒着他以前绝对不会承担的风险,找到了他的半个仇人,想尽办法,救出了被关起来的陆斐,陆斐从没帮过阿锦,可阿锦,一直在帮陆斐。
每人有每人的活法,小人物的智慧也不可小觑,走大道和走小路,终究都是殊途同归的,陆斐已经明白了这些,他不再强求了,他希望阿锦可以离开,再去找个戏园子也好,去别的地方也好,总之,不要留在他身边。
不要跟他一起了。
可是,阿锦是不知变通的,他从没听过陆斐的话,而陆斐连个陆安都管不住,更何况他呢。
接下来,他们的交流就更少了,明明是相依为命的关系,明明危险就迫在眉睫了,他们却活得像是陌生人。
1937年10月28日,陆斐花光了所有的钱,采购了充足的物资,把它们交给了军队。
1937年11月1日,日军对上海发起进攻。
1937年11月4日,日军暂时撤退,城里的人们仓皇而逃,无数的人来到码头,哭喊着想要登船,可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上去。
1937年11月6日,陆斐从一个逃走的杂货铺老板手里,买了一瓶酒回来,陆安看着他把酒放进柜子里,欲言又止。
1937年11月7日,陆斐不再去指挥部了,他不是军人,打枪都不会,去了也没用,他只是一个后勤人员,现在,只能靠别人了。
1937年11月8日,立冬,陆斐说自己想吃饺子,没有肉,但家里还有一袋面粉,于是,阿锦想办法,煮了一锅面馅儿的饺子。
陆斐吃着吃着,忍不住笑了出来,阿锦看着他,也浅浅的勾唇。
8日和9日的交界,陆斐跟陆安一起,把已经昏睡过去的阿锦送到了码头,夜间这里有一条船,是最后的船了,陆斐连这船会开去哪都不知道,船主也不知道,能到哪就到哪吧,总之,能逃走就可以了。
把人运到船舱的时候,阿锦突然醒了,他睁开了眼,用力攥住陆斐的胳膊,可药效还在,陆斐轻轻一掰,就把他的手掰开了。
阿锦的手脱力的滑下去,他想要从床上爬起来,想要保持清醒,可眼皮就像千斤重,在深渊般的绝望中,又一次夺走了他的意识。
1937年11月9日,陆斐和陆安商量之后,决定还是去前线,看看能不能帮忙,最后那点压箱底的钱也给阿锦当船费了,他们不去的话,今天就还是只能吃面馅儿的饺子。
9日晚,在船开到了公海上,可以看见远处晚霞的时候,阿锦睁开了眼,而陆地上,一颗子弹正中陆斐的眉心,他仰面倒下去,在他身边,是还温热的陆安的尸体。
历史上记载的,1937年11月12日,国军撤离,上海彻底沦陷,所以人们只记得11月12日这一天。
可没经历过的人不会知道,在12日来到之前,上海的血,就已经流干了。
王大夫手里依然拿着笔,可那笔,已经很久很久没动过了。
他突然有种冷汗都要流下来的感觉。
既害怕,又紧张,还激动。
隔了十来秒的时间,他才用依然平静的声音问:“我好像还不知道,你演的这个角色,叫什么名字。”
陆成章。
这三个字在心里一闪而过,然而开口之后,说出来的却是:“陆斐,和我同名同姓。”
王大夫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非常缓慢的放下笔。
他一点声音都不想发出来,像是怕惊动到这里的谁。
“温桃死了。”
“陆老爷死了。”
“陆安死了。”
“陈锦死了。”
“陆斐,也死了。”
陆斐抬头看他。
王大夫也看着他,眼神非常的诚恳:“不管是对是错,有没有留下遗憾,他都已经死了,那是他的故事,所有的篇章已经落幕,没有人能再续写出哪怕一个字。你的想法,你的愧疚,都是你的,跟那个陆斐,还有那个陆斐认识的人,都没有半点关系。”
“这个时代,现在,此刻,才是属于你的东西。”
陆斐看了他好久,才开口:“你觉得,这样轻描淡写的两句话,就能让我接受你的说法吗?”
“你会接受的。”
王大夫笑了一下,“因为你没有生病,你只是还处在正常的哀悼时间中,总有一天,你会意识到我说的是对的,而当你能分清你们两个区别的时候,你的哀悼时间就结束了。”
出来以后,照例,周季锦迎上来,问他感觉怎么样。
这回陆斐倒是没有流露出特别明显的抑郁情绪来,周季锦先松了口气,然后听到陆斐回答他:“以后不用来了。”
周季锦惊愕:“为什么?”
陆斐:“他说我好着呢,没病。”
周季锦:“…………”
上了车,周季锦决定,彻底拉黑王大夫,不仅他自己拉黑,他还要放出话去,让周围的人全都拉黑他。
什么庸医,赶紧改行算了!
这时,周季锦听到旁边的陆斐说:“我答应了。”
周季锦一愣:“什么?”
“那个电影,你说剧本特别好的电影,我答应你,去演一个角色。”
周季锦有些受宠若惊,“怎么突然改主意了?”
陆斐:“翻拍一下,或许也不错。”
周季锦沉默,他发现自己听不懂陆斐在说什么。
而陆斐转过头,又说道:“但我不要演那个富家公子,我想演陈锦。”
反应一下,周季锦皱眉:“可他是男二,我投资的电影,你还演男二?”
陆斐笑了:“有什么不好的,也许以后我还是个金牌男二专业户呢。”
管他男一还是男二,陆斐可是笑了啊!他就是想演路人甲,周季锦都不可能再拦着了。
他一口答应下来,陆斐又提出了另一个要求,“我想去看看你说的那个纪念馆。”
纪念馆在上海宝山,一个不怎么起眼的地方,这纪念馆一开始只是个陈列室,是后来才改建的纪念馆,依然不大,而且免费,谁都能进去看一看。
陆斐走进来,看着满室旧物,终于有了割裂感。
他的四个月,世界的八十年。
他走不出来的困境,已经被无情的光阴远远的甩在了后头。
陆斐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他没有注意到,周季锦的表情也有些凝重,不知道为什么,一走进这里,他就感觉很难受。
好像被关在了逼仄的小房间里,一日复一日、一日复一日,都没有变化的那种难受。
他不喜欢这里。
为了让自己喘口气,他走到陆斐身边,“听说陈锦回国以后,就一直在整理这些东西,一直整理到死,可惜他没有陆成章的照片,我还真想看看,被他记挂了一辈子的人长什么样子。”
说到这,周季锦突然八卦起来,他逗趣的问:“你说,陈锦一生未婚,回国以后还就只整理资料,太清心寡欲了吧,他是不是喜欢陆成章啊?”
陆斐:“不知道。”
然后,他又说:“但陆成章是喜欢陈锦的。”
周季锦心悸了一下。
他脸上的笑容有点僵硬:“你怎么知道,你都不认识他们。”
陆斐低头,“我就是知道。”
心悸的感觉过去了,周季锦不知道怎么的,觉得有点不自在,他看向另一个展柜,嘴里嘟囔着:“那我说,陈锦也是喜欢陆成章的。”
陆斐看他:“是你的直觉告诉你的吗?”
周季锦指指这满室的手写资料:“是它们告诉我的。”
如果不是喜欢,谁能把人生的整整三年用在这最枯燥的工作上,甚至,连病了都不放弃,直到死前的最后一天,都依然要整理这些资料,让一个早就死在尸堆中的人,再多留一点曾经的痕迹。
陆斐又在这里看了很久很久,直到纪念馆都要闭馆了,他才跟周季锦一起出来,一路无话的回到酒店,陆斐跟周季锦道了别,关上酒店的房门,一瞬间,就已经是泪如雨下。
好吧还是再更一章,马上就完结啦,还有一章或者两章的样子,取决于我修完以后还剩多少字
所以现在你们知道周季锦为什么失眠了吧,因为他曾经睡过一次,就再也找不到他爱的人了……
另外,码这篇文的时候我听的是《la pasión》,歌词我觉得特别符合陆斐的经历,尤其是这句:“Y Volar a dónde anida la pasión.”
意译一下:飞往我爱所在的地方(不要直译,直译容易想歪,咳咳)
第43章 好天气
陆斐没有试图带走纪念馆的东西,不是不想,只是他也知道,自己没那个权利,这儿的所有资料,都属于已经过世的人,而他还活着。
看完纪念馆,又在上海待了一天,他们就回去了。
而陆斐的状态,也渐渐恢复到了拍《雪山》之前。
他确实是从王大夫那出来以后,慢慢就好了,周季锦观察了他很久,最终还是仁慈的决定,这回就放王大夫一马了。
一转眼,时间又过去了一个月,这一个月里,发生了不少事。
《雪山》成片已经剪好,开始正式的宣发路程,周氏集团突然翻脸,不再跟陆家有经济上的关系,搞得大家纷纷疑惑,是不是陆家干了什么缺德事,被上边发现,马上就要杀鸡儆猴了。
陆家公司市值大幅缩水,陆中道这回是真的气到中风了,他揪着二儿子的领子,要他一定去找周季锦,问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能再拖,陆承璋只好战战兢兢的来到了周氏集团大厦。
周季锦没见他,是郑助理笑眯眯的走出来,然后请他坐进贵宾室,打开影音屏幕,用遥控给他挨个的播放录像。
第一个是他跟一群富二代坐一起,别人说他和周季锦关系不一般,他谦虚的笑了笑。
第二个是他工作的画廊,顾客问他真的是周季锦初恋吗,他叹了口气,说他不想提这些,顾客当场就把画买下来了。
然后还有第三个、第四个……
陆承璋吓得两股战战,跟个弹簧一样蹦起来,连说自己不敢了,郑助理欣赏了一会儿他求饶的模样,然后对他提出要求,一,以后哪凉快哪待着,如果有一个陆家人胆敢出现在周季锦或者陆斐的身边,周氏就会发起经济制裁;二,赶紧改名,再叫这个名字,就削你。
陆承璋:“……”
他完全不明白自己的名字怎么惹到周季锦了,还是说这是陆斐的授意?但他不得不改,两天后,郑助理把新鲜出炉的改名申请复印件交给了周季锦。
周季锦拿过来,感觉很满意。
既然撞名字了,就得改啊,至于谁改,那当然是谁丑谁改。
周氏准备拍电影的消息,还没传到网上,倒是先在娱乐圈内部小范围的传播了一下,徐言客听说以后,挑了挑眉,让助理去弄一份他们的剧本。
拿到剧本以后,徐言客看了一宿,等天蒙蒙亮的时候,他看着窗外的白云,十分扼腕。
这么好的本子,怎么就被一个开挖掘机的抢到手了呢?
过了几天,徐言客以公司的名义邀请周季锦吃饭,想要跟他一起合并投资这个项目,周季锦看着他的邀约,冷笑一声:“我是自己没钱吗?他一个管天桥卖艺的,还想来分一杯羹?”
陆斐:“……”
但是这个项目在提出来以后,就不是周季锦一个人的事了,高管们集体开会,觉得让徐言客掺一脚也挺好,因为他有门路啊,而且他更有经验,比他们这群人强。